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两位处长说,他们需要跟叶副书记核实一些情况。

主要有两项,一是旅行袋案,二是蔡波的男女关系。

叶家福介绍了旅行袋案的情况,说明自己已多次谈及,也曾专门写过材料,此刻没有新的变化,情况还是那些。两位官员请他再次扼要说明,于是就谈了过程,提到虽然终未发现泄密,案子却显得相当诡异,估计原因背景都比较复杂。公安部门还在努力,至今尚未有突破。

两位官员显然早已掌握案情基本情况,他们主要询问蔡波的行为。当时蔡波没有及时上报案情,是否因为他已被列为考核对象,案子又发生在他管辖的区域,因此试图隐瞒?叶家福说事后蔡波曾做过说明,称当时发现一条线索,以为旅行袋是被迎宾山庄一位出差哈尔滨的部门经理误拿,因此蔡波安排追查该线索,打算待情况明朗才报告,所以拖延了时间。这是蔡本人的说法。旅行袋失而复得,没有酿成重大事件,发案之初当事者处置是否有误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但是蔡波本人显然已经因此受到影响。当时考核了,却没有任用。后来调到市政府,也没有安排副市长,只当市长助理。跟考核之际发生这起意外应当有些关系。

两位官员说,现在他们是奉命复核,在上一次考核的基础上,进一步了解蔡波的相关情况。有群众来信反映蔡波曾试图隐瞒旅行袋失窃,所以他们想了解。

叶家福当然明白。两位官员分别来自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职别一为处长,一为副处长,此次到来,工作性质是复核而不是办案。显然蔡助理又有机会了,如果上级不考虑任用,此刻就没必要派员用这种方式复核这件事情。两位官员提到有群众来信反映,显然此间有人知道蔡波可能会上,所以先发制人,赶紧买邮票。中国邮政普通邮件收费这些人付得起,看起来他们还知道一些内情。

关于蔡波的男女关系问题,两位官员的用词很讲究,他们问的是“个人的生活作风情况”。叶家福告诉他们,外界对蔡波的“个人生活作风”确有议论,曾经有群众写信到省里,反映蔡波与一名叫“唐美芳”的卖淫女长期缥宿,提到某月某日该女于卖淫现场被扫黄警察捕获,蔡打电话把她从拘留所弄走。省有关部门将来信摘要下转,要求了解反馈。市领导批示相关部门调查,因事涉政法部门,让他也参与。调查中没有找到可信证据,有关扫黄行动的笔录中没有查到唐美芳及相关线索,所以不能认定。

官员询问:“这方面是不是还听到其他议论?”

叶家福说,官员的男女关系、桃色新闻历来最为人们津津乐道。他认为自己只有掌握确凿证据,才可以谈这个问题。目前还不是这个情况。

他们不再问了。离开之前,叶家福对他们做了个特别说明。他说自己曾经参与处理旅行袋案和关于卖淫女“唐美芳”的信访件调查,所以他理解两位处长为什么找他了解蔡波这些情况。他认为自己的介绍是客观的,讲事实凭证据,不带个人因素,可供参考。如果两位处长了解的是其他人,不是蔡波,他也会是这种态度。但是他还得说明:他与蔡波曾经是省委党校培训班的同学,两年学习期间他们一直住同一个宿舍,毕业后也存在一些个人交往。他认为自己有必要就此告知。

他们很清楚:“你们跟市委赵荣昌书记好像也是同学?”

“当年他是我们班长。”叶家福说明。

两位处长分别跟叶家福握了手。他们感谢叶家福的合作,说他们还会询问其他相关人员,尽可能全面了解情况。

几天后,叶家福与蔡波在工地上见面。蔡波说:“老叶,谢了。”叶家福当即追查:“谢什么?”

蔡波不慌不忙,问叶家福一定要谢得那么明白吗。省里两位处长已经回去汇报了,听说情况还行,没有太多意外。别的人不知道,老叶他最清楚,好六厂‘个,不至于为老同学脸上贴金,但是决不会乱说坏话。

叶家福绷着脸,称自己只能这样。如果他有把握,只会如实往坏里讲,然后看看蔡助理再怎么卖力去跳啊跳啊。

蔡波让叶家福不要总是耿耿于怀。叶家福自己清楚,前些时候他己经准备遵从叶家福要求一走了之,事情变成这样是赵荣昌的决定。既然不走,就要努力。赵书记怎么安排,他就怎么落实,不惜肝脑涂地,跳一跳不算什么。跳跃其实很费劲,其艰巨程度只有亲身体验才能明白。前些天省领导到工地视察,他用足浑身气力,踞着脚跟在人家屁股后边跳来跳去,不说老叶和广大观众有意见,自我感觉也很不好,哪里想到居然效果独具,让领导们印象至深,否则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复核。不幸脚伤,医生让他住院,他连自家床铺都不敢多躺,一跳一跳,跑来跑去,动作很难看很可笑很不完美。为什么要这样?一来赵书记把绕城高速建设作为重中之中,他负责一方面工作,不敢丝毫懈怠。二来自知面临关键一跳,如果错失机遇,没跳上这个台阶,到时候恐怕更是不尴不尬,连什么“蔡助理”都没法干了。叶家福问:“不干会怎么样?”他说会很悲惨。

