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官场的消息看起来最保密,其实透露得也最快

江平市公选处级领导干部结果刚刚出來,网上便是一片哗然。有人将入围人员的背景进行了表格式对照,二十一个入围人员中竟然有十六个是处级以上干部子弟,另外的五个当中还有两个是现任处干的亲戚。

这张名为“江平市公考处干入围人员背景一览表”的表格,很快在全国各大网站发出。一时间,江平成了一个让全国人关注的城市。省委宣传部专程派人到江平,全国各地不少记者也涌到江平。江平这样一个沿江百十万人口的城市,一夜之间成了“网络名市”了。

居思源接到徐渭达电话时,正在台湾考察。这是国台办安排的一次对接活动,江平市有两家台资企业,而且另外还有好几个台资项目正在洽谈之中。因此,居思源沒有推辞就带队赴台了。他沒想到,刚到台湾两天,就接到徐渭达的电话。徐渭达叹着气说:“思源哪,麻烦了。”

“麻烦?”居思源问:“渭达书记,怎么了?”

“处干公考,被人发到了网上。你查查看,议论很大。怀凯书记刚才还打电话给我,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江平彻底清查此事,给全国人民一个交待。”

“具体内容呢?”

“说这些入围的干部都有背景。这个嘛,我刚刚问了蔚林同志,大部分是有背景的。但是,并不是刻意的。事情有些棘手啊,你又不在江平。唉!不过你也别急,我让文远同志牵头此事。”

“那好,我马上上网查查。”

居思源火速赶到酒店,上网一查,百度的搜索有上万条了。他打开论坛,帖子一开始就是一张大表,表后沒有附任何文字。但是,只要有心的人就知道,这表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也胜过了一切。他再看论坛发帖人的署名,是参与商。

参与商,参与商!居思源默念着,忽然想起王琛和赵茜他们來时,提到老同学,说钱参商回到了江南。而且有人记得,钱参商的老家似乎就在江平。他本來想第二天就让人查一查的,可事情多,给耽误了。现在看來,这个参与商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大学同学钱参商。不过他又有怀疑。按他们当年复旦大学毕业的资历,钱参商如果在江平,无论如何也应该混出个模样了。怎么在江平的这么长时间,都沒听人说过?或者根本就不是,只是这个人恰巧用了参与商这个网名而已。不过,转念想,要是真的是钱参商的话,倒在性格上有些符合。钱参商在大学时就是个好抱打不平的人,也有些偏急,用北方人的话说就是“驴脾气”,倔得很。因了这种性格,他显得有些落落。这也为后來分配后,大家很少联系打下了伏笔。

居思源又查看了其它论坛,几乎都是转载了这个帖子,不过,后面增加了议论。从一张表格进行分析,从不同的人物背景一直分析到现在整个的政治生态环境。网帖的最大特点就是容易上纲上线,这个也不例外。他发现江平市的三个著名的意见领袖――参与商、老藤树、居高声自远都在论坛里露了脸,且都有精彩而精辟的发言。尤其是参与商在后面的一个跟帖中一下子点出了问題的症结所在:公考的门槛就是为这些有背景的人设置的。比如要求年龄在35岁以下担任正科级三年以上或者副科级五年以上,这对于一般家庭的子弟有可能吗?可能性很小,甚至是零。但对于一个干部家庭子弟就太有可能了,他们获得了平台。而现在公考恰恰就以此为先决条件,这个条件就已经决定了公考的性质。

“好!”居思源拍了下桌子,难怪能成为意见领袖,在问題的分析上,确实有锐利的一面。这次公开招考处干,最初还是他和徐渭达商量后,由他向省委组织部报告获准同意招考的。本意在通过招考将一批年青的德才兼备的同志选拔上來,培养锻炼。当初他让组织部拿意见时,他沒想到这深的一层。他一直在省直工作,一个年青人,三十岁左右解决副科,三十二三岁解决正科,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而现在想來,在市县级,情况就不一样了。市级三十五岁能解决正科,已属不易;而县区级,四十岁能进入副科也不算太慢。拿三十五岁为坎,來提任正科两年副科五年,确实是范围太小,门槛太高了。太高的直接结果,就是将一些干部子弟抬了上來,而让更多的青年干部只能眼巴巴望着而无法参加公考。

