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管理者将自己当成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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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来电话了。

史睿枫刚要向母亲检讨,这段时间他真是忘了母亲,以前可是不论多忙,每天都要跟母亲通电话的。迟兆天出事到现在,他一个电话也没打。

“睿,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未等他检讨,史燕莱抢先问了过来。

史睿枫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跟母亲说一切都好,让母亲别挂念。刚说几句,母亲打断了他。

“假。”母亲口气很骇。

“睿你怎么能骗妈呢,这可不是你的习惯?”史燕莱又说。

史睿枫一阵急,再三辩解,他没有说谎。

“还没说谎,那个人不是已经进去了吗,香港这边都传疯了,睿你还说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个呀……”史睿枫不知道该做何解释。

史燕莱也不让他解释:“睿,现在公司还稳定不,妈担心他这一进去,海宁会乱。”

“没那么危险,妈妈你不要多想。”

“不是妈妈多想,妈这耳朵里,天天吹进的都是海宁。睿你知不知道,这边的人都说他犯的是大事。昨天妈跟陆阿姨参加一个晚宴,正好碰上你以前同事瑞克先生。对了睿,瑞克高升了,他现在是费城国际投资部中国大陆地区投资总监。”

“他是我的老搭档,我已经向他表示过祝贺了。”

“妈要说的不是这个,昨晚瑞克打发走他漂亮的太太,跟妈妈谈了一个多小时,他本来要找你谈内陆那边的投资项目,他也很看好海宁,但现在他不敢了,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这事瑞克从来没跟我提。”

“就因为那个人。”母亲恨恨说:“他犯多大的事都不值得我们同情,我早说过,他会遭报应的。可他这是把海宁往死路上推,等于向全世界船业宣告,海宁是一家污点企业。”

“妈妈没那么糟糕,负面效应肯定会有,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危险,再说儿子不正在全力消除么,相信这阵风很快会过去的。”

“光消除不够。”史燕莱突然强调了一句,史睿枫就不知怎么回答了。他能感觉出妈妈这话的意思,果然,顿了片刻,母亲又说,“睿你别忘了去那边的目的,当初妈妈没跟你明着讲,一来他在位子上,妈怕讲得太明,你会多出负担,现在不用怕了,睿,你的机会来了。”

“妈妈——”史睿枫打断了母亲,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听到这种声音。他来内陆的确有来内陆的目的,但这目的绝不是占有海宁,更不是靠不义手段乘人之危去强夺强掠。

“睿你听妈把话讲完。”

“妈妈您别讲了,我还有事,这事过些日子再谈好不,对了,您最近身体怎么样,会诊结果出来没?”

会诊是史睿枫安排的,从香港回来,史睿枫一直不放心母亲的病,于是通过那边的朋友,请了香港还有英国的三名专家,为母亲做了会诊。听朋友说,结果很好,用不着他担心,上次明德国际的担心是多余的。史睿枫不问这还好,一问,史燕莱发火了。

“睿你到底在听我讲没,妈妈身体很好,不需要你拿妈妈的身体来搪塞,妈妈现在要的是,你把海宁给我拿回来,妈妈不容许海宁落入他人之手!”

拿回来?史睿枫被母亲这三个字弄糊涂了。母亲之前强调的是他在海宁的作为,说到迟兆天,顶多也就强调一下不配掌管海宁,但是今天……

“睿你不能让妈妈失望,你要是再瞻前顾后,妈妈会赶到内陆来。”说完这句,史燕莱“啪”地挂了电话,史睿枫听出母亲对他非常不满,尤其最后挂电话的声音,那是母亲在非常激动的时候才有的动作。史睿枫一时想不清自己到底哪些地方让母亲不满,难道仅仅因为他对海宁的态度?

史睿枫的猜测很快被证实,就在第二天,史睿枫收到一份电子邮件,是香港那边律师发来的。律师是母亲之前请的,母亲做事一向奉行公事公办的原则,史睿枫进入海宁,是通过律师拿到了母亲在海宁所有股份的代理权,也可以说,他在海宁,几乎是代表母亲史燕莱说话。律师告诉史睿枫,如果他在海宁的作为引起母亲不满,史燕莱女士有权收回他的代理权。史睿枫一下傻眼了,母亲这是闹哪样?

传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四面八方的消息袭击着海宁,又有两家合作伙伴宣布中止跟海宁的战略合作关系。一家是迟兆天执意拉来一同开发江州时代广场的,时代广场目前还在项目审批阶段。另一家是一所职业院校,海宁曾经赞助过,迟兆天担任该院校名誉校长。后者甚至煞有介事的地报上登了声明,生怕澄清不了跟迟兆天的关系。

史睿枫哭笑不得。很多事只有经历了你才明白,没想到曾经被迟兆天夸夸其谈的战略合作,竟是这般脆弱。

这天晚上七点,史睿枫接到电话,有人请他去喝茶。打电话的不是官员,这种时候,官员们表现得异常冷静与理性,谁都不想引火烧身。平日跟海宁远的,这种时候更远,平日近的,会在瞬间拉开距离。史睿枫因正常事务去找官员,都被拒之门外。打电话的江北船业协会副会长、前大新船厂厂长贾光远,一个平日里跟史睿枫走得比较近的人。

两人见了面,老贾深皱着眉头说:“气候越来越反常啊史总。”

“是反常,我都辨不清方向了。”史睿枫忧心忡忡道。

“你急什么,带走的不是你。”老贾开起了玩笑。

“可他是海宁董事长,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公司眼看要乱套,我怕撑不住局面。”史睿枫说的是实话,外界四起的传闻已经严重影响到公司内部事务,上午他让财务部汇总本月报表,安排下去半天没回应,他去账务部看,发现办公室空无一人。问朱浩,朱浩说账务部最近很乱,几乎没一个人安心工作。尤其两位部长,已经三天没有露面。

老贾见他犯急,安慰道:“是得乱一阵子,不乱不正常,不乱也显不出你史老总控制局面的能力。”

“这什么话,以这种方式显示自己?”

“这不也是被逼无奈嘛,又不是你史老总成心想要这种方式。”

这话让史睿枫心里安定下来。

在江北,史睿枫是有几个好朋友的,平时无事,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谈论一下业界动态,偶尔呢,也涉足时政。史睿枫平时对时政缺少兴趣,不像内陆这边老板,聚到一起,要么热火朝天地谈女人,要么,就是政界那些事。

但今天,史睿枫很想跟老贾谈谈时政。

老贾叫了茶。老贾是个茶桶,无茶聊不了天。以前史睿枫跟他在一起,最讲究的便是要有一壶好茶。

“先给你压压惊,不用那么慌,慌解决不了问题,得把问题先摸清。”老贾一边沏茶一边道。

“怎么摸,我现在是盲人摸象无从下手,况且出了这样的事,满世界都会对海宁竖起墙,不瞒你说,我试着找过人,可人家全躲。”

“理解,理解,这个时候不竖啥时竖,海宁名气大啊,树大招风,不躲怎么办?”老贾一点不急,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遇事不慌,慢条斯理地应付。不知是他天性如此,还是让岁月磨的。

要说老贾也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无奈命运捉弄人,本来大新是一家很有前途的船厂,江北国企里面,算是经营状况好的。大新隶属于省外经委,老贾之前是外经委一个处长,后来下海,担起了大新这份担子。那个时候史睿枫还在香港,对大新很少耳闻。等他到内陆加盟海宁时,大新已经改制,被现在的江北首富、民营企业家刘状状收购。老贾不愿回外经委,这么些年经营下来,他跟船业已有了感情,于是向组织提出申请,想到船业协会去。组织成全了他,船业协会是半官方半民间的组织,但在老贾手里,越来越变得民间化。这也是一个驾驭不住自己的人,说驾驭不住,不是说他有多少坏毛病,而是总对体制挑刺,不屈服不妥协,不按体制那套规则来。也正是因这个原因,他跟史睿枫才成了朋友。

人有时候还是要学会一些妥协,尤其在左右你命运的强大力量面前。这是史睿枫后来才悟到的一个真理,可惜真理并不适用于任何人,这才有了形形色色的个体命运。

“知道这次风波因啥而起吗?”品了一会茶,老贾问。

史睿枫摇头:“我要是知道,就不急火攻心了。”

“比你更急的大有人在。”老贾温吞吞道。

“什么意思?”