叶家福说:“人要是只想着那个,真是悲惨。”

他很清楚,蔡波眼下的目标是明年初的市“两会”。明年市级班子换届,年初将召开新一届市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和政协会议,选举产生新一届人大、政府、政协班子,他应当在那次人代会上成为新任副市长it0两会”历来是同级班子领导人员调整的时候,省里此刻下来复核蔡波,显然也是考虑让他上“两会”提名。

蔡波称自己尽管有很多毛病,不如叶家福好,工作上还是很努力的。如今卖力干活的虽有,一心升官的也多,有些人不会跳,但是很会跑,特别是往上跑动,理由还特别充分,叫做“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哪个像他蔡波一天到晚在工地上跳来跳去?好在蔡助理运气不错,上边有一个赵荣昌可供依靠,别人靠跑他靠赵,不必劳心费钱送送跑跑,只管自己干好,全力以赴,努力工作就行,其他的自有赵书记安排。老同学彼此了解,这种时候,他最希望叶家福也能充分理解,一如既往,继续予以支持。

“其实不是我一个人在跳,”蔡波说,“应当是咱们在跳。赵荣昌,你,还有我。咱们同舟共济,一起跳跃。”

“骨头已经裂了。”叶家福讥讽,“还跳个啥。”

他依旧冷脸,让蔡波不必太动感情。既然提起这个,彼此同学,他要建议蔡波放下拐杖,回家睡觉,不要急急切切,跳来跳去,满心里都是盼望。有些话他不会跟上边的处长说,但是愿意告诉蔡波本人,他觉得以蔡波的情况,离开为上,既然没走,能维持目前这样就不错了,不要老想往高里跳,哪怕跳上去也不见得是好事。坦率说,他认为蔡波不合适。

“你只认一个理?”

叶家福说他听过一句话,叫“世事纷繁,为自有谱”,做官首先应当是做人。做人应当有规则。这是很一般的道理。蔡波一心要跳,不感觉特别有风险吗?眼下施雄杰躺在医院里,估计将终身致残,无法正常走路。这个人声称自己掌握了某些人的内情,因而遭到蓄意谋害。还说伤他的人行为不端,倚仗权势,为所欲为。听了有什么感觉?

“你不知道那是个人渣吗!”蔡波顿时着恼。

叶家福说有些情况比人渣更让人感觉心寒。

蔡波摇头:“老叶你不知好瓦”

叶家福不再吭声。

这时锣鼓齐鸣。

他们在工地上,彼此挨着,站在主席台中部位置。彼此同级,但是蔡波是市长助理,地位略高一点,所以居大位,叶家福紧靠其旁而立。两位领导在仪式进行间头靠着头,耳语般交谈,让旁观者看上去很亲切。仪式现场布置于山间一块小空地,条件虽简陋,却郑重其事,搭了座简易小彩门,请了当地村庄的舞狮队,热闹一把。这里有条道路正在举行开工典礼,这是条村道,与蔡助理在市区那边全力督建的本市绕城高速相差几乎有一个半世纪之遥,但是开工规格却高,有蔡助理叶副书记联袂出场,陪当地县乡官员和投资商承建方老板一起剪彩。小小一个项目何以如此隆重?因为这条路通往叶家福的老家坑垅村,其投建很为叶家福关注,也得到蔡波帮助。时下开工修路都要办仪式,请些人物,图好彩头。路是为叶副书记老家修的,为他所关心,叶家福自当出场。蔡波却不一样,上上下下,事情正多,特别是脚伤未愈,这么一条小路开工,实用不着亲自前来站台,但是他拄着拐杖,一跳一跳,居然来了。为什么?纯是赞助老同学叶家福。蔡波如此有自,叶家福倒是一张冷脸,没有好话,难怪蔡波骂他不知好瓦叶家福挨了骂不吭声,是因为他心里不免有所愧疚。

这时恰要动剪刀,诸位领导得往前走上几步。蔡波上主席台没支拐杖,因为不好看,到了需要走动剪彩时,只好踱脚拟跳。叶家福一声不响,非常及时地伸手一撑,支住蔡波,让蔡波有个依靠。两人并肩而行,紧挨着走上前去。

蔡波道谢,说感谢支持。叶家福冷淡道:“不必。”

郭启明在一旁打趣,说:“两位领导这么客气?这怎么说?相敬如宾?”

蔡波说:“郭老板大小通吃,话这么多?”

