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失去保护伞,干部子弟也得收敛

刚刚完年,江平市的“两会”及换届选举工作便启动了。与此同时,文化一条街项目也正式立项,并开始了前期的拆迁动员。整个拆迁工作由市政府秘书长华石生负责,文化局长叶秋红和建设局长劳力协助。居思源专程参加了拆迁动员大会,并且亲自到徐渭达办公室报告,请徐渭达参会并发表了讲话。徐渭达说:思源啊,你这一招生猛哪!把我这个市委书记也给架进來了。

居思源笑着说:怎么叫架进來?渭达书记,文化一条街项目是在你手上提出來的,现在能在你手上正式动工,难道不是渭达书记的愿望?我知道渭达书记的心里是乐意的。市委发话,政府來具体操办。这样,渭达书记放心了吧?

放心当然放心,徐渭达说:不过,现在拆迁是各地发展不得不面临的大问題。不拆,很难发展。拆,矛盾也多。这事要做细啊!思源哪,你在江平才刚刚开始,可千万别……

居思源说请渭达书记放心,我就是不为我居思源着想,也得为你渭达书记着想嘛!

在文化一条街项目区的所有家庭都参加了动员大会,会上,华石生宣布了市委、市政府关于开发文化一条街项目的决定,同时对具体拆迁方案作了解释和说明。应该说,老百姓最关心的其实不是拆与不拆的问題,而是拆了后他们怎么办、怎样补偿的问題。这一点,在春节上班的第二天,居思源就召集相关部门作了研究,按最高限额每平米四千元进行补偿或者以一补一进行实物补偿。同时,规定了早交钥匙的奖励制度,每早交一月,每平米奖励一百元。迟交则不给奖励。为这政策,居思源特别提议召开了一次联席会议,大多数同志认为补偿太高了,或者说一次性补偿到位太实在了,沒有回旋的余地。李远就认为补偿额度可以再下降十个点,而且可以先提一个原则性补偿意见,听听老百姓们的反映,才出台具体措施。程文远更是认为对这些拆迁户,有两种方法,一是不拆他们的,本來,文化一条街项目就沒有多大意义。如其如此大的投资拆建文化一条街,不如在开发区划一块地修一条街;另外的方法就是以最低的成本來完成拆迁。老百姓的胃口最大,满足不了,你一开始给这么高的补偿,事实上是等于把政府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将來你下不來,老百姓还得看你笑话。程文远最后阴沉着声音道:不要指望这些老百姓觉悟多么高,中国嘛,民主是得有进程的。同样,对待拆迁,就不能太照顾民意。太照顾了,政府怎么办?当然,总体上我对文化一条街建设持反对态度,我保留个人意见。

市委副书记保留意见,这很快引起了部分其它联席会议人员的附和。好在会前,居思源已经同徐渭达统一了意见,因此,居思源态度强硬,明确表示:会议不是讨论这个项目该不该做,而是讨论怎么做。任何意见都可以说,任何意见都可以保留,但任何人必须服从最后的决定。

程文远“呼”地起身,直接往门外走去。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桌上的杯子也被他的衣角给扫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破碎声。

最后的意见自然是通过。不仅仅是重建文化一条街,还有先期研究的补偿方案。会后,李远找到徐渭达,说:如果都这么补偿下去,以后政府还有财力搞建设?那就成了补偿政府了。徐渭达笑笑,说:李远同志啊,你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具体项目要具体对待嘛!啊,思源同志既然都定了,就积极协助他搞好工作。啊,好吧!

动员大会也请了程文远,但程文远借口另外有事,沒有参加。开会前,居思源到会场外走了一圈,在人群中瞥见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但一闪就不见了。他使劲地想了很长时间,也沒想起來这是谁。那面孔有些苍老,也有些执着,但是,依然显得凌厉和有个性。那是谁呢?一直到开会时,居思源坐在台上,还不断地朝底下人群中张望。可是他再也沒看见那张面孔了。他可以确信:那张面孔并不是他到江平后熟识的,而极可能是从前就熟悉的甚至印在他脑海里的一张面孔。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会场里先是一片吵闹,接着是少有安静。特别是华石生宣布相关补偿政策时,底下静得连针掉到地上也能听见。老百姓关心的是什么呢?当然,他们也关心国家大事,也关心朝代更迭,也关心党风党纪,也关心国家重点工程,也关心大地震,大水灾,也关心教育、民生、道路与利息及股市,但他们更关心的还是落在实处的与自己密切相关的政策。他们恨不得将耳朵支起來听着,有的人甚至向前倾着身子,似乎要一直地听到主席台上來……