“山雨欲来啊,依我的看法,奉水,江北,当然也包括海宁,甚至还有很多企业,会卷入一场风暴。”

“你是说……许案?”史睿枫不得不提起这案子。

老贾又饮一口茶:“说许案小了,涉案者未必许肖彬一人,只不过他位置特殊一些罢了。”

“你的意思,董事长也……”史睿枫把自己吓了一跳。

“别抓话柄,我什么意思也没。”老贾嘿嘿一笑。这人,明明是有话要讲,却故意拖拉,吊史睿枫胃口。

史睿枫没那么好耐心,直接问:“不是说,此案已经转内部消化了吗?”

这也是史睿枫一直打不开的一个结,从香港听闻此事到现在,他心里一直纠结的,是一件本已平息下去的案件,怎么忽然又被提起,而且风声远大过原来。

“是想消化,可消化不了。”老贾又给史睿枫续了茶,不急不慌的样子看上去这些事跟他真是无关,他就是请史睿枫来品茶。可事实上,他是在酝酿,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突兀,太突兀让人觉得他对此事胸有成竹。不说又不可能,对方毕竟是史睿枫,一个令他敬重的人。

“你还是跟我讲透彻点吧,这方面我弱智,尤其现在。”史睿枫诚恳道。

“过谦了,这事跟聪明不聪明没关系,我请史总来,就是想聊聊这话题,也好让史总有思想准备。”

“思想准备?”史睿枫非常警惕地看了眼老贾。

“史总啊,形势比我们估计的都要坏,你的搭档,也就是迟总,怕是……”老贾长叹一声,凝住表情,不语了。

史睿枫心里连着敲鼓,虽然他一直不想往那方面猜,但老贾等于告诉他,事情真朝那个方向去了。

这些年他也一直提醒迟兆天,做企业就做企业,不要伸手太多,有些东西不是他们所能抓住的。人把自己该抓的东西抓牢、抓好就已很不错,世间诱惑很多,陷阱也很多。很多看似美丽的东西,其实有毒。比如权力比如女色,只是它的诱惑力太大,常常让人丧失了理智,忘乎所以罢了。但迟兆天听不进去。

一个没有经过太多风雨便被捧上去的人,没摔过跟斗或者摔得不够却轻松抵达山顶的人,很难体会到山路的艰辛与崎岖,自然对拥有的一切少了珍惜。作为海宁集团董事长,迟兆天商界地位还有所有荣誉来得都太快,在海宁工作没几年,父亲离世,屁股一挪就到了董事长位子上。在香港,这样的人是遭人看不起的,至少不那么敬重,但在内陆,迟在很多场合被塑造成英雄,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

鲜花和掌声前,迟兆天醉了。

人不能过于欣赏自己,一味地沉溺于别人对自己的赞扬中,人就离迷失方向不远了。

“你就直说吧,董事长问题到底有多大?”史睿枫不敢再绕弯子,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这个CEO,面对的就不是一时的困境,他还真得考虑考虑母亲说过的话。

“这个还不好说,目前只是配合调查,他的问题只能放在后一步,就算有,目前也不会公开,时间上来不及,眼下重点是对许。”老贾这次回答的认真。

“我对许不感兴趣,我操心的是海宁。”

“不,史总你还是不懂,现在的迟董事长,跟许肖彬是连在一起的,甚至还不只是许一个人,史总知道这次因什么而起吗?”

“不知道。”史睿枫摇头。

“赵智高!”老贾重重道。

史睿枫听得糊涂:“这人又是谁?”

“江北大学赵鞍华教授的父亲。”

“赵鞍华?”史睿枫越发惊了。这女人他认识,江北大学著名教授、内陆船舶专家,跟江北船业界有非常密切的联系。之前多次来过海宁,跟迟兆天关系非常不错。记得有一次,迟兆天还当他面大言不惭说,这女人是他红颜知己呢。

赵鞍华主持的几个课题,在海宁和南洋均设有教学点。史睿枫跟她认识,也是因为课题。企业跟高校联姻,共同为船业发展做贡献,是件大好事。企业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可以借助高校队伍。高校呢,可以将企业作为第二课堂,双方受益。可是接触几次后史睿枫发现,这女人不像一个搞科研的,跟他印象中的教授相去甚远。

怎么说呢,史睿枫感觉,这女人与其说是教授,不如说是一位社会活动家。赵鞍华交际能力非常广,是史睿枫见过的大陆教授中最善于说道的,一张嘴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能将完全不可能的事说得让你动心,并听她摆布。史睿枫记忆犹新的,是让赵鞍华灌酒。史睿枫从来是滴酒不沾的,有次跟迟兆天一同陪这位女教授吃饭,愣是让她说的连喝五杯,结果吐了一个晚上。这女人的厉害,他算是领教了,那张嘴巴到现在都让他害怕。

还有就是活动能力。史睿枫见过上蹿下跳为某个目的不停地游说不停地争取之人,真正让他大开眼界的,要说还属赵鞍华。有次迟兆天和范正乾都不在,史睿枫临时主持工作,这位教授来了,带着两位女学生。对了,她每次来海宁谈业务,都带女学生,而且一次跟一次不同,都说是她弟子,要么硕士要么博士,本科生很少有。史睿枫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学生,仅他见过的就不下十位,个个漂亮,耀眼得很,个别甚至能让人眩目。这些女学生也被她训练得个个能说会道,喝起酒来一个个是海量。那次赵鞍华带的两位,就是酒场杀手。史睿枫出面接待,在海天大酒楼摆了两桌,为保护自己,史睿枫特意带了几位善饮者,在公司也算接待方面非常有经验的老手。谁知根本不是人家对手,人们三位女将,不怎么费力就将他们全部拿下,堪称全军覆没。

那次赵鞍华是为一助学项目而来,大致是海宁每年向江北大学捐资一千二百万,赵鞍华可以在学校内为海宁做十二件事,一百万一件。有职工短期培训、企业宣传、企业战略咨询、广告形象设计等,史睿枫推说两位当家人不在,他做不了主,先将意见留着,等迟兆天他们回来后集体研究。赵鞍华说,区区一千二百万,犯得着这么费劲?要不我现在把电话打过去,史总直接跟他们说说?史睿枫一开始还推辞,结果赵鞍华一个电话,叫来省里两位领导,都是要害部门且能卡住海宁脖子的。有这两位当说客,史睿枫实在不好推辞。但他还是不表态,说自己权力实在有限,再说企业有企业规定,海宁虽说是民营,但也早完成了股份制改造,大的议题必须经过董事会集体讨论。赵鞍华笑说,都说史总雷厉风行,比国内企业家更有魄力,可我怎么一点都感受不到?区区一千万都难成这样,如果有一个亿或十个亿的投资,史总岂不是要吓跑?任凭她怎么说,史睿枫就是不点头。

激将法不成,赵鞍华又换新招,突然拍了下胸脯,这样吧,酒桌上能解决的事我们决不带到酒桌下,今天这事呢,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我们以酒定输赢,我喝一大杯,史总喝一小杯,咱是女人嘛,态度要主动一点,谁让咱求着史总呢。要是我赵鞍华喝趴下,这事只当没提。如果史总接不了这招,这事呢,就当是默认了,有问题回头我再找兆天,反正史总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她一吆喝,两位搬来的救兵马上鼓掌,史睿枫被逼梁山,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接招。原想赵鞍华再能喝,也不至于让他出不了这个门,何况人家是大杯,他是小杯,一大杯至少抵五小杯呢。结果那晚他真没爬起来,直接翻酒桌上了。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中计了,赵鞍华喝的是水,他喝的却杯杯是酒。史睿枫非常奇怪,酒是自己带去的,斟酒的也是海宁行政部人员,赵鞍华怎么能调包呢?女人!也就是她带的女学生。两位女学生穿着很性感,露出的尺寸非常之大,他的员工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员工要斟酒,人家女学生软嗲嗲说一声,我来吧。双手软软地伸出,酒瓶就乖乖到了人家手里。能在他史睿枫面前玩调包计的,确是高人啊,史睿枫输得心服口服。

现在老贾提这个女人,史睿枫本能地一阵心虚,掩饰性地说:“提她做什么,这人不厚道。”

“看来史总也被伤过。”老贾笑说一句,道:“不提她还真绕不过去,这人,神通广大啊。”

“是有点大。”史睿枫附和,脸无端地一红,又想起那次被逼宫的事。

闲扯几句,老贾说:“许案为什么叫停,原因就在于她。”

“既然叫停,现在为啥又要高调呢?”