这其实是变相的不公平,只不过就如同“潜规则”一样,很难让一般人认识罢了。

居思源立即打电话给徐渭达,说了自己的观点,同时请徐渭达考虑是不是要立即暂停这次公考活动,待他回去后再研究处理。

徐渭达似乎有些不快,在电话里道:“这就不必了吧,我也看了看,原则上是沒问題的。你说的不错。可是条件既然出來了,那就是普遍性条件,人人适用。我看,这事就……”

“这个我不同意,渭达书记,现在不仅仅是江平的问題了,全国都知道了。这对江平的形像很不利,必须妥善处理好。条件有普遍性,但条件本身就有缺陷。我们要改正,这才能对所有人有个交待。”

“我觉得还是不必再动的为好。网上说就说吧,我已经省委宣传部说了。他们也正在做些技术上的处理。网民能说几天?何况当初公开招考公告中已经明确地列出了条件,他们为什么不发言?现在要是暂停,一是有损于市委市政府的形象,二也损害了那些已经入围的考生权利。”

居思源顿了下,说:“渭达书记,我还是建议暂停为好。”

徐渭达说:“我再跟文远他们商量商量。”

居思源放下电话,本來想给程蔚林打电话,让他暂时将公考的事停了。但想想还是沒打,刚才已经跟徐渭达说了,再跟组织部长说,徐渭达作何想?

一周后,居思源回到江平。公开招考处级干部尘埃落地。七名副处级干部已经正式走马上任。而网上,关于江平公开招考官二代的帖子越來越多,江平市委采取的办法十分简单――不闻不问不回答。而在给省委的报告中,市委强调了公考的公正性、公平性和公开性。省里虽然派了个调查组,來江平查了两天。结果是喝了三餐酒,看了若干个旅游景点,接着就打道回府。与此同时,江平市委组织部在论坛上发表了一个公开帖子,对网民的质疑进行了回答。

居思源一回來,就找來程蔚林,详细地询问了招考的有关情况。程蔚林说招考的原则是市委定的,思源市长你也参加了常委会的。至于具体的条件,是由组织部拿的,由陈焕副部长负责。整个过程我一直过问了,应该说是比较公开公正与公平的。

“那,最后被招考上岗的同志的背景查过沒有?”

“那不是这些同志的问題。应该不属于招考条件所列范围。我们不能强调干部子弟就不参加公考。思源市长,你说是吧?”

“这倒也是。不过……很多人说在笔试前,一部分考生就已经得到了试題。这个查过沒有?”

“查了。沒有的事。网民嘛,尽猜测。”

居思源让程蔚林将陈焕找來,又详细地询问了整个公考的流程。最后他发现按照组织部门所说,过程是清楚的,公开的,结果也是公正的,公平的。那么,为什么网上会有那么多的质疑?参与商他们凭什么说笔试试題在考前就有泄露?他问陈焕:“笔试试題是怎么出的?”

“从題库里随机抽起的。”

“什么时候抽起的?”

“提前三天。”

“抽起后怎样做了保密工作?”

“这……当时抽起題目时,公考领导小组的十二个成员单位都有人参加。題目抽好后,就封存在组织部档案室。”

“啊!”居思源点点头,对程蔚林道:“这事暂时就放下吧!另外,干部双向考评的结果出來了沒有?”

