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蔡波跟郭启明约好下午四点见面,地点在靶场。起初郭启明提出请蔡波到他公司大楼里喝茶,如果蔡助理忙,他本人也可以上门去市政府拜见。蔡波说郭老板不必客气,还是就近商量为好。于是就把见面地点定在了靶场。郭启明开了句玩笑,问蔡助理上靶场准备带什么枪,驳壳还是左轮。蔡波告诉他已经安排好了,开一辆坦克,备几箱穿甲弹,一见郭老板就追着打,这样行不行。郭启明不同意,说蔡助理这么狠,下手太重了吧。蔡波答应下手轻点,但是管不管用呢。郭老板说恐怕得看一看。两人说得火药味十足,本次靶场约会的味道似乎挺呛人。

靶场在城西南小山坳里,离市中心有十公里之距,位居道林区管辖区域的边缘。该靶场本属军事设施,是军分区所属的射击场,场边建有围墙、铁丝网、枪械仓库和警卫部队营房。凡枪械存放及射击训练场所,选址通常远离人类聚居点和人员活动密集区,以防误伤,当年建场时,那一带非常僻静,附近高高低低,有几座土石山,山上植被稀疏,牛都不愿光临人迹更是稀少。如今军方枪械库早己迁址,靶场只存一个地名,已在去年移交地方。此刻旧日靶场上停着各种机车,不是坦克或装甲车,均为工程机械。靶场外围的仓库营房等设施也都划归民用。

当天下午郭启明先到靶场,算起来他是主方,自当先到一步。蔡波准四点到达,同行者另有两位,均为市政府重点办干部,一并坐蔡波的广本轿车前来。所谓开一辆坦克当然是笑话,蔡波是市长助理,他这种身份的人眼下暂无指挥坦克的资质。但是蔡波也不全是开玩笑,他跟郭老板的约会没啥愉快。到达之后,郭启明陪他去了工地,几个地方转转,一行人回到靶场,在旧日营房里喝茶,此刻该营房由郭启明手下的施工队租用。蔡波即当众表示不满。

“郭老板哪块骨头扭住了,腰椎还是股骨头?”他问,“要不要按摩=下?”

郭启明称自己就是个包工头,此刻周身骨头完好,动作灵便。

“那怎么会推不动?”蔡波追问。

这时电水壶璞璞有声,一壶水刚开。郭启明不管蔡波追问,只顾倒水沏茶。他的动作有些特别,倒水前要抨抨袖子,还提了提裤子。这就显出与众不同:他后腰右侧的衣服显出一个凸块,被藏系于皮带侧腰部的一个硬物微微顶起,随着他沏茶的身体动作,衣服上的凸块起伏不定,时隐时现,直腰时看不出来,侧身时非常明显,不动声色,不怀好意。

蔡波当即发问:“郭老板插根什么,驳壳还是左轮?”

郭启明声明不是手枪,是手机。

“块头可不小。”

郭启明自称喜欢大家伙。

这像是活见鬼。有的人喜欢把手机放上衣口袋,当然也有人喜欢别在皮带套里。但是通常放在前部,没见谁别在后腰。

蔡波注意郭启明的后腰不是随意而为,这有典故。郭启明是本地一家建筑工程公司的老板,他的企业虽属民企,规模却大,专营土石方,承揽本市许多大中建设项目的土建工程,眼下在这里包下了市区绕城高速公路的道林区地段土建项目。这位郭老板不是一般人物,他有个长兄就是郭启东,当年的本市副市长,他本人曾经从警,当过市区尸派出所的副所长,后来才下海经商,发财致富。其兄犯案受审时,他本人也曾牵连入案,当时有一则关于他的故事在本市广泛流传,说的是几位办案人员把郭老板约到某会议室谈话,准备宣布决定,把他带到指定地点配合办案。郭老板心里明白,表现镇定,进屋后把衣襟一提,众目睽睽下把裤腰皮带上插的东西往侧边稍微一推,然后才坐到沙发上。办案人员当即拿眼神互相看看,其中一人悄悄跑出门去,打电话请示,报告说郭启明身上可能携有武器,无法断定真伪,只见外衣遮盖之下,后腰那边鼓起一块。指挥行动的领导出于保护办案人员人身安全考虑,决定暂停,另找机会。于是命令几人脱身撤离,放郭启明走人。隔天清晨,郭启明晨起跑步,穿着休闲运动服装,无携有武器迹象。密切关注动向的办案人员这才一拥而出,把他弄上车带走。

案过之后有人跟郭启明开玩笑,问他当初被办案人员约谈时,后腰插的是个什么,驳壳还是左轮。郭启明不做正面回答,只说自己当派出所长时使的是五四式手枪,他习惯玩那个。郭启明的习惯至今保持于后腰,那里鼓起的一块免不子令人联想,退避三舍。蔡波却要去碰他一碰,不计风险。

茶沏好了,郭启明把一杯茶放在蔡波面前,看着蔡波笑笑。

“蔡助理什么时候请喝酒?”他问,“快了?”

