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过去两年的盗窃案,怎么又被人翻了出来

时间一晃就到年底,一年一度的河州冬季房交会如期上演。冬季房交会,历来被誉为河州房地产市场的风向标。加之临近岁末,房交会一结束,各大房企当年在河州市场的战绩也就基本确定。

为了备战房交会,纬通开足马力,光广告费就投入近千万。纬通方面此次战役的一线操盘手,就是正担任河州分公司总经理的杜庭宇。

在父亲的刻意栽培下,杜庭宇去年就当上了华东某省分公司的总经理。企业成功上市,杜林祥提出深耕河州本土市场后,杜庭宇又被召回河州,担任河州分公司总经理。河州地产界当时就流传一种说法——杜林祥对于抢夺河州市场龙头老大,看来是志在必得,把太子爷都派上阵了。

在杜庭宇的率领下,公司年初拿下的几块地,全都赶在房交会前开盘。在房交会开幕当天,纬通还请来香港天后级影星助阵,引得现场一阵骚动。

房交会前,纬通便已确定是所有参会企业中布展面积最大的一家。房交会结束后,纬通又锁定了两个第一:销售面积第一、销售金额第一。拿着这份靓丽的成绩单,纬通少不了大肆庆祝一番。诸如“纬通王者归来,站上河州之巅”之类的报道,连篇累牍地出现。

元旦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杜庭宇来到公司总部。在电梯上,他就遇到了庄智奇与安幼琪。庄智奇拍着他的肩膀说:“庭宇,不错啊!房交会大获成功,当真是后生可畏。”

“庄叔过奖了。房交会的成绩,主要得益于集团公司支持。”杜庭宇谦虚地说。

安幼琪也笑着说:“我和你老爸干了那么久,在河州地产界一直没当成老大。你才来一年,就实现了历史性突破。”

对于安幼琪,杜庭宇的感情就要复杂得多。来公司有段时间了,关于父亲与安幼琪当初的那段感情,杜庭宇自然有所耳闻。作为一名成年男子,他在一定程度上理解自己的父亲,但作为儿子,心里却难免有些芥蒂。刚才安幼琪那句言者无心的“我和你老爸干了那么久”,杜庭宇怎么听怎么刺耳。因此,他只是淡淡一笑:“谢谢安总。”

在办公室走廊上,杜庭宇又碰见了林正亮。林正亮是看着杜庭宇长大的,两人一见面,林正亮就搂住杜庭宇:“好久没见你小子了!可真行啊!你老爸说用两年时间,让纬通成为河州市场的龙头老大,你一年就拿下了。”

林正亮又把杜庭宇拉到墙角:“我已经给你爸说过了,要提升你为集团公司副总裁。下周开会时,我还要在会上正式提出。”

“别!”杜庭宇急忙说道,“我来公司的时间不长,还需要锻炼。”

“这叫赏罚分明。”林正亮说,“你在华东的分公司,还有河州分公司,都做出了业绩,凭什么不能提拔?再说了,你老爸就你一个儿子,今后怎么说也是你接班。既然如此,就应该尽快到总部来,熟悉一下这里的工作。”

林正亮没给杜庭宇开口的机会:“这事你别管了,反正我一定要说。你爸正在办公室等你,快去吧!”

杜林祥此刻正在批阅文件,见杜庭宇走了进来,和蔼地说道:“前段时间辛苦了。这几天放假,休息过来了吧?”

杜庭宇说:“元旦假期是销售旺季,我一直在公司盯着。”

杜林祥点点头,接着说:“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劳逸结合。”

“嗯,我知道。”杜庭宇说。

杜林祥点起一支烟:“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杜庭宇顿了顿说:“我今天是来检讨的。”

杜林祥背靠着沙发,深吸了一口烟:“你回来才一年,就让纬通成为河州市场销售额最大的房地产企业,还检讨什么?”

杜庭宇说:“房交会结束后,新闻媒体都在炒纬通的年销售额名列河州第一,仿佛咱们打了一场大胜仗。但我作为河州分公司的负责人,却知道这一仗纬通并没有赢。”

“为什么没赢?说说你的道理。”杜林祥面无表情。

杜庭宇说:“上市成功后,企业不差钱,您又提出要深耕河州市场,巩固大后方。这一年来,纬通在河州投入了大量人力、财力,连开了几个楼盘。如今赶上这些楼盘上市销售,纬通在销售面积和销售总额上领先,是情理之中的事。”

杜庭宇继续说:“其实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知道,纬通今年在河州市场的销售额会超越顺龙。所以从那时起,我就更看重另外的指标。比如我们的利润,我们楼盘的售价,能否超越顺龙。”

“结果却是,”杜庭宇说,“我们在销售额领先顺龙的情况下,利润还不如人家。尤其是楼盘的销售价格,纬通的房子不打折促销基本卖不动。而顺龙的楼盘,极少有降价促销的,但销路却依旧不错。”

杜林祥继续吸着烟:“为什么我们的房子只有打折才能卖出去,万顺龙盖的房子,却能卖高价?”