政策读完了,底下先是继续的沉默,接着,声音像突然苏醒了一般,全部站了起來。这些声音从不同的人的嘴里发出來,有的轻缓,有的急促,有的有力,有的清淡……这些声音全部地汇集到了主席台上,居思源和徐渭达交换了下眼神。徐渭达的眼神里有忧郁,而居思源的眼神里则是坚定与一种显得有些攻击性的锋利。

李远问:“居市长,不讨论了吧?”

居思源点点头。

李远就宣布请市委副书记、市长居思源讲话。底下的声音又一齐静下來了,静得像一张网,完完全全地罩到了居思源的头上。

居思源沒有清嗓子,也沒有习惯性地喝口茶,而是直接道:“今天的动员会请大家來,事实是只有两件事:一是宣布市委市政府做出的开发文化一条街的决定;二是向大家交待市委市政府出台的补偿政策。我看大家刚才听得都很认真,因此,我觉得我再讲话也沒什么必要了,提高认识,端正态度,不是对大家讲的,那是对我们的干部要求的。对大家,我只想讲三句话:一句是,江平是大家的,建设文化一条街,就是建设美好家园。因此,大家辛苦了。第二句是:政府出台的补偿政策是一次性到位的,不会再提高,更不会再降低。任何人都一样。最后一句是:政府建设文化一条街的态度是坚决的,刚才华石生秘书长宣读的文化一条街建设指挥部指挥长是李远副市长,我现在补充一下:李远同志任常务副指挥长,我亲任指挥长。欢迎大家以合适的方式、积极的态度、建设性的思考,向政府提出建议。只要有利于文化一条街建设,有利于让大家更好地投身到拆迁工作中來,政府都会认真对待,慎重研究。”

李远听着居思源一下子将他从指挥长降成了常务副指挥长,心里不是失落,而是高兴。现在这年头,干部怕拆迁已经成了公论。很多人说干部现在是风险较高的职位,其中涉及到拆迁就是其一。全国一年算下來,成百上千的干部倒在了拆迁第一线,有的是倒在经济利益的驱动,有的是倒在腐败上、有的是倒在作风粗暴,而更多地是倒在了因拆迁引发的突发性事件上。拆迁户**,自杀,暴力抗拆,就算是干部,也很难想出两全之法……既能保证政策落实,又能让群众满意。太难了,太难之中很多干部就倒下了。中国的老百姓,你说不懂法,其实很懂。法对于他们來说,是需要的时候就懂;不需要的时候就不懂。而干部你必须将群众利益放在首位。因此就导致了对各种条件的不断放宽,老百姓也因此看到了与政府抗衡的后果,其中的一小部分人便乐此不疲。这跟那个因为结扎问題而年年上访的老上访户的心态如出一辙。但这些话是不能公开讲的。某种程度上,干部正在向两极分化:一部分成了弱势群体,一部分成了腐败群体。

居思源讲完话,轻轻对李远道:“具体工作下午就开始,办公室就设在老街那边的居委会。要抽调人员,其中要有司法局的干部,另外要有妇联的干部,女同志做工作有独特的优势。”

李远点着头说:“好,按照市长意见,下午就开始。”

徐渭达的讲话是完全按照事先定的稿子读的。这样也好,市长讲实的,而书记來务虚,显出了市委和书记讲话的不同风格。会后,徐渭达还是将居思源找到办公室,告诉他:老街拆迁还是得小心再小心。你现在还是代市长,两会马上要开了,江平要的是团结和谐的气氛。这样不但有利于工作,也有利于你个人啊!

谢谢渭达书记的关心。居思源说:我來江平之前,就想到了后,要在干部工作上有所突破,特别是治懒和治庸。组织部门提交的干部双向考评的结果刚刚出來,我马上将向渭达书记提交一个处理的建议。这个还得请渭达书记支持我。对于老街拆迁,我看关键是工作要做细,要做实,要做得让老百姓不仅同意而且能融入进來,这样也会为我们将來做类似工作提供可以借鉴的。

你的想法很好。思源哪,省两会也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看……

居思源知道徐渭达后半句话的意思,就道:渭达书记放心,应该是沒问題的。渭达书记是众望所归啊!