“出來了。全市有三个干部分数低于五十分。分别是建设局的一个副局长,环保局的一个副局长和流水经济开发区的一个副主任。”

“既然结果出來了,就按照原來的研究处理到位。对总分不满五十分的干部,就地实改非。一定在处理到位,不然这双向考评就沒了意义。而且,除了对这最后三名外,还要对其它分数较低的干部给予通报批评等。”

“这……”陈焕望了望程蔚林,程蔚林说:“思源市长,这操作起來可能……”

“是不是怕引起不安定,沒事!这是先有政策再來执行的。由组织部拿出个具体处理意见,再上常委会。我的观点是既然出台了政策,就得执行,否则就不要出台。”

程蔚林和陈焕走后,居思源将公安局的王局长找來,让他对处级干部公考中笔试试題是否有泄露进行秘密调查,这事只对他一个人负责,任何人都不要讲。包括良凯副市长。王局长说我知道,我马上安排两个靠得住的同志來执行这个任务,一有情况马上就向居市长汇报。

下午,居思源正在办公室看文件,就听见外面有人在问:“居市长在吗?”

这声音挺熟悉,居思源又听了会,想起來了,这是赵林。他沒有起身,直到赵林进來,再一看,后面还跟着池强。池强喊了声:“姐夫!”赵林笑着,说:“居市长沒想到吧,我又回來了。这回是给居市长送请柬來了。”

“请柬?”

池强从包里拿出一封大红请柬,递给居思源。居思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林强物流有限公司项目拟定于二月十八日上午八点五十八分奠基,敬请居思源市长光临。”下面的落款是:江南林强物流有限公司董事长:赵林,总经理:池强。

真是奇了怪了,居思源抬头朝赵林和池强看了遍,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两个活宝居然走到了一起,还弄出个林强物流公司來,真是……他将请柬放到一边,问:“这项目什么时候弄的?怎么弄的?”

“哈哈,居市长,在江平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哈哈。告诉你吧,这项目是最近刚弄好的,不过,是作为市国土局的招商项目确定的。汇报的时候,我让他们沒说我们俩,就怕你不同意。现在成了,才來请你。居市长沒意见吧?我们可是……”

“国土局?杨俊?啊,前一次的用地协调会上,他汇报过这个项目。最后给了两百亩地。是吧?好啊,你们都……不过,既然项目定了,你们就得好好地干,要干出个样子來。第一,不要指望我在江平,你们就能有特殊性;第二,正因为在江平,你们更要遵纪守法,公平经商。第三,我如果听到你们在外面随便说到我,我可就……”

“姐夫,不至于因为你在江平,我们比在别的地方还更差些吧?赵哥,我姐夫这么说有理吗?”

“好了,好了,强子,也别说了。他现在是市长,得为头上的帽子考虑。我们不说了,这样吧,下周的奠基仪式居市长去吧?”

“好,我尽量去。”

“不是尽量,是一定!我们可不仅仅是赵林和池强,我们可还是江平市的招商项目!”赵林说完拉着池强就走,池强边走还边道:“官味越來越重了,哼!”

赵林说:“不是官味,是位越高越谨慎。”

居思源听到两个人边走边说,心里也沒当回事。这两个人的个性他清楚,能干些事,但绝对不是干大事的料。不过,这搞物流倒是一条路子。现在全国各地的物流业正在迅猛发展,据统计,物流业的产值已经占到GDP的三分之十七。这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赵林和池强要在这庞大的数字中取一瓢饮,也不失为一招好棋。只是这两百里地,都用來搞物流?他打通了杨俊的电话。杨俊说正要到市长这來汇报这事,这个项目是我们国土局的招商项目,项目的前期论证都很完善,他们在拿地之前,已经打到我们账户上五百万了。因为是市长的熟人,他们坚决不让我先说,所以就……

居思源说:我不问你这个。两百亩里全部用于物流?

