第19章 小心提防官场上的小人拿你做文章

李朴一大早就赶到了市政府,居思源还沒來。在走廊上正好碰见了华石生。

华石生道:“恭喜李书记啊!”

“恭喜我?何喜之有啊,只不过是一道配菜而已。”李朴说着点了支烟,到秘书长办公室坐下,问:“思源市长过來吧?”

“应该过來。”

“啊,那好!”李朴说着,弯下腰,华石生问:“怎么了?李书记?”

“沒事,就是有点不舒服。”李朴用手压着肝脏部位,华石生目前道:“老李啊,我看你脸色不好,还是到医院查下吧。”

“不用查了,查过了。我來就是给思源市长汇报这事的。”

“难道?”

李朴摇摇头,这时外面马鸣过來喊:“李书记,居市长到了。”马鸣虽然刚刚提了副秘书长,但暂时还跟在居思源后面。

李朴进了居思源办公室,居思源问最近山核桃长势如何?李朴说都很好,幸亏有去年下半年的财政及时扶持,不然都冻死了,现在只剩了荒山。现在满山遍野的都是核桃树,有的叶子都寸把长了,看着就叫人欢喜。

居思源说:“好啊,这山核桃产业要是做起來了,将來会是江平最朝阳的产业。”

李朴苦笑了下,道:“居市长哪,我怕……等不到那时候了。我來是特意给市委政府请假的。明天我要到上海去做个手术。”

“手术?”

“肝脏出了点问題,本來我不打算做手术了。但考虑不做,也许就两个月了。做了,可能还能捱上个半年一年的。我是很想把桐山的山核桃产业做起來的。可惜……唉!”

“……”居思源起身走到居思源身边,问道:“真的?”

“真的。前两天我到省立医院确诊了。已经同上海那边联系好,晚上的火车。”李朴说着将手中燃得快尽的烟头灭了,望着居思源。居思源突然心里一酸,嘴上道:“怎么会?怎么会呢?唉,怎么会呢?”

李朴说:“我也是这样想哪,可是已经是了,就不想了。反正人生也总得一死,无非迟早。只是我还有不少事沒做……”

“明天早晨我让政府的车子送你到省城,坐飞机过去。飞机票我马上让你给你办理。另外,我让政府派一个副秘书长跟你一道,到上海去帮忙。”

“这就不必了。我都安排好了。不能因为这小事惊动了太多。”

“不行。按我说的办。”

李朴点点头,又道:“我想我这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我也同渭达书记汇报了,想让世民同志主持县委工作,居市长你看……”

“可以。”

“另外就是‘两会’候选人的事,我想请辞。因为这已经沒有实质性的意义了。还有很多同志比我优秀,让他们上吧。请市委务必同意。赶快向省里报告,免得‘两会’出现问題。”

居思源上前一把抓住李朴的手,说:“老李啊,你看你这……你这……”他转过身,过了会才回过头道:“一定要想办法,请最好的医生,尽最大努力治疗。”

李朴走后,居思源关上办公室门,一个人站在窗前,心情格外地沉重。李朴说是肝脏上出现了问題,到了这地步,应该不会是小问題。就是李朴不说,居思源也知道,肯定是肝癌。而肝癌在癌症中又是时间最快最难治疗的。他看见外面的樟树,一边长出新叶,一边却在落叶。他多么期望李朴也能如这棵樟树,在落叶的同时长出紫红的新叶啊!

居思源打电话给徐渭达,徐渭达也叹气,说:“真沒想到,平时看李朴这人身体挺棒的,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

“是啊!他提出请辞候选人的事,渭达书记怎么看?”

“这个……我也在考虑。你的意见呢?”

“‘两会’只有十天了,这时向省委汇报这事,恐怕……而且我觉得虽然李朴同志自己提出來了,但组织上应该从关心一个同志的角度考虑。因此,我想还是按照省委批准的候选人來进行为好。另外,李朴同志的病情也不宜于在大范围内公开。”

“可以。就这么办!”

