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部门行动

大场镇有一个部门我自始至终没有对上号,也没有打个交道,但是我的工作与他密不可分,这就是大场镇扶贫办。

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构,但是我感受到他的存在。

工作队到长银滩村没几天,他就取消了工作队房东的贫困户资格,接着工作队要取消的4户贫困户他却不同意。过完年后,长银滩村突然冒出3户贫困户,我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直到这3户到工作队来报到我才知道。

确切地讲不叫报到,是来领取产业扶贫项目补贴。

我怕有假,问骆河生支书怎么回事。

骆河生支书回答是不知道。

我觉得奇怪,支书怎么不知道,难道真是假贫困户?

骆河生支书肯定地说,不会有假,是扶贫办偷偷搞的小动作。

我不知道骆河生支书指的是哪级扶贫办,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市扶贫办。

就是小动作也不会绕过支书兼村主任这一关,谁都知道申报贫困户要办手续,要层层审批,第一个公章就是村委会的公章。如果没有这个公章,扶贫办干部胆子再大也不敢审批。

骆河生支书说公章在文书程至裕手里,估计是他盖的章。

有点不可能,文书只有公章管理权,没有支书同意他是不敢擅自做主。这里面一定有原因,或许是有先例,或许是有支书授权,不然文书没有这个胆量。

印证了我的猜测,骆河生支书说这种事不需要村委会开会讨论,也不需要支书签字,文书有权决定,因为这是在做好事,不占村里指标,又不要村里出一分钱,多一个比少一个好,谁有板眼谁去争取,村委会不阻拦、不制止。

也就是说还鼓励。

这才是实话。

也是矛盾的根源,还是村干部失去威信、失去信任的本质所在。

工作队到村后,老百姓总在工作队面前讲村干部特别是主职干部的坏话,讲得最多的就是不主持公道、私心重。在之后共事过程中,我发现村干部办事还有分寸,也有公心,还讲原则,不像老百姓所说的那么严重。是什么让老百姓对村干部产生如此大的误解和隔阂?时间长了后我找到了原因,就在上面所说的小动作。

拿低保户评定来说,村组干部严格按照文件规定的18条标准进行遴选,选出的人也是一审二审再审,搞鬼的可能性为零,意见达到统一后上报。

然而批下来的结果比上报人数要多,多出的人就是上面塞进的人,就是关系户。还没有完,就像孵鸡崽一样,时不时出现一个,没完没了,跟贫困户评定如出一辙。特别一些完全不符合条件的人也吃上低保也评上贫困户,让人气愤。

坛口捂得住人口捂不住,知道的人越多,民愤越大,特别是那些边缘人(民政部门对靠近低保条件者的称谓)反应更加强烈,他们不知道内幕,不怪上级,只怪村干部。村干部扛不住就如实招供,甚至点名道姓说出是某某打的招呼,某某点名要办某某为低保。

不办不行,打招呼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人,村里的工作还需要这些人支持。

招供能平息一定民愤,但是不是人人都能理解,有人认为是村干部在找借口,甚至有人认为是村干部与搞鬼的人狼狈为奸,还有人认为是村干部故意隐瞒指标数量,留下几个做人情、照顾关系户。也有人举报,但是多数时候是石沉大海。

没有回音更加激怒了老百姓,更加对村干部有意见。

村干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反而问心无愧。

在这个问题上,其实村干部也是受害者,因为之前他们所坚持的原则被自己否定,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村干部形象受损,出现信任危机,即使在某一件事情上做得很公平,丁是丁卯是卯,但是没有人领情,享受的人不感激你,觉得自己应该享受;没有享受到的人说你黑,甚至还会骂人抖狠,村干部难当。

面对这些找关系钻进贫困户队伍的人,工作队明知道条件不符,但是不能拒绝。工作队在地方党委政府领导下开展工作,年终总结评语还要地方来写,对地方做出的决定一是要服从,二是要执行,否则就是不合作的表现。有位队长就因为与地方关系不和,被级级上报,没少挨所在单位和指挥部领导的批评。

当然可以提意见,但是无凭无据不能瞎说。你说人家搞鬼,但是从档案资料上看,他程序合法,手续合法,过程合法,一级级盖章,一层层审批,走的都是正常、正规渠道,鬼从何来?

