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这只鸟飞得太猛,已经是大鹏展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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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仪式如期在奉水河举行,高原也算是有办法,死缠硬磨,终于说服史睿枫,签约仪式终于按他的意愿举行了。

其实也不用史睿枫多做工作,是奉水河点燃了瑞克的激情。考察团离开省城江州往奉水河去的路上,高原代表奉水市政府,心急地向瑞克一行送上有关奉水河的资料。高原有高原的想法,虽然他对史睿枫此举多少有点意见,但这意见不是说史睿枫不可这样,他是在为南洋着想。高原一心想促成南洋跟海宁两家巨头的合作,为此他已经跟周船雨有不少接触,也深知周船雨有这方面的意向。在高原看来,如果此举有海宁跟南洋两家合起来完成,那再是完美不过了。

可惜周船雨目前没这精力,被她哥哥周船奉困住了。怕是外人尚不知情,周船雨跟哥哥周船奉之间的斗争由来已久,最近已经达到白热化。周船雨对南洋,跟史睿枫有同样的抱负,两人在改造企业上几乎异曲同工。但周船雨时运不佳。海宁这边是迟兆天进去了,给了史睿枫足够的空间与平台,南洋这边虽然周船奉玩失踪,但对企业的掌控权仍然没有消失,周船雨是干急无奈何。

这点高原没法讲给史睿枫,一是时机尚不成熟,两家合作的火候还不到。二来周船雨也不让高原跟史睿枫提。女人有女人的想法,更有女人的自尊。周船雨这人,有时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高原不止一次提醒,让她姿态放低点,不要老跟海宁这边绷着劲,放下架子,多跟史睿枫交流,两人取长补短,共谋大略。周船雨有时候笑,说这不可能。有时呢,长叹一声,怪高原不懂女人。

“他怎么不主动向我低一次头呢?”有次周船雨跟高原这样讲。高原笑说:“人家也没在你面前趾高气扬啊,他毕竟不是迟兆天。”“可我也不是周船奉。”周船雨狡辩。这两个人呐。

这次高原对南洋有点可惜,错失了一个绝佳机会。高原所以对瑞克一行如此重视,根本原因还在于周船雨。跟周船雨的交流中,高原多次听她提起费城国际,说这是一家很有追求的国际大企业,对世界船业的贡献更是有目共睹。高原甚至发现,周船雨对史睿枫的好感,基本来自于这家企业。而对加盟海宁后的史睿枫,周船雨却是意见频频。不止一次跟高原说,史睿枫是在毁自己。

“费城国际多好啊,他干吗……”这是周船雨想不明白的地方。高原曾以为,周船雨可能是因南洋跟海宁的对手关系不愿意史睿枫出现在海宁,后来发现不是。周船雨对史睿枫的了解从老早就开始,而且远甚于史睿枫对她的了解。这是一个非常有心的女人,她对船业的了解,对船业的热情,不在史睿枫之下。可惜,她被很多人误读了,包括史睿枫。怪就怪她有那样一位哥哥。

高原急着向瑞克介绍奉水,自然是有私心的。作为一市之长,他对奉水目前的局面非常着急,自许肖彬出事后,奉水经济一落千丈,到现在都看不见复苏的迹象。奉水向来是靠船业支撑的,船业兴则奉水兴,船业败则奉水败。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高原没有什么好招,唯一可做的大文章“奉水河”二次开发,又因种种原因逼迫搁浅。这里面既有钱的因素也有政府层面意见不统一的原因。

此时此刻,高原只能寄希望于外部力量。期望这次瑞克之行能为奉水经济尤其船业这一大块注入一支兴奋剂,能让奉水船业动起来。更期望他能借助瑞克他们打破某种坚冰。如果说史睿枫想着要为海宁“瘦身”,高原则想着为奉水“破冰”。这冰就是整个奉水对船业的惧怕,对船业未来的不确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奉水现在就是这样,大家宁可坐着不动,也不敢乱在船业这一块再做文章,都怕成为第二个许肖彬。