蔡波摇头,问郭启明真的喜欢喝他的酒吗。郭启明称当然不喜欢,因为蔡领导太厉害。眼下还是蔡助理,就成天开着坦克追着他的屁股打,要是一下子荣升蔡副市长,这还让不让人活?

“郭老板讲的是实话。”蔡波点头,“所以就磨蹭,钩机都变蜗牛?”

郭启明笑,说这是两回事,不能绞在一块。做领导就是想上,做企业就是要赚,大家各有打算。他不开玩笑,今天赶紧当面申请,蔡助理当上副市长以后,一定先给留一顿饭的时间,不要转脸把包工头忘了。让领导请酒是开玩笑的,当然应当由包工头请领导喝,表示祝贺。彼此老相识,不是一天两天的关系。

蔡波也笑,说看起来这回有戏。为了给郭老板留下这顿饭的时间,怎么也得蔡副市长一下,不当哪里对得起郭老板。

郭启明哈哈,声称太好了,他现在就打电话订桌,免得到时候排不上。蔡波也哈哈,表示不急,成了再说,这种事变数很大。郭启明认为变不变还不都在上头吗,别的事他不清楚,上头的事他很知道,折腾了几个回合,现在己经定了,蔡副市长,别的不用多说。蔡波调侃郭老板像是到省里列席常委会了。郭启明承认尚无资格,不过他有些渠道,消息特别灵通,知道本市市委书记赵荣昌一再坚持,上边按赵书记意见办,事情就这么定了。蔡波说那行,这顿饭也按郭老板意见办,就这么定了。

玩笑开毕,还谈正事。蔡波催施工进度,指责郭启明这边工地冷冷清清,没几辆车,没几个人,几乎没有进度,简直就是在磨洋工。郭启明则辩解,说蔡助理已经多次过问,政府的意图他很清楚,但是企业有企业的困难,事情主要还在甲方。蔡波冷笑,说他不管谁是甲方谁是乙方,只盯住郭老板一个。

“施工队是你的,这一段土建是你包的。”他说。

“我包的土建不错。”郭启明回答,“土窝里的大鸟蛋谁包了?”

郭启明所谓的鸟蛋不是鸵鸟火鸡一类巨禽产品,是深深浅浅,埋藏于土层之下的大石头。这一带属丘陵,施工沿线有数座矮山丘,山丘表面看都是土质,黄土层下却藏有大量卵石,有的硕大无比有如楼房。郭启明说的甲方是负责承建绕城高速项目的市路桥公司,郭启明从该公司中标揽下这一路段的土方工程,轰轰烈烈搞了场开工典礼,投入施工不久又以土层下发现大量巨石,增加许多工程量为由,向甲方提出交涉,要求提高工程价格。双方尚未谈妥,所以他这段工程停停打打,进度不佳。

蔡波不理会郭启明的理由。郭老板跟甲方如何纠缠是他们双方的事情,他不干涉。现在他只要进度,谁包了工程,谁就得按原定要求完成进度,只能提前,不能落后,有问题可以边干边谈,不能延误工期,否则唯谁是问。郭启明不服,还是讲大鸟蛋,问蔡波那些石头怎么算。蔡波不快。

“郭老板装傻吗?”他说,“要我告诉你?”

郭启明嘿嘿,说包工头嘛,没装傻,是真傻。不像领导厉害,天上地下无一不知。

于是蔡波给郭启明讲了个故事,说的是古时候意大利的威尼斯有个奸商,把一笔巨款借给一个商业对头,让对方签一个协议,承诺如果不能按时还钱,用借款人身上的一磅肉抵债。后来借债者的商船出事,未能如期还债,奸商把人家告上法庭,什么都不要,就要割人家的肉。末了法官当庭宣判,允许奸商从对方胸脯上割一磅肉,但是不允许让对方流血,因为双方协议只涉及人肉而没提到人血。

“你的土方就好比这肉,石头就好比这血,能分得开吗?”蔡波说,“这片山坡下边有黄土也有石头,你包了工程当然你都得管,谁同意你只管黄土,不管石头?”