“她父亲出事了。”

“啊?”

“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一周前,赵智高被调查,因为他,许案才被重新提起。”

2

老贾说的没错,迟兆天被带走,果然跟赵智高有关联。

赵智高是江北元老,史睿枫来内陆之前,赵还在江北省委重要位置上。如果那个时候说赵智高有一天会出事,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赵在江北前后干了二十多年,可谓树大根深,枝繁叶茂。由他提携起来的干部,江北比比皆是。

史睿枫加盟海宁那年,赵离开江北,去了北京。去年十月那场由柴亚玲引发的风波,果真不是单纯针对市长许肖彬,赵智高女儿赵鞍华也牵扯其中。而且据目前得到的消息,赵鞍华在里面还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老贾说的对,单纯将这起案件称为许案,是小了。

去年十月五号,史睿枫对这日子记得很清,当时他正在参加一个企业家论坛,国家某部委举办的,他在论坛上有演讲。演讲刚结束,就接到奉水一位官员的电话,说奉水出事了。史睿枫问什么事,官员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认识一个叫柴亚玲的吗,江北大学海洋学院学生?”史睿枫说不认识。官员叹一声:“怎么会不认识呢,赵鞍华总认识吧,江北大学教授。”

“这人认识,跟她有过几次接触。”

“她学生柴亚玲把老许举报了,老许刚被带走。”

“啊,一个学生怎么能举报市长呢?”这就是史睿枫搞不懂的地方,不但去年没搞懂,现在也没搞懂。前市长许肖彬的确是这个叫柴亚玲的女生举报的,柴亚玲将一封长达两万字的举报信同时寄到了中纪委和江北纪委,后来又大胆贴到网上,检举市长许肖彬利用职权,玩弄女性。将她和另外两位海洋学院学生长期霸占,并且玩多人性游戏,而这一切的背后,竟是她们的导师、四十多岁的女教授赵鞍华。赵鞍华为了从许肖彬手中得到利益,跟许肖彬串通起来,利用高校跟地方政府暨企业联合创办项目,争取国家科研经费和重大项目等机会,巧取豪夺。赵为了讨好许,也为了能从奉水敛到更多财,利用导师身份,强迫女弟子跟许发生关系,并长期做许的姘头。柴亚玲不堪此辱,一心想脱开魔掌,许肖彬哪能由她?凡事只要玩上瘾,想结束就很难了。对一个不听话的女大学生,许肖彬是很不高兴的。许肖彬先是采用恫吓、威胁等办法,见柴亚玲不思悔改,一心要与他为敌,竟然扬言要把他那些“丑事”公布出去。许肖彬火了,堂堂一个市长,岂能让一女学生威胁?

许肖彬及其手下丧心病狂,为了自保,竟然雇佣黑社会杀人灭口,情急时刻,柴亚玲才有了冒死举报的事。这年头,网络早已是贪官们出丑出名的地方,有多少官员,苦心经营一辈子,最终毁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拟网络上。教训不是每个人都能吸取,或许官员们总认为,自己不会是倒霉的那一个。许肖彬真是没有想到,看似柔弱无力任他摆布的柴亚玲,发起狠来竟然比他还要不计后果。似乎一夜间,网络上就贴满了他的“光辉形象”,这些形象一经铺染,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并迅速辐射到现实中。短短两天,有关许肖彬玩弄女学生的帖子,转发和评论高达二十多万条。尤其那些香艳火辣丑不可堪的床上照片,更是刺激和吸引人们眼球。奉水迅速成了热词,许肖彬被人肉。

打开百度,关于他的各种新闻一下增加到四十多万条,奉水艳照门由此而生。许肖彬这才急了,命令手下马上删帖,紧急辟谣。可是网络有时候真是洪水猛兽,一个官员能堵住一个市一个省的嘴,面对传播起来没有边际的虚拟网络,官员的智商却有些让人着急。慌里慌张中,奉水相关部门竟发布新闻说,网上风传的许肖彬,绝不是他们市长,照片中大腹便便的男人,是恶意者拿许市长的工作照PS上去的。同时又声明,发帖者柴亚玲根本不是江北大学学生,是一夜总会坐台女,此人精神不正常。越描越黑,网民哪信这些,一场更大的人肉开始,许肖彬叫苦连连,为官三十栽,以为一双手能玩转整个世界,哪料想,网络压根就不听他一个市长指挥。他长叹一声,毁我者,网络也。强大的舆论攻势下,江北纪委不得不出手,许肖彬很快被采取措施。

此事发生不到两月,快到年底时候,人们全还眼巴巴地观望着案情进展,江北方面突然给出一个跟之前完全不同的说法,举报的女子柴亚玲的确跟许肖彬有染,但两人纯属感情纠纷,许肖彬跟妻子早就不和,认识柴亚玲后两人有了感情,这些事温秀娟也知道,温随后出来辟谣,说丈夫是上了柴亚玲的当,柴亚玲仗着年轻,又有美色,一心想上爬。不顾廉耻地引诱丈夫,想从丈夫身上捞到好处。野心未成,便生出报复之心,想毁掉许肖彬,那些照片全是柴亚玲雇人偷拍的。

柴亚玲被描述成一个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不知廉耻的女人,紧接着有关方面又说,柴亚玲患有幻想症,属精神病一种类型。许案自此转入沉寂,并以令人惊诧的方式试图从人们视线里消失。相关部门动用强硬手段,大规模清剿网络流言。在江北尤其奉水,无人再敢议论许案。一起大案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没想沉寂半年,此案又被提起,而且势头远比上次要猛,短短几天,奉水还有江北已有不下五位官员被带走,范围已经扩大到企业界。有小道消息说,南洋总裁周船奉涉案远比迟兆天深。

老贾透露的消息完全正确,这次事发原因是赵智高,就在史睿枫跟老贾见完面第三天,有关方面发布消息,赵智高严重违纪,正在接受组织调查。

有消息灵通人士人说,去年许案曝光后,江北方面本已展开深入调查,赵智高闻知,紧急来到江北,动用手中权力粗暴干预,此案不得不叫停。但柴亚玲的举报一直没有终止,不只是她,就连海宁副董事长范正乾也成为新的举报人。这消息让史睿枫震撼,怪不得范正乾这半年多神神秘秘,诡异得很。

老贾随后又说,如果没有范正乾,紫亚玲很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赵智高曾暗示有关人员,对柴采取强硬措施,让她永远说不成话,最好在这个世界消失。柴亚玲算是经历了无数劫难,几次险些将命赔进去。最严重的一次,她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强行抓到车上,一路蒙着眼送进内蒙古,差点卖给当地农民当老婆。后来在范正乾出手相救下,才逃过一劫又一劫。

就在史睿枫跟老贾见完面第三天,另一条消息曝出。赵鞍华失踪了,江北大学发布新闻,赵鞍华一个半月前就已失联,目前各方都联系不上。消息一出,江北哗然。

关于迟兆天还有赵智高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有人说迟不只是卷进许案和赵案,他自己很多事早就引起有关方面注意。迟兆天不但跟许肖彬周船奉他们对女学生下手,还在奉水和省城江州包养了不下五位情人,有歌星、演员、美丽的女主播,还有夜总会小姐。更有甚者,竟说迟兆天性方面有非常不洁的癖好,花钱买幼女,冲未成年的女中学生下手……