包工头怎么也在这里?如蔡波所言,人家通吃,大小工程都拿。他在这里中标了,从投建方那里承揽了土方工程,所以他也算一个,取剪刀共同剪彩。前些时候蔡波责他工程进度迟缓,两人在靶场说得火药味四起,期间有叶家福电话找郭老板,就是因为有这条乡村小道,让郭老板与叶副书记也拉扯上了。

当天剪彩活动结束时己近中午,大家到乡里吃便饭,郭启明声明由其买单,请各位领导给点面子,一起干一杯,这条路才有望圆满。于是大家都去。那顿饭在乡政府边的乡村小酒馆里吃。楼下安排几桌,为一般客人用餐,楼上还有雅座,请领导和贵宾上楼。一行人由郭老板领着进了包间,这才发现原来另有名堂,可供意外惊喜,居然是妮紫嫣红,满屋鲜艳。郭老板安排了七位小姐,在这里热烈欢迎各位领导光临。小姐们穿得花花绿绿,个个笑吟吟的,细皮嫩肉,年轻貌美。

郭启明说领导放心,小姐们不是桑拿浴室或者洗脚屋找来的,人家都有执照,档次不一样的。刚才己经表演过了,现在只是换了衣服。

原来她们是礼仪小姐,刚才开工典礼上,她们穿着红色旗袍,拉着红绸带端着剪刀盘从台边鱼贯而出,为领导和嘉宾剪彩提供礼仪服务。现在郭启明让她们换下礼服,另行装束,与贵客们共进午餐,继续提供服务。礼仪小姐们属于市里一家礼仪公司,今天受雇于郭老板,郭用一辆面包车专程把她们从市区拉到这山沟里,让她们为简陋山乡的开工典礼意外增色,然后再助乡野午餐更其耀眼。

蔡助理大悦,指着七个小姐说这是七仙女下凡,不错。

他跟小姐们一一握手,然后请郭老板马上为她们另行安排用餐房间,一会儿欢迎小姐们过来给领导和贵宾敬酒,但是不要坐在这里一起吃饭。这张桌子嫌小,太挤,总不能让小姐坐在领导的大腿上,弄得大家眼睛手脚不够用,一不小心把酒喝到鼻子里去,影响身心健康。所以请小姐出去。

“叶副书记,这样处理好吗?”蔡波问叶家福。

叶家福表示同意。

郭启明叫道:“这哪回事啊?”

蔡波哈哈,点明叶副书记平日里最注意男女关系,郭老板不要害他,也别害大家。

叶家福指着蔡波:“特别不能害了这位领导。”

蔡波认为有理,上边刚有两位处长找叶副书记了解过情况。

于是小姐们被带出了包间。

后来她们一个个过来敬酒,主攻蔡波和叶家福。他俩在这里官衔最大,免不了要频频举杯。蔡波有酒量,一杯一杯,敬者不拒,叶家福不喝酒,谁来了都是比个动作了事。有一位小姐过来敬酒,蔡波干杯后问了一句:“小姐什么名字?”引起叶家福注意,抬头一看,意外地发觉这小姐有点眼熟,于是不禁又看了一眼。

该小姐姓张,小张,长得有些特点,眉眼挺媚。叶家福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唯一记得的就是刚才剪彩时该小姐就站在他左侧,当时蔡波也曾两次扭过头,看了她两眼,动作有些奇怪,引起叶家福注意。那会儿就觉得女孩有些眼熟。

小姐走过来敬他时,叶家福问了一句:“小张哪里人?”

“是湖北人,到本市打工也才半年。”

叶家福不觉好笑。如此来历,这么短的时间,不说叶家福不太可能见过,要跟蔡波有些“男女关系”并且引起叶家福注意,怕也没那么迅速。

乡村小酒馆水准有限,做不出什么好菜,唯以环保新鲜取胜。席间,郭启明跟蔡波拉拉扯扯,一起干了几杯,有了几分酒意,即举杯祝贺蔡助理指日高升,并提前称呼“蔡副市长”。他老话重提,让蔡波千万记着预订的酒桌。他说乡下饭只管填肚子,那桌酒才是真喝,蔡副市长高升之日不要忘了。

叶家福立刻敲打:“郭老板抓住机遇,提前巴结,也别那么张扬。做人做工程还是实在一点好。”

郭老板叫唤,说叶副不要批评,到时候一定请叶副书记一并到场。叶家福说他不要那个。他还是那句话:世事纷繁,人心有谱。任何情况下,做人做事都该有个规则。郭老板请谁喝酒是郭老板的事,他不管,今天在这里只说这条路。他对自己家乡这条路非常在意,进度和质量他都要过问,他请郭老板记住,不要只盯大的,不顾小的,大工程要管,小项目也得按规矩来。

郭启明满不在乎,连说没问题,小意思。叶副家乡的事情,他一定放在心里。

“叶副书记这么好的领导,其实也有机会。”他问,“要不要我来帮个忙?”

“帮什么?”

“咱们不是有些渠道吗?咱们可以把叶副也弄上去。”

“弄哪里?”