徐渭达停了会儿,又道:“这事请思源同志跟李朴同志谈谈,桐山那边也不要公开,就说暂时到北京学习去了。”

“好!”

第二天,李朴在市政府副秘书长马鸣的陪同下,到了上海。而在江平这边,公开的说法是李朴同志到京参加县委书记学习班了,为期两个月。当然,江平高层和桐山高层都是知道内情的。但居思源给定了个纪律:这事谁泄露出去,就查谁。“两会”在即,稳定最大。然而,这话刚刚说了三个小时,下午,程文远就发火了。

程文远跑到徐渭达办公室,开口就道:“渭达书记,我还是江平的副书记吧?”

徐渭达知道程文远有几斤几两,就笑着道:“怎么?要提醒我一下,怕我忘了?”

“不是怕渭达书记忘了,是怕其它人忘了。李朴生病这么大事,我居然都蒙在鼓里,外面都传开了,我却不知道。这事……”

“这事怎么了?李朴同志生病的事,是我和思源同志商量的。两个一把手有权临时决定事务。文远同志,这可以吧?”

“这……当然可以。不过我……这明明是……何况李朴生病了,而且是重病,他就应该请辞候选人资格。”

“李朴同志请辞了,我和思源同志沒同意。”

“选举一个不能履行职责的人当副市长,这是对代表和人民不负责任。”

“你怎么知道他不能履行职责?文远同志啊,看问題要长远些,要客观些。这事不要再说了。”

程文远一扭头,转身便走,同时道:“我这是对市委负责!”

晚上,居思源陪同从北京过來的京东集团陈总共进晚餐。他也请了徐渭达,徐渭达说他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就不陪了。居思源知道徐渭达还是沒解开心里的结。徐渭达到京东集团去了几次,陈总连面都沒让他见。现在,居思源一出马,项目搞成了,陈总还來江平了,徐渭达心里当然不快活。不快活再强撑着來作陪,就很为难。而解决这为难的最好办法就是身体不太舒服。

向铭清也在。向铭清只喝干红,一个人足足喝了两瓶特级长城。喝着就兴奋了,与陈总的秘书谈天说地,说到自己在财政厅当副厅长的时候,有一年到法国喝正宗的干红,“那真是地道的干红,喝下去整个人都沉醉,就像面对美丽的……你一样,哈哈!”

陈总和居思源一直喝白酒,喝得不多,节制而有礼节。居思源说:“京东集团到江平來投资,我手头上正有一个好项目,如果陈总有兴趣,我明天陪陈总过去看。”

“什么项目?”

“山核桃生产与加工。”

“这个很好啊,山核桃国际市场的需求量也很大。我们还正在寻找基地呢。面积多大?目前长势如何?”

“有一万亩,明年挂果。”

“好,明天过去看看。”

向铭清突然转过來,眼睛朦胧着,道:“桐山那万亩基地……哈哈,我一直认为农业不可能是个能产生大效益的产业。”

居思源被向铭清这句话给雷倒了,一个常务副市长在这样的场合公开出來拆市长的台,还真是少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向铭清又接了句:“不过现在农业产业化倒是条路子,国家投资多。我在厅里时,每年手上就这一块十几个亿。钱呢?到现在也沒见……陈总哪,不都是以农业的面目获取投资,然后搞……陈总,京东集团底下也有房地产开发公司吧?应该有!”

陈总板着脸,沒有回答。居思源道:“铭清同志,不要再说了。京东集团是个纯粹的农业产业化集团,在全国十分有影响。陈总能到江平來,是对江平的关爱。不说了,我们一道敬陈总和各位一杯。”

向铭清迟疑着,端起干红,别人沒动,他先喝了。喝完后用餐巾纸擦了下嘴巴,道:“明天到桐山,那李朴不是到上海治病了吗?”

“县长在。”居思源对陈总道:“桐山的书记身体出了点问題,到上海去了。县长在,明天我陪陈总。”

陈总道:“我知道居市长忙,但现在看來也只有居市长陪我了。或者我们自己过去吧。其它人陪就不必了。”

向铭清眯着眼,盯了陈总一会,突然道:“我陪!思源市长,我陪!”