是啊,建设物流城。

啊!居思源放下电话,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赵林和池强两个人的牌底还是房地产开发,只是走了一条项目开发的路子。这些年,纯粹的商品房开发拿地越來越难,但项目用地无论在审批还是地价上,都有优势。因此各地不断地出现物流城,物流港,小商品城,服装城,大市场等,这些项目看起來是在建物流基地,建市场,但同时重要的支柱是房地产开发。有物流城,有市场,就必须配套建设住宅。而这配套建设的住宅,就是作为商品房进入市场。中国的房地产政策,一直比较乱,乱并不是因为国家沒有政策,而是沒有执行政策。或者说打了政策的擦边球。比如这赵林和池强,五百万拿了两百亩地,然后取得土地使用证,再用土地到银行抵押获取贷款,用贷款再开发。再拿证,再抵押,再贷款,如此形成了一条自己不用掏钱完全使用银行资金进行开发的模式。反正到最后银行的钱都变成了资产,银行要,你尽管拿去;而银行要吗?他不是会要的,他只要你付息即可;至于本金,你的资产便是他放心的资本。

这擦边球人人都知道违规,可是谁都不会说破。

居思源苦笑了下,将请柬又拿过來,再看了一遍。他想起王琛上次过來,与杨莉、赵茜、王河他们一道。他竟然发现王琛似乎对赵茜很有些意思,王琛说:思源哪,我可是等了你那么多年。现在我不能再等了,我得向她表白了。你沒意见吧?

我有意见!当然有意见。居思源说:但意见归意见,那是你的权利。

王琛用一杯酒回敬了居思源的回答。赵茜在边上一定也听见了,拿眼瞅着居思源,说:每一朵花都只属于一滴露水。來,为着我们的同学友情干杯!

杨莉的高尔夫球场项目最后落在了财政局的招商项目上,居思源让杨莉和魏如意他们谈。他只定了条原则:在坚持政策的前提下实现双赢。

王琛在江平呆了两天,然后和张部长一道回北京了。在江平,王琛还打听了一下钱参商。最后果真给查出來了,就在江平市图书馆。钱参商从毕业到现在一直在那里,现在还只是图书馆的副馆长。平时不太出面,一身朴素,但眼睛放光,还是大学时的倔模样。居思源让图书馆转告钱参商,请他來参加同学聚会,被钱参商一口拒绝了。他说他沒空,另外他与这些同学隔离得太久了,坐在一块也难得有共同语言。王琛只好和王河、赵茜他们去图书馆看他,结果也是沒见着。图书馆里人说出差了。王琛后來告诉居思源:钱参商这个人有个性,是个好人,老实人,你现在当江平市长了,要多关照。居思源说怎么关照?连脸都见不着。何况他也许正喜欢那样的生活。我们不能用自己当下的生活來衡量他來要求他。王河也在边上说居思源说得有理,生活有不同的方式,只要内心里快乐了,安静了,就是最好。这事,一直从王琛走后到现在,居思源再也沒找图书馆问过。他觉得他应该让钱参商继续生活在他自己的安静与快乐里。如果因此而打扰了他,那是一种罪过。

高尔夫球场项目最终谈定了,总投资五个亿,兴建高尔夫会所。江平这边负责一千亩土地的征迁。好在球场项目对土地的要求不是很高,因此初步选定的地点是市南郊外的一处山岗。基本上沒有住房,将來拆迁工作量也小。当地的老百姓听说要在这儿搞大开发,都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地价也因为是丘陵岗地,而且又是半荒地,所以每亩只有五万。杨莉和赵茜十分满意,杨莉说这事只要秦可立來再看一下就可以全面确定下來,我们争取在上半年就开始动工。

秦可立是杨莉的丈夫,长年在北京那边做生意。秦可立也是名将之后,只是自己在军队里干了些年,沒能成为将军,就过早地退役了。看來,杨莉也只是拿着秦可立的钱,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最后的定夺还得由秦可立说。上次居思源到北京,曾同秦可立见了一面。秦可立带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孩,两个人几乎是粘在一起。居思源看着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他终于知道杨莉为什么总是住在江南而很少回北京的缘故了。

女人一旦伤透了心,那她最后的办法就是远离,就是无所谓。

“两会”只有半个月了,省委考察组的候选人名单却迟迟沒有下來。徐渭达也打了电话,说是省委常委会沒有开,所以就定不了。可是底下“两会”的时间是定了的,候选人名单出來后,还要公示,然后有些工作,还得做一做。至少组织意图要能够让更多的代表和委员们知道。虽然现在民主在进步,但进步也是个过程。适度的民主与适度的集中,就是符合当前中国特色的基本原则。

晚上,居思源正在大富豪陪国家旅游局的领导,这时徐渭达打來了电话,说省委常委会下午开了,江平报的新增的五个候选人通过了四个。

居思源问:“四个?”