不能盲目下结论,不能打击一大片,要搞好团结,否则是两败俱伤。怀疑归怀疑,但是不能当作不承认的理由。贫困户进出审批机制主体在地方政府,由村乡县三级审批,有严格的审批程序和严肃的纪律约束,权威性不容挑战。工作队只有帮扶权,没有知情权、审批权和建议权,贫困户自己不说,村干部不讲,工作队就不知道谁是贫困户谁不是贫困户,这就是现实,必须承认并遵守这个现实。

可是市扶贫指挥部偏偏不干,硬要工作队来鉴定识别贫困户。我进村的第一件事就是精准识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是自作多情。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不过问此事,专搞扶贫、脱贫工作,没有想到我一边扶贫,他一边扩贫,导致越扶越多。我刚到长银滩村时贫困户是65户,我出长银滩村时变成82户,短短一年四个月时间,贫困户增加了17户,增长率达到26%。谁之过?

抑或说谁的功劳。

不知情者还以为扶贫工作队不是来扶贫,而是来制造贫困户,或者是来破坏扶贫工作,不然贫困户怎么会越来越多。

按照这个增长率,我这个扶贫工作队队长不是撤职的问题,而是该拉出去枪毙的问题。

南山县提出2017年全县脱贫,按照这个增长率恐怕是任重而道远。

也许我是杞人忧天,过去2袋米能让人脱贫,现在上了那么多产业扶贫项目,没有脱不了之理。

其实长银滩村还有一支工作队,那就是南山县委、县政府的扶贫工作队。

这支工作队由于不住村,不下组,不到贫困户家中去,不参与村集体组织的活动,很少来长银滩,所以不为人知,只有几名村干部知道。

这种“五不”工作队顾名思义就是挂名工作队。

按理讲,如今这个形势应该没有挂名工作队,可是却真实存在。南山县委、县政府对工作队的要求与市委、市政府对工作队要求一样,吃住在村,工作在村,与家中工作脱钩。然而,没有单位配合,没有人执行,也没有像市指挥部那样检查、抽查、暗访之类的动作,偶尔有一点也是应付差事,很容易蒙混过关。因为有村干部配合,每次他们都是有惊无险。

不是县委、县政府领导好糊弄,而是会装糊涂。要谈打假,县领导都是高手,他们都是从基层一级级干上来,处事无数,阅人无数,像这类小动作、小把戏一看就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不过一点不说也不行,不说不能平“民愤”,不说就要负领导失察责任,万般无奈之下、迫不得已才说上两句,不痛不痒,不轻不重,听不听由你,起不起到作用是另外一说。

至少我听到三次,都是在市工作队队长会议上所讲,说得很气愤、很严厉,也很严肃,说县工作队不是那个鬼事,住村看不到鬼毛……话相当难听,像是要动手术刀。开始我还以为要动真格,观望多日后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这才知道县领导是说给我们听的。

有一天骆河生支书带领一群人到工作队,说是县纪委来检查扶贫工作。我已经习惯了检查,自从住村后明察暗访来了不少,有单独组团而来的,有联合组团而来的,有纪委的,有指挥部的,有新闻媒体的,也有普通来访者,谁都可以检查工作队,不说是县纪委检查组,就是镇纪委来检查也得积极配合。

尽管我们的牌头不小,是市扶贫工作队;尽管我的级别也不低,比书记、镇长要高一级,但是市委、市政府对工作队明文指示,到村后必须接受乡镇党委的领导,也就是说我们是乡镇党委的下级,一切行动服从乡镇指挥。