“不必了。我亲自陪!”居思源说完同陈总谈到目前的国际粮食价格,向铭清出去在走廊上大声地接了个电话,进來后打断居思源的谈话,对居思源道:“思源哪,听说李朴请辞,怎么不同意呢?应该同意嘛!我看他不行,正好让劳力上。劳力不错,我來这么长时间,感到他办事扎实,胆子也大,也开拓。现在就得用这样的干部啊!”

“这个我和渭达书记已经定了。”

“定了可以再商量嘛!”

居思源有些生气了,但他强忍着,笑着请陈总吃饭。向铭清仍在唠叨着,唠叨了一会,见沒人理了,便起身出去。在走廊上拨通了劳力的电话,说:“我跟思源说了,他不同意嘛!这个人死脑筋的。哈哈!”

劳力问:“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到省里去反映。”向铭清道:“我是坚持你的。文远同志也同意。”

“那……”劳力接着道:“好的,我去去看。”

两天后,居思源接到省委组织部孙兴东部长的电话。孙兴东一开口就发火了:“怎么搞的?思源哪,你和渭达同志怎么搞的?”

“兴东部长,这是?”

“李朴生病的事,所有常委都知道了。怀凯同志指示要认真考虑。我怎么考虑啊?啊!”

“啊,是这事。孙部长,我觉得这事本來就不需要考虑,一个候选人谁能保证他不生病?生病了谁能说他就治不好?治好了不是照样为党工作?”

“……怀凯同志指示除了原來的候选人外,另外增加一位,他点了名字:劳力。”

“这……”居思源一愣,劳力这是用了通天的本领了,竟然连路怀凯书记都站出來为他说话。但是他还是道:“孙部长,这是通知江平市委还是征求江平市委的意见?如果是通知,我们服从;如果是征求意见,我首先不同意。”

“是通知而不是征求意见。”

“那我们服从。”

孙兴东压低了声音,“思源哪,候选人嘛,候选而已。变数很大的。这个就由你们來掌握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还得提醒你:这两天不少人反映你和叶秋红的关系不正常。我知道你不会的。但是也得注意点。注意点总比不注意好嘛!啊!”

居思源握着话筒的手有些颤抖,道:“孙部长,这个你请放心,也请组织上放心。我就是要让大家知道:在官场上男女之间除了工作关系外,不仅仅是很多人眼中的那种关系,而应该有一种纯粹的友谊和关爱。”

“思源哪,这很危险。我建议你打住,啊!”

“这不危险。孙部长,我有分寸,而且我相信我和叶秋红同志的人格。”

“我是相信哪,可是……思源哪,还是注意的好!好,不说了。你和渭达同志将‘两会’选举的事操作好,鲁部长明天过去。”

“谢谢孙部长!”

居思源放了电话,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官场上的文章很多,那些写在书面上的,还仅仅只是其中的最小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被写在暗处,写在隐秘的地方,写在你防不胜防的时候……很多事都可能成为别人文章的素材,只是你浑然不觉,你成了文章的主角,被注视,被宣扬,被揣摩,被篡改,被规则;这些有形无形的小文章,构成了官场这块错综复杂的大文章。

第二天,居思源陪陈总看了一天桐山的山核桃基地,陈总说有这基地我就够了,我马上会在这边來投资建一个大型的加工企业。将來,桐山这地方,就可以专业地发展山核桃种植,形成自己的生产品牌。他对杜世民道:“这样,你这县长可就成了山核桃大王了。”

杜世民憨厚地一笑,说:“这得归功于李朴书记!他要知道了,保不准会高兴得跳起來。”

居思源在一边道:“现在很多人都说**的干部在体制内,做不成什么事业。其实,陈总哪,谁都有成就一番事业的雄心。这些县长书记们更有。刚才世民县长提到的李朴同志,就是很好的一个书记。想想也是。为官一任,能有多少年?再大的官,都有退下來的时候。但你做了好事,做了实事,不论过多少年,都还能被老百姓记着。这才是真正的成就。就像你陈总,为中国的农业倾注了心血,多少农民都在感激你。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心生自豪?古人说‘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就是这道理啊!”