当然,高原还有个小心思。怕是没人会想到,他呈给瑞克等人的相关材料中,秘密夹了一份对南洋的宣传。高原希望瑞克在关心海宁的同时,对南洋也有所了解。这点虽然做的不厚道,但他问心无愧,也不怕史睿枫知道后怪罪自己。手心手背都是肉,史睿枫可以不考虑南洋,他不能。在他看来,单是海宁一家脱困,解决不了奉水的问题,两大企业同时解困,同时崛起,才是他这个市长想看到的。

高原的功课没白做,他亲自替南洋撰写的那份介绍材料还是引起了瑞克的注意。这是高原后来才知道的,而且奉水期间,瑞克只字没提南洋。

瑞克一行果真被奉水河吸引住了,原定两天的考察一再延期,到最后,竟然在奉水停留了一周。对于一个在国际上享有盛名的船业投资公司,瑞克不会不知道奉水河,这次来内陆,瑞克也有两层意思。一是诚心帮史睿枫的忙,如果海宁真有投资前景,他不会犹豫,总部也不会犹豫。毕竟海宁船业声名在外,发展历程也是大家清楚的。另一层意思,瑞克是代表费城,寻找进入中国内陆的那个点。

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取得举世瞩目的成效,中国放开市场欢迎外资的积极态度,更是吸引了不少国外大集团大投资商。费城国际以前是以造船为主,这些年发展战略有了大幅调整,重点做投资尤其船业投资。可惜的是,中国内陆如此大的市场,费城至今没能进来。尤其是次贷危机之后,国际船业整体下滑,原来的造船大国纷纷压缩规模,这给费城的投资带来更大阻力。费城想把自己做成世界一流的船业投资公司,当然不能少掉中国内陆。相比前者,这才是瑞克一行此行的真正目的。

百闻不如一见,奉水河得天独厚的条件,独一无二的自然条件优势,让瑞克忍不住心生惊叹。很快,瑞克心里就有底了。他跟史睿枫说:“睿,你们浪费了绝好的资源,这是有罪的。”史睿枫已经从瑞克的兴奋劲看到了结果,道:“我们缺少资金也缺少技术。”

“不,跟这些关系不大,你们缺少一样东西。”

“什么?”

“敬畏。”瑞克讲,来之前他是做了一些功课的,奉水河是天然的造船基地,奉水造船史要比美国造船史早一千五百年之久,奉水一代的渔民,世世代代以船为生。奉水河两岸,深藏着巨大的造船文化,可以说,奉水河的历史就是中国造船业的历史。但是面对这样一条河,面对这样一笔丰厚的文化宝藏,内陆方面却做得很不够。瑞克说的缺少敬畏,是指缺少一种继承的精神,缺少一种发扬光大的理念。

“你们要么简单化,要么功利化,看似繁华的背后,掩藏着一种贫血。”瑞克毫不客气地说。他指着两岸星罗棋布的小船厂:“这是对资源的巨大浪费,是一种新式的掠夺,按你们的古话说,这叫寅吃卯粮。”

面对瑞克的批评,史睿枫无言以对,他承认瑞克说的都对,他们是愧对这条河。他跟瑞克讲,正是因为这些,他才急着要调整海宁方向,要把奉水河这篇文章做大做足。

瑞克兴奋地说:“你还是原来的那个睿,一点没变。”两个曾经一起共事的人,在奉水河问题上,很快达成一致。谈到高原提出的战略性合资协议,瑞克说:“我这次来就是找投资点的,说简单点就是费城船业需要一条进入内陆的通道,需要更多的合作伙伴。我们愿意与有诚信的政府还有企业一道,把船业这块蛋糕做大、做强。奉水河是块宝地,只要政府有信心,有诚信,我这边没什么问题。”高原感动坏了,他以为过程要麻烦得多,哪料想人家这样痛快。