“也弄个市领导,跟蔡副市长平起平坐。”

仗着酒意,郭老板格外显狂。叶家福要他打住,说知道郭老板不只有钱,还神通广大,好像能在酒桌上参与研究干部,决定张三重用,李四提拔,是不是。不管是真是假,有的人欢迎郭老板帮忙,有的人不需要。因为那种事有人想,有人不想,例如他。不感兴趣,是因为心里很明白,没那个命。

蔡波把手中的筷子一放,起身,说家里还有事,他先走了。

当时有两盘时令蔬菜热腾腾刚端上桌,大家说乡下的菜无农药残存很绿色,应当尝一尝。蔡波不听,拐杖一提走人。县、乡干部一窝蜂爬起来送客,留下叶家福郭启明坐在桌边没动,郭启明扑味笑出声来。

“蔡助理怎么啦?好像不太高兴?”他问叶家福。

“郭老板挺高兴?”叶家福反问。

郭启明笑,自称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并没有喝高,心里很清楚,话也没乱讲。趁着没有旁人,他再次郑重表态,刚才他的表示出于真心。蔡助理可以上,叶副书记这么好的领导为什么不可以。叶副书记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吩咐,没问题,他帮得上。

叶家福伸出筷子夹菜:“这些话跟他去说,我不要。”

叶家福指着蔡波离去的方向。他心里明白,蔡波是被他惹恼了。蔡助理不辞劳苦,带伤前来,为叶副书记家乡村道开工隆重剪彩,其用意完全不在那条路,只在主动维护两人之间的关系。老同学老交情,蔡波对叶家福是非常在意的。但是叶家福绝不合作,除了公事公办,不愿跟蔡波再有更多牵扯,原因如他自己所说,感觉心寒。

饭后各自赶路。叶家福让驾驶员沿县道,从乡里往县城方向走。轿车行驶半个来小时,在县道转省道的那个交叉口上,叶家福看到路旁停着辆车,还站着个人,远远地比划动作,让叶家福停车,却是蔡波。原来他没有走远,停到这里守株待兔,静待叶家福到达,他知道叶家福会走这条路。他没提前给叶家福打手机相约,可能是怕被叶家福一口拒绝。

咱们得谈谈。”他说。

他在前边一跳一跳,走下路基,叶家福在后头跟了下去。他们站在下边路沟旁,一起抽烟。两人平时都不抽烟,偶尔点一支,并无瘾。蔡波车上备有香烟,他找出来,请叶家福抽,自己也抽。“老叶你真是过不去吗?”他问叶家福。叶家福说不会吧。

蔡波提醒叶家福注意施雄杰,这是个人渣,谎话很多。那天知道施雄杰被砍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活该,死有余辜,这是真实想法,他不隐瞒。他对该人渣非常痛恨,有朝一日会跟这家伙算账,但是不是现在这个特殊阶段,也不可能用下三滥的方式。交往这么多年,彼此很了解,叶家福应该明白这个,不至于被施雄杰欺瞒。

叶家福说:“施雄杰不是问题。”

蔡波说知道,叶家福心里过不去,主要因为林琳,还有林玮,特别是林庆国。叶家福很正直,嫉恶如仇,对林庆国一直心存感恩,所以抱不平,不齿于他蔡波,是这样吗?叶家福有必要当道德警察,这么动感情吗?他们林家人至今一声不吭,篱笆自己修补,污垢自己收拾,叶家福就不能多一点理解和容忍,特别是对老同学。其实最过不去的是他蔡波。提到林琳他很难受,那种感觉无法形容,万箭穿心一样。叶家福因为这个事没好脸色,跟他过不去,更让他痛苦不堪。

叶家福却不买账:“时候不早了,走吧。”

蔡波发怒道:“你他妈急什么。”

他拿出手机,当场打了个电话。他说既然叶副书记这么过不去,就多提供一点内部情况他供参考吧。

他打的居然是施雄杰的电话。

“你说过你老婆不能白死,叶家福副书记也是这个意见,现在我跟他在一块。”蔡波对施雄杰说,“你脚筋断了,嘴巴还能使,那些事不必使劲收藏着等候拍卖,还是及时跟叶副书记汇报吧。原原本本也行,胡说八道也行,随你,都说出来,我没意见。尽管告诉他。”

他把手机拿开,问叶家福打算听电话简要汇报,还是到病房仔细听。叶家福把香烟一扔,什么话都不说,掉头走开。

回到市区天色已暗,叶家福对司机说,找个地方吃饭吧。他们没有进城,在市区外找了个比较僻静的路边店,随便点了几个菜,匆匆用晚餐。叶家福丧妻,无子女,孤身一人,家里一向冷锅冷灶,个人生活很简单,到点了随便找个地方一坐,好的能吃,差的也能对付,没有特别要求,只不喜欢往人堆里扎,一边拿筷子一边这个那个打招呼握手,闹哄哄随处张扬。司机很了解他。

那顿饭刚吃一半,手机铃响,却是赵荣昌找他。

“看你那没有灯,在哪里呢?”赵荣昌问。

叶家福知道他的意思。赵荣昌是从省里下来任职的,家在省城,到本市住机关管理局特建的市领导周转楼,那座楼里住的都是不带家眷单身赴任的外地籍市领导,每位领导安排一小套。时下强调领导干部交流任职,市领导中外地籍干部比例很大,住满一座周转楼,这座楼位置在机关大院东侧,隔着围墙与机关宿舍区遥遥相望。叶家福家居机关宿舍大院十号楼,该楼位于宿舍区最靠边区域,他住的又是顶楼,赵荣昌从他的周转楼上,可以很容易地观察到叶家福宿舍房间是否亮灯。

叶家福告诉赵荣昌他今天回乡参加一个活动,己经赶回市区,现在在郊外吃饭。

“赵书记有事吗?”