“居市长思想精辟,听市长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长期跟各级官员打交道,说真话,像居市长这样的官员太少了。太少了啊!”陈总叹着,说:“人之所欲,温饱而已。放眼为民,心有成也!”

晚上,省委组织部负责江平市“两会”选举工作的鲁部长到了。居思源和徐渭达、程文远以及程蔚林陪同。鲁部长私下里问居思涛:应该沒问題吧?

居思源点点头。

江平市的“两会”准备得是比较充分的,而且,就会议任务來看,也是相对來说较轻的。虽然有选举任务,但大部分都是连任选举,只有五个同志涉及到新提名。五人中,有两个县委书记,三个局长,其中一位局长还是女同志。在会议之前,组织部也召开了不同层次的干部会议,就“两会”选举工作开展了个别谈话。就目前情况看,还沒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苗头。

鲁部长一再强调工作要做在前,到了选举时,特别是提名酝酿时,再出现问題就麻烦了。现在讲的是民主,十人以上代表和委员就有资格推选和推举候选人,一旦推举出來了,往往事情就会朝相反的方向发展。原來组织上定的人选就容易落选,而代表和委员们推举出來的人选,当选率相当高。

“这个教训在很多地方都出现了。”鲁部长叹着道。

徐渭达笑着摩着秃顶,说:“鲁部长放心,江平是靠得住的。我们的工作做得很细,问題要出早出了。现在不出,就不会再有。”

鲁部长道:“渭达书记是得站好在江平的最后这道岗哪,这可也是渭达书记在江平的政绩啊!是吧,哈哈!”

程文远手中夹着条小干鱼,阴阴地不易察觉的一笑。

居思源补充道:“鲁部长是对江平关心。我们会按鲁部长的要求,最后再做一次工作。尽量将问題发现在苗头之时。蔚林部长哪,从今晚就开始计划,明天一天要全部过一遍。”

程蔚林点头说:“行,可以!”

“我看这就沒必要了。”程文远插了句:“后天就开会了,现在做什么工作?再做,把人心都做乱了。算了吧!算了!”

鲁部长朝程文远望望,又望望徐渭达和居思源,然后道:“文远同志说得有理啊!到了节骨眼上,再……不太妥吧?即使做,也得细致些。”

居思源沒说话。徐渭达咳嗽了声,大家就撇开这个话題,谈到原來的省委组织部长王长。鲁部长说最近他专门了解了一下王长案情的进展,情况不太好,数字比较大。有很多事情都是从來沒有听说过的,包括王长在北京和上海两个地方都有情人,在省城还有两个。四个情人,每年王长给的开支就要上百万,他靠工资收入怎么能够?除了贪,还能……

鲁部长停了话,大家也都不做声了。在官场上,是忌讳谈这些事的,只是因为王长大家都熟悉,所以才谈起來。徐渭达说太可惜了,不然依王长的能力还是很有前途的。居思源道:越是有能力的人,一旦出起事來就是大事。因能力而贪,古人谓之智贪,它是甚于其它各种贪,而摆在贪之第一位的。居思源说这话时,连鲁部长都眼望着别处。说完,徐渭达道:大家不再说这沉重的话題了,清者自清。我们喝酒!

程文远将酒一口吞了,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晚上,居思源沒有陪鲁部长去喝茶,而是回到了房间。他有点累。这些年來,他从报社到宣传部再到科技厅,虽然工作也复杂,但沒感觉到像现在这么累过。他这累是从身到心的。作为市长,每天一开门,迎接的就是各种具体的事务和各色人脸;时间大多是周旋于各种会议与应酬上。以前当厅长时,工作还是相对单纯的。至少早晨到办公室,是有一段可以泡茶喝茶的时光。现在连这样的时光也越來越少了。有一次,他同王河刘浩然他们谈起这事,刘浩然说:“你以前在厅里,是大政府下的一个部门;而现在,你就是一级政府。说得形象点,以前你是蛋里面的一块蛋黄,现在你是整个蛋。你当然得累,要是不累,在中国还能做市长?”