我没有多问,将柜子里的资料全部搬出,坐在一旁听候调遣。

他们翻个遍,不时问这问那。

资料看完后还要填表,方式是一问一答,他问我答,我说他填。他们问我每个月住村几天,我说有时是20天,有时是24天,最多时住过26天,平均约是22天……

我不记得问了多少问题,反正问了半个多小时,内容涉及两大块:一块是贫困户情况,一块是工作队情况。好在我情况熟,记性好,基本做到了有问必答,并且答得很顺口、很流畅。临走时县纪委的同志表扬我,说我工作做得好,做得扎实。

正在我受宠若惊时,得知检查不是冲我们而来,而是来检查县工作队。

我有上当的感觉,说骆河生支书是以真乱假。

不过比以假乱真好听一点。

骆河生支书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县工作队到现在为止连个窝都没有,上那儿去检查。

我说你就讲实话就行了。

骆河生支书说县工作队可怜,担子不小,责任不轻,县委、县政府什么都不给,让他们两手空空来扶贫。怎么扶,拿什么扶?不像你们市工作队,每年财政还给20万元经费,有钱就好办事。

这就是搞假的理由?

但是不能拿别人的工作往自己脸上贴金。

骆河生支书说不是贴金,是帮他们过关。

等于是在做“好事”。

这一次过关下一次怎么办,不能老是这样靠撒谎过日子,总有拆穿的时候。

也许他们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撒谎不是长久之计,万全之策还是住进来。

过了一段时间,我在村委会遇见两个陌生人,他们跟我打招呼,我却不认识。问骆河生支书才知道,是县工作队的同志,住在村委会三楼。

住进来了?太阳从西边出了?我很是吃惊,还专程跑到三楼参观他们的宿舍:两间房子,四个床铺。室内空空,只有日常生活用品,没有办公用品。

我还以为他们从此就会住下来,没有想到十天半月就不见人影。

开始床铺还放在那里,我以为他们还会再来,谁知道个把月后床铺都不翼而飞。

不得不佩服他们胆大,竟然到了连作假都懒得做这种地步,说明他们没有敬畏之心,有点天不怕地不怕。

相比之下,市工作队就是个胆小鬼。

他们就不怕检查,就不怕暗访,就不怕撤职,就不怕处分,就不怕开除公职?

这些对他们而言就是危言耸听。

不过不是一点都不怕,也怕,偶尔来一下、关键时刻来一下就是最好的证明,就是怕的表现。

我佩服他们每次来得正是时候,也是恰到好处,是谁通风报信?

不用观察就知道,是村干部。村干部就是他们的内线,小事扛着,大事提前告之,他们只需演一场戏就够了。

其他不说,就拿市领导来长银滩视察这件事,平时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但是只要有市领导来长银滩,他们的身影总会在领导面前出现,没有一次遗漏。

领导不会天天来,检查不会天天有,躲过这几天就是万事大吉。

现在我不佩服他们胆大,佩服他们与村干部的关系。相形见绌,我就没有他们那么会搞关系,几十年没有休年休假,好不容易休个假却被人反映到市长那里,说我一个月不在村里。

不说原因,只说结果,市长一听火了,胆大,要严肃处理。

按照劳动法连续15天不上班要开除公职。的确严重。

我休的是个造孽假,人不在村心在村,每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处理不完的事,甚至有人找到家中要求解决问题。

假期结束后,我当着四位村干部的面感慨,我说我长期住在村里,好不容易休一次假,却有人向领导反映我不住村;县工作队长期不在村,却有人打掩护说他们在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一家人,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我用赵本山和范伟小品里的话来自嘲。

村干部也会开玩笑,说长银滩离不开我。

现在这个社会高手如云,谁离不开谁。

我知道他们不是有意告我的状,正因为我长期住村他们才敢说我不在长银滩,如果是县工作队那就是一告一个准。

俗话说得好,好人说不坏,坏人说不好。

还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期间我总在思忖,为何村干部“誓死”都要保护县工作队?