赵荣昌说今晚有点时间,想看看星星。

“我马上到。”

那时顾不得再吃,叶家福让司机赶紧结账,迅即起身。

回到宿舍大院,叶家福匆匆上楼去,把厅里阳台的灯一起打开,发出人己归返的信号。灯光一照,屋子里顿显冷清,处处显露出缺乏照料的痕迹。这时也顾不得整理,叶家福把手中抓的公文包往桌上一丢,略事准备,洗两个茶杯,放一壶水进电热壶,打开电开关烧水,就匆匆下楼等候。几分钟后赵荣昌的轿车驶至,悄无声息停到十号楼楼下。赵荣昌下车,摆个手,轿车又悄然驶离。

叶家福领赵荣昌上楼。他这座宿舍楼是老楼,高六层,没有电梯,两人拾级而上。楼道很安静,没有遇到旁人。到了顶楼,叶家福家门敞开着,他问赵书记要不要进屋喝杯茶。赵荣昌说不必,上去吧。于是两人来到墙边,那里靠着一张竹梯,叶家福先上,赵荣昌随后,踩着吱吱响的竹梯,分别爬上了天台。

这是机关宿舍大院十号楼共有的楼顶天台,实际上它归叶家福个人使用,原因是本楼为旧楼,不像一些新建楼房为了方便住户活动,修有通往天台的阶梯,本楼只在最高一层楼道天花板处开一个四方形的天窗,天窗上安有薄铁皮盖板,平时紧闭以防雨水,需要上屋顶维修作业时,才由工人架梯子挪盖板,从天窗爬上天台。由于攀登比较麻烦,又要抬梯又要爬窗,本楼住户几乎没人有兴趣上去游览天台,这有效减少了楼顶设施的人为损坏,也给叶家福创造了一块称得上巨大的个人空间。叶家福住顶楼,家庭成员极端单纯,他自备一副竹梯,高兴时把门一开,梯子往墙上一靠,吱呀吱呀自己一个爬上去,里里外外,没有任何人会来干涉。

赵荣昌知道叶家福的这块个人空间,当年他还在省里工作,尚未下来任职时就听说过。当时叶家福瘫痪多年的妻子刚刚过世,叶家原住妻子所在单位市第二中学,恰那座旧宿舍楼要拆,机关管理局安排了这处旧住宅给他,他觉得不错,去省里开会时曾向老同学赵荣昌介绍过,特别推荐此间天台,称自己但有烦闷,就爬到楼顶转悠,上边视野开阔,空气流通,抬头有星星,低头有苍生,感觉豁然开朗。赵荣昌记住不他到市里当领导后不久,特地找了一个黄昏抽空上门,前来关心叶家福,那天就要看叶家福的自有天台。叶家福说赵荣昌那么大的领导,哪里可以爬竹梯钻天窗。赵荣昌说为什么不行,该爬就爬,该钻要钻。于是叶家福把自己的个人空间欣然贡献出去。赵荣昌在上边感觉很好,称赞果然不错。后来几年里,他曾数次到过这里,用叶家福的话开玩笑,说是来一起看星星。赵荣昌这种职位的领导,想找一块安静点的地方没什么困难,自有人替他安排,有什么必要跑到这里登梯爬窗?一处六层高的旧楼天台风景,再怎么不错也算不上观赏胜地,但是人家就要来。这是赵荣昌的过人之处,知道怎么温暖自己的下属和同学。

这晚赵荣昌在天台上呆了半个多小时,跟叶家福一边闲聊,一边散步。没有任何人打扰,聊天和散步都十分放松。散步间赵荣昌问了一句:“叶家福有什么考虑?”

叶家福问:“赵书记关心什么呢?生活上的?”

赵荣昌说都关心,生活上的,工作上的,有什么考虑,尽管说。

叶家福说他感到非常幸运。赵书记是老同学,对他了解,该考虑的都为他考虑了,自己只有认真工作才对得起。他觉得很满足,没有其他要求和想法。生活上也一样,一个人过,习惯了就好。赵荣昌问:“是不是有个女交警?”叶家福问:“蔡波讲的?”

赵荣昌点头,问那个人怎么样。叶家福苦笑,说看起来人不错,但是散不还是没有缘分。赵荣昌当即批评,说什么缘分,关键是叶家福有障碍。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叶家福说,赵书记最了解,这方面他不行,没治,自己也清楚,这辈子就这样了。赵荣昌说不对,不能这么消极。

那时起风了,天气显冻叶家福说赵书记走吧,不要感冒了。赵荣昌却不急,一圈圈走,看着远处出神。

“气象局给了一份中长期预测,”他告诉叶家福,“今冬气温可能偏暖,明春雨季可能提早,雨水偏多。这个很不利。”

叶家福问:“书记想什么呢?”