刘浩然这话话粗理不粗,想想也是。以前是大家庭中的一个儿子,现在是家长。家长的累,自然就显现出來了。这累,是责任,是焦虑,是疲惫,是应付,是渴望,也是虚与委蛇的不得已与无可奈何……

想到这,居思源轻松些了。连一个市长都累,那么下面那些县长乡长呢?或许更累些吧?他用手机拨通了马鸣副秘书长的电话,问李朴的病情检查如何。马鸣说已确诊是肝癌三期,很不好。医生建议手术,初步安排在下周五。居思源叹了口气,说一定得手术,哪怕换肝。你要好好地安排,有什么难处及时地给我报告。同时请转告李朴同志,让他好好配合治疗,我们都等着他康复回來。

刚通完话,杨俊就过來了。

杨俊大概喝了点酒,脸上红红的,一进门就道:“居市长,联建公司的那块地彻底摆平了。所有手续都齐全了。”

“那好。”

“居市长,我一直想问问,为什么他劳力就能作为候选人,而我……不能?我哪点比他差?何况……”

“这不是差不差的问題。杨俊同志,不要再说了。”

“我是不说。我这是第一次给市长说,我心里不平。论资历,我们差不多;论背景,也是……谁不知道他劳力这几年在建设搞了那么多烂摊子工程,市长你看看网上,建设有什么好?这些年,除了花财政的钱,做了什么事?这样的人也……我就是不服,不服!”

“对劳力同志作为候选人,这是集体研究决定的。你有想法,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上反映。杨俊哪,以后少喝酒,酒多伤神啊!”

“市长这是批评我?”杨俊划了下手,说:“我说完了,就沒了。市长放心,我也是两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了。是吧?请市长放心!放心……”

杨俊说着就半斜着身子将手中的一只盒子放到桌上,说这是他刚从西藏带过來的。居思源问怎么到了西藏?杨俊说是赵林请的,和池强他们一道。赵林在西藏的产业不小啊!居思源又问这盒子里是什么?杨俊说是一只薄胎珐琅小香炉。居思源道:那就请拿回去吧。杨俊笑笑,说哪有这回事?我能拿回去?一只小香炉嘛,市长玩玩。我走了。说着就迅速拐过前面的大楼,往车子走去。上了车,还不忘招着手,说:“请市长放心!放心!”

放心?居思源看着驶离的车子,心里想:这杨俊的父亲是老市长,姐夫又是当下的市委副书记,虽说也是官二代,表面上看起來油滑得很,但做起事來,还算是有板有眼的。在江平的处级干部当中,杨俊也还显得开拓,有思想。在联建公司,包括其它一些具体问題的处理上,还是有魄力有头脑的。不过,居思源也觉得这人太自负了,过于自负其实就是一种心理上的不成熟。另外听马鸣他们讲,杨俊对市长对书记是客气的,而对于一些副市长或者人大政协的领导,他都不太看得上眼。他是最能讲理又最不讲理的人。他高兴的时候,一切事都好办;不高兴的时候,法律就挂在他的嘴边上,成了他的挡箭牌。人大的常务副主任徐本焕在副书记位子上时,曾向他要一块地,他答应了;而当徐本焕到了人大,他就不承认了,不承认还说这事不合法,惹得徐本焕在人大会上公开说:“如果依法办事,你杨俊早就进去了!”

居思源信奉一句话: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有关江平干部的情况,他不仅仅是听组织部的,也听听诸如马鸣和司机他们所透露的小道消息,有时,他还上到论坛,了解一下意见领袖们对各个部门的看法。这些看法往往一语中的,切中肯綮。透过对部门的看法,就能了解到部门主要负责人。居思源觉得这种了解,最真实最原始也最具有挑战性。通过这种了解,得到的可能正是自己最需要的。比如对杨俊,就是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了。其实在早前跟徐渭达沟通关于候选人名单时,他也提到过杨俊,但沒通过。他是想将杨俊和叶秋红一道提起來,这两个人都是可用、能用也值得用的。一市之长,手下沒有几颗能用的棋子哪行呢?但显然,徐渭达是不太放心杨俊的,而且,程文远也明确反对。徐渭达是不放心杨俊,程文远是不放心居思源。他是担心居思源在江平培养了人,那其实也就等于将他的人马活活地拉去了。何况这是杨俊,杨俊既不能为我所用,岂能让外人所用?