仅有同情还不够,关键是有“好处费”。县工作队每年可以什么事都不做,但是必须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给村委会一笔钱,少则3万元,多则5万元,这笔钱由村委会自行掌控,村干部自然高兴。不像市工作队,一年拿出一二百万元,村干部却没有份,钱都用在扶贫项目上,用在贫困户身上,村干部没有得到一分,凭什么为你说话。

所以县工作队来长银滩还有酒喝,我们就只能自行解决。

骆河生支书曾当面埋怨我,村里用钱一分都不给,老百姓用钱大把大把地送。

也就是说我不够意思。

我批评骆河生支书不讲实话,工作队最大的一笔钱用在村里,仅村光伏发电站一笔就是16.8万元,工作队一次性结清。

我知道骆河生支书所说的用钱不是指这方面用钱,而是指像县工作队那样的钱,只不过不好说、不敢明说。

我只能装糊涂,因为市工作队的钱都是有用途,都要用在项目上,不能给村干部发福利、发补贴。尽管我同情村干部工作量大、工资低,但是同情归同情,纪律红线不敢碰。

像长银滩村这样“保护”县工作队的行为在社会上不是孤立存在,其他村也是一样。

南山县境内每个村几乎都有工作队,除省市13支工作队外,其余工作队都是由县直行政机关抽调干部组成。由于僧多粥少,有的县直单位要联系几个村,像县人社局局长胡虎冰就挂三个村的第一书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要求他每天住在一个村。

住村对于那些小单位而言是个额外负担,人少事多势必只能挂名。

也许正是这个事实,所以县领导至今不敢说狠话,也不敢动真格。

听县工作队同志讲,他们之所以不好好住村,不是没有廉耻观,不是不想好好做人,不是不想学市工作队,而是县情不允许,根本无法学到。拿市工作队每年20万元经费这一项来说,南山县就学不到。市直行政单位与县直行政单位个数差不多,人数也差不多,而组建的工作队个数却大相径庭。市直是保重点,只派出35支工作队、130多名队员,所以能实打实地住下来。而南山县是遍地开花,每个村都派有工作队,每支工作队3名左右队员,一下子就要拿出600多人住村,哪来这么多干部?只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能是搞假,只能是阳奉阴违或者敷衍了事,结果是人很累戏还没唱好。

话有几分道理,但是我认为不是搞假、阳奉阴违、敷衍了事的理由。既来之则安之,来了就得办几件实事,办几件贫困户称道的事,而不是给村委会几个小钱就了事。

住村挂名其实不是新鲜事,过去都是这样在做,中央八项规定之后坚决杜绝。

我住了几次队,唯有这次是动真格,并且很认真,不放过每一个细节。譬如说,现时手机是最好的通信工具,可是扶贫指挥部却偏偏要求每个工作队必须安装固定电话,并且将之列入考核内容之中。