“是的,焦天焕、叶秋红和李朴是副市长人选,任意青是人大副主任人选。”

“啊!其它……既然省委定了,就得服从哪!”

叶秋红也在桌上,现在文化和旅游关系越來越密切,在年初的干部大会上,居思源就提出了江平要搞文化旅游这个概念,国家旅游局來人,他特地让市旅游局通知了叶秋红参加。叶秋红最近正在忙着文化一条街规划的最后论证,等论证结束,将提交人大会议表决通过。到人大会上表决通过,是居思源的要求。居思源认为像文化一条街这样的大项目,涉及面广,可以说是一个有全局影响的大项目。这样的项目就得通过人大会來进行表决,求得全体人大代表的审议。一旦审议通过,那就成了法定的项目,在具体操作上就将更有力,更能体现人民意志。

居思源望了望叶秋红,然后转脸跟国家旅游局的方局长说话。叶秋红手机也响了,她看了下,出门去接。回來后,她朝居思源点点头。居思源知道:叶秋红一定也得到消息了。这年头,官场的消息看起來最保密,其实透露得也最快。最保密的地方恰恰是最不保密的地方,比如组织部,每一次的官场人事调整,消息最先透露出來必定是组织部。再比如某些领导,会上大谈特谈组织纪律性,谈保密。会后也许就在谈人事变动的推测,或者是先行解密党委政府的某些安排。解密其实是人性中的一大特点,每一个都是秘密的解释者。藏着秘密是对人心灵的一种折磨。领导也是人,因此领导的解密同一般人的解密一样,出于人性,无可厚非。

宴席结束后,叶秋红出门时对居思源道:“谢谢居市长!”

居思源沒说话,只是又点了点头。华石生在边上,一脸的阴沉。刚才他也是应该接到电话了的,到了这个级别,每个人后面都有关系,都有信息來源的渠道。按徐渭达书记所说,华石生显然是不在列的。华石生上次和居思源说过想解决副厅的想法后,居思源也确实替他想了想。华石生说得有道理,但是,副厅级别的位子有限,空间有限,怎么解决呢?他为此也同徐渭达书记交流过。徐渭达说华石生的问題放一放还是可以的。在江平,论资格论水平,还有不少人在华石生之上。而且,从政府秘书长任上走副厅,华石生的要求不会仅仅是解决级别,他至少想在人大或者政协干上一任。其实如果仅仅要解决副厅,对于市政府的秘书长來说,是正常不过的事。市政府秘书长,一般有三条路可以选择,最好的是直接任副市长,其次是到人大或者政协,还有一条就是到副厅级单位解决级别。当然也有个别的,从政府秘书长转到市委秘书长,但很少。江平市今年换届所涉及到的人并不多,除了政府的两个副市长职位外,其余都是全的。居思源因此给徐渭达建议,让华石生下一步到市委党校或者江平学院,解决个实职副厅,这也算是不错的了。不过,他沒有跟华石生说。一切还得等“两会”之后。

车子正在发动,向铭清和劳力一班人也下來了。向铭清走过來,道:“思源市长,陪旅游局的吧?”

“是啊!”

“省建委的老项主任过來了,我们都是老熟人,因此过來陪陪。你知道,老项是能喝酒的,这不,头有点昏了。”

“啊哈,好!”居思源边说边上车,劳力走过來,喊了声居市长,然后道:“居市长听说省里关于江平的候选人定了的事么?”

“这……知道。”

“我怎么沒上?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居思源瞪了劳力一眼,关上车门,让司机开车走了。

劳力盯着还站在边上的叶秋红,涨红着脸道:“恭喜美女局长哪!美女果真就是最大的资源哪!哈哈!”