郭启明让领导不要编故事套他,他听不懂。蔡波说这个故事不是现编,它取自古时候英国莎士比亚一出戏,叫《威尼斯商人》。郭启明继续装傻,称自己依然搞不明白,.蔡领导又是意大利又是英国借古时候老外说事,指哪个是奸商,甲方还是乙方。他跟甲方是看着黄土签的协议,现在这么多石方也当土方算给他,到底谁奸,难道是他。蔡波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郭启明或者甲方乙方都不是,蔡助理是。郭启明说他不敢那么讲,他知道蔡助理眼下满心着急,他还知道蔡助理为什么如此着急。他要建议一句:这时候逼乙方上,倒不如逼甲方让,事情好办,皆大欢喜。

“让郭老板得利,这就行了?”蔡波问。

郭启明说他得的是小利,哪能跟蔡助理比。蔡波说眼下他满心着急,确实不错。没什么个人原因,不图为自己谋取利益,只因为道林区这块路段他管,绕城高速是本市重点工程,市委书记赵荣昌亲自抓,上下紧盯,他必须做好。

“你说我还谋什么?”他问。

郭启明笑称全市人民都知道。蔡助理数着日子要升,就剩下眼前最后一跳,这个时候特别需要政绩。蔡助理高升他没意见,包工头自愿为领导当石头,垫一垫脚,协助跳跃。但是也不能让他太吃亏。砍头的事情有人做,亏本的生意没人干。

“什么跳不跳,都是外边瞎扯,没影的事。”蔡波不承认。

他不跟郭启明多纠缠,表态说甲方那边他可以帮助协调,但是工程进度必须先上。他给郭启明五天时间,五天之内,务必集中施工机械,把可以调动的力量全派上去,整个路段全面推进,五天时间,期限不苛刻,足够蔡老板运作。他要求不高:工地办开工典礼那回,郭老板上了一队钩机,现在不要更多,还要那么一.队就可以了。

所谓“钩机”是土话,指的就是土建施工用的挖掘机。蔡波要郭启明调集施工机械和力量上,郭启明当即拒绝。他说开工典礼要场面图热闹,不少钩机是租来的,现金交易,一次付清,就像打工仔找小姐打洞,舍下老本,快活一回。真搞工程不一样了,甲方乙方,不算个明白怎么做。还是那句话,砍头可以,赔钱不行。“真不行吗?”“确实不行。”蔡波把茶杯一放,招呼两个随员:“郭老板说不通,咱们走。”郭启明发笑:“蔡助理这是打算要人命了?”

蔡波指着门外给了郭启明几句硬话。五天之后,如果郭启明还是磨蹭,他会想办法安排一支施工队伍和机械进驻靶场,郭老板收拾好这里的茶壶茶杯,准备移交走人。后续事项甲方会跟郭老板具体交涉,高兴的话双方尽可上法庭解决。他知道郭老板交道很户朋友很多,手眼通天,办法多的是,那就来吧。

“蔡助理要当市长的。”郭启明当即抗议,“不可以这样不讲理。”

蔡波回答:“咱们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郭启明问蔡波不留点商量余地吗。蔡波说自己绝不松口。郭启明说,时下搞工程的都知道,先把工程拿下来,发生情况再商量,这是行内通行规则,他这么做,别人也一样。这条路上几个施工单位,情况差不多,蔡助理不会不清楚吧。

蔡波说:“知道。这里边郭老板最出头。”

“蔡助理这是要杀鸡做猴?”

蔡波说这里没有鸡也没有猴,只有他和郭老板。他把话说清楚了,听不听由郭老板自己决定。郭启明冷笑,说他明白,蔡波是打定主意逼他吃大亏,让别人看,给自己垫脚,还有谁像蔡助理这么不讲理的。

蔡波发狠道:“今天就是不跟你讲理。”

“蔡助理这样踩我,就能跳上去?”

蔡波说他不考虑那么多。郭老板认识好多比他大的官,尽管去找。工地这件事是书记市长让他管的,找谁都没用,只能按他说的做。

郭启明回应:“蔡助理这么不讲理,包工头也只好不敬了。”

“那行,咱们走着瞧。”

蔡波不再多讲,起身离开。临走前,他指着郭启明腰间,提议郭老板把藏在皮带上的大家伙拿出来,给在座诸位见识一下。郭启明推辞,说他的手机虽大,档次不高,不好见人。当年他做警察时使过手枪,如今把手机别在腰间,那只是习惯,给自己壮胆,没想吓唬谁。蔡波点头,说蔡老板曾经吓住几个办案人员,在本市很传奇。这回轮到蔡助理了,猛一看郭老板衣服下边鼓起一块,真是很风险,吓个不轻,所以很好奇。要是郭老板只想吸人,不现真容,决心死藏着,那就算了,蔡助理不会强他所难,揪着不放。今天就不看了,留个悬念,以后再说,总有郭老板露相的一天。

郭启明即哈哈,说他佩服,蔡助理有胆气。

他当众掀衣襟,把别在腰间的所谓大家伙拿出来搁在茶桌上,出露真容。如他所言是一只手机,块头真是不小,足有巴掌大。

“领导放心。”他说,“我当过警察,懂法律,守法公民不能私藏枪械。”