我的两个队员也提出一个必须,就是必须安装有线电视,这样有电视看就不觉得空虚。

我也有一个必须,就是必须要有网络。

三个必须注定了要跟通信部门打交道。

农村没有选择,有线通信这一块只有中国电信一家运行服务商。

由于工作队住地离慈口乡政府近一些,骆河生支书打电话慈口乡电信所,请求他们派员安装。

电话打出十分钟后,业务员小朱骑着摩托车到达长银滩。

小朱长得很精神,身高在1米8左右,年龄30岁的样子,走路带风。

他做了自称介绍,并报了价格。

我不担心价格,国有控股公司不敢乱收费,我只关心服务质量,最怕断线、掉线,上网速度慢、卡机等现象。

他让我放心,说中国电信是世界500强,服务质量一流,客户满意至上。

那好,施工。

他开始忙碌,却没有帮手,一个人梯上梯下很不安全。

我怕他出事,安排人扶梯。

他似乎习惯了空中操作,没有胆怯,手脚麻利,像是个经验丰富的大师傅。

大约忙了个把小时,电缆拉进家。

电脑、电视机已准备就绪,电话机是他带来。

开始连接、调试、设密码,又忙了个把小时,大功告成。

第一个电话当然是打给市扶贫指挥部办公室,告诉他们工作队名称、地址、电话号码,然后打开电脑安装微信、QQ软件。

一会工夫,两个聊天平台安装完毕。

与此同时,隔壁老黄、老雷房间传出电视机声音。

有了网络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朋友群、同事群、办公群顿时出现没完没了的信息,刚才还感觉离家、离单位很远,现在就没有这个概念,仿佛亲朋好友、领导同事就在身边,就像王菲歌中唱的“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走远”。

我握着小朱的手,谢谢他的辛勤劳动。

他掏出已写好的发票,要钱。

没有钱只有签字,还得去大场镇财政所跑一趟才能拿到钱。

他有点不情不愿,但是没有办法,只得接受事实。

不出两天,唯一的邻居陈敬珀找到我,说工作队电话接到他家电话线上,来了许多陌生电话,都是找工作队的。还有他女儿打来电话,总是工作队的人在接。正说着,指挥部办公室小张打来手机,说工作队的固定电话号码不对,是不是搞错了号码。

听他口气是怀疑我们作假。

我问他在不在电话机旁,他说在。我让他不要挂断手机,我用固定电话打他办公室的座机。

他说行。

电话通了,号码是对的。

对的就行,证明我没有作假。

放下电话后,我马上打电话小朱,说出缘由,请他来工作队查一查原因。

他说马上来。

然而到下午才出现。

他查了一通,说线路没有问题。

也不是机子问题,是机房电脑程序有误。

没几天,老雷反映,说电视信号不强,经常卡机。开始他们以为是电视机没有调好,叫来经销商调试,好了一点,但是还是卡机,特别是晚上卡得厉害,这才怀疑是信号问题。

我又打电话小朱,问是怎么回事,最好是来一趟。

他说不用来,来了没有用,电脑、电话、电视共一根线容量不够,所以就卡机。

我问有没有办法解决。他说有,光纤入户。

那么就换上光纤材料。

他说现在不行,要等线路改造扩容后才能实现。

没有办法,我只好晚上不上网,为的是腾出流量空间让他俩看电视。

不行,还是卡机。

那就只能等。

信号不强还只是影响看电视,最怕的是没有信号影响工作。现在是网络时代,指挥部的文件、会议通知,工作队的工作进程、小结总结,都是通过网上传送,没有网就好像与组织失去了联系。

当然还有手机,但是手机的功能远不及电脑,电脑加互联网才是万能的。

偏偏经常没有信号。乡下停电多,只要是停电,来电后就没有信号。打雷也是一样,过后不能上网、看电视。

没有信号就要找小朱,次数多了小朱也烦。

小朱教了我一个万能的办法,没有信号后重新启动路由器,再不行就说明是后台的问题,他处理好后再通知我重新启动路由器。

这个办法管用,但是不是万能,有时还得劳驾他亲自出面。

他的应急处置能力越来越慢,有时还莫衷一是。

如果没有急事,我一般不催他,慢一点就慢一点,无所谓。但是也有急件不能等,譬如指挥部要的材料或者是急需贯彻的文件,要在第一时间内收发,不能等,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他上门服务。

你急他不急,越催越慢,慢得让你没有脾气他才出现。

我没有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过去我对他客气是尊重他劳动,没有想到他视你的客气为巴结他、讨好他、怕他,于是不把你当数,不把你当客户,服务非常随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种人没有吃过亏,所以不知道五阴六阳。