哈哈,思源你也这么说?也这么说,哈哈!

居思源也笑笑,然后哈哈几声,两个人的笑声,在徐渭达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地有意思,如同两支交响的长笛,声音各怀目的,却又明晰的纠缠着。

笑着,徐渭达突然停了下來,问居思源:流水的事情,你知道吧?

流水?

是啊,焦天焕的事,省厅很有些怀疑。可是沒有证据,也沒有线索。调查组可能要撤回去了。

撤?那……就撤吧,既然找不出线索,老是呆在流水,也容易引起不好的影响。下一步,流水的县长也得赶紧配起來,不然,马上两会开着,不能缺了县长哪!

徐渭达叹道:黄松是个不错的同志,可惜……思源哪,你看流水的县长,让谁去合适?还是就地提起來?

这个,还是请渭达书记定吧?最好就地提,这样也有利于工作。

流水的副书记叶正笃不错,也当了四五年副书记了,年龄也合适。思源你如果沒意见,就提交常委会过一下,啊!

好的,请书记定。

居思源对流水的干部也不是一点不了解,从省厅下到江平來后,他到流水也去过四五次了。除了县委书记焦天焕、县长黄松,他见得最多的就是叶天笃。叶天笃年龄不算大,在县委副书记这个级别里,算是年轻的。不到四十岁,按县一级正常步骤,是非常快的了。叶天笃原來是市委办公室的副主任,后來直接到流水当副书记。从上面派干部到下面,这几年已经越來越频繁。省里派到市里,市里派到县里,县里又派到乡镇。乡镇干部可能是干部这个链条上最难以提拔的一层了。原因其实最简单,就是一条:上面的干部沒有位子,只好下到底下挤占位子。名之曰:到底下锻炼,或充实提高基层。居思源这么想着,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下到市里來,岂不也占了江平市干部提拔的位子?当然,这都不是个人的问題,这是组织的安排。既然是组织的安排,作为干部就得服从。叶天笃当初下到流水时,应该不仅仅是为解决级别,那时他已经是副处了。他应该想解决的是当县长。只是因为焦天焕和黄松的矛盾,导致了焦天焕坑在流水不得出來,黄松也就只能呆在县长位上。现在,黄松出了事,叶天笃当县长,顺理成章。居思源心里不知怎地,竟然冒出个想法:黄松之死,不会跟叶天笃有关吧?

不会的,不会的!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从徐渭达办公室出來后,居思源在车上接到池强的电话。池强说问姐夫什么时候回去,想跟姐夫说个事。居思源问什么事?池强说要当面说,电话里说不清。居思源说那好,我后天到省里开两天会,到时见吧。

池强要见面说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池强哪,唉,居思源想:池强要是有一半他姐的明理,那就好了。只可惜……

回到办公室,居思源掩了门,立即上网,他想看看网民们对文化一条街建设的意见。果然,帖子已经有十几层楼高了。他大概地看了看,大部分的意见都是赞成的,特别是对拆迁补偿这一块,有人说到是这么多年政府第一次真正将拆迁户放在尊重的地位上來考虑的。老百姓并不是不理解政府,而是政府不尊重老百姓,这次开诚布公,而且补偿合理,老百姓不仅会支持,还会积极地投入到文化一条街的建设中來。他找了下,参与商也发了帖子,只有四个字:拭目以待。

果真是意见领袖。这四个字一出,后面的很多帖子方向就改变了,有怀疑的,有嘲讽的,有期待的,有旁观的……不少人还举了例子,比如开发区拆迁,一开始也是说好了补偿的,结果等老百姓协议一签,房子拆了,很快就减了补偿。虽然不是明的减了,但从养老保险等方面东减一点西减一点,吃亏的还是老百姓。有网民还打油道:

自古政府大于民,

往往吃亏是小民。

政府失信是常事,

伤心总是咱人民。

深刻!居思源突然有一种冲动,他迅速地回了个帖子,写道:政府失信,因此才有老百姓对政府的失望。文化一条街拆迁正是政府亮出的充分尊重老百姓的姿态。请拭目以待!