杜庭宇说:“从建筑质量来说,双方差不多。但在小区配套、物业管理方面,顺龙比我们做得好。”

“更重要的是,”杜庭宇继续说,“纬通上市之前为了回笼资金,经常搞低价促销的活动。久而久之,在消费者心目中形成了一种印象,纬通的房子就应该便宜。不打折,消费者倒觉得不正常了。而顺龙集团近年来一直深耕本土市场,并在消费者心目中树立起一种高端品牌的形象。同一地段的房子,只要是顺龙开发的,房价就能比其他企业高一千多。”

“说完了?”杜林祥问。

“完了。”杜庭宇回答。

杜林祥阴沉着脸,大口大口地抽烟,办公室里异常寂静。隔了几分钟,杜林祥才缓缓开口:“你说的这些,早就有人给我说过。”

杜林祥掐灭烟头:“元旦节我和智奇下棋,他就说到这一点。安幼琪早在几个月前也给我提过这事,她甚至拿出了一组对比更强烈的数据。”

“什么数据?”杜庭宇问。

杜林祥说:“纬通集团已在全国完成布点,顺龙却专注洪西市场。论总的销售额,纬通大幅领先顺龙。但安幼琪却告诉我,两家企业的利润,几乎持平。这组数据,是否比你刚才提到的河州市场,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办公室里又是一阵沉寂。最后还是杜林祥开口说道:“纬通刚出道时,开发的好几个楼盘,销售均价都不逊于顺龙。尽管当时企业的规模还很小,万顺龙却在内部会议上告诫企业干部要小心纬通。如今的情势却不同了,万顺龙早在半年前就给自己的员工打预防针,说顺龙哪怕暂时让出市场份额第一的位置也不足惧,关键是提高企业盈利能力。销售额可以让纬通超越,但楼盘均价一定不能输给纬通。”

杜庭宇几乎是脱口而出:“万顺龙真是一个厉害的对手。”

“万顺龙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凭良心讲,你老爸经商多年,跌得最惨的一个跟头,就是拜万顺龙所赐。”杜林祥冷笑一声,接着话锋一转,“当然,来而不往非礼也,万顺龙后来也把加倍的学费,还给了我。”

杜林祥续上一支烟:“我知道你今天来,是借检讨之名提醒我,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放心吧,你老爸还不至于如此糊涂。当初我提出用两年时间,让纬通成为河州地产界无可争议的龙头老大,为企业发展留下一块稳固的根据地。从现在的局面来看,两年肯定是不行,起码还得苦干个三五年。”

杜庭宇颇为吃惊,看来父亲对于企业的局面,保持着无比清醒的头脑。他说道:“前阵子公司大张旗鼓庆祝夺下河州市场份额第一,原来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你错了!”杜林祥这时却摇起头,“这不光是做给外人看,也是做给自己人看。”

杜林祥顿了顿说:“让公司里的人都认为,你不光有个好爸爸,更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才,对于你日后的成长,大有好处呀!”

杜庭宇立在原地没有说话,脸颊却有些微微发红。一方面,他感激父亲栽培自己的良苦用心,另一方面,他也为那些掩人耳目的溢美之词感到害臊。

杜林祥显然看出了儿子的心事,他微笑着说:“这些年,我看你干工作有股拼劲,就是脸皮还太薄。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脸皮比城墙厚!”

杜林祥想起了刚从书里看来的故事,便讲给杜庭宇听:“当年有个学业成绩十分优秀的年轻人,去报考松下公司。考试成绩出来后,他却是倒数第一。年轻人羞愤难当,居然跳楼自杀了。后来才发现,是计分系统出了问题,这个年轻人的成绩,原本是名列前三。”

杜林祥接着说:“众人都为年轻人惋惜,可公司老板松下幸之助却说,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讲,这的确是个悲剧,但对于企业未尝不是幸运。这个年轻人连这点挫折都受不起,真要把他招进来,不知会给企业带来多大的损失!”