赵荣昌说他考虑抓住最佳施工季节,推进重点工程建设,把整个经济工作带动起来。明年初新一届“两会”召开之前,必须让干部群众看到实际进展,凝聚民心,鼓舞士气,提高信任度,形成一个好的开局。这里边很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绕城高速,要求率先实现突破。蔡波带队突击,任务不轻。

“从大局考虑。”他说,“咱们都要支持他。”

叶家福一时无语。

“人都有毛病,有的可以容忍,有的不行。”赵荣昌说,“看人看事,还是要大处着眼,是不是?”

叶家福说:“是的,我明白。”

没再多说,点到为止。叶家福与蔡波间的异常,一定为赵荣昌感觉到不这位书记不仅长于高瞻远瞩,很多时候他还细致入微,敏锐而具洞察力。叶家福相信蔡波跟自己一样不会找他多说什么,不会幼儿园小孩一般向老师告状,称谁谁不跟自己好了。但是赵老师于百忙中有所察觉,所以要来“看看星星”。

他们离开天台。还是叶家福在先,下到楼道后他扶紧竹梯,小心护着,尽量不让竹梯晃动,保护赵荣昌安全下来。

分手之前,叶家福说了句话:“书记放心,书记的意思我明白。”

赵荣昌点头:“你一向最可靠。”

赵荣昌再次提及将于明年初召开的本市“两会”。他说有些事情需要提前考虑,确定了目标,要想办法尽可能完美地实现。他有打算,到时候可能会要叶家福出来承担一些责任。

叶家福表示一定维护好两会期间的社会稳定。赵荣昌说:“不止这个。”

他没再多说,叶家福也闭口不问。书记的车已在楼下等候。他坐上车离去。

两天后,道林区公安分局局长王平东到市政法委,向叶家福报告一个情况:“施雄杰要求见您。”

施雄杰被袭后,昏迷于城东体育馆附近,发案地点属道林区地界,因此案子归道林分局办理。施雄杰是现任处级官员,他这案子很特殊,区分局非常重视,安排了经验最丰富的警员负责破案。但是案子从尸开始就困难重重,难以进展,原因不在别人,却在施雄杰自己。这个人在病床上声嘶力竭,义愤填膺,抨击黑恶势力猖撅,侵犯人权,谋害领导干部。指责警察工作不力,让伤害他的凶手以及幕后指使者一直逍遥法外。他却不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根据案发现场情况分析,警察排除误伤的可能,认为凶犯目标明确,是看准了才下手。如此伤害不会无缘无故,一定存有足够强烈的恩怨,以致仇恨。施雄杰近年磕碰事多,其妻自杀身亡,轰动一时,他是不是与谁结有怨仇?又是因为什么而结怨?哪怕不是结怨,只是有些矛盾,总也免不了的。施雄杰却什么都不说,对只有他自己最清楚的恩恩怨怨三缄其口。最奇怪的是这个人还故布疑阵,云里雾里扯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例如提到自己是遭到蓄意谋害,因为他掌握了一些人的内情。他知道有些人行为不端,倚仗权势,为所欲为,等等。他似乎有意无意要把视线往蔡波那里引,所以叶家福才会去追问蔡波。事实上叶家福心里很明白,蔡波肯定想收拾这个人,但是确实不会选在他自己面临提任的关键时候,更不会采用这么有冲击力的伤害方式。

现在施雄杰提出要见叶家福。他是想跟叶副书记谈谈自己的案子,还是想谈谈他老婆的故事,如前两天蔡波在电话里委托他的?

叶家福决定去见一见。

王平东告诉他:“案情有些发展。”

不是施雄杰忽然合作了,提供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是办案民警查到了一件事,有点意思:警察因办案需要,通过电信部门调阅了施雄杰的相关手机通话记载,在查阅中发现施雄杰案发前半个月与一个叫章春木的人有过多次联系,最频繁的一天,章春木在两小时内给施连打了五个电话。这位章春木是本市道林区人,今年三十五岁,年轻时曾因盗窃罪被判入狱两年,出狱后以泥水工谋生,如今拉起一支施工队,当小老板,在本市城乡承揽小型装修工程,主要承接居民住宅装修业务,也包过一些单位的小装修项目,除在本市揽活,还曾跑到省城一带做小工程。据办案民警初步摸底,施雄杰家的装修是章春木做的,两人因房子装修存在纠纷。

“施雄杰什么时候装修的房子?”

两年前施雄杰买了新房子,然后装修,花了半年多时间,当时施的妻子林琳还没出事。据说施雄杰夫妻对装修质量不满意,因此闹纠纷。

叶家福点头,说注意这个章春木。

这是一条线索,也可能并无价值。时下本地房地产公司卖房子,精装修的不多,住户基本上都要敲墙铺地,为装修新房脱一层皮。无论找专业公司,或者找游击队搞装修,户主与工程方的矛盾难免发生,闹点纠纷很正常。施雄杰装修一套住宅,以本市目前普通水准,大不了花个十万出头,款项不会太多。充其量就这么一点钱,不管双方矛盾怎么大,似乎不至于闹到需要乱拳恶揍尖刀断筋的程度。

叶家福去了医院。他是下午去的,上住院病房之前,他先到门诊大楼去了一下,找医生拿点胃药,然后从门诊大楼通向住院病房的天桥走过,那时忽然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你好,叶副书记”。

叶家福立刻止步。

是常志文,着便装,拉着一个穿病号服的小姑娘从病房往门诊大楼走,刚好与叶家福相遇于天桥。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瘦瘦的,模样清秀,脸形跟常志文很像。

叶家福略有些尴尬,他问了一句:“是你女儿?”