蔡波不再说话,起身出门。郭启明把一行人送到停车场。

有一手机铃声响于郭启明的腰间,他取手机,动作有如掏出手枪。

“叶副你好。”他接电话,“我是郭启明。”

蔡波的步子一顿。他听出这是谁了。

这个电话很节约时间,不到一分钟。郭启明向对方告罪,说自己此刻刚好有事,送老娘出门,不能多讲话,回头再打电话过去向领导请示。对方一定生疑了,追问郭老板哪来的老娘。郭启明哈哈,说叶副书记记性真好,他的亲生母亲确实早已过世,眼下说的不是那个。老话讲有奶便是娘,如今包工头到哪里找老娘要奶吃?当然是找管事的领导。这领导是谁?叶副再熟不过,不信可以直接问。说话间郭启明把手机递给蔡波,请蔡波跟对方说。

“蔡老板瞎扯什么?”蔡波明知故问,“谁的电话?”“政法委,叶家福。”蔡波略略停顿,终于还是接过电话。“是老叶?”他说,“我是蔡波。”“蔡助理啊。”叶家福闷声说。“都好吗?”“还行。”

两人都不再吱声,好一会儿,蔡波一声不吭,把手机递还给郭启明。郭启明朝话筒喂了几声,电话已经断了。他装模作样摔手机,像是要把它丢到靶场围墙外一般。嘴上骂说又他妈掉线了,别看新式武器块头大,这手机是母的,见官就怕。蔡波忽然着恼,他让郭老板赶紧把母的扔了,下回插只公家伙来。

“我说过了,给郭老板五天。”他发狠道,“是公是母到时候看。”

话没说完,坏事了。靶场边有几级石阶,高低不太规则,蔡波踩着石阶往下,顾了跟郭启明发狠,没顾着脚下,不留神间一脚踏空,哎呀一声差点当场扑倒。好在随行的一位年轻干事当时恰在一旁,眼疾手快将他一把拉住。没有跌跤,却威了右脚,情况还挺严重,当下那只脚就没法用了,别说走路,点地就痛。

郭启明大惊小怪,哎呀哎呀,叫得就像他自己受了伤。他问要不要叫救护车,或者打110,喊医生。蔡波一边嘶嘶抽气,一边喝止。

“嚷什么!没事。”

所谓没事那是假的。从石阶到停车场一段路很短,他已经走不动了,只好由两位随员一边一个架着,他自己勾起右脚,用左脚在地上一跳一跳过去,狼狈不己。

“郭老板你在偷笑?”上车前他忽然扭头,问身后的郭启明。

郭启明当场扑味出声。他说不好意思,忍不住。蔡助理这个样子好玩。

“笑吧,是意外惊喜。”蔡波自己也笑。

“这个兆头可不好,风险啊。”郭启明做惊惶状,“正是往上跳的时候,下边怎么会一脚踩空?伤成这样还怎么跳?”

蔡波说:“不信你乌鸦嘴。”

郭启明朝自己嘴巴打了一下。

蔡波关上车门,最后留了一句:“记住我的话。”

轿车驶离。郭启明掉头走开,靶场约会以意外惊喜收场,无果而终。

蔡波没回办公室,轿车把他从靶场直送市医院,入院时他的右脚背己经肿得有如发面。医生紧急处置,冷敷,打封闭,把他推到X光室拍片,这才发觉伤得不轻,一脚踩得不对,居然伤了骨头,趾骨骨裂。

医生建议:“最好是住院,卧床治痣”

蔡波不禁发笑,说这行吗,扭了脚就往医院躺,他不要紧,消息传出去,外边把嘴笑歪的,只怕几月一个上百人。到时候都找医院治歪嘴,病床够用吗。

所以蔡助理决定做出表率,轻伤不住医院。当时做了处理,拿了药,还那样让人搀着,一跳一跳离去。轿车把他送回家中,下车时他没忘交代,让两位干部密切注意。

“盯着那个包工头,有情况随时报告。”

此后数日僵持,工地上一片沉寂,郭启明始终按兵不动。蔡波急切难捺,但是他咬紧牙关,没有再到靶场,也不打电话再行催促,只是密切注意,并着手准备应急措施。第四天是星期六,郭启明突然组织行动,往靶场调动大批机械,轰隆轰隆马达轰鸣。一天后工地施工全面启动。

蔡波松了口气,感觉踏实了。此刻对他来说踏实非常重要,没有谁可以从沼泽里起跳,一个人试图一跃而起,他的脚下必须踏实。

这时郭启明给蔡波打来电话,慰问伤情。他告诉蔡波本市地面上能弄到的闲置钩机都让他弄到工地去了,路段上的机械比开工典礼那天还多。如果蔡助理愿意,可以再来视察,他为蔡助理准备担架,不让领导再一只脚跳着走。这回保证满意,从此让蔡助理不必生气,也不必着急。他还提醒蔡波记住他们的约定,他已经预订了酒桌。这一桌酒成本很高,以现有地段发现的大鸟蛋推算,恐怕他要少赚几万汁J七万。但是他认准了,紧跟蔡助理,一定有奶吃,所以不惜血本,坚决服从,为领导做一点贡献。