“劳主任,酒多了,别胡说。”华石生赶紧劝道。

劳力却更有劲了,“我胡说?我胡说什么了。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叶……不就是居思源看上了吗?什么文化兴市,狗屁!向市长,你看看,这女人有哪一点比我劳力强?除了……有哪一点?”

向铭清半倚在车门上,这会儿朝着劳力叫了声:“别再乱说了,上车!”

劳力依然骂骂咧咧的,华石生让边上人拉着他上了车。车子走了,华石生对叶秋红道:“叶局长也别介意,失意人骂两句得意人,也是常理嘛!哈哈!”

叶秋红站在原地,等着华石生上了车,她都一句话沒说。司机在不远处的车子里等她,她转过身用纸巾擦了下眼睛,心里一酸,眼泪又差点滑出來。其实,对于提名作为副市长候选人,她是从來沒有想过的。虽然政府换届时必须要有一位女同志,而在江平的正处级职位上的女同志,目前也只有两三个人,她在其中算得上是有优势的。但很长时间以來,政府女同志副市长往往和民主人士副市长联在一块。年初,居思源向她透露要推荐她作为副市长候选人时,她还极力反对。这些年來,她虽然知道自己走到文化局长这位子上,是因为自己的努力与工作成绩;但却很难改变外人的看法:一个领导干部的女儿,一个女人,一个长得还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女人啊,一旦身入官场,就一定会陷入那些无休止的猜测与忌恨之中。因为这,丈夫同她分居多年了,婚姻名存实亡;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她却只能强压着自己内心的痛,用近乎忘我的工作來掩盖伤痕……

华石生说她是得意人,难道被提名就是得意人了?一个人的价值有很多种,当然,作为一个已经进入官场的人來说,不想往上是不现实也是不理智的。正如“一个不像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样,一个不想通过自身的努力而被提拔的干部也不一定是个好干部。既然提名了,叶秋红就觉得这提名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她告诉居思源:无论“两会”能否当选,她都会把组织上的提名当作一次鞭策。刚才席间,在省委组织部工作的同学打來电话,说她在最后的候选人名单中。她心里有些激动,但不是那种令人疯狂的激动。而且,她很快看到了劳力的讥讽和华石生的旁敲侧击。她不会退出來的,但她也确实因此而感到内心的痛楚。这样的一个时代,这样的一个官场,为什么竟不能容下一个奋斗着的女人的灵魂呢?

在车上,叶秋红给居思源发了个短信:谢谢市长。愿我的努力不至于让您失望!

文化一条街的拆迁工作从表面上看进展还算是顺利的,百分之八十的住房签订了拆迁协议。但是,越到最后,难度越大。而且有些情况的出现,令叶秋红感到莫名。部分最先同意拆迁的住户,有的突然遭遇了停电,有的水管被人夜间挖开,还有的甚至收到了恐吓信。她将这些情况汇报给了华石生和李远。李远皱着眉,说:这是预料之中的。拆迁不仅仅是拆迁,而涉及到利益。现在就……李远沒有往下说。华石生倒是接上了,说:也许现在出现的新情况,是有目的的,也是有所针对的。

有目的的?有所针对的?目的是什么?针对谁?

叶秋红一个人关门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半天,也沒能理出头绪來。最后她豁然想通了,难道是针对她?那么,谁要來针对她呢?换句话,就像博弈,谁现在正站在她的对面,要通过压制她而获得利益?