后来两天,几乎就是高原唱主角,史睿枫倒成了其次。双方经过几轮磋商,初步达成意见。对奉水河的开发与利用,由双方共同论证,费城可以提供技术与资金,奉水方面务必要拿出一个极富战略性且有吸引力的开发方案。鉴于时间仓促,双方这方面并未深谈,只是粗略谈了一个合作框架。约定了双方的工作计划与时间进度,还有前期各自要承担的要务。

接下来便是签约。史睿枫主张签约仪式搞得简单一点,高原不同意,力主要隆重。他说这不是形式,他也反对表面主义和形式主义。但奉水眼下死寂一片,需要来一场有震动性的签约仪式。“就当借你的力为奉水吆喝几声吧,怎么样,这点面子还给吧?”高原扮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史睿枫哭笑不得。跟高原认识这么久,真正了解他,还是这次。

签约仪式几乎是奉水市政府全力操办,海宁只是当了陪客。史睿枫知道,凡事不能抢政府的风头,人家高原都客气成这样了,再不答应真就说不过去。就这,海宁还是赢得了大片掌声。尤其是史睿枫坚持将宁百川这边对几家小企业的兼并收购安排在同一现场签约,更是让海宁出尽了风头。不到半月时间,海宁形象几乎来了大翻个,各家媒体争相采访,多角度报道,着实让海宁火了一把。

史睿枫跟周船雨在签约会上见了面,史睿枫知道,这都是高原的刻意安排,他无权也没理由拒绝周船雨。事实上他内心一直期待着她的出现。周船雨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憔悴分明写在脸上,一双眼睛黑黑的,虽是化了妆,但还是难掩眼中苦涩。

“行啊史总,风头让你一个人出尽了。”周船雨主动打招呼,她依旧落落大方,并不因海宁如此大张旗鼓而自惭形秽。

“哪有,周总过奖了,谢谢周总来捧场。”史睿枫也以礼相待。

“哪敢捧场,我是来学习的。史总连续发力,让人眼花缭乱。”

“我是笨鸟先飞,没老本可吃。”

“可这只鸟飞得也太猛,已经是大鹏展翅了。”

“周总用不着挖苦,你我都是企业中人,企业每迈一步,有多艰难,想必周总感悟不比我少。”

一句话,突然说得周船雨内心难过起来。默了半天,目光复杂地搁史睿枫脸上,好久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从周船雨神情里,史睿枫似乎看出什么,联想到这段日子高原不停地在他面前替周船雨喊冤叫屈,史睿枫就知道,发生在海宁内部的冲突,南洋同样有,或许比海宁还要严重还要激烈。他是很想跟周船雨敞开心扉谈一谈的,可惜时间不容许,再说现场一片嘈杂,根本就多谈不了。

果然,未等签约仪式结束,周船雨便消失。

吴副省长因为中途有事,没随瑞克他们一起到奉水,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很振奋。她让高原转达对史睿枫的谢意。史睿枫听了,真心道:“要说谢,应该是我感谢副省长,当然还有市长你,如果不是你们,海宁怕是走不出这次危机。”

史睿枫绝不是谦虚,更不是客套,他讲的是真话。史睿枫一直担心,瑞克此行,到底能不能彻底化解掉迟兆天带给海宁的危机?目前情况看,效果非常明显。除政府这边主动改变了对海宁的态度外,媒体也大转向,集体为海宁重新造势,是最值得他欣慰的。据高原透露,这是吴副省长的意思。前段时间媒体集体围攻海宁,看似是在黑海宁,最终害的却是整个江北。无节制地曝光一家企业的丑闻,伤的不只是这家企业,还有这个行业,以及企业所在地的投资环境。好在吴副省长醒悟得早,及时回了头,不然,仅凭海宁自身努力,怕是很难这么快就扭转局面。