正是通过这些了解,居思源知道了杨俊在江平这块地盘上,也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网民们在帖子中称呼他“地主”。土地财政在当前,是中国一个难以暂时消除的现象。工业化进程毕竟不是一步登天的,那么要想建设要想发展要想财政有钱,只有土地这老祖宗留下的资源最來得快來得无成本了。土地财政在某些地方已经占到财政总收入的一半以上,就是在江平,也占到三分之一。给财政创造三分之一收入的国土局长,自然有不同于一般局级干部的风光。何况现在的国土资源管理体制上,国土局又属条条。地方上唯一能卡得住的就是一个局长,其余的都收到了上面。说能卡得住,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动他时,他便调走了。而且调得无声无息,条条和块块双重管理又以条条为主,这本身就是矛盾。中国特色式的矛盾催生了像国土局这样的怪胎。他们吃的是当地的草,而挤出來的奶却被层层瓜分了。

回到房间,居思源打开盒子,香炉确实很精致,白色的玉做的盖子,顶端还镶着颗绿松石。蓝白相间的薄胎炉身,拿起來不重,却看得出华贵。记得老爷子也有一只这样的香炉,那是他一个在西藏的战友带过來的,说价值上万。那个时候就上万了,那现在呢?居思源赶紧收了,过几天,他得让杨俊拿回去。任何事不能有开头,特别是在江平官场,处处都是心机,处处也都是陷阱。

“两会”如期如开。市委政府在“两会”召开中,是扮演着幕后的角色的。唱主角的,是人大和政协。虽然所有的决定差不多都同自市委。市委书记徐渭达是江平市人大主任,而在人大和政协会议的常务主席团中,几乎所有的市委常委都在列。这样即使唱主角的是人大和政协,但确保了其会议发展的方向。会前,主席团会议上,徐渭达对有关问題讲了足足一个小时,轮到居思源讲时,他只说了两句话:坚持党的领导,充分发扬民主;严肃会议纪律,确保会风正常。

沒有选举任务的“两会”,除了举手和听报告外,最重要的时间就放在讨论上。而一旦有了选举任务,“两会”的气氛就有些特色了。表面上看起來,团结详和;而内在里,却沉闷之极。从开幕式开始,强调最多的就是民主和集中。代表和委员们用餐时,那些候选人则满脸是笑,一桌一桌地敬酒。也不说什么原因,就是敬酒。被敬酒的人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不管是谁,酒先喝了,有的还奉承两句:“恭喜恭喜啊!”可敬酒人一转身,背后话就出來了:“神气个鬼!这样的人不知怎么就……”那言外之意是你以为敬酒就能解决问題?老子照样不选你!

焦天焕满脸红光,头发也特意做了,一手拿大杯子,一手拿小杯子,挨桌地敬酒。有人道:“焦书记,不,焦市长将來可是全国少有的市长书法家和诗人市长了。”焦天焕听着又是一阵笑,说:“那就请各位多关照了。”说着喝一小杯,有人起哄,又喝一杯。喝完了,再到别的桌上。有人便道:“听说省里要调查他了,还……”

候选人们是一个战场喝完了,又得转战另一个战场。代表委员们不住在一块,就餐也就分几个饭店进行。这酒既然喝了,是得一个不丢地喝下去的。哪一桌喝丢了,靠不住就丢了十张选票。焦天焕、劳力都是好酒量,但喝到最后,头也晕了。李朴因为在上海,向大会请假了。叶秋红倒是自始至终沒有过來敬酒,只坐在自己该坐的桌子上。方天一趁喝酒的间隙过來告诉她:也得敬一圈吧,还得靠代表们投票呢?叶秋红一笑,说我敬方市长一杯,其余就不敬了。第一我沒酒量,第二这代表投票也不是酒能决定的。方市长,你说是吧?方天一摇摇头,说:理是这个理,可是……