常志文点头,说孩子发烧,担心肺炎,住院了。现在带她到门诊这边做胸透。

“叶副书记身体不舒服吗?”她问,“看医生?”

叶家福说:“没事,拿点药。”

她笑了笑:“领导生病了也会难受,身体还得注意。”

叶家福说:“大人还好,小朋友特别要注意。”

她说:“谢谢叶副关心。小朋友不怕,她有医生。”

叶家福伸手跟常志文握了握,两人错身走开。过了天桥,叶家福才“啊”了一声,明白不知道常志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常志文的前夫是内科医生,就在市医院工作,因为跟一位女护士有染,常志文不能容忍,两人分手。此后其前夫另建家庭,她则自己带女儿生活。所谓女儿有医生,说的应当是孩子的父亲。

叶家福到了病房。施雄杰坐在病房边一张方凳上耐心恭候,他那只缠着纱布的伤脚抬起来,搁在床沿上。

他不谈自己很让警察伤脑筋的左脚脚筋,讲了一个跟包裹、医院和中标有关的传奇故事,主角是他老婆林琳。

那一年夏天,施雄杰的妻子林琳收到一个奇怪的包裹,里边有一条肮脏的女用内裤。有个陌生女人给林琳打来电话,说内裤是她的,裤档里粘着的斑点来自施雄杰。陌生女人让林琳赶紧到医院检查是否中标,因为她刚查出患有艾滋病,估计施雄杰已经跟着染了,林琳大有危险。林琳吓坏了,慌慌张张立刻跑医院检查,拿着内裤逼施雄杰交代。施雄杰经不住折腾,承认自己半年多前跟一个发廊女有染,租房包了该女,后因没办法满足女子花销,两人闹翻不该女没艾滋病,她是故意找碴。林琳跟施雄杰大闹一场,带着儿子离家,跑到堂姐林玮那边哭诉。当晚施雄杰硬着头皮去接他们母子,林玮的丈夫蔡波贵为区长,居然这种事也管,他把施雄杰叫到房间里,关上门,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下手极重,施雄杰给打得身子一仰,一头撞到床上,几乎昏迷。

“那时只有一个想法,有朝一日我要打得比他还狠。”施雄杰恨恨不休。

“你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事!”叶家福批评道。

施雄杰不服:“要是叶副打我耳光,我认。他算什么?他自己最花。”

此后夫妻反目,林琳带着儿子住到堂姐家,提出要跟施雄杰离婚。施雄杰说离婚可以,儿子归他,房子卖了,一人一半,林琳不能接受。两人都爱面子,当时没有闹到外边去。闹了几个月,婚没离成,林琳带着儿子突然回来了,施雄杰以为老婆回心转意,打算夫妻和好,不料不是。回家后林琳把他赶出卧室,不让他接触自己和儿子,施雄杰发觉她变了个样子,时常打扮得漂漂亮亮,把儿子丢在家里,自己悄悄出门,至深更半夜才回来。有一回施雄杰偷偷翻查她随身带的包,居然从里边翻出了一只安全套,这当然不是拟供合法丈夫使用的奖品。施雄杰怒火熊熊,当即拿着该套追查老婆去跟谁睡觉了。林琳恶语相向,让施雄杰别管,说施雄杰可以偷,她为什么不行。那时施雄杰恨不得拿菜刀把她剁了。后来林琳我行我素,闹到经常夜不归宿。施雄杰不再吭声,却在私下密切观察。有一个星期六林琳打的出门,施雄杰尾随跟踪,一直跟到郊外迎宾山庄,看到林琳进了那里的一幢别墅。施雄杰在附近守候了三个多小时,直到一辆车停在别墅边,开车的人下来,竟是蔡波。

“车和人都让我拍了照。”施雄杰说。

“拿去勒索?”叶家福追问。

施雄杰承认。一发觉打他耳光的蔡波居然跟他老婆搞上了,.施雄杰当时就想冲过去还他一J下,但是忍住To他洗了一套山庄别墅外的照片给林琳,让她转给自己的堂姐夫。高兴的话也可以抄送堂姐和岳父大人夫妇参考。他让林琳告诉蔡波,事情既然己经这样,他也认了,可以不闹大,但是必须给他补偿,满足他的要求。蔡波乘人之危搞自己的小姨子,这他妈太缺德了,这件事要是闹出去,看看蔡波怎么办,赵荣昌还敢让他上吗。

“你要讨的补偿就是提拔?”叶家福问。

施雄杰肯定。机关里资历比他不如,本事没他大的都可以上,为什么他不行?以前他跟蔡波提过,蔡波只顾自己,根本不帮忙。实际上他跟蔡波比,更要德才兼备。蔡波跟赵荣昌关系那么深,他们做得到。

叶家福感叹,说施雄杰只知道当官,不知道做人吗。他去体检过没有,医生是不是发现他的心脏位置不对。

“这个你该去问蔡波。”施雄杰不服。

叶家福认为在这一点上蔡波不如施雄杰。无论施雄杰如何被提拔重用,看来都是屈水他应当到美国去,申请当下BI的密探,这才才可望施展。

施雄杰说叶副不要笑话,他探听到的内清,肯定比旁人料想的要多。

“所以你断了一条脚筋?”