杜庭宇知道父亲讲这则故事的深意,他点头说:“我一定努力,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杜庭宇离开后,杜林祥感觉心绪杂乱,他索性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撂到一边,独自在办公室踱步。

对于儿子的表现,自己是满意的。这小子有冲劲、有见识,再锻炼一下,以后把企业交到他手上,不至于太担心。但对于纬通未来的发展,杜林祥却有些忧心或者迷茫。这些年,他也抽空读了EMBA的课程,知道企业管理上有个词叫“天花板”。如今的纬通,不正面临这样的天花板吗?

纬通已发展到足以令外人仰望的高度,外表看上去,一派欣欣向荣。要维持现今的局面,似乎不用花太多力气。可要再往上跃升,难度却越来越大。就说纬通的老本行房地产吧,消费者已经把纬通的房子等同于价廉物美的代名词,销售火爆的同时,利润率却远低于行业平均水平。要扭转这种印象,让纬通开发的楼盘成为高端品牌,需要花费的力气,或许不比上市来得小。

杜林祥不禁想起在EMBA课堂上教授的一番话:中国企业家最不缺的就是大谋略、大气魄,能够以超常规的方式,让自身事业在短时间内爆发式增长。但中国企业家缺耐心,绝对无法穷尽几十年的光阴,像雕琢艺术品一样管理自己的企业。在中国没能诞生波音飞机、佳能相机、法拉利汽车这些高端科技产品也就罢了,甚至连LV(路易威登)、麦当劳、星巴克这些或许没有太多技术含量,却需要将精细化运营发挥到极致的公司,也没有出现。

至于是中国的企业家没有耐心,还是这个时代、这片土壤没有给予企业家们耐心,就不是杜林祥能回答的了。

敲门声打断了杜林祥的思绪。袁凯走了进来,将一份资料放在杜林祥的办公桌上:“这是今天的舆情汇总。”

当初与河州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喝酒时,杜林祥听说从陶定国到徐万里,最近几任河州市委书记,都要求宣传部每天呈送舆情通报,无论是主流媒体的报道,还是网上发帖、微博爆料,凡是有关河州的重要消息,都要第一时间让市委书记掌握。据说性格迥异的陶定国与徐万里,有一点倒很相似——每天来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阅读舆情通报。这位副部长还笑道:“别看陶定国连键盘都敲不来,但对于网上的各种消息,却一点也不闭塞。”

经历过几件事情后,杜林祥对舆论的作用愈发看重。他认为舆情通报的做法很好,也让袁凯在公司里搞一份,并取名叫舆情汇总。但凡有关纬通集团的消息,他都要第一时间掌握。

“有什么新东西没有?”杜林祥问。

袁凯摇头说:“近来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关于纬通的负面信息。”

杜林祥微笑着:“那就好,那就好!”

袁凯正欲离开时,又停住脚步:“最近几天,在网上各大论坛,都冒出一篇帖子,说的是河州国际信托投资公司董事长高健荣的事。我想咱们公司和高健荣从没打过交道,就没把这篇帖子收进舆情汇总。”

杜林祥知道河州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是本地一家大型国企,但他与高健荣的确没什么交集,便顺口问了句:“说的是什么事?”

袁凯说:“是说两年前高健荣家被一伙盗匪洗劫了,当时高健荣正在外地出差,他女儿慌乱中报了案。帖子里写,劫匪抢走了三千万真金白银,最后却被大事化小,说成只造成一百万财物损失。”

高健荣家被洗劫的事,在河州政商圈子里早就流传开,杜林祥当初就听人说起过。他点燃一支烟:“是有一种说法,说高健荣那次损失惨重,起码损失六千万。”

“六千万?”袁凯有些诧异,“网上不才说只有三千万吗?”

杜林祥笑起来:“说是被盗匪洗劫了三千万,后来高健荣又花了三千万才把事情摆平,上面没再追究。不过这些都是传闻,我同高健荣没什么接触,具体情况也不知道。”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但这事都过去两年了,怎么又被人翻了出来?”

“不清楚。”袁凯说,“这篇帖子最近流传很广。我敢肯定,在背后发帖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有一股势力。我和北京删帖公司的人也聊过,他们说高健荣花了不少钱去删帖,可就是删不下来。三哥也知道,删帖得花钱,要让帖子不被删,同样得花钱。不晓得高健荣得罪了谁,人家不惜大把撒钱,也要和他对着干。”

“不知道高健荣这次能不能过关?”杜林祥说,“这事虽然和咱们无关,但你也留心关注一下。有什么进展,随时告诉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