人们再也没有兴趣谈论什么工作,大家的兴奋点全都集中在一条接一条的新闻上。史睿枫越来越有一种危机感,这样下去,用不着竞争对手,海宁自己就会把自己搞死。好在宁百川和牛海生他们,也有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否则,史睿枫真是有点撑不住了。

宁百川不负厚望,到奉水没几天,就已打开局面。奉水河两岸的小船厂这些年也是太寂寞,镜湖中国船城开工到现在,整个世界就将他们遗忘了似的,现在猛听得海宁要有大动作,那些小厂长们马上兴奋。宁百川也是颇讲策略,不管心里怎么想,外表露出来的是从容淡定,对那些小船厂极尽挑剔,反而更加刺激了小船厂,争先恐后,都想把烂摊子甩给海宁。史睿枫让宁百川一鼓作气,至少要将奉水河三分之一的厂子收购进来。

这也是史睿枫新做出的决定,他听老贾的下属、船业协会秘书长说,南洋那边也有跟海宁同样的计划,周船雨已经派人抢在宁百川前面去了奉水河,他们的胃口远比海宁大,可惜的是还没开始动作,南洋总裁周船奉跟妹妹周船雨之间的矛盾便暴发,紧跟着曝出消息,周船奉神秘失踪,周船雨这才暂停下来。

英雄所见略同,看来周船雨也是认识到了奉水河的潜在价值。史睿枫暗暗提醒自己,这一轮竞争中,海宁绝不能输给南洋,也就是他不能输给周船雨。

副总牛海生这边也有好消息,自海宁放出信息,要出售地产和囤积的土地,牛海生他们先后收到来自省内外十一家企业的意向书,有三家很是理想,尤其让史睿枫激动的是,中国地产界非常有名的恒远地产第一时间便跟牛海生接触。牛海生说,恒远地产江北区总裁一心要见史睿枫,说还有更深的合作意向要谈。史睿风笑着回绝了,已经托付给牛海生的工作,还是让牛海生做主去完成。他提醒牛海生,恒远地产进来是好事,但一定要注意对方挖陷阱,只谈出售,不谈其他合作,这是务必要坚持的原则。牛海生说他心里有数,就算恒远拿着口袋来,他不钻,对方不会硬拉他进去。史睿枫说,这倒不会,恒远他了解,这家企业胃口大得很,肯定是觉得海宁眼下撑不住了,想趁机钻进来接盘。

“按计划走。”史睿枫跟牛海生这么说。只要恒远参与进来,转售地产的计划就不会落空。史睿枫又将电话打给宁百川,让他在那边开始造势。“动作再大一点,对外适当高高,具体意图不能透露,但务必要把声势造上去。”

宁百川非常领会史睿枫的意图,对企业来说,有些棋是下给社会的,有些是下给竞争对手的,宁百川这方面不缺才能,知道这个时候海这该下什么棋。他开始着手联系媒体,打算在奉水河召开一次媒体发布会。

史睿枫开始考虑下第三步棋。第三步棋是整盘棋中最关键也最难下的,史睿枫的目标是中国船城。他要在中国船城重新点一把火,野火。他要让整个江北,不,整个船业界,对海宁刮目相看。就在史睿枫酝酿第三步计划时,海宁内部突然发生变故,一股不安定情绪席卷了海宁,有人开始跳槽。

带头的竟然是朱浩。朱浩阴着脸来找史睿枫,一副心事凝重的样子。进来也不说话,站在离史睿枫五、六步远的地方,垂着头,看上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史睿枫没急着开口,看着朱浩,心里开始琢磨这人。自上次跟朱浩单独谈过后,朱浩是有一点变化,但变化不是太大,没他期望的那么好。史睿枫怀疑,朱浩心里还有结。

朱浩进海宁,完全是因为他是奉水常务副市长任向明的妻侄。许肖彬主政奉水时,任向明分管工业和城市建设,还有土地这一块,尤其兼任重大项目领导小组副组长,可谓红极一时。但凡奉水那些年上马的项目,出售的土地,都要经过任向明之手。任向明既是许肖彬手下红人,更是各家企业的座上宾,跟迟兆天和周船奉的关系更是非同寻常。甭说往企业安排一两个人,纵是十个八个,也不过一句话的事,甚至不用张口,就有企业主动为他排忧解难。就在昨天,任向明也被相关部门带走。他是二次重提许案后,带走的职务最高的一名官员。

想必,朱浩此时进来,跟这事不无关系。史睿枫琢磨一阵,感觉能把朱浩心思吃透了,才道:“坐吧,朱经理。”

这是他第一次带着安慰的语气跟朱浩说话。此刻,朱浩通过谁进来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是行政部经理,这种时候,行政部有着非同寻常的作用,它是公司的咽喉,是公司上下联结的纽带。史睿枫目前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对海宁有用的人,这也是他在用人方面跟迟兆天他们的不同。尽管他知道,迟兆天调朱浩进来,还有别的目的,但史睿枫都不想去计较,他希望朱浩能在关键时刻有所表现,跟他一道帮海宁渡过难关。

没想朱浩却说:“对不起,史总,我是来辞职的。”说着,朱浩将辞职信双手呈给史睿枫。

“辞职?”史睿枫一下将眉头凝起来,无不惊讶地盯住朱浩。朱浩抖了一下,他在史睿枫面前本来就心虚,辞职这种事,更让他无法理直气壮。

朱浩是经过苦苦思索才做出这个决定的。朱浩之前在一家外资企业担任部门经理,那家外企规模没海宁大,名气更是差得远。去年底外企撤资,朱浩原本想去珠海或广州,是姑父任向明把他介绍给迟兆天,让他先到海宁干段日子。任向明当时说:“有我在,还用得着跑那么远?海宁前景不错,在国内也是知名企业,你就去迟老板手下发展吧。”

朱浩跟迟兆天并不熟,也仅仅是跟着任向明蹭过两次饭。感觉迟兆天是一个刚愎自用好大喜功的人,跟他欣赏的企业家差距太大。虽然刚进海宁迟兆天便提携他做了行政部经理,朱浩心里却热不起来。朱浩现在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来海宁。都说海宁管理一流,不存在任人唯亲这一说,可就他在海宁这两年的感受,海宁根本还没脱开家族企业那一套,而且比家族企业更乱。家族企业是一人说了算,工作倒也好干,好坏只听一个人的。海宁好,三个老板,都要听,三个人又常常意见统一不起来,搞得下面的人完全不知脚往哪儿迈。

朱浩不是不努力,他其实也是有抱负的,没抱负就不会到海宁来。可惜迟兆天老是这态度,总以为提携起来的人就是他的私有财产,该为他一人服务,朱浩偏是不喜欢这样,他是来为企业效力的,而不是为哪个人,更不是充当老板间斗争的工具。现在姑父又出了事,朱浩更觉得没有理由再在海宁干下去了,所以他想走人。

“海宁委屈了你?”史睿枫端详一阵,问。

“没有。”

“那就是海宁让你看不到希望?”

“也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史睿枫的追问下,朱浩头勾得越来越低。史睿枫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道:“那是什么原因,朱经理找到更好的平台了?”

“没,没,史总您就别挖苦我了。”朱浩脸红成一片。

“挖苦?”

“史总应该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现在推荐我的人倒了,所以……”

“哦——”史睿枫长叹一声,抬起头来,略一思索,又问,“跟这有关系吗?”

朱浩被问住。他原以为,只要自己一提辞职,史睿枫马上会答应,因为朱浩总觉得,公司高管层中,最最看不起他的是史睿枫,最最痛恨靠关系提升的也是史睿枫,没想史睿枫会做出如此反应。

“辞职的事先不谈,如果朱经理对海宁还有信心的话,就请把辞职信收回去。这个时候行政部经理先辞职,我想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史睿枫并不是指责,相反,话语里有一种特殊的温暖。

朱浩被史睿枫说动了,斗争一会,慢慢地将辞职信收了回去。史睿枫脸上表情也舒展开来。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行政部经理真有看法的话,此时,他的内心在改变这种看法。史睿枫从朱浩言行举止间,捕捉到另一样东西。作为职业经理人,你必须具备走进员工内心的能力,要对员工做出准确判断,要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潜质。朱浩之前工作不得力,原因在于他融不进海宁,老在外围里转圈。他希望通过这件事,能让朱浩彻底融进来,将他潜藏的本领使出来。

“来,坐,咱俩认真谈谈。”史睿枫主动走过来,拍拍朱浩肩。朱浩顺从地坐下,一双眼睛若有所思地看向史睿枫。“最近情况你也看到了,大家都不出力,都沉醉在传言里,作为行政部经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有什么办法能迅速扭转这种局面?”