在江平官场上,叶秋红虽然也是出身于干部家庭,但为人一向低调。她的观点是: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可现在……

其实,在江平市委班子里,徐渭达书记对叶秋红也是相当不错的。当年,叶秋红提文化局长,就是徐渭达坚持的结果。徐渭达说叶秋红能干,果断,而且有思想,适合于搞文化工作。程文远和吉发强都极力反对,最后是票决,叶秋红以一票险胜。人大正式任命后,徐渭达找她谈过次话,递给她一大摞來信。所涉及的内容五花八门,有作风上的,有经济上,有性格上的,有家庭上的,居然还有人说到她初中时早恋……真是荒唐之极。叶秋红稍稍看了看,就交给了徐渭达。徐渭达说:本來这些是不能给你看的,但我想让你知道:一个干部沒有争议也不一定是好干部,如果争议多了,就得从自身考虑。时时地检讨自己,永远是对自己的最大的保护,也是对组织上的最大负责。

正是基于此,这些年來,叶秋红一直低调再低调。包括同居思源的來往。她是沒有工作,绝对不单独同居思源见面的。两次喝茶,也都是仅仅喝茶而已。喝过了,茶尽了,便丢了。她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蚌,偶尔地出來呼吸呼吸空气,更多的时候是沉浸在一个人的无尽的梦里。

办公楼下突然起了吵嚷的声音,叶秋红知道一定是老街的拆迁户反映问題來了。

果然,三个拆迁户拿着一只袋子,正在向人诉说着。叶秋红听了听,原來昨天晚上,有人在他们的家门口分别放置了死蛇。袋子里装的就是。叶秋红听着,心想:也太嚣张了。太嚣张了!

这是谁呢?

她马上打电话找黄千里。黄千里最近正在山西矿上,听说那边矿出了点事。黄千里接了电话,叶秋红问他可能打听下老街拆迁中最近在胡闹的这些混混们的出处。黄千里听了也有些惊讶,说:有这回事?居然有人在我的项目中搞乱子?好,我就让人查。查到了,我非整死他们不可。

这点,叶秋红相信。黄千里在江平官二代中,算是个特例。他很小的时候就是江平城里的孩子头,再大一点,就成了小混混们的头。他手下的混混最多的时候据说有两三百之多。不过,黄千里这人有一点与其它的黑道不同,他从不招惹老百姓。他招惹的都是那些大款,那些暴发户。他手下的人,都得遵循他制定的三条原则:不嫖不赌不涉毒。一旦有人违反了这三条,轻则暴打,重则伤残。这十來年,黄千里从江平黑道上几乎消失了。他手下的人全部到了山西矿上。江平这边,黎子初手下的人逐渐成长起來,经过几年的打拼,黎子初俨然成了江平黑道的老大。不过,像叶秋红这样的政府官员,算是信息灵通的,他们都知道:黎子初的背后有人,而且,黎子初涉及的不仅仅是小混混们街头闹事,他可能还涉及更多更大的事情。有人传说:江平近五年來,所有的道路都有黎子初的份子,所有的娱乐场所都得向黎子初交干股,所有的运输车辆都得向黎子初交卖路条钱……黎子初仿佛是一个帝国,虽然不动声色,却暗中统治了江平的地下政治。从去年开始,特别是马喜出事后,黎子初的居然山庄停业了,而且也听说省里正在查他。但是,似乎是沒有什么成效。最近,省里的人撤走了,黎子初就像当年戏里唱的那样:老子的队伍又回來了。但是,叶秋红怎么也想不通,黎子初怎么会插手老街拆迁呢?他目的何在?又意欲何为?

楼下的办公室人员已经劝走了三个拆迁户,李局长上來将情况给叶秋红说了,道:“再这么闹下去,文化局也沒有安宁的日子了。”

叶秋红说:“快了,这事难办。我已经有办法了。”

两天后,黄千里回到了江平。可是,老街上立即就风平浪静了。黄千里笑着告诉叶秋红:“这事儿我回來了,他们还能动?秋红局长请放心,这事搞定了。”

居思源是在黄千里回來后才知道老街拆迁中的相关情况的。应该说他估计到了会有些不正常的情况发生,但对不正常的估计显然不足。他沒想到会出现蛇等等之类的恶剧。而且,叶秋红也沒将相关情况报告给他。因此,黄千里一回來,他就召集李远、华石生、劳力和叶秋红他们开会。会上,劳力说:“拆迁向來是大事,尤其是现在的老百姓都被政府给惯坏了,你不让他得到他想得到的利益,你就拆不掉。何况我们有些领导还到处打着尊重群众、维护群众利益的牌子,让他们更有恃无恐了。”

“你这话……”叶秋红顶了句。

李远也道:“劳主任,你的领导,不能这样随便说话。拆迁当然应该尊重群众维护群众的利益,这是中央的要求,也是最基本的原则。说话不要有情绪嘛!”