施雄杰顿时发火,说王平东那帮警察都是吃干饭的,迟迟抓不到凶手。但是他知道,他老婆不会白死,他的脚筋也不会白断。别以为仗势就能欺人,伤人可以灭口。

叶家福问:“你这是说谁?蔡波吗?”

施雄杰不予明确认定,只是说,蔡波被他拍到照片后,装得无所谓,似乎满不在乎,其实心里很紧张。那段时间里林琳老实了一些,外出少了,一天到晚在家跟他恶语相向。他知道对方害怕不但是奸夫淫妇还没完。后来省里考核组到来,住在迎宾山庄。有一天晚上,深夜里他老婆在臣渲那边掩着门哭闹,他悄悄跑到门边偷听,发现她是在打电话,声嘶力竭,说自己喝农药不快死了,求电话那边的人来陪陪她。他断定这是在找蔡波。折腾了一夜,凌晨时分有一辆轿车停在楼下,林琳匆匆出门,上了该车。那是蔡波开的一辆私家车,早先在迎宾山庄被施雄杰拍到的也是这车。后来他查过,车主是江华,江华的姐姐是江英,江英当时是道林区政府办副主任兼接待科长,一定是她提供车钥匙让蔡波去办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那晚上林琳一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接连几天没有回家。到了第三天,施雄杰认为自己可以追了,他直接给蔡波打了电话。

“向他讨老婆?”叶家福问。

“他一口挡回来,说不知道林琳在哪里,他们彼此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施雄杰说,“我告诉他,亲眼看到林琳上了他的车。他可以不承认,如果明天林琳还不见踪迹,我就要报警了。”

当天晚上警察把林琳送了回来。施雄杰一问,却是蔡波让警察搜查,在市郊外一个小旅馆找到人的。当时林琳歇斯底里,近乎神经失常。施雄杰对老婆好言相劝,尽力温暖,旁敲侧击,引导她发泄怒火,这才搞明白,原来那天凌晨蔡波跟她大吵一架,宣布两人拜拜,林琳饱受刺激,万念俱灰,自我放逐,离家出走。施雄杰火上浇油,让林琳不要便宜了蔡波,放这家伙再去跟别的女人胡搞。林琳气愤难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给蔡波写了一封信,回忆两人相好及交恶过程,引用蔡波曾经使用过的甜言蜜语,指责蔡波翻脸不认人,表示自己不会放过。这封信没寄出去,它被施雄杰拿走,如稀世珍宝般严保深藏。

叶家福伸出一只手说:“现在给我吧。”施雄杰反问:“我有那么傻吗?叶家福说大家公认蔡波聪明,看起来施雄杰更要聪明过人,不逊于蔡波。但是施雄杰心眼太多,功利心太强,有时候不是好事,弄不好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不要那么多算讯实在为上,人的心里还是应当有个谱。施雄杰不听,只说他今天特意把这些事情告诉叶家福,是想表明他不满意,有看法。他的水平能力和资历摆在那里,早就应当提拔重用,为什么一直不用。就因为蔡波跟他不对路。林琳死后,知道他心里不平,而且掌握着内情,为了安抚他,赵荣昌才给了他一个副调。不是领导职务,他感觉很不痛快,肯定蔡波依旧在作梗。但是他对赵荣昌,包括叶家福也还是感激的,他想请叶副把他的意见反映给赵书记,如果蔡波这样的人可以重用,施雄杰就更应该。

叶家福忽然问了一句:“你跟章春木怎么了?”

施雄杰愣了一下,然后叫起来:“我在说蔡波呢。”

叶家福说:“那个够了。章春木怎么了?”

施雄杰说他的房子是章春木装修的,质量有问题,钱还没结算,拖了快两年。这是他的私人事务,政法委有必要过问吗。

叶家福没再多说,起身走人。

走出住院部大门时他吃了一惊:常志文从花圃边长椅上站起,朝他走了过来。叶家福止步时不觉往旁边看看,附近似乎并无熟人。

他跟常志文打了招呼,问她小朋友怎么样。常志文说小朋友做过透视JP没大问题,己经回病房休息。她特意在这里等候叶副书记。

“有什么事吗?”

她说自己很冒昧,有一件事想求叶副书记帮忙,是个人私事。她在交警支队工作多年,业务熟悉,基础很好,但是由于一些个人考虑,她希望能调动一个工作。

“想去哪里?”

“政法委叶副那里需要人吗?”

不觉叶家福又吃一惊,问常志文怎么忽然有这个念头。常志文当即笑出声来。她说如果调过去,叶副听她说话时,估计就不必东张西望,怕谁看见了。

叶家福自己也笑,说有这么害怕吗,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