除了候选人的敬酒外,在整个酒席上,还有两个人最活跃。

一个是华石生。

华石生是政府秘书长,当然跟代表委员们都熟悉。在政协委员就餐的饭店,华石生跑遍了所有桌子,白酒足足喝了一大瓶。当然,这酒事先已做了处理。这些饭店,跟华石生秘书长关系都是相当熟悉的。华石生有个不为人知的特点,喜欢在酒里掺白开水。服务员都知道,每次华石生秘书长來喝酒时,都同时准备了酒与白开。今天这瓶酒里,一半以上是白开。敬酒时,有委员提出來秘书长这酒不太正常。华石生道:“是的,不完全是酒,有水,我有喉炎。但是,这酒甚至比纯白酒更难喝。不信你喝一杯?”酒里掺水,确实是不温不火,喝着让人难受的。华石生只敬酒,话也不多说。委员中就有人悄悄问:“秘书长这酒敬得总有点意思吧?”

“有!当然有!”有人回答。

“那是?”

沒人回答了。

回答的人是在酒后,华石生不可能亲自出來回答这问題的。他只是敬酒,表达对委员们的尊敬,至于他为什么敬酒,既可以理解为政府秘书长來敬酒,也可以理解为他另有目的來敬酒。反正是意义不明,姑且喝之。

另外一个活跃的,就是国土局长杨俊。

杨俊活跃的场地跟华石生不同,他主要在人大代表就餐的宾馆这边。而且,他的方式也不同,他除了一桌一桌地敬了外,主要在其中的一两个桌上盘桓。他酒喝得急,话却少。仿佛一个长期唠叨的人,突然失声了,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居思源也在人大会议的主宾馆大富豪陪同人大代表就餐。他看着杨俊的样子,心里突然格登一下,心想这小子不至于耍什么花招吧?难道他真的……他找到程蔚林,让他注意一下这动态,千万要预防在前,不要等问題出來了,再去想办法,那时就被动了。当然,如果沒事更好。到目前为止,整个会议的风气都是十分正的,千万不要盲目乐观了。程蔚林说应该沒事的,我也安排了些人在代表和委员之中了解。一有情况,我们马上就能第一手掌握。杨俊大概也就是心里有点不太平衡,所以就喝上了。在会议之前,也沒听他说过有什么牢骚,会议之中,他能做什么呢?一个党员领导干部,这种纪律性和自觉性还是有的吧?

还是注意点好。居思源仍然不放心,他又打电话给纪委的光辉书记,让他那边也密切注意。但是这事千万不要搞得太明朗了,明朗了,容易引起矛盾。现在讲的是民主,只要不犯法,怎么做都是合理的。

光辉说我们也有人在做这事。另外,他告诉居思源就在上午会议开幕式过程中,高捷的妻子花芳和家属一大班人到会场來了,我们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工作,总算将他们劝了回去。外围,由立德书记在安排。有几个好上访户,都被看住了。保证“两会”的宽松环境,重要啊!至于会不会出现选举方面的意外,光辉道:“思源市长哪,江平这地方复杂。我估计要出问題也是到最后一刻才出來。现在露出來的都仅仅是现象,并非本质。或许根本就不曾有。不过,我这边会多加注意的。一旦有,涉及党员干部的,我们立即采取措施。”

政府工作报告讨论了两天,人大和政协工作报告又讨论了一天。四天之后,“两会”进入了正式提名候选人和选举阶段。

在酝酿候选人提名的最后一刻,果真如光辉所说:出事了。

华石生和杨俊分别进入了政协副主席和政府副市长候选人的提名名单中。按理说,候选人的提名是共有三轮的。第一轮时,华石的名字就出现了。程蔚林及时找他做了工作,华石生同意将他的名字拿了。但是第二轮时,名字又出來了。这回,程文远找他谈话,结果是华石生表示要尊重代表和委员的民主权利,既然他们提名了,作为个人,是沒有权利退出的。程文远生气地拍了桌子,这一桌子拍下去,华石生宣布退出。到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时,杨俊却又冒出來了,共有三十五名代表共同提名杨俊为副市长候选人。同时,华石生的名字又出现在了人大副主任的候选人提名名单中。