蔡波即纠正:“是为重点工程,或者说全市人民。”

郭启明说他管不了那么多,这笔亏本买卖不赖全市人民,不赖市委赵书记,只赖蔡助理一个。蔡波问这话怎么讲。郭启明笑,说那天蔡助理伤了脚是自己不小心,不是郭老板暗中使坏,但是毕竟是在靶场找他时伤的,所以心里过不去。他已经打听过,知道蔡助理伤得不轻,脚指头的骨头踩裂了,医生要求住院,蔡助理不干。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蔡助理一天都没耽误,不住院,也不在家养伤,拄支拐杖,一跳一跳,坚持上班做领导,让他很感动,决定听从指示,把工程搞上去,协助蔡助理起跳。

“还是为我?”

郭启明称自己使劲往蔡助理身上赖不缺理由。他是有些渠道的,他知道眼下蔡助理心里急个啥,他也知道蔡助理为什么那么不讲理,狠劲整治他。他比别人多知道些事情,只好认了。但是免不了他还要替蔡助理着急,早不到晚不到,要紧时候要紧人物要来,麻烦忽然跟着来,脚扭伤了,伤得最不是时候。事到临头该怎么办呢?蔡波问:“郭老板这是在着急,还是在偷笑?”郭启明笑:“主要还是着急。”“那好,谢谢。”蔡波说,“事到临头怎么办,可以等着看。”“好像不必等太久,这几天就到,是吧?”“有那么快吗?”郭启明大笑:“我肯定是真傻,蔡助理那是装的。”这人果然消息特别灵通。蔡波此刻正在一个关口上。

前段时间,因为林琳那件事几乎发作,蔡波自知完了,己经痛下决心投奔李国哲当鹤子去吃田鼠,却不料赵荣昌大而化之,峰回路转,让蔡波度过一劫。起初他当然很觉庆幸,一段时间后危机影响消退,进步之念再起,心情不免开始波动。市长助理这个职位比较尴尬,属过渡性安排,说是市领导其实不是,说不是又顶着那名干着那活,这就有了许多的不如意。前些时候市委书记赵荣昌与市长商量,决定让蔡波具体负责协调绕城高速公路建设,蔡波知道领导有意让他凸显出来,一心也想做出个样子,可惜市长助理身份不够,权力和权威都小,推进工作特别费劲。工地上如郭启明那样的甲方乙方纠纷不少,影响施工进度,蔡波抓出头鸟,态度强硬得近乎不讲理,不惜得罪郭老板,冒着骑虎难下的风险,逼着郭启明上,虽然最终有效,却也做得格外吃力。如果他以副市长身份来协调,情况自当不同。因此特别盼望再有一跳,为之难免急切。

对蔡波而言,眼前这一跳不太容易,挺冒险。所谓人比人气死人,有的人一辈子顺遂,到了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天下就给他掉下来什么。蔡波其人有特点,该他奋力一跳之际,天上掉下来凑热闹的事情一件跟着一件,没有一件不藏着风险。

那一天叶家福给蔡波打来一个电话,以公事公办方式通报了一个案件。

“施雄杰被人砍了。”他说。

“谁?”

“施雄杰。你们家那只鸟。”

蔡波不禁脱口:“好哇。”

“什么?”

蔡波冷笑,说这个施雄杰迟早有这一天。情况怎么样,难道死了。

“希望他死吗?”

蔡波说这家伙死有余辜。情况到底怎么样。

叶家福说此刻施雄杰在医院,没死。是今天凌晨发的案,案情正在调查中。施雄杰是市劳动局的副调研员,现职处级官员,遭人谋害,不是一般小案。他认为应当及时跟蔡波通个气,因为蔡波身为市长助理,施雄杰又是他的亲属。

“现在不是了。”蔡波纠正,“洲门跟这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这么说也太绝对孔”叶家福不同意。

蔡波再次强调自己与施雄杰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说以前还算亲属,发生那些事后,彼此间己经什么都不是了,特别是现在,尤其不是。别的人怎么认为他不管,叶家福应当清楚这个。

叶家福问:“怕被连累吗?”