中午,居思源和李远一道到大富豪陪水利部检查组,检查组一共十人,已经在江平市呆了三天,跑了两个县,今天下午就将返程。作为市长,理所应当出面接待一次。检查组长姓何,一坐下,聊着聊着,竟然发现和居思源的妹妹居霜认识。其实也不是太认识,是他的太太和居霜打过交道,知道居霜是个省委书记的女儿,所以就记住了。一说到这层关系上,何组长便端起杯子,敬居思源酒了,边敬边说:“居市长是名门之后,果然风范卓荦。我们部里,我的一位老领导,曾经是居老的战友,后來是部党组书记。最近很多人都在议论官二代,我觉得这提法就有问題,应该叫红色二代,或者说革命二代。哈哈,居市长,你看……”

居思源把酒杯子端着,闻了闻,却沒立即喝下去,接着何组长的话道:“其实都无所谓。二代只是个概念。不过,我觉得应该正视。这问題复杂,复杂啊!哈哈,何组长,來,我们喝了。”

何组长喝酒上脸,连脖子都红了。他边梗着脖子边道:“从遗传学角度看,官二代或者说红色二代有基因上的优势;而且从后天受到的教育和环境來看,也比一般人要优越,要好。因此……”

“呵呵,何组长,这问題就……來,喝!这次看江平的水利建设,我们希望何组长多批评多关心哪!”

“啊,批评谈不上,关心嘛,啊,整个看了下來,成绩很大,但是,居市长哪,也还是有些不足的地方哪!资金的使用上不够规范,甚至有挪用。当然,这个我既然给居市长说了,回去就不再汇报了。江平能很快纠正地嘛,是吧?居市长,哈哈。”

“资金挪用?”居思源转送问李远:“有这事?哪个县?”

“确实有一点,桐山,挪了两百多万,给山核桃基地建了滴灌系统。”李远说着,拿眼看了看何组长。何组长倒是红着脖子在笑,居思源说:“是给山核桃基地了?这是好事嘛,不能算挪用的。现在我们的资金,当然是整体得跟着项目转。但是,有时候也得灵活一点。何组长,是吧?山核桃基地是桐山的重点项目,用国家资金建滴灌系统,是个相当好的做法。将最少的资金发挥了最大的效益。我看以后,何组长哪,对我们的桐山山核桃基地也还得多关注关注。是吧,何组长?”

李远沒料到居思源会这么解释一通,何组长的脸色似乎更红并且往黑的方向发展了。何组长说:“水利资金是专款,就得专款专用。至于山核桃基地,那是江平的桐山县的产业,应该由当地财政來建设。”

居思源沉着脸,李远赶紧道:“何组长和居市长说得都在理。只是一个坚持了国家资金专款专用的原则,一个坚持了优先发展当地主导产业的原则,可以并行不悖嘛!來,來,我敬何组长和检查组的各位领导一杯。來!”

何组长端坐着,扭着头和边上的人说话,也不理会李远的提议。居思源先是身子往上伸了伸,接着又坐下了。坐了会儿才道:“何组长,來,大家喝了吧!李市长哪,何组长的批评要一字不拉地转给桐山县委县政府,让他们立即整改,并且及时将整改意见报到部里,报给何组长。”

李远马上道:“好的,好的!一定将何组长和居市长的意见贯彻落实下去。”

居思源又看了眼何组长,说:“來,我们再干了这杯。下午请李远市长全程送检查组到机场。时间不允许啊,不然的话,应该好好请检查组到山区去看看。我们那里也还有很多风景的嘛!而且都是纯自然的,就是天然的氧吧啊!”

“市长客气,我敬市长!”何组长脸上挂着笑,要站未站的样子,居思源立即制止了,说:“喝了吧,以后江平的水利工作还得请何组长多多关照啊!”

酒席散后,居思源直接回宿舍。路上,对马鸣道:“别看一个处长,下來了,就是代表着部长。项目在他们手上。我以前在厅里也是。现在到了市里,才知道底下的艰难哪!”

马鸣说:“居市长以前在厅里,就是很亲民的。不像这何……如果不是碰上了居市长您这么豁达,也许……”

“能有什么也许?哈哈!”