现在看来,史睿枫的担心有点多余。瑞克这盘棋,他算是下赢了。接下来,他要运筹另一件更大的事。

2

真正的高潮是在半月后掀起的。

这半月,史睿枫放下所有事,小心翼翼陪着瑞克。瑞克在内陆的行程本来只有七天,是他再三挽留,才将瑞克他们留下的。他担心瑞克会提前回去,更担心瑞克会对奉水河有不好的看法。虽然是老同事,但毕竟好些年没在一起,瑞克到底会怎么想,他还是没有把握。中间瑞克提出要去江门,史睿枫不好拒绝,瑞克说他必须比较,有比较才有选择。然后又到上海和大连,参观了几家国有大船厂。令史睿枫欣慰的是,不管走到哪,他们谈的都是奉水河。也正是这些比较,更加坚定了瑞克要在奉水河投资的信心。

再次回到奉水后,史睿枫拉瑞克到了镜湖。史睿枫本是想让范正乾和瑞克深层次接触一番的,瑞克也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毕竟在业界,范正乾这名字,还是很有分量。谁知范正乾不在船上,基地也没。基地负责人告诉史睿枫,范正乾有急事,一天前去了北京。

史睿枫没多问。范正乾近来表现得很神秘,老有出奇之举。史睿枫猜想,范正乾可能是为迟兆天奔走。范正乾做人还是很光明磊落的,不管迟兆天怎么对他,他这边却从不抱怨。人跟人真是很不一样啊,史睿枫不由得又想起迟兆天说的那番话,有范正乾这样的搭档,迟兆天怎么就不知足呢?

史睿枫陪瑞克看了大船,瑞克的专业不是造船,对大船遭遇的难题,他也无能为力,只跟史睿枫说了一句:“比起资金来,技术创新才是企业永久的生命力。”

史睿枫点头称是,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以前史睿枫觉得大船是个问题,如一块重石持久地压在心上。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忽然觉得大船根本不是问题。技术可以阻碍企业进步,但不至于让企业毁灭。能毁掉企业的,恰恰是技术之外的东西。

参观完大船和基地,史睿枫觉得该进入正题了。到现在为止,瑞克还跟他没表过态呢。双方的正式谈判是在基地进行的,谈得很辛苦,但也很愉快。两天后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从镜湖传出,海宁跟费城国际投资达成战略性合作协议,作为投资方,费城国际将向海宁船业分三次共计投入十亿美金,跟海宁共建新的船业发展模式。消息一出,整个江北都哗然了。十亿美金,不是小数目啊。就连吴副省长听了,也觉不可思议。

“这个史睿枫,真看不出呢。”吴副省长说。

高原很快将电话打过来,追问史睿枫是不是真的?史睿枫笑着道:“你在怀疑我的能力?”

高原说:“我哪敢怀疑,我是想为你摆庆功酒。”

史睿枫说:“还早呢,等投资全部到位,再庆功也不晚。”

高原耐不住,第二天便赶到镜湖,非要张罗一场规模更大的签约仪式。史睿枫客气道:“再大也不能超过上次,不然,市长脸上无光啊,海宁再怎么着也不能夺了市里的风头。”

“这风头该夺,必须夺。”高原说到做到,镜湖签约仪式,真的比上次奉水河规模要大,效果更不用说。众人关切的目光中,瑞克闪亮登场,他看上去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瑞克代表费城国际郑重宣布,海宁将成为费城国际在中国内陆第一家合作企业。费城有信心帮海宁渡过难关,更有信心同海宁一道,打造出世界一流的船厂。瑞克接着透露,费城这笔投资,将用于三个方向,一是对海宁船业进行技术更新和设备换代,这方面占百分之二十。双方合作后,海宁将建成全球高水平的船业科研基地,吸引世界一流的科技人才来到海宁。二是用于某战略项目的前期规划。瑞克没具体说出战略项目是哪个,但大家都能感觉出是在指奉水河开发与利用,这方面投资占百分之二十五。让大家真正惊讶的,是这期投资的一大半,将用于对中国船城的改造。