蔡波冷笑,说自己一脚踩空,成了“助理”,有待努力一跳。眼下这种时候很小心,谨防暗算,最不想跟施雄杰这种人渣牵扯。

叶家福说:“反正公事公办,跟你说了。”

蔡波突然发笑,问叶家福现在放心了没有。叶家福反问蔡波自己该放心什么。蔡波说叶家福以通报情况为由打电话,是不是意在亲自摸底,试探=下,听一听蔡波闻讯后的反应,判断蔡波是否早已知情,或者不仅知情,还介入很深。施雄杰被砍,叶家福一定起疑心了,怀疑与蔡波同志有关联。需要亲自试探,是这样吗。

“不全是。”叶家福说。

“你不应该。”蔡波不含糊,立时表达不快,“别的人可以,你怎么能这样?彼此老同学,不了解吗?己经没有信任感了?”

叶家福答道:“这个问蔡助理自己。”

他把电话挂了。

蔡波禁不住开骂:“叶家福真是他妈的。”

他尉寸了好一会儿,拿起电话,找到了江英。

“听说施雄杰被砍吗?”他问江英。

江英也刚听说。

“你帮我了解=下情况。”蔡波交代,“悄悄来。这种事找别人我不放自。”

江英说交给她没问题。

蔡波对江英比较信任。江英是前埔人,眼下又在前埔镇当镇长,施雄杰以往喜欢拉扯以女婿的身份卷入利害,掺和是非,鼓捣这个鼓捣那个。他的事情让江英从前埔内线了解,可能比办案警察还要深入。

第二天江英就报来初步情况:施雄杰不是被人砍了,是挨了一顿痛打,然后被挑了脚筋。出事当晚施在城东一家小酒馆跟人喝酒,直喝到凌晨,于半醉中骑自行车回家,在城东体育馆附近一个偏僻角落遭到袭击。事后施雄杰人事不省,又是酒又是血的躺在路旁一棵树下,直到凌晨环卫工人扫街时才发现。环卫工人叫了110,送医院后发现生命无碍,但是周身有伤,最严重的伤在脚上,其左脚脚筋被案犯拿尖刀挑断,据说做得非常专业,有如屠夫卸猪蹄。施雄杰被伤害刚刚发案,已经有不少议论,居然没有一个认为是意外误伤。有人提到这是老手作案,估计有黑社会背景。还有人说施雄杰心很野,有仇家,案子一定是仇家花钱找黑社会干的。警察已经着手调查。

“他现在在哪里?”

江英说施雄杰住院,在市医院。

放下电话,蔡波骂了一句粗话:“混账狗爪,凑什么热闹。”

骂的当然不是自己右脚脚趾上的骨裂,是施雄杰被挑断的左脚脚筋。此时此刻,施雄杰的脚筋这般出彩,对蔡波而言别具风险,因为他正面临着关键一跳。

几天后,蔡波期待中的,郭老板探知并替他“着急”的大事终于到来:省委主要领导带着一位副秘书长、一位省纪委副书记和省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光临本市。

来的省委书记姓曾,曾书记及省上数名重要部门官员下来有一项例行公务:参加本市市委常委的民主生活会。按照规定,类似生活会每年定期召开,省里相关部门要派员与会,省领导则根据具体情况安排到会。省委书记前来参加本市民主生活会,近年来是第一次,对本市负责官员可称大事,与蔡波关联却不大,因为他还隔得远,市长助理不算市级领导。但是大领导下到基层,通常不是坐一坐就走,一般都会抽空视察、调研,了解一些他想了解或者地方想让他了解的情况,这就与蔡波有了关联。这一关联为什么有望联到蔡波这里,而不是其他哪位官员?因为有一位赵荣昌,现在他是赵书记,本市的第一把手。

曾书记参加市里会议的那天上午,蔡波接到赵荣昌的一个电话。赵荣昌告诉他曾书记安排下午调研,日程很满。领导想看看本市的高新工业园区建设,目前没有视察绕城高速施工现场的安排,但是他还是想说服曾书记上工地看看。有去的话,就看蔡波重点抓的部分。

“你注意点,不要措手不及。”赵荣昌说,“有问题吗?”

蔡波保证没有问题,特别感谢领导关心。前些时候赵书记特地交代,知道赵书记打算利用省委曾书记下来的时机,请领导到工地看看,他知道赵书记用心良苦,感到非常温暖,也知道责任重大。这一段时间工地上全力以赴,情况改观比较明显。

“我知道。”赵荣昌交代说,“要是去不了,我再考虑。”

蔡波感觉格外温暖。

当天下午,蔡波领着几位随员早早来到工地,一往人在施工现场来回查看,按照预定方案检查每一个相关细节,确保无误。下午五点出头,太阳西垂,天色开始显暗,蔡波等待多时的电话终于到来。