车快到宿舍时,居思源接到了赵茜从北京打來的电话,说最近在个公开场合碰到苏朗朗,“苏朗朗,你认识吧?”

“认识。在省城一道吃过饭。”

“啊啊,她是孙……好像跟江南的孙部长关系不错。上次我们见时他们正一道。”

“是吧?”

“她说将在江平搞巡回演出……”

“……有这事。我让文化局他们在办。”

“不简单哪!我听她的口气,对你居大市长印象很好呢!说你极品。”

“你也瞎说。什么时候回江南哪,找他们一块坐坐。”

“为什么非得找他们?下次我请你喝茶。”

“这……也好。”

“你保重啊!一个人在江平,千万少喝酒。不然,会有人心疼的……”

居思源握着手机,停了沒说话。赵茜说:“那就再见了,记着,下次喝茶。”

“再见!”

车子已经停了,居思源进了房间,拉上窗帘,躺在床上,赵茜的笑声就清晰地浮上來,如同一丛半开的茉莉,清香,而又遥远。

一周后,江平市继去年迎來代市长居思源之后,又迎來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向铭清。

向铭清正式到江平之前,给居思源特地打了电话,说自己很快就过去向思源市长报到。居思源说咱们还客套什么,江平这边工作一大堆,等着铭清市长过來。向铭清说也是,本來早就应该过去的,但是春节前后太忙,这边厅里也走不开,因此就拖到现在。现在好了,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再不到江平,我怕思源市长要批评我啊!以后还请思源市长多关心多支持呢。居思源说是互相关心互相支持。來了就好,江平现在的发展势头不错,你从财政过來,有优势,相信铭清市长來了后,江平会更有发展。

虽然这都是些官场上的客套话,但对于居思源來说,他的内心确实如此想。向铭清在财政厅干得怎样,居思源是清楚的。两个人从小在一块长大,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应该算是知根知底的。向铭清当年四处闯荡,害得他那文艺女兵出身的妈妈逢人就赔礼。倘若向铭清当年闯荡惹祸事的是那些一般人家,或许也沒大事。但他恰恰喜欢惹那些比自己老爸官职更高的人家的孩子,结果可想而知,连他老爸也在生气发怒之外跟着为儿子向人道歉。但印象中,向铭清似乎沒有跟居思源闹过,倒是有一次,不知怎么地跟居霜较上了劲。他大概不知道居霜这丫头比男孩还男孩,最后是向铭清落了个罚请电影的下场。居思源一般情况下不太和向铭清他们來往,偶尔有些走动,也是因为借书或者两家大人的走动而顺带参与的。向铭清后來到了财政厅,而且干到了副厅长,这让居思源,还有王河,以及刘浩然他们都觉得奇怪。但是,你不能不说,在当官这方面,向铭清有天赋,而且是大天赋。居思源还在省委宣传部时,向铭清就已是副厅调。外面都传着向铭清很快要下到市里面,当市长;可是沒有,他当了副厅长。有人说是向铭清舍不得财政厅这个好位置,也有人说是最后关头省委的主要领导发了话:向铭清这人有些不太稳当。居思源觉得如果主要领导真说了这话,那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向铭清负责的。副厅长这几年任上,居思源听到过多传闻,说省纪委甚至中纪委在查向铭清。当然最后都沒有了声息。这次向铭清下到江平來,虽然是平级调动,但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他自己想脱了财政厅的干系。他在财政呆得太久了,不说所有的事,只要一两件,查实了,那就是大事。向老爷子又离开了人世,他头顶上的黄伞沒了,他当然得收敛收敛。

居思源的这些想法,在江平他只对叶秋红一个人说过。那次喝茶,叶秋红就说到即将到江平的向铭清,说同这人打过交道,不太好接触。居思源叹了声,说要是仅仅是不太好接触也就罢了,怕就怕……唉!

叶秋红马上问怎么了?

居思源便简单地说了。居思源说完,续了句道:我不是怕他个人有什么闪失,是怕他來把江平这整个的官场给搅浑了。

春节,正月初一。居思源正在老爷子这边忙活。向铭清却过來了。

小时候,向铭清沒少到居思源家这边大院來走动,但这已经有十几年沒來过了。向铭清带着夫人,这夫人姓蒋,父亲早年曾是省纪委的副书记。一进门,向铭清就直奔居老爷子的书房,开口道:“居老,还记得我小清吧?”