中国船城?人们完全被瑞克和史睿枫搞懵搞傻了,这两个,到底在摆什么阵?船城是什么,奉水或者江北人眼里,船城早已是烂尾工程,随着许肖彬的被调查和迟兆天涉案,以及周船奉失踪,船城早已成敏感词,无人敢提无人敢问津。包括高原,上任至今,每逢别人提及船城,总是神秘一笑,什么也不说,马虎眼打了过去。史睿枫和瑞克倒好,竟然在备受关注的签约仪式上,大谈船城,还要投入巨资对船城进行改造。

媒体一下兴奋起来,发布会开到一半,史睿枫和瑞克便被记者包围。有记者问,海宁怎么又想到重新启动中国船城?史睿枫笑着回答,海宁一直没放弃过中国船城,只因资金紧张,部分项目暂时停了下来。但海宁建造中国船城的决心一直没有动摇,海宁志在中国船业,这一点任何时候都不会改变。又有记者追问,海宁在中国船城最大的项目仍然是地产,重启船城,是否暗示海宁不会放弃地产业,这跟目前海宁的“瘦身行动”是不是相矛盾?史睿枫说,海宁只是量体裁衣,有所为有所不为。海宁会逐步压缩在地产业上的投资,但不是对地产业一刀切。

第二天,江北以及应邀而来的全国各大媒体,全是关于费城投资的新闻。史睿枫和瑞克的照片登上了不少报纸的头条,照片上的史睿枫看上去从容镇定,胜券在握。与之相对应的,中国船城再次被热炒。

海宁算是出够了风头。史睿枫却一点不敢马虎。他知道,这只是舆论或者导向的胜利,不管外面炒得多凶,他内心仍然不敢兴奋。几个大动作,只是把海宁从一个黑色漩涡中拯救了出来。企业真要走出困境,还需要很长的路走。

瑞克一行回去已经一周了,关于海宁的宣传仍然如火如荼,停不下来。可史睿枫一点轻松不得,他是很感激瑞克,瑞克此行,等于是给海宁雪中送炭,让海宁躲过一劫。但史睿枫想的是,十亿美金如何才能拿到手?

融资并不像外面宣传的那样乐观,或者说,他跟瑞克合起来,瞒了某些东西。瑞克的投资是有附加条件的,必须要他最成为海宁董事长,法人代表。否则,合同等于空文。

瑞克贼精啊,居然跟他提出这么一条。瑞克似乎比他还熟悉海宁,知道海宁的顽症在哪,更知道海宁的不可靠在什么地方。“我把丑话说前面,投资可以给你,但先决条件是,海宁必须由你来掌控,而不是迟兆天也不能是范正乾。”

“信不过他们?”史睿枫问。

“这跟信得过信不过没关系,我是对自己的投资负责。这么一大笔投资,交给别人我能放心?”

“交给我就能放心?”

“至少比他们安全。”

“不至于吧,难道你连范总都不信任?”

“他人品不错,但走的跟你不是一条路子,过于传统,缺乏开拓精神。就算我这边能点头,总部也不会通过。知道不,这次能来,敢把这么一大笔钱投给海宁,全是冲你史睿枫。”

史睿枫还能说什么?一边感谢瑞克还有费城总部对他的信任,一边又忧心忡忡,让他掌控海宁,谈何容易。且不说迟兆天最终究竟能不能安全出来,也不是说海宁内部能否拥戴他,单是股权这一关,他就过不了。

瑞克并不知道,海宁的股权构成有多复杂。老当家迟海清当年为了海宁,真是处心积虑,在几大股权持有者之间,设置了种种障碍。当初迟兆天为了从股权上压倒别人,不知费了多少劲。眼下几大股东,属他手中的股权最少。

股权问题一直是史睿枫心中一块痛,为了搞清海宁股权,他还暗中采取一些措施,可惜到现在,有关股权方面,海宁还有太多的谜没解开。这事不但牵扯到老当家迟海宁,还牵扯到母亲史燕莱以及迟兆天妻子孟雪。瑞克不管这些,一再要求,要史睿枫在最短的时间内取代迟兆天。他不能等也等不了太久。