市委办公室主任通知:“曾扮己同意去看工地,大约二十分钟后到。”蔡波放下电话就喊:“快!快!快!”几秒钟内现场所有人都动作起来。

他们守在通往施工现场的临时便道道口等候。领导的车队到达时,蔡波等人簇拥而上,热烈欢迎。周边施工机械轰鸣,穿梭来去,烘托得气氛更加热烈。

赵荣昌却面露惊讶,连问这是怎么搞的。

他问蔡波。让他惊讶的是蔡波的动作:一脚点地,一脚跳跃,居然一歪一扭,以如此怪异的动作前来迎接省、市主要领导。

赵荣昌不知道蔡波伤得这么厉害。那几天他们没见过面,蔡波跟以往一样,不时给他打电话报告工作进展,未显异常,所以赵荣昌没多留意,一看蔡波那般跳着走不觉吃惊。脚伤之后,蔡波的行动都倚仗一支拐杖,当天下午他在工地来来去去,也靠那拐杖支撑一边。但是迎接领导时他把拐杖丢开,以免过于夸张,这就得用伤脚点地,靠完好的左脚奋力跳跃前进,找领导握手。如此庄重场合,该动作格外滑稽。

省领导当即询问:“这是谁?”

赵荣昌介绍:“刚才谈的就是他,蔡波。”

大领导点头:“市长助理。”

他问蔡波脚怎么回事。蔡波报告是前几天在工地边扭了一下,不碍事。领导指着赵荣昌说,你这个赵书记介绍了半天,没说他这么走路。赵荣昌承认自己掌握情况不及时,所以把蔡波叫到了现场。蔡波说明本人没有及时报告,是自己的错。

那天很凑巧,简直是天作之合。省里领导原本没打算视察工地,更没打算见识此间一个小小助理做跳跃表演。领导的兴趣在本市新建的高新科技园区,那里有几个重要项目落户,均为外资项目,其产品具有世界先进水准,在本省及全国都备受瞩目。赵荣昌陪同领导行动,他亲自掌握时间,试图让视察过程紧凑一些,争取在预定安排之外,还能有机会让领导看点别的。不料大领导兴味盎然,与相关企业家和管理人员座谈,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没有起身的意思,每个视察点均超时,赵荣昌一点办法都没有,知道只能放弃其他备选项目。却没想到前往最后一个企业视察时发生了意外:领导忽然要求停车,车队止于中途。

原来工业园区主大道正在搞绿化,有工人在道旁植树,栽的不是一般小树苗,是用大卡车装运过来,靠吊车吊卸移植于此的成树。领导下车,询问植的什么树种,树龄能有几年,从哪里移来,采用什么保护措施,成活率能有多少。领导早年是学林业的,曾在林业部门工作多年,种树是他本行,此刻虽然视察的是高新工业,毕竟未能忘本。于是就发现了问题:这些树老家不远,取自本市山区一带,挖出之后,却未于最佳移栽时段运抵园区,主要原因是运输,受制于本市目前的交通状况。

领导即批评:“赵荣昌,你们这是种树,还是砍柴?”

赵荣昌抓住时机,适时检讨,承认此间问题不少,不仅在种树,更在于发展。这个高新科技园区虽然条件相当不错,眼下引进项目却非常吃力,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周边交通滞后,种树变成砍柴,办企业也难成活。所以近几年市里狠抓交通建设,力图突破瓶颈。当前有几条线路在全面施工,市区近侧最大项目就是绕城高速,修这条路从立项开始就克服重重困难,曾书记曾屡次过问支持,帮助解决许多问题,目前全面开工,进度喜人,明年十月前可望竣工。届时这块高新工业园区将有一条连接线直通高速网,交通情况将彻底改观。

“曾书记可以去看看工地。”赵荣昌提议,“促进.‘下要害部位。”

领导来兴致了,当即决定前往。于是最后一个企业不再安排座谈,只是走马观花,边看边说,然后车队离开工业园区,快速前往工地。

领导在工地上呆了半个多小时,看得很详细,也很挑剔,期间问了许多事项,包括不少数据和细节。蔡波跳着脚紧随身后,问什么答什么,居然没给问倒。

“看来你这个助理很熟悉情况。”当着蔡波的面,领导对赵荣昌表扬。

赵荣昌直截了当,立时置蔡波于风险之中。他告诉省领导,这位蔡波是争议人物,并非现今才有争议,是为时己久,他最了解。当年在省委党校培训班时,他当班长,蔡波是他班里的学员,彼此同学两年,第一个学期他就主持召集班委会议,给蔡波一个处分,撤去其副组长职务,为什么?该同志个性很突出,毛病很明显。但是这个人也有非常突出、为许多人所不具备的优点,特别是有冲劲,能碰硬,敢想敢为。这个人近些年专干急难险重之活,哪块硬骨头啃不下来,总是派他上。例如搞这条绕城高速,市里条件尚差,征地拆迁,施工投建,处处艰难,别人望而生畏,蔡波指哪打哪,件件拿下,十分难得。眼下很多地方都是混事的多,守成的更多,格外需要用一些这种类型的干部,有助于推动工作和事业。