此时的朱浩并不觉得史睿枫是在试探他,史睿枫的诚恳还有和蔼令他受到了鼓舞。这大约就是人跟人的不同,有些人对任何事都怀疑,都要揣测,结果反而被自己的谨小慎微所害。有些人不,能在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是否坦诚,是否在用心跟他交流。朱浩明显属于后者。朱浩眼里,史睿枫不像迟兆天,很少跟下属玩迂回战术,他是那种有事说事无事绝不闲扯的领导。朱浩喜欢这样的领导。

上司打动下属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不居高临下,不以势压人,拿诚恳赢得诚恳。每个下属都有在上司面前表现的欲望,就看上司能不能把这种欲望激发出来。朱浩一洗刚才的沮丧与不振,马上进入角色道:“史总怕是不明白,要说这也是一种文化,虽是糟粕却很顽固,不出事时大家是一家人,一旦出事,纷纷落井下石,怕你死得不够惨,这也就是所谓的国民劣根性吧。”

“没那么严重吧?”史睿枫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朱浩说的不无道理,这也是他在内陆五年多的切身感受。平时大家迟董长迟董短,叫得非常亲热,对迟兆天还有他们异常尊重,但那是表象,内心深处,很难排除有人不抱这样那样的想法。都说内陆人仇富,其实是仇具体的富,对应到海宁,怕就是盼着他们栽跟斗。

得警惕啊。当然这不能全怪员工,任何时候,员工跟企业心不齐时,作为企业掌门人,都要先从自身找问题。你不能让员工跟你共享企业发展的成果,员工就不可能跟你同患难共命运,你个人的悲欢只能让员工作为笑谈,甚至有员工拿这个来泄愤。

这点上,国外企业的确做得比国内好。就说他之前供职的费城船厂吧,对待员工真是跟国内完全两样,它有一整套激励机制和竞争机制,让员工在竞争中享受快乐,激励中发奋图强。而国内,大多只是说说,做不到的首先是企业家,是管理层割裂了企业与员工的血肉联系。史睿枫已经在考虑,要将国内的先进管理经验还有体制引入海宁。之前他不是没做过努力,每次都让迟兆天以水土不服,国内有国内的实际等理由搪塞过去了。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眼下史睿枫还是急着想扭转局面。

“依朱经理判断,接下来海宁会发生什么?”

“会有人辞职,跳槽,也会有企业在这个时候挖墙脚。”朱浩大胆道。

史睿枫心里猛地一抖,他担心的正是这个。大船失败时,就有不少员工跳槽,炒了海宁鱿鱼,这次怕是更盛。而且朱浩提到了对手,截至目前,史睿枫还没感觉到南洋那边有啥过猛的动作,但他相信,周家兄妹一定在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向海宁出手。“用什么方法能将海宁损失降到最小?”史睿枫感觉,朱浩是有点办法的。

“坦然面对,拿出大企业的气魄来。”

好一个气魄!这话一下说到史睿枫心坎上了。

3

跟朱浩的谈话很愉快,两人竟然一气谈了一个多小时。这也算是特殊时候史睿枫赢得的一份礼物,他承认,平时对朱浩了解过少,自己还是主观意志多了点,以后工作中必须补上这一课。

朱浩预感的没错,第二天起,史睿枫连续收到辞职信,真有员工开始跳槽了。面对这些即将离去的员工,史睿枫内心有种撕裂的感觉。这中间比较特别的有三位,两人是不久前从猎头公司挖进来的,在业内也算有点影响力,其中一位跟助理芮晓旭还算是校友,面试时史睿枫恰巧在场,也参与了那天的面试。记得当时他问的问题是,作为船业新人,你希望未来中国的船业向哪个方向发展?这位男生毫不犹豫地说:“自主创新,从传统加工制造向高科技领域进军。”史睿枫笑说:“这个都知道,我是问自主创新应该向哪个领域?”男生思考一会,蛮有信心地从结构疲劳、服务航速、自动化程度、甚至全船的振动等不同方面给史睿枫做了一番陈述,从那天的陈述看,这位同学是学到一定知识的,对中国船业的现实还有远景也有一定思考。作为才从学校走出不久的新人,史睿枫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他笑着鼓励:“讲得不错,有新意,希望工作中你能发挥得更好。”当时男生非常激动地跟史睿枫保证,只要海宁给他提供一个平台,他一定会干出让业界震惊的事来。这句话史睿枫听着不爽,史睿枫不喜欢别人说大话,尤其年轻人。路途遥远啊,一个人能否干成一点事,受制的因素太多,想想自己当年的激情,十多年来走过的路,不也一事无成么?豪言壮语谁都会说,做起来就很难了。尽管如此,那天他还是给男生打了高分,他想鼓励他,让他的激情燃得更长一点。

没想仅仅两年多,这位男生就找他辞职了。史睿枫只问了一句:“理由?”男生仍然不假思索地说:“海宁不是我当初想象的样子,我有种受骗的感觉。”“受骗?”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史睿枫。且不说这位年轻人用词是否妥当,仅就企业能给年轻一代提供这样的错觉,就值得他认真去反思。从这点上说,他应该感谢这位离职者。“好吧。”他叹一声,不再纠结,很痛快地签了字,默默地看着男生离去,然后狠狠地在信笺上写下“受骗”两个大字。

对新人辞职史睿枫尚能理解,年轻人对未来总是充满各种幻想,总以为这个世界上会有更好的奶酪等着他。可是面对海宁老人手辞职,史睿枫就不能接受了。

三位中年龄较大的一位是海宁中层管理人员,在海宁少说也有十年了,史睿枫没加盟海宁前,此人就在中层岗位上,可以说这些年他是进步最慢的一位。史睿枫分析,这人辞职跟另两位不同,明显有要挟的意思。职场中类似事很多,明明是想要加职涨薪,却又不明说,以辞职来胁迫公司。他盯着对方看了许多,说:“在海宁时间不短吧,对公司难道一点感情也没?”那人也笑着,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个时候还谈什么感情,公司都这样了,再干下去也没什么前途。”

“换个地方就有前途?”

“人挪活树挪死,海宁既然不欣赏我,那我只能做出这种选择了。”

“谁说海宁不欣赏你?”

那人冷笑一声:“这还用说嘛,事实摆在这里。”

史睿枫最烦冷笑,有意见你可以提,有牢骚你也可以发,但冷笑就是另一种意味。本来他还有挽留的意思,只要对方条件不是太苛刻,完全可以将他挽留下。但对方冷笑一出,史睿枫就知道怎么做了。“好吧。”他说了一声,伸出手,对方还没明白过他要什么,他大声说:“拿来我签字。”对方手一啰唆,辞职申请差点掉地下。

这个下午,史睿枫一连签了八封辞职信。签的过程也是再次自我反省的过程,企业拿什么留住人,员工又凭什么给企业效力?反省到后来,他明白过一个道理,企业必须解决好员工的长期利益与目标,要建立与员工目标相匹配的中长期规划。也就是说,企业的发展不能只以企业利益为准则,还要兼顾员工的追求,要将员工个人发展目标与企业目标有机结合起来。

而这些,海宁真是做得不到位。内陆企业追求的往往是老板的利益,在社会、政府、企业与员工之间,其他利益都能兼顾,独独对员工兼顾不了。这是硬伤,也是企业致命的短板,如果这一课补不了,员工永远不会跟企业同心。

随后史睿枫听到,有两位离职的没去别处,而是直接进了南洋。朱浩还说:“是南洋人事部经理开车来接的。”

“南洋?”史睿枫傻了眼,周船雨真的跟他玩这个?虽然之前有心理准备,事情真朝这个方向走时,史睿枫还是接受不了。周船雨?他一遍遍念叨着这个名字,上次见面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出来,周船雨那张脸,那双眼睛,不住地在他眼前晃。史睿枫觉得自己有点滑稽,也有点搞笑。史睿枫真心厌恶企同行间这种斗来斗去的恶意竞争,互相中伤,自相残杀,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将同样的希望寄托在周船雨身上,期望有一天,周船雨也能醒悟过来。可是现在……

乐观的怎么总是他呢?史睿枫狠狠地摇摇头,将周船雨那看似清晰却依旧模糊的影子轰出了脑外。得采取果断措施,再也不能犹豫了。史睿枫跟自己说。你不是一直想改造海宁么,不是想把海宁从迟兆天那种模式彻底扭转过来么,现在机会来了,你还犹豫什么?