有一次我忍无可忍了,发了他一通脾气,谁知道他脾气比你更大,发完后还挑战你,叫我去投诉他,并且告诉了投诉电话10000。

狂妄到了极点。

难道没有人把他有办法?我拨通了他留下的投诉电话,决定让他的上级来收拾他。

谁知那个投诉电话是智能操作,搞了半天也没有出现人工服务,于是放弃。

我的放弃反而纵容了小朱,他认为我把他没有办法,市委工作队也就是这么回事,于是他的胆子越练越大,大到公然藐视消费者权益、不把消费者放在眼里的地步。

我在他眼里完全是败军之将,没有一点市工作队队长的威严,他想理就理你,心情好时多理你两句,心情坏时懒得理你。我不知道他对待其他客户是什么态度,但是可以想象得到,市工作队都不放在眼里,普通老百姓肯定更是飞扬跋扈。

这一次我报修了三天等不到他的身影,到了第四天我不再沉默。对不起小伙子,是你逼着我投诉你。

不打10000,山高皇帝远对他起不到作用,县官不如现管,打电话市电信公司监察室,让他们来收拾你。

这一次我铁定心要让他吃一点亏,多长一点记性,不然他不知道顾客就是上帝。如果市公司不好好处理此事,我会投诉到省公司,总之不会像上次那样轻易放弃。

轻易放弃等于是害了他。

电话通了后,我说出缘由。

监察室陈主任听完后向我道歉,并问我有什么要求。

我只想灭一灭小朱的嚣张气焰,不想处分他,更不想端他的饭碗,毕竟他还年轻,后面的路还长。我说限他半小时内赶到长银滩。

陈主任说行,从现在开始计时,保证半小时以内赶到。

刚好半个小时,人到了。不只小朱一个人,随行的还有慈口电信所袁所长。

小朱不再是一副傲慢的样子,完全是霜打了茄子——焉了。见到我就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低着头,避开我的目光,从我侧边走过,一声不响地去忙他的活。

看来他还有药可救,还有敬畏之心,还知道什么叫怕。

看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可怜。

袁所长握着我的手,连声说对不起。

稍后他留下电话号码,说有事找他,他会在第一时间内解决。

这才是窗口服务行业的态度。

问题检查出来了,是线路断了,不在进出口接头位置,也就是说在中间任何一个地方,排查难度非常大。为了不耽误时间,采取最快捷的办法:重新拉线,不过工程量有点大。

好在这次有两个人,一个梯上一个梯下,干起来也顺手。

很快就有了信号。

袁所长先走了,剩下小朱一个人收拾工具。

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市电信公司监察室陈主任的电话,问修好了没有。

小朱紧张起来,生怕我又说他坏话。

我坏话好话都没说,只如实反映。

看得出小朱很感激,因为他刚才的表现还不错,说实话就是对他的肯定。

他嗫嚅着说对不起。

这句话出自他口不容易。

既然认错我就原谅他。我说你身处窗口服务行业,首先要端正服务态度,不说把顾客当上帝也要当成亲戚,顾客花钱买服务而不是花钱买气受,想任性就不要吃这碗饭,吃这碗饭就得对这碗饭负责。顾客找你不是找你麻烦,不是与你过意不去,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很帅想见你,而是想把手头遇到的问题尽快解决。而你爱理不理、讨理不理、想理就理就犯了服务业大忌,等待的结果就是投诉,就是批评,就是处分。希望你吸取这次教训,千万不要以为顾客好欺、好糊弄、好应付,多设身处地想一想,就不会发生不愉快的事。希望我们今后合作愉快。

值此之后,再也没有发生不理不睬这种事,小朱是逢请必到,反应快速。

贫困户的鸡、猪、鱼、鸭、鹅、豚一天天长大,食量也在一天天增加,到了该变现的时候。

可是卖不出去。

严格地讲不是卖不出去,而是价格不理想,特别是鸡的价格悬殊太大,市场价只有理想价的一半。

不划算就不卖,就找工作队想办法;是工作队让养的,不找工作队找谁。

这个想法与市委副书记、市扶贫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吴朝晖观点一致。吴朝晖在慈口扶贫工作座谈会上说,工作队上半年要当好联络员,下半年要当好推销员,把贫困户手中的农产品销售出去。