“如果约定的期限内仍然掌握不了帅印,对不起,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瑞克说得很决绝,他给史睿枫的期限是三个月。也就是说,三个月内,海宁必须来一场地震,高层人事要大换血。

三个月,史睿枫真是不敢想下去,他真是不想在海宁搞内讧,可又实在舍不得这笔投资。十亿美金,对哪家企业来说,都不是小数目,哪能轻易放弃。况且十亿美金背后,还有费城国际这个大后台。能跟这样的投资公司长期合作,是多少企业梦寐以求的事。算了,不想这些,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先把眼几件事干漂亮再说。

如同媒体无法解读史睿枫为何重提中国船城,市长高原一样解读不了。瑞克走后,高原先后三次找到史睿枫,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可惜的是,史睿枫一句解释也没有。不是不想解释,而是无法解释。

史睿枫深深懂得,海宁真正的包袱是中国船城。船城一日不甩掉,海宁就无法轻装上阵。相比船城造成的压力,牛海生甩掉的那几个楼盘简直就是小菜。跟瑞克在江门的时候,史睿枫推心置腹说,海宁真正的祸患,是船城。牛海生不过是前戏,是他放出的一种烟幕。瑞克会意地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史睿枫说他谁也不想瞒,他只是按自己的方式为海宁解套。他求瑞克帮他一把,跟他合演一场戏。瑞克起初不答应,说这严重违犯规则。史睿枫不甘心,再三恳求,直到他把最真实的想法以及未来规划全端了出来,瑞克才答应配合他。

瑞克帮他,也只是到签约这一步,接下来的戏,就由他一个人往下演了。史睿枫的真实目的不是启动中国船城,而是借费城国际这张牌,将人们的目光重新吸引到中国船城。他要制造一种假象,那就是随着世界船业的整体走暖,中国船城依然是一个非常有前景的项目。他要把热钱吸引到船城来,让船城热再度升温,等时机成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中国船城能脱手的项目全部脱手,尤其迟兆天最为热衷的度假城。

这步棋难度很大,靠他一个人的能耐,根本无力实现。史睿枫不只需要瑞克帮忙,更需要周船雨同步跟进。但他又不能把真实目的明着透露给周船雨,这是断断不可以的,再怎么着他们也是竞争对手,他在渴望南洋的同时,还得提防南洋。他连下三着棋,已经让周船雨和南洋很难堪,从高原的话里就能感受出来。他怕周船雨这个时候对海宁做出反击,那样可就前功尽弃了。好在从瑞克离开到现在,南洋那边很平静,周船雨似乎没有反击海宁的意图。史睿枫仍然不放心。接下来他要在船城搞出一些大动作,有虚的也有实的,他期盼周船雨能明白他的意图,能跟他同步,这棋下好了,不但海宁能解套,南洋同样能。他相信船城带给周船雨的痛苦,不比他少。

但是怎么才能让周船雨领会他的意思呢?约她?史睿枫摇了摇头,他从高原那里已经得知,最近南洋日子很不好过,周船雨比他还要焦头烂额,这个时候约她出来谈船城,周船雨会骂他无聊。让高原做中间人?怕也行不通。眼下高原只顾着奉水河,根本不容许他们两家有别的动作,高原恨不得此刻就拉他们过去,轰轰烈烈地开发奉水河。但史睿枫偏又将宁百川撤了回来。奉水河收购已完成预期任务,达到了该达到的效果,接下来,他会让宁百川还有牛海生一道进入镜湖。这计划要是让高原知道,会骂他个半死。

每个人追求的目标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就不同,解决问题的办法更不同。高原虽然是为船业着想,但本质上讲,还是为了政绩。一个官员不能没有政绩,犹如一家企业不能没有效益。史睿枫并不怪高原,而且高原叫喊奉水河,同样是在帮他。只要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发展上,迟兆天带来的一系列后果才会慢慢消失掉。