这个下午,史睿枫去了江边,他在江边独自走了两个多小时,江风习习,吹打着他的脸,也拂起他不少心事。有那么一刻,他想打电话给母亲,想把这边发生的一切跟母亲说说。但他又打消了这念头。暂时还不能让母亲知道这些,母亲会比他更急,急就会犯错误,就会给海宁带来更大的损失。还有那么一刻,他想打电话把周船雨约出来。不知哪来的自信,史睿枫居然想,只要打电话,周船雨一定会到江边来的。江边风景如画,他想跟她走一走。可以不谈企业,不谈两家的竞争,但他们可以谈谈过去,谈谈两人国外的经历及感受。史睿枫一直想跟别人谈这些。迟兆天对此不感兴趣,范正乾呢,谈了也是白谈,老范不会接受他那些想法或理论的。

周船雨会接受么?史睿枫忽然就怔住。半天,苦笑一声,还是免了吧,他们也许永远是对手。哦,对手。史睿枫冲滔滔江水吼了一句。

喊过,居然轻松了,真的轻松。没什么,天并没有塌下来,迟兆天不过是去了该去的地方,今天不去,早晚都得去。让他进去把事情交代清楚也好,如果他真干了违法犯罪的事,那他就是自己给自己掘墓。至于范正乾这边,他想他会问清楚的,也相信范正乾不会瞒他。所以现在不急着找范正乾,一是他有一种期望,期望范正乾能主动来找他,范正乾应该有这个胆略也有这个必要。二来呢,他也想再认真想想,范正乾真的会借助柴亚玲对迟兆天下黑手吗?史睿枫一直坚信不会,范正乾不是那种人。但有个谜团一直在他心里,到现在解不开。迟兆天许肖彬做的那些事,范正乾又怎么知道。柴亚玲跟范正乾,之前认识么,情急时刻,柴亚玲怎么会找到范正乾?

这都是谜,他得一步步去搞清,既不能信迟兆天单方面的,更不能以现在这心态去见范正乾。他需要调整。海宁每一个人,现在都需要调整。

史睿枫再次召集会议,这次他让海宁中层以上人员全部参加。他在会上一改过去给大家耐心做工作的态度,打出了自己扭转海宁局面的第一张牌。

史睿枫以检讨开头,他说的很坦诚,很直白,检讨做得更彻底。他说海宁所以有目前这个局面,一是董事会决策连连失误,以至于让海宁愈来愈被动,真心对不住大家。二是海宁这些年发展过程中,忽视了员工诉求,没充分尊重员工的愿望,没跟员工真心融在一起。史睿枫谈得极为诚恳,一点遮掩也没,既不为决策层护短,也不替迟兆天洗白,同时也谈到了他自己和范正乾在决策上给公司带来的种种失误,其中就有大船。谈到动情处,史睿枫嗓子嘶哑起来,他默了片刻,目光真诚地看住大家,眼里有湿润的光亮在闪。

他是动了真情,其实他早该动一次真情。管理为什么不奏效,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管理者居高临下,永远不能俯下身来,不能将自己的心贴住员工的心,不能将自己的情融于员工的情。两张皮,双方有隔膜,企业形成肠梗阻,而这一顽症的关键因素,就是管理者自大,总以为是自己解决了员工的吃饭问题,给员工提供了就业机会。但从没去想,没有员工,企业将不存在,管理者什么也不是。

官本位,管理者将自己当上帝。而这天,上帝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开始呼吸来自大地的气息了。上帝甚至流出了伤心的眼泪,承认高高在上的管理是一种失败。与会者终于被打动,更多的中层则认为,史睿枫在替人受过,大家开始理解他,并能站在他的角度思考问题了。

史睿枫却突然话头一转,谈起了离职。他说:“眼下公司是遇到一系列问题,不说之前的中国船城和大船失败,单就这起突发事件,对海宁冲击也不小。这个时候,如果我们硬说公司前景一片光明,我想大家是不信的。每个人在这个时候都会做出相应的判断,公司呢,也不瞒着大家,给大家充分思考与选择的余地。接下来凡是想离开海宁的,海宁绝不阻拦。海宁真诚希望大家有一个好去处,有一个更能发挥自己的平台。当然,海宁不是推卸责任,只要愿意留在海宁,海宁仍然张开双臂欢迎,并郑重做出承诺,在今后制定企业发展战略,确立企业目标时,更民主,更规范,要真正让企业有魂,这个魂,就是海宁精神,就是海宁每一个员工的理想与追求。”

“以人为本。”史睿枫本不想用这个词,他知道,这词已被用滥,用得没有任何价值,但他还是用了。他想,此时此刻,他所讲的以人为本是有新含义的,相信会有人听懂。

顺着这四个字,史睿枫又讲一通。这天他话有些多,但他必须讲,这是加盟海宁后他第一次在中层面前演讲。他痛陈了国内企业的诸多弊病,对海宁这些年所犯错误做了一次深层次的梳理,并就自己五年来对海宁及内陆企业的思考做了精彩陈述。他指出,企业是要以利益最大化为终极目标,但这个利益不仅是指钱,也不只是指企业家或管理层的利益,但凡进入这个企业的每一个人,利益都应得到尊重与兼顾。企业更不能成为政府的附庸,企业跟政府应保持优雅的距离,近,能形成合力,能为地方经济的发展共同出力。远,能保持自身独立,不能成为政府的连座,更不能成为政府错误决策的买单者。讲到这,史睿枫提到了奉水中国船城,提到了镜湖那些半拉子工程、烂尾工程。

“那都是我们的血汗钱,所有的损失最终都得由我们再赚回来。政府一句错了可以交代,什么责任都不用担,但银行不会给你免去一分钱。”这是他首次在员工面前提及中国船城,之前中国船城跟许案一样,都是禁区,无人敢提及。史睿枫却打破了这个禁区,他说,一个企业不能正确审视自己所犯错误,不敢面对过去,就永远面对不了未来。对大船,史睿枫则发出另一种声音,他说大船的失败证明我们还没有掌握世界一流的技术,它再次提醒我们,企业不拥有自有技术,不搞技术研发,不苦练内功,一心只想着投机,最终是死路一条。

他赢得了掌声。史睿枫的坦诚还有关键时刻敢站出来承担责任的勇气及对未来企业的理想构建,在这个特殊时刻激发了海宁,他重新唤起了海宁中层内心活跃的东西,大家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海宁走出困境的可能。

公司形势很快有了改观。虽然还有人抱着消极观望态度,也有极个别人在发着议论,但几天前一边倒的趋势被遏制。大家像是疗了一次伤,开始恢复元气,各项工作很快正常起来。而且可喜的是,再也没有人向他提出辞职。