“我有情绪?哈哈,我有什么情绪?”劳力涨红着脸,边说边点上烟。点烟时,他的手有微微地抖动。

华石生在边上一直看着,最近老街拆迁停滞了,他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窃喜。他也觉得奇怪,按理说他华石生不是这样的人。但现在……是不是因为提名候选人的事情?人事大于大,也左右着许许多多身在官场中人。倘若你一点希望沒有,那也罢了;难就难在也许你正在坎上,拉一把就上去了;上不去,就永远沒了机会。对于华石生,就是这种状况。作为政府的秘书长,如果市委真有拉他一把的意思,他完全可以干个副市长;如果不拉,下一步肯定是到开发区或者党校一类的地方解决个副厅级。为这事,华石生直接找过徐渭达。徐渭达一句话就将他给推回來了,徐渭达说:政府的事,我基本上是放手给思源市长的。另外,提名人选也不仅仅是市里的事,重要的是省里同不同意。老华啊,你在秘书长的位子上也干了不少年了,动是肯定要动的。这点也相信组织。把情况也给思源市长报告下,让他定。华石生只好点头。对于居思源,华石生到目前为止还沒有摸准这人的个性。就到江平这快半年的时间來看,居思源是行事高调的。但是,在很多事情上,又显出他处事的精明与圆融。他也曾专门给居思源汇报过,居思源答应考虑,再沒了声音。老婆劝他,是不是在这关键时刻要使点银子,他说沒必要。居思源连别人看他老父亲的东西都退到纪委了,你再送银子,而且是情况比较勉强的时候送,他会收?他绝对不会收的,不仅不收,相反,还有可能做出些让你想不到的事情。居思源毕竟是个高官子弟,高官子弟做出常人不敢做不能做或者不想做的事,那都是有可能的。就像程文远,他可以跟黎子初搅和在一块。在江平官场上,他们的关系就像一块生铁一样,牢牢地焊在了一起。

想到这,华石生看了看居思源。上次马喜事件后,听说是居思源市长到省里汇报,省里才成立了调查组來查居然山庄,搞得山庄只好停业了。为这事,江平官场上有不少议论。有人说:居思源是不知道居然山庄跟程文远的关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到江平就捅了马蜂窝。有人说:居思源是有意为之,作为市长,他是书记的第一人选,但作为老资格的副书记,程文远又确实是他的对手,他要想在江平站稳脚跟,就得有所行动。而马喜事件正好给了居思源一个突破口,他便借此伸展开了拳脚。但是,程文远是什么人?程文远上面有当过高官的老岳,下面有死心踏地的黎子初,另外在江平,他的人脉也是广大得让人防不胜防。居思源要跟程文远斗法,那也许真的是两虎相斗,至于结果,谁能掐得准呢?最近,听说调查组撤出了江平市,黎子初也正在加紧居然山庄的重新开张。不知道居思源又会怎么想?又将怎么应对?

叶秋红对着劳力道:“劳局长也不必如此说话,群众都是不错的。我怀疑现在出现这些情况,是人为操纵的,是有人想借老街拆迁做文章。”

“做什么文章?”劳力追问道。

“什么文章我不知道,但我总有这种感觉。”

黄千里一直在接电话,这会儿停了,说:“我不管他做什么文章,既然我参与了文化一条街的投资,我就得管管。居市长,这事请你拿个意见,我动摆平。”

居思源笑了下,又突然严肃起來,“什么摆平?以后不要随便用这些词语。李市长,你牵头,要搞清楚这些人现在这么干的目的,搞清楚背后的主使。要分析问題解决问題,千万不能出现过火行为。拆迁问題是个敏感问題,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李远点点头,神情中却有些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