责任在肩,不能不动。

回温泉后我没有休息,而是跑农贸市场搞推销。

一圈下地,正如贫困户所反映的那样,市场只认品种不认品质,鸡就是鸡,不认散养的还是圈养的;猪肉也一样,猪肉就是猪肉,不认乡猪肉还是吃饲料长大的猪肉,一视同仁,一个价。

也有按品质销售的摊户,但是无人问津。原因除了价格高外,关键是不正宗,消费者怕上当,加之大客户都是餐馆、酒店、饭店老板以及单位食堂承包人,他们只认价格不问质量,什么便宜买什么,反正不是他本人和他家人吃,管你土鸡洋鸡,能赚钱就是好鸡。

家庭主妇青睐土鸡、乡猪肉,可是交易量不大,都是小打小闹。

农贸市场这条路走不通,换一种方式,找电商。

我手头有一份都宁市最大的几家电商资料,按图索骥,上门洽谈。

如出一辙,也是只认品种不认品质,价格比农贸市场还低。不过吞吐量大,一笔单可以把长银滩村所有鸡销完。

没有好价钱,打死贫困户都不会卖。

外销渠道堵死,只得向内挖潜。

这个“内”就是三家帮扶单位。

正好中秋节来临,谁不过节?我摸了一下底,三家帮扶单位有200多名职工,如果每人购买一只鸡就是200多只,如果再购一只孝敬父母就是400多只……形势喜人,机会难得。

马上动员。

文件起草一半打住,如果职工不响应怎么办?现在是市场经济,又不能强买强卖,更不能用大帽子压迫职工购买。

集体购买?

老雷说更不行,目前这种政治生态条件下,谁敢与中央八项规定对着干。

我当然知道要与中央保持一致,现在的问题不是没有政策,而是有政策单位领导不敢执行,也就是所谓的不敢担当。

老雷、老黄顿时来劲,问哪来的政策。

我说全国总工会出台了文件,每年每个职工可以享受1450元慰问物资和活动经费。

他们没有听说,只听说某某单位过年发钱发物资领导受了处分,所发的物资和钱都退了。还知道所在单位几年没有发福利,过年过节与平常日子一样,两手空空回家。

正是由于受处分的人多,所以没有人敢碰这根红线。全总文件下发后也怕,怕全总文件没有权威性,纪委不买账。还有些单位是账上没有钱,正好跛子拜年就地一歪。

现在我关心的是单位领导敢不敢发的问题。

老雷、老黄说有政策就敢发,不发就“造反”。

他俩的话坚定了我的信心,那么就走单位团购这条路。

马上撰写文件,题目就叫:关于中秋节期间为贫困户推销农产品、为职工发放慰问品的通知。

由于情况和政策都熟,所以下笔如有神,很快就写好。

接下来思考的是,以什么形式发给三家单位。最好是以指挥部办公室的名义下发,这样有权威性。但是指挥部办公室一是没有想到这方面来,二是做不了这个主,三是要层层请示,恐怕时间来不及。退一步,让挂点市领导在这份文件上签字下发,也有权威性。过去这样做过,这次行不通,因为领导外出考察,估计在中秋节前后才能回家。

时间不等人,我决定什么人都不找,就以工作队名义发文。

不好发,不知是发上行文还是发下行文。工作队是市委、市政府工作队,代表的是市政府,按照这个推理,应该发下行文。但是,工作队队员是三家单位派出的工作人员,工作虽然与所在单位脱钩,但是行政关系仍然在本单位,按照这个推论,应该发上行文。

如果发上行文,等于是矮化了市委、市政府。如果发下行文,等于是凌驾在本单位之上,就是这么矛盾。我在行政机关搞了三十多年,可以说是公文高手,这一次却把我难住。

想去想来还是觉得发建议函合适,因为这个无关级别,每个公民都有建议权,采不采纳是你的事。

文体定下后就好办,将语气稍着修改即可。建议函全文如下:

关于中秋节期间为贫困户推销农产品、为职工发放慰问品的函

三家帮扶单位:

中秋临近,鸡壮鱼肥。由市驻长银滩村工作队扶持贫困户的养鸡(鸭、豚)、养猪、养鱼项目到了收获季节,为帮助贫困户尽快将手中农副产品变现,同时为体现帮扶单位对职工人文关怀,根据吴朝晖副书记在慈口扶贫工作座谈会上的意见,市驻长银滩村工作队建议在中秋佳节期间,各单位为职工送上一份绿色、天然、无污染的慰问品。

一、开支渠道:在工会经费中开支。根据《中华全国总工会关于加强基层工会经费收支管理的通知(总工办发【2014】23号)》精神,基层工会组织逢年过节(过年、端午节、中秋节)可向全体会员发放少量节日慰问品,全年每人总额不超过1000元,不能发放现金和购物卡。

二、开支标准:300元以内。

三、慰问品种类及价格:猪肉每斤13元;鸡每只100元;豚每只100元;鸭每只60元;胖头鱼一条50元(8斤左右)。

四、时间要求:9月1日之前报摸底数字。9月10日左右组织货源,节日前发放到位。

五、联系人:雷建,电话139×××××18。

市驻长银滩村扶贫工作队

2016年8月24日

确认无误后通过QQ群发到三家帮扶单位办公室,请他们转送给分管领导。

市残联反应最为迅速,第二天就有回音:每人一份,一共26份,具体物资正在征求职工意见。

其他两个单位没有动静。

现在我最关心的是我自己所在单位市人社局的反应,因为我们是队长单位,市人社局不响应我就没有底气做市审计局的工作。

到了第三天,我不再等,主动出击。电话打给市人社局一把手,问他是什么态度。一把手说这个事是我在分管,由我作决定。等于是支持。我再打电话给审计局分管机关的李副局长,问他收到函没有。他说收到,正在征求意见,具体订单明天发给我们。

等于三家单位都支持。

我没有想到出师这么顺利。

第四天收到所有订单。接下来组织货源。

尽管货源充足,之前我们也考察过,但是为了确保新鲜、防止以次充好,工作队还是到场监督装货,并随运货车到温泉。

中秋节之前,所有慰问品发放到位。具体情况如下:

市人社局,166只豚,173条鱼(8斤左右),15只鸡,共计金额26750元。

市残联,30只豚,26条鱼,330斤猪肉,共计金额9950元。

市审计局,123只豚,123只鸡,共计金额24600元。

三家合计61300元。

这是中央八项规定下发以来职工群众领到的第一份节日礼物,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比起昔日发钱有意义,比起近三年空手过节有人情味,还为扶贫工作做出了贡献,一举多得,人人称道。

有了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以后只要是节日,三家帮扶单位就想到发放慰问品,就想到到扶贫联系点长银滩村采购物资。

我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举动,解决了长银滩村贫困户大问题。我核算了一下,一年三个传统节日,春节是大节多100元,端午、中秋是300元,这样加起来是1000元。三家帮扶单位职工人数在230人左右,一年可为长银滩村贫困户销售农产品23万元左右,基本解决了贫困户销售难问题。

除了三个节日集体团购外,平时职工个人也有需求,每到星期四就有人跟我联系,要我星期五回温泉时带几只鸡或几只豚、几只鸭之类的农产品回来,我是有求必应。时间长了、次数多了,信誉度也提高了,不再怕不新鲜,希望去毛、破肚杀好带回。

要求不高,贫困户也乐意。

不过鸡蛋和猪肉是紧俏物资,不是每天都有,运气好时才能买回一些。说明养鸡养猪还有潜力,说明工作队当初的思路是正确的,还打破了某些人对鸡肉、猪肉做出的滞销预言。

我还是那句话:天然、绿色、无污染的农产品,不愁没有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