史睿枫算是暂时松下一口气,但他知道,海宁的危机远没有解除,他要做的事还很多。

4

月末的一天,省城江州迎来了几位神秘的客人,美国费城船业国际投资中心中国区投资总监瑞克先生一行五人前来江州考察。随着国际船业的转暖,世界范围内对船业的投资呈上行趋势。瑞克一行是应史睿枫邀请,前来对内陆地区的船业做整体考察,并期望能同中国的船业达成协议,建立长久稳固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史睿枫陪着导师谢冰,早早地候在机场外面。请导师谢冰出面,是史睿枫深思熟虑过的。瑞克虽然是他曾经的伙伴兼同事,但人家现在代表着一家庞大的公司。费城国际经过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在国际船业的地位有了很大提升,对国际船业的影响力也今非昔比。尤其战略投资方面,是走在世界前沿的。所以史睿枫必须慎重。另外,这次请瑞克一行来,史睿枫绝不是做做样子,更不是制造假象,他是真心想拿到费城的投资。虽然他跟瑞克个人交情很好,这些年联系也很密切,但费城绝不会因为这个而乱扔钱。费城在投资方面有个习惯,也叫企业文化,相比企业规模,它更看重企业的核心竞争力与未来发展方向。也就是它会把钱投给一家有未来的企业,而不是一家马上能赚钱的企业。请谢冰来,一是瑞克先生之前透露过心迹,想拜见谢冰,他对中国船业界这位大师级的人物,也充满敬佩。二来,史睿枫也想让谢冰为海宁重新号号脉,至少给他一点提示。

他专程赶到谢老家里,谢老一开始婉拒,说这样的活动纯属国际船业界往来,他就不参与了。等史睿枫说明来意,谢老认真思考一会,道:“既然这笔投资对海宁有如此重大的意义,那我就得辛苦一趟,哪怕起不了作用,但至少形式上为你喝了彩。”

站在谢老身边的,是谢老的助理,一名年轻的船业专家,目前也在高校任教。他的出现让史睿枫忽然间就想起赵鞍华,记得有一次,赵鞍华也作为嘉宾出席过海宁跟新加坡一家企业的交流活动,中间赵鞍华还发表过热情洋溢的演讲。如果仅从学术角度讲,赵鞍华是出色的,可惜她把自己的人生绑在了钞票上。

陪在史睿枫身边的,是行政部经理朱浩,芮晓旭也赶来了。范正乾听说史睿枫已经邀请了瑞克,二话没说就把芮晓旭催来了,还让芮晓旭转告史睿枫,具体谈判时,他会赶过来的。范正乾态度的变化令史睿枫欣慰。邀请瑞克一行,事先史睿枫跟谁也没说,因为得保密。他还一直纠结,假如范正乾问起来,该怎么解释?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解释,范正乾用这种方式支持了他。

石源也来了。石源最近成长很快,尤其经历这次风波后,一下成熟许多。最近史睿枫老是把他带身边,发现石源嘴快的毛病没了,说话会经过大脑过滤,而且说出来的都是极有水准的话。比如他说,瑞克先生到江北,肯定会让政府这边坐不住,等着瞧,政府还不知怎么热情呢。

这也是史睿枫想要的一种效果。迟兆天出事,给海宁带来的负面效应太大,媒体恶意渲染,更让海宁成了另类中的另类。尤其政府这边,各部门不约而同地开始疏远海宁,大家都表现出要跟海宁划清界限的样子。这对海宁的打击是致命的。

史睿枫虽然反对迟兆天那一套,但一个企业如果跟政府搞不好关系,是很危险的。就拿现在来说,海宁很多正常业务都办不了,迟兆天出事后,有关方面为配合调查,指示银行冻结了海宁三个账户,到现在都解冻不了。海宁所有报上去待批的项目,一律被停下来。牛海生那边更是,要出售楼盘,就要到各部门去办手续,但所有部门都对海宁摇头,这一点史睿枫之前根本没想到。幸亏接盘的是恒远地产,如果换一家小点的公司,怕是“瘦身”这盘棋,会下得很糟糕。

果然,一听费城投资代表要来,省里市里,包括奉水那边主要领导全都闻风而动。昨天晚上,史睿枫破例接到了省里主管投资与发展的吴副省长电话,这是件新鲜事。史睿枫到内陆五年,只跟吴副省长有过两次见面,都还是远距离的,人家在台上,他在台下,怕是吴副省长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是昨晚吴副省长很热情,电话里先是把史睿枫美美地捧了一通,说招商引资一直是省里重头戏,能把费城船业这样的国际巨头请到江北来,是江北经济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然后又对史睿枫做了细致的安排,要海宁一定做好此次接待工作,同时强调,瑞克一行前来江北考察,绝不是海宁一家企业的事,关乎江北的对外宣传,关乎外界对江北投资环境的认识与评价。

果然,早上起来,史睿枫还没洗漱完呢,朱浩就打电话报告,省里还有江州市派来的媒体全部到位,齐候在公司总部。不大工夫,朱浩又报告,奉水市委书记江上敏和市长高原也要参加今天的欢迎仪式,奉水那边的媒体阵容更是强大。

此举能产生如此奇特的效果,真是让史睿枫惊叹。原本快要“臭名昭著”的海宁,就因一次融投资,一下又成了新闻热点,而且受到政府如此重视,史睿枫不得不感慨。还是导师谢冰看得透,他说:“甭小瞧你这次的行动,眼下招商引资是全国各地的重头戏,大家都在抢着招商,可哪有那么多商?很多地方为搞政绩,前脚剪彩,后脚就被人家追着打官司,为什么,因为那些商都是假的,是来凑数的,里面不乏骗子,打着投资旗号,反来敛财。你这招来的可是真金白银,甭说费城国际能投多少亿,只是能让这家公司来江北走一遭,领导脸上也是很有面子的。”

导师谢冰说的对,事实的确如此。改变吴副省长的,真还是美国费城国际。招商引资一直是奉水乃至江北的重头戏,但招商引资全国已经下成一盘棋,招商难度越来越大,引资水分也越来越多。很多项目今天作为政绩上新闻,明天就要平息负面报道,更有甚者,引发了大量的冲突。这次倒好,如果让省里请费城国际这样一家投资公司来江北落户,几乎是做不到的一件事,没想这事让史睿枫完成了,所以吴副省长非常兴奋。吴副省长之前是倾向于南洋的,但这次,她把赞誉全给了海宁。责成省发改委,船业协会加强跟海宁的联系,采取重点扶持政策。这些都是事后老贾告诉史睿枫的。

飞机正点到达,瑞克一行面带微笑地走出来,史睿枫第一个迎上去,跟瑞克热情地握手。要说瑞克也是中国通,对中国文化尤其美食,更是赞不绝口。他曾跟史睿枫说,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游遍中国的名山名水,吃遍中国的特色小吃。史睿枫当时还开玩笑,这点愿望是不是太小了,感觉就跟一个无为青年差不多。瑞克笑着跟他争辩,什么叫有为,什么又叫无为,在中国文化看来,有为是指人一生要有成就,要做官,要读书,做学问,官品越高学问越大,人生就越成功,但在他看来,这是本末倒置。瑞克他们始终是把工作跟生活完全区分开的,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工作上的成就不代表人生的成就,所谓成功绝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以怎样的方式,追寻着怎样的生活。

史睿枫当时说,在中国文化中,二者是无法分开的,中国人就是喜欢成就两个字,而且百分之八十指的是工作成就。“不,”瑞克笑着说,“根据我目前的研究,是百分之百。”

两位老朋友见面,分外开心。史睿枫说:“欢迎你来内陆,欢迎你来江北。”瑞克说:“几年不见,你比过去苍老了,工作压力可别太大哟,要懂得享受生活。”

史睿枫被瑞克这话逗乐了,知道瑞克还在念旧,便也开起玩笑:“你能拿钱砸我,我就最享受了。”瑞克说:“钱我带着,就看你有没有能耐从我口袋里掏去。”

两人笑说几句,史睿枫隆重向瑞克介绍了谢冰。一听站在对面的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谢冰导师,瑞克惊讶至极,竟然不顾礼仪,学年轻人那样狠狠给了史睿枫一拳:“您应该先介绍谢老。”说着抓住谢老手,用流利的汉语表达了自己的敬佩之情。