“所以我再三推荐。”赵荣昌说。

大领导看着蔡波,没有吭声。赵荣昌点到为止,不再多讲。

蔡波明白,今天这短暂的半个来小时既属天赐,也是赵荣昌千方百计为他争取到的,对他非常重要。他在工地上一跳一跳,屁颠屁颠,追随于大领导及其重要随员近侧,动作十足可笑,如郭启明所嘲,事到临头,这脚伤得真不是时候。但是谁说祸不是福?也许正是这样,印象才格外强烈。

黄昏时送走视察领导,安排好收尾事项,蔡波乘车离开工地返回。上车后他把拐杖一放,门一关,没待轿车驶离,即哈哈哈一阵,在车里独自大笑。

这时的感觉真是不错。

车进市区,到了蔡波所居小区,停在楼下。这里有电梯,不劳蔡助理的拐杖逐层敲打台阶,或者继续勉为其难做跳跃运动。进电梯上八楼,打开家时,一个独自坐在厅中沙发上、模样端庄的女子站立起来招呼道:“蔡助理。”

“常志文?”蔡波不禁奇怪,“小林呢?”

蔡波的妻子林玮端着一杯茶从厨房走了出来。

常志文着便装,没穿警服。以往她本人并不常到蔡波家来,所以客厅里一见,让蔡波挺意外。常志文和蔡妻林玮显然有些私房话要说,蔡波没必要多管。他打过招呼,把拐杖往门边一放,踞起脚就往书房里跳,客人尸眼看见,当即笑出声来。

“蔡助理这是怎么啦!”

 逢蔡波情绪好,不予计较。但是既然有问,就不能只顾自己跳走。蔡波停下来跟常志文讲了几句话,没解释自己的脚,说的是老同学叶家福。

“叶副书记这些日子怪怪的,气色很差,口气也不顺。”蔡波问常志文,“你跟他到底怎么了?”

常志文顿失笑容,不说话了。

林玮打岔:“蔡波别问这个。”

蔡波明白了,她们俩也许正谈此事,常志文大概有些伤心。

他没管妻子打岔,即补充发言,追打常志文。他说叶家福这个家伙有问题,最死板,不知道怎么谈恋爱处女朋友。但是世界上肯定没几个人会像他那样对女人好,特别是对老婆好。叶家福是难得的好人,他蔡波也自认不如,人家不幸死了两个老婆,所以心里有障碍,这些年不管谁给他介绍女士,都不要,迄今为止,唯一能够交往的就是常志文。他们俩应当有缘,如果常志文有眼光,叶家福会是她重组家庭的最佳人选。但是看来常志文不这么认为,她有点性子,人比较俏,不太看得上人家。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抛开这片咔另择一条枝?

常志文即抗议:“事情不是这样。”

蔡波称自己知道事情是怎么样。听说又有人给常志文介绍对象了?这一个比叶家福地位更高,是不是?市人大的柳副主任?老婆癌症,死了不到半年,这也太快了吧?这个柳虽然地位高,年纪却大,头上不剩几根毛,梳得比谁都亮。听说人还比较花,口碑可不太好。说句不敬的话,如果跟他,常志文得准备与其他女子共享。常志文不要贪图虚名,选择错误,毁了自己的生活。

常志文无言,当即掉泪,掩脸哭泣。林玮急忙推蔡波。

“你怎么乱说人家!”她嚷,“这事不怪小常!”

蔡波收嘴不打,跳着脚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几分钟后林玮把门推开,客厅里已经没人,常志文走了。

“我是故意的。”蔡波对林玮解释,“要刺她扁下。”

林玮说人家没什么错,是叶家福没把人家当回事,只知道通知人家到办公室去谈话,没意思透了。蔡波说他了解叶家福,这家伙跟常志文最合适,这两人要是失之交臂,太可惜了。

“你还能管得着?”妻子说。

蔡波说可以试试。他感觉这个常志文对叶家福很重要,叶家福对他蔡波也很重要。

蔡波很明白,他对林玮说叶家福和常志文应当有缘,其实心知未必,叶家福那种脾性不太有亲和力,很难得女士喜爱。他俩在接触一段时间之后,眼下已经不再来往,蔡波知道问题肯定出在叶家福身上。但是他偏偏要说常志文。

“近来叶家福跟我没好脸色,一口一个‘蔡助理’,根本不像自己人,这种时候最他妈的。”蔡波骂娘,“再什么厉害家伙,我怕过谁?偏偏就是这个叶家福最让我过不去,有谁比他更风险?我还牵挂他找老婆?为什么?”

几天后,蔡波到市医院去,在门诊大楼外的停车场上与叶家福意外相逢。时叶家福正躬身上车,准备离去,蔡波主动打招呼,把他喊住。“老叶干什么?看病?”叶家福反问:“蔡助理呢?哪里病了?