史睿枫决计边行动边观察,他对周船雨还是抱有信心的,如果周船雨真想让南洋解套,不会无动于衷。反之,那他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他现在没有退路。

牛海生这边再次传来好消息,除恒远外,江北另外两家大地产公司也参与了进来。牛海生说,大华还有龙江两家企业的老总最近频频找他,想从海宁手里拿到另外两块地。

史睿枫说不可以:“我们不能再卖地了,得把精力转移到船城去。”

“真的要重新启动船城?”牛海生疑惑地问。船城启动一事,史睿枫之前跟谁也没提,签约那天,吃惊的不只是外界,包括牛海生他们,也都露出惊讶的目光。此刻史睿枫提起这话题,牛海生免不了要多问几句。

史睿枫没正面回答,笑着反问一句:“牛总觉得呢?”

“太冒险了吧,船城本来就是败笔,我们应该设法逃出来,而不是再往里瞎塞钱。”牛海生就这性格,跟范正乾一样,说话很直接,从不知拐个弯儿。

“怎么逃?”史睿枫依旧微笑着,但目光,显然多了层意味。

“这个……我倒没想过。”牛海生嘿嘿笑出了声,脸上有几分尴尬。

“那就去想。”史睿枫扔下这句,不吭声了。过了好长一会,牛海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史总的意思,莫不是……”

史睿枫会心一笑,牛海生就是牛海生,根本不用他明说。有这样的搭档,干起事来才痛快。

“好!”牛海生叫了一声,又道:“我真笨,这点弯子都拐不过来。”

“牛总觉得可行不?”史睿枫问。

“难度肯定有,冒险也是肯定的,但不冒险怎么会赢呢?”

“我得谢谢牛总。”史睿枫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眼下他最怕反对,最怕跟牛海生他们达不成共识。

“说感谢的应该是我,不,是海宁全体员工。如果不是史总这几套密宗拳,海宁这一劫,真还躲不过去。”

“目前还不能说躲了过去。”史睿枫提醒道。

“但至少我们扭转了局面,也为下一步赢得时间,我说的对不?”

“可下一步走起来更难。”

“不管多难,我们都要走。话说回来,再难也没老当家他们当初难,海宁别的缺,这股不服输不回头的劲儿,不缺。”明白过来的牛海生忽然兴奋起来,越说越激动。

史睿枫很少见牛海生激动的样子,他发现一个不爱激动的人一旦激动,不仅可爱而且很激励人。

“有牛总这话,我就放心了。”

牛海生进一步说:“放心吧史总,这戏演不砸的,就目前形势来看,船城脱手也不是多难,如果我们再多点几把火,没准还很抢手呢。”

牛海生说得不错。史睿枫也是基于同样的判断。出售几个楼盘加两块地,他就是想探一探,地产行业究竟有多少钱,有多疯。现在看来,这方面根本不用担心。不是大华还有龙江都跑来跟海宁要地了么,这地不能给,得把对方往船城那边引。

这么做,史睿枫一开始是于心不忍的,有种丧失商业道德的不安。可不这样做,海宁这艘大船就永远启动不了。后来又想,商业是什么,投资又是什么,不就是大家玩一种冒险的游戏。商业的核心是获利,商业的本质却是在驱逐劣币。有人赚钱必然得有人赔钱,只要赚得合理合法,没什么可自责的。还有,船城放在海宁手里是劣币,换个主,指不定就成了宝。

史睿枫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跟牛海生碰完头,又叫来宁百川。不知是年龄相近的缘故,还是天生他跟宁百川就有缘,总之,宁百川这边,远比牛海生要轻松。未等史睿枫讲明,宁百川就说,还磨蹭什么,架势都拉开了,只有狠着心干下去。又道:“干一票也是干,两票三票还是干,这事不能再犹豫,必须从快。”

说干就干。第二天,宁百川和牛海生各带一路人,浩浩荡荡开进了镜湖。已经沉寂下去的镜湖,因为他们的到来,忽然又热闹起来。

接下来,史睿枫就开始等南洋这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