鲜花、掌声。省里市里本来安排了更高档次的接机仪式,省府副秘书长原定要亲自来机场,被史睿枫婉拒了,理由是瑞克他们不喜欢这种方式。

瑞克一行的到来,出乎意料地在江北掀起了一个高潮,这点让史睿枫始料不及。当天晚上,省府副秘书长陪着吴副省长,在江州颇为豪华的水云间大酒店举行了欢迎仪式,瑞克虽然再三推托,但客随主便,史睿枫感觉再拒绝有点说不过去,反过来做瑞克工作,就当是为他捧场。除吴副省长外,省里还来了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发改委、重大项目办还有工商、财政等重要部门的领导都来了,宴会厅热闹非凡。吴副省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欢迎辞,瑞克也做了简短的即兴发言。他在发言中强调了江北以及奉水在世界船业的重要位置,以及未来船业新格局中江北有可能肩负起的使命以及扮演的新角色,他说此行正是冲着这个而来,他对江北还有奉水充满信心。他的发言让吴副省长精神大振,忍不住又上台把江北系统地介绍了一番。不过吴副省长省掉了中国船城,对奉水河提的也不是太多。她把过多的赞美之词希望之词笼统地送给了江北船业。

事后史睿枫才知道,围绕如何振兴江北船业,如何让曾经的辉煌再现,吴副省长真是熬了不少心血,动了不少心思,可谓殚精竭虑。无奈每一招出去都不奏效,到现在,船业死寂一片,迟兆天出事,更是祸及整个行业,让江北船业蒙了一层霜。面对现实窘境,吴副省长快要焦头烂额。瑞克一行的到来,让吴副省长看到了希望,吴副省长急着表态,一是想让瑞克感受到省里对发展船业的信心与决心,二呢,也是真心想把瑞克他们留住,把投资留住。要知道,压在吴副省长身上的投资任务可真不小。

史睿枫此举,算是吸引了足够的眼球。连续几天,各大媒体全都围着瑞克,仿佛瑞克成了江北经济的救星。跟着沾光的自然是海宁。前几天媒体还在一边倒地声讨海宁,似乎海宁早已十恶不赦,该死。转瞬间,媒体集体转向,又为海宁叫好。尤其谢冰的出现,更加给媒体添了料。谢冰对中国经济一向看得稳准狠,常常有惊人之语,这些年始终是媒体追逐的对象。这次到江北,江北媒体肯定不会放过。史睿枫借这个东风,趁热打铁,让谢冰和瑞克联合做了两期电视访谈节目,大谈船业未来,谈江北经济未来的走向。

“行啊,你现在是越来越精,知道怎么借力了。”一直陪同在吴副省长身边的高原说。

“逼的。”史睿枫简短地回复高原。

“我看你是老谋深算,早就想好这步棋。”

“市长抬举我了,你看看我像个老谋深算的样子么?”

两人是在中间休息时溜出来闲聊的,一路上高原一直想跟史睿枫说点什么,无奈吴副省长把他们看得紧,没机会。吴副省长这次也是下了狠,本来说好接待完就让瑞克他们自行活动,不知怎么又变了主意,不仅自己坚持陪着,还把各市市长叫来,按她的说法,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让市长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高原就有些委屈,在他心里,这样的机会应该只属于他一人,可吴副省长愣是让大家分享了。高原还怕,吴副省长会把更好的机会给了其他市,因为目前争着打船业牌的不只奉水一家。跟奉水相邻的湫水市、东湖市全都在谋划。东湖那边甚至想把许肖彬未搞起来的中国船城照搬过去,吴副省长真还动了心,一定要史睿枫给瑞克做工作,让瑞克腾出一天时间,到东湖那边看看。

高原想抓住史睿枫,对他来说,这次机会绝不能让给别人。“怎么样,跟你的财神爷讲了没?”

高原想在奉水河搞个现场签约仪式,由奉水市政府跟费城船业签署一个意向性合作书,等于是双方未来合作的框架性协议。这事是高原通过芮晓旭跟史睿枫讲的,史睿枫一是纳闷,高原干吗搞这个。据他所知,所谓的框架性协议,真正落实的很少,大多都不了了之,高原应该是一个重实效的人。他问过芮晓旭,芮晓旭说她也不知高原怎么想,可能当市长的需要这样一份政绩吧。第二个,高原一路上念念不忘周船雨,反复强调史睿枫请瑞克来,是打南洋的脸,将周船雨逼进了死胡同,还怪史睿枫不该这么下狠手。“我狠么?”史睿枫反问高原,高原说狠不狠你自己知道。

此刻高原又跟他提起签约仪式的事,史睿枫非常难为情,感觉高原好像窥到了什么。事实上签约仪式就在史睿枫的计划之中,不过跟高原没关系,跟奉水市政府也没关系。史睿枫想在奉水河和镜湖搞两场规模较大的签约仪式,为海宁造势。一场是宁百川已经谈成了六家小船厂,目前已经通知下去,要宁百川做好准备。另一场,史睿枫打算放在镜湖,他还有一场戏要演,仅目前这些举措,他觉得还不够,虽然效果明显,但充其量只是消除了迟兆天带来的负面影响。要想重塑海宁形象,让海宁两个字深入人心,还得下一番功夫。

“这个就免了吧,太夸张不好。”史睿枫笑着跟高原说。

高原眉头一拧:“我怎么听说,史总已经在奉水河安排了。”

史睿枫微微一震,道:“市长消息真灵通,看来海宁做什么都逃不过市长法眼。”

“中国有句古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史总既然要做,为何又怕别人知晓?”

“怕谈不上,企业玩点小游戏,市长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你玩什么跟我没关系,我只求史总一件事,替奉水着想一次,让你请来的财神爷能在奉水多逗留几日,我等着烧高香呢。”

“市长太客气了,他只是一普通投资人,跟财神爷不沾边。”

“在我眼里他就是财神爷,这话说定了,我等史总消息。”

史睿枫刚要回绝,秘书来叫,吴副省长找高原。高原显得不大情愿,老跟在省长屁股后面令他压抑,高原更乐意把时间消耗在史睿枫这里。但不去又不行,只好遗憾地说:“我得接旨去了,这事你琢磨琢磨,改时间咱再碰。”

高原走了,史睿枫一人站在树下,阳光很足,天蓝得醉人。江北的天气非常给力,连续几天都是大晴天。他掏出电话,想跟牛海生落实一下资金的事。两块地卖出了一块,两大楼盘全被恒远收购,按合同今天资金应该到账。号拨一半,芮晓旭悄无声息来到身边,史睿枫只好先收起电话。

“奉水那边对接的怎么样?”史睿枫问。跟宁百川这边的对接工作由芮晓旭负责。

“全部落实好了,就等瑞克先生到那边去。”芮晓旭此行非常卖力,史睿枫很是满意,尤其媒体安排这一块,芮晓旭真是发了狠。除省里各大媒体悉数到场外,芮晓旭还通过关系,请来几家国内很有影响力的大媒体。业界非常有影响力的《中国船业报道》派了三名记者,《中国船舶报》来的是记者部主任,更让史睿枫意外的,芮晓旭将亚洲地区非常有名的《造船速报》也请来了,昨晚看到《造船速报》发的消息,史睿枫非常激动。他在费城投资上班的时候,就分外关注这家报纸,这家报纸对亚洲船业有指导作用。

《造船速报》对海宁的报道客观真实,而且另辟蹊径。尤其谈到“瘦身”,更是借题指出了内陆船业潜在的种种风险,认为海宁此举,无疑是给整个内陆船业发出某种警示,船业是不景气,但在不景气下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夯实内功。是靠盲目扩张,放弃企业核心竞争力寻求短而快的增长方式,还是潜下心来,做足船业这篇大文章?报纸没给出答案,但却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做企业究竟在做什么?

是的,究竟在做什么?这也是史睿枫这些天不断思考的。史睿枫回过神来,跟芮晓旭说:“辛苦你了,这次很努力,加油。”

“加油!”芮晓旭应了一声。芮晓旭生怕擅自去江门以及后来到镜湖陪范正乾,会让史睿枫不满。史睿枫这句话,算是打消了她心头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