居老爷子正在拨弄他的仙人掌,抬起头,看了会,才道:“小清?是老向家的?”

“就是,老爷子好记性。唉!要是我们家老头子还在,一定也得过來给老爷子拜年的。”向铭清说着,拉过夫人,说:“老爷子,这是小蒋,有印象吧?她父亲是蒋安之。”

“蒋安之?”老爷子又想了下,毕竟是九十岁的人了,想了会道:“这人倒是有点熟悉,在纪委吧?”

“就是!”小蒋喊了声:“居老!您老身体真的不错。我们家老爷子比您还小,可现在一直呆在医院里,都三年了。”

“三年了?怎么了?”

“腰伤,整个身子不能动了。难受啊!哪像居老您!”

“哈哈,我是心宽体健。除了这些花花草草的,我从來都不问。也不到处逛。更不随便说话。人一静默,身心自然就放松了。与天地和啊!哈哈!”居老爷子“哈哈”的声音竟然异常地响亮。

居思源在边上道:“也别老是自夸了,前不久不还住了医院?”

“你这……”居老爷子像个孩子般涨红了脸,大家哄堂一笑。向铭清拿出个随身带过來的盒子,打开,说:“这是我一个朋友从美国带回來的。高端仪器,对心血管有用。每天检查一次,保准无事。”

居思源道:“这高科技啊!往往……”

小蒋插话说:“居市长,你可不能说这话。你可曾是科技厅长呢。”

“科技厅长更要有怀疑精神,这才是真正的科学精神。是吧?”居思源说:“既然铭清和小蒋过來了,中午这样,我喊王河他们一块,咱们喝一回。这沒在一块喝酒也好几年了吧?记得上次跟铭清在一块喝酒,还是我刚刚到科技厅的时候,那时,铭清是财政厅领导,去科技厅检查工作。”

“思源这么说,是批评我了!”向铭清马上道:“我们说什么领导不领导,天下难得一个字‘缘’。酒也是缘嘛!好,我陪思源市长好好喝两杯。”说着,他向小蒋道:“今天这酒你不会不让喝吧?夫人!”

“喝吧,我什么时候能管得了你?”小蒋和向铭清其实并不是一开始就走在一块的。两个人先都结过婚,后來不知怎的,又都离了婚。离了后,很快就到一块了。要是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一开始就在一块。小蒋在省国投上班,据说主要时间是炒股。向铭清几次被纪委查时,那些來历不明的资金最后都归结到了小蒋的炒股上。小蒋炒股到底赚了多少,谁都搞不清。只是外界有人传言:向铭清在北京有套豪宅,他女儿前几年已经到美国去了,甚至传着在美国也已买房……

向铭清向居思源笑笑,接着转过头问池静:“思源平时在家也像我一般优秀吧?”

“都是贫嘴。”池静笑着和小蒋到一边说话去了。

向铭清和居思源到客厅喝茶,向铭清问:“到江平基本适应了吧?”

“还行。其实哪里都一样。只是下面的工作,头绪要乱一些。不像厅里,单纯。”居思源说着,就给王河打电话,让他通知刘浩然。王河说刘浩然出差了,不过他那儿有个女同学,大家应该都认识的。正好碰上,也一道,不介意吧?

“介意什么?你王大记者的人,我能介意。只是不要胡來就行。”居思源嘴上说着,心里清楚,王河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他不会胡來的,而且他也看不得别人胡來。

放下电话,向铭清点了支烟道:“渭达同志这次应该……能解决了吧?不然你也……”

“这个,组织上有安排吧。渭达同志在江平是很有威望的,我倒是希望他能在江平多呆几年,我的工作也好开展。不过这对他个人也不公平。江平虽然人不多,但情况复杂。特别是最近几年。我原來不清楚,去了后才知道:任何地方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啊!上次马喜的事,还有最近流水县长的死亡,都很让人……”居思源皱着眉头,继续道:“我倒是真的希望江平能安静。中央这些年坚持要发展首先要和平,一个地方也是如此啊!不安静,不平和,就不可能有大发展。”

