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山水库位于两个乡、一个街道交界处。这几年随着落实扶贫帮困政策,山上村民大都下山到农居点安置,城郊接合部农民在城市化进程中住进了高楼,目前仍生活在库址的还有七八十户三百余人,涉及房屋上百幢。只有把这些村民迁移,水库才能动工。

这天区里召开紧急会议,纪云松被叫去开会。原来有迹象显示,这七八十户村民准备到市里上访,区里要求派干部进村入户做工作,绝不让事态扩大。会议开到一半,信访局告知上访村民已围住市政府,打出了抵制建造西山水库横幅,要求区里赶紧来人劝返。气得区委副书记一顿臭骂:“乡里干部白当啦,连个报信的都没有。”随后叫上几个部门负责人匆匆赶赴市里准备挨批。阵脚被打乱,会议半途而散。

回到组里,纪云松举棋不定,究竟要不要带组里同志一起到市里做劝说工作,还是等区里下一步通知?

皇甫柳莺认为解围重要:“不能由着他们围堵市政府,造成恶劣影响。”

曹海故意看着冯秋涛说:“这方面政法委同志有经验,听冯支队长意见吧。”

冯秋涛想了想说:“现在去市里恐怕意义不大,那边一定戒备森严,不差我们这几个。原先区里布置进村入户做工作,我觉得可以抓紧开展起来。”

“人都来市里上访了,到村里找谁去?”皇甫柳莺发问道。

“不会走光,总有看家的。”曹海站在冯秋涛一边。

凭在武警机动支队和政法委工作多年的经验,冯秋涛判断:“看家的往往才是幕后指使者。”

纪云松听听这边有理、那边也有理,于是折中各派五人分别去市里劝访和到村里调查。自己则想跟曹海一同去村里。没想到事到临头皇甫柳莺突然变卦,也要去村里,如此去市里便没人带队。

边灵峰提议:“既然你们仨个头儿都不愿去市里,没必要再分两拨,全去村里不成啦!”

于是,边灵峰开跑车带着地方干部从大路走,曹海领着军转干部骑免费自行车抄小路走。在约定地点曹海没有见到纪云松一行,也没有发现跑车痕迹。姚梦泉讥道:“还法拉利,我看就一狗爬犁。”

等了一会仍不见踪影,曹海怕出意外,拨通纪云松手机。纪云松说村民把马路堵了,不光他们的车进不了村,连区里工作组的车也进不了村,全挡在村口进退两难。

曹海问冯秋涛:“你在机动支队呆过地型熟,有其他近路吗?”

冯秋涛想了想说:“从原路退回去二三百米,那里有一条上山茶道,只要沿着茶道翻过山冈,便可以进到村里。”果然,不出半小时全组又会合了。

这么严密的一次集体上访背后一定有人组织,找到组织者市里的围自然解了。现在进入村里的工作组就他们,纪云松把大家分成三个小组分头行动。一股临战气氛氤氲开来,大家既忐忑又兴奋。

进了村但要进老百姓家,门都没有。只要一见生人靠近,家家户户大门紧闭,随便怎么敲,都不开门。敲了几十户,全吃闭门羹。三组人马转了一圈回到原地,一点进展都没有。

“接下来怎么办?”皇甫柳莺像泄了气的皮球。

“老百姓好像很怕见我们。”冯秋涛凭直觉说。

“我们有什么好怕的?”皇甫柳莺满腹狐疑。

“看不见的眼睛!”冯秋涛分析道:“村民怕的是暗中监视的那双眼睛才拒我们于家门之外。”

“监视什么呢?”皇甫柳莺一头露水。

“秘密,监视谁泄露了秘密。”纪云松恍然大悟,“村民心里藏着秘密,而且这个秘密不能让外人知道。”

“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皇甫柳莺不觉又提起了精神。

“这更说明背后有人捣鬼。”曹海敲的几户村民都是以往“老熟人”,可今天这些“老熟人”统统闭门谢客。曹海说:“前几次入户调查,村民绝大多数支持建水库,盼着改善居住环境,可今天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我也奇怪,这里有什么好的,交通不便,环境让几个采石场破坏得差不多了,不光山头是白的,村民房顶是白的,菜园子是白的,连溪水也白得像牛奶。”皇甫柳莺指着周边被污染的环境说。

“如果换成你,是搬有利呢还是不搬有利?”曹海追问皇甫柳莺。

“当然搬有利。”皇甫柳莺想都不想:“又不是背井离乡,拆迁房就在大坝边,水库建好这里就是上等湖景房,居住环境不知好多少倍。而且这次搬迁政策优惠,每户至少分两三套房,全部有产权证,光房产增值就好几百万,除了自住还可出租,增收都解决了,这种好事求都求不来,没理由抵制啊?”

“采石场,是采石场老板不愿搬。”冯秋涛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说:“据我所知,采石场很赚钱,目前房地产行情火爆,城市基础设施建设力度大,需要大量沙石。这里离市区近,运输成本低,这么好的买卖,采石场老板肯定不肯轻易放弃。”

大家不由朝山坞里的采石场望去,只见那里机声隆隆、卡车奔驰、尘土飞扬,一片繁忙景象。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虽然还没拿到佐证,但只要沿着利益链这条线索分析,离真相一定不远了。”纪云松发现军转干部都有寻找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的职业敏感,其严密性、逻辑性一点不亚于自己搞材料。

“必须从老百姓口中找到证据。”冯秋涛提出了工作方向。

“可村民连门都不让我们进,找谁拿证据呀?”皇甫柳莺感到无奈。

“等到天黑,只要暗中盯梢的那双眼睛起不了作用就有办法。”冯秋涛说。

“对,等天黑以后再去敲门。”皇甫柳莺有了信心。

山里天暗得快,不一会天很快黑了。

“曹书记,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曹海的实战经验明显丰富,纪云松主动征求曹海意见。

“先找熟悉的,最好是党员户。”曹海像布置军事行动一样,作了周密安排。曹海带大家去一户老党员家,刚要敲门门开了,传来女主人的声音:“是曹同志呀,快进屋。”她像事先有约似的:“我知道你们还会来,前面吃闭门羹,别见怪啊。”

果然如分析那样,是采石场老板按每人每天三百元代价,组织村民或采石场工人去市政府上访的。这里一共有三个采石场,不是村支书就是村主任的儿子或亲戚承包,动员能力特别强,村民敢怒不敢言。走了六七户村民,说法基本一致。

“唯一遗憾的是没做取证工作。”曹海故意说。

“谁说没取证?”皇甫柳莺指着冯秋涛说:“冯支队长始终开着手机,早有职业敏感?”

“柳莺处长眼真尖,连这也被盯梢啦!”受夸奖的滋味不一样,尤其被嘴巴刻薄的皇甫柳莺称赞,冯秋涛沾沾自喜。

“咱们人多力量强,做事滴水不漏。”纪云松非常高兴。“回去我把材料整好,现在没别的事,大家赶紧回家吧。”

既然搞材料是纪云松强项,没旁人啥事,出村后大家没有客套,告别一声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