市委常委会及时召开会议,专題讨论候选人提名一事。

徐渭达说:“可以看得出來,这两个同志,特别是华石生同志,这次被提名,是有些名堂的。杨俊同志到最后一轮冒出來,也是极不正常的。该做的工作都做了,文远同志和蔚林同志都找了两个当事人进行谈话,他们态度明朗:尊重代表们的民主权利。这好像我们不尊重代表的民主权利一样了?是不是啊!这事一方面说明了我们的前期工作有漏洞,沒有注意到这方面的迹象;另一方面也给我们出了道难題,怎么办?现在省委组织部鲁部长也在,我们來集体研究这事,请大家都谈谈看法。有则长,无则短。”

光辉道:“明天就要选举了,现在再查这两个人如何被提名,显然已经太晚。但是,如果让他们以候选人的身份进入选举,结果难以预料。因此,我建议市委再找这两位同志谈话,力求他们主动退出。”

“怎么谈?”程蔚林说:“他们说到了民主,还能有什么谈的余地?”

向隽拢着头发,说:“我看也可以直接让他们参选就是了。选上,说明了代表和委员们的信任;选不上,程序也是民主的合法的。”

“这不行!”姚立德道:“这里面有文章。我建议立即暂停或者延期举行选举。在此之前,抓紧排查。这样大规模的提名,沒有组织是不可能的。”

“我同意立德书记的意见,要查。你找他谈话,他就民主;查出问題了,他自然就无话可说。”尉迟芳说罢,钱自兵也表示同意。

向铭清倒是不太在乎,边调侃边道:“就让他们先嘛!我们的制度是健全的,我们的民主是向着所有人的。他们为什么不能被提名?如果他们选上了,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題:我们以前提名的候选人,在代表和委员心目中的地位,还不是那么值得信任。这也是好事嘛,反正最后选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人数不变,无非是人变了。变就变吧,都是不错的干部,谁都能用任的。”

程文远沉着脸,内心里,他对这次“两会”出现新的提名是有心理准备的。在市委讨论提名候选人时,他就知道:将來“两会”真的召开时,一定会有人冒出來。江平这地方一向复杂,尤其在选举这方面。虽然这次“两会”准备工作作得充分,但这方面是无法做工作的。华石生和杨俊,先前都沒有什么动静,也不见什么串联。现在事情一出來,最急的,除了这些常委,应该是徐渭达。徐渭达对这次“两会”是从未有过的重视,这次会开得好不好,成功不成功,跟他将來的走向不无关系。他看了下徐渭达,便道:“我的意见是延期,先查一下,如果有问題,取消他们的提名资格;如果沒有,真的是代表提名,我们再讨论。可以再增加一轮预选嘛!”

徐渭达点点头,显然,他对程文远这个提议是满意的。他对居思源道:“思源同志,你看呢?”

“事情已经出來了,就要正视。大家刚才的意见都很严肃,也都很好。我同意暂时延期。延长一天时间。不能再长了。因此,在这一天之内,就要查清相关问題,包括是否有串选、甚至贿选等;无论查到谁,要严肃处理。特别是如果涉及到市级领导干部,不要姑息,一查到底。我建议成立个调查小组,由光辉同志任组长,蔚林同志和自兵同志参加。另外,就是请鲁部长给省委报告,听取省委对这事的意见。”

“思源同志讲得非常好!”徐渭达总结道:“就按照思源同志的意见办。时间不多了,会也至此结束。大家抓紧一点。并且请本焕同志和李亚同志迅速将会议延期通知到各位代表和各位委员。至于原因,暂不说。”

刚走出会议室,徐渭达就接了个电话。接完电话,他让居思源到他办公室,两个人关上门。徐渭达道:“省纪委來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