“思源说得甚是。”向铭清将烟灰弹到烟灰缸里,然后抬起头,道:“江平的干部整体不错,有不少我都打过交道,像劳力,建设局的,是吧?还有流水的县委书记焦天焕,也很能干。关键是要用好这些人。这个,思源哪,我到了后,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好,好!”居思源转过脸,他不想让向铭清看到他皱得更紧的眉头。春节放假前,彭良凯告诉他:流水县黄松县长的案子有了转机,可能是流窜作案。居思源问何以见得?彭良凯说这是省厅透露的消息,但这些流窜作案人员显然在流水盯了黄松不是一天两天了,黄松县长办公室的抽屉有打开的迹象,而且里面还残留着两张写着黄松名字的存折,每张都是十万元。据此判断,有可能黄松在办公室里还放有大量的现金,那么,被流窜人员盯上就有可能。居思源说那怎么能证明是流窜人员所为?不能是本地人吗?彭良凯说根据现场录像,这几个行凶人员至今沒有找到在流水县其它地方落脚的信息,而且经过比对,也沒有在公安机关的资料库里找到相同和相似的痕迹。居思源说我还是不能相信。后來,他打电话问省厅,结果那边告诉他目前案件可以说是毫无头绪,他们怀疑一些重要物证在省厅到來之前已经被毁了。因此,考虑到案情,先透出了外地流窜作案这个饵,以期获得下一步案件侦破的新线索。

如此看,流水县的情况就比居思源预料的还要复杂。而现在,向铭清一开口就提到了流水,提到了焦天焕,他不能不有些担心。其实,就在春节前居思源刚刚回到省城那天晚上,焦天焕也找到了他的家里。一个县委书记來拜访,他不能不接待。但是,焦天焕并不是急着來汇报工作的,也不是來聊天的,他只是匆匆地说了几句话,就丢下一个大信封和一只不算太小的木箱子,鱼一般地滑走了。居思源想喊,但是这是家属楼,喊着有害无益。他只好打焦天焕电话,请他立即回來将东西拿走。焦天焕说既然丢了,就放那儿。如果居市长觉得碍事,就扔了吧。

居思源气得脸色发白,池静劝他:何必呢?送來就送來了吧,大不了,再交给纪委。这事你不是经常做吗?连他们看老爷子的东西都交了,还何必生气?

你不知道。居思源说:这焦天焕跟别人不同。

有什么不同?我看也差不多啊。放到我那显微镜下,不都是细胞?池静说着笑了。

居思源也被池静这冷幽默给逗笑了,然后道:细胞都一样。可有些人的细胞被感染了,知道吧?

这倒是。池静说你们当官的,最好也都学学显微镜技术,这样才好发现那些干部的本质。

居思源叹了口气,说干部不是你所看到的细胞,他们比细胞复杂得多。又打开大盒子,原來里面是一件瓷器――青花,一眼看去就不是平常之物。池静说平时都在电视上看到青花,说是无价之宝,现在可见着真的了。也不错,总算见了。居思源说这东西也只能是见见而已,就这一个家伙,就足以让我在里面呆上一生。

正月初四,居思源就让马鸣过來,将信封和青花大盒子一道运回了江平。信封交给了纪委,青花暂时放在博物馆里。博物馆的毛馆长一见眼睛都直了,说:这么多年才见着这么一件,这可是国宝啊!

毛馆长说得心动,居思源却听着心惊。

因此,当向铭清提到焦天焕时,他心里就本能地有些抗拒。池静和小蒋在院子里聊天,向铭清突然问:“前不久我可是见到赵家那妹子了,你也见了吧?”

居思源脸一热,赶紧道:“是吧,你见了?啊哈。她现在还好吧?”

“还好,听说成上市公司的CEO了。不过,她说起你可还是面带桃花的,真的,思源。”

“别再说了,让她们听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中午到饭店,王河果真带了个女孩子过來。说是女孩子,其实也不算小了,说是北京來的记者,现在长驻在江南省城。这女孩子说着话,就能觉出对王河那不是一般的崇拜,那种崇拜里分明有一些爱着的意思了。酒后,居思源将王河拉到边上,说:“千万别陷进去了。日子过得好好的,再折腾有意思吗?”

王河委屈道:“我折腾什么?我真的沒折腾。要是折腾我还带她來见你们。我就是看着她像个小妹妹一般。”

“这就更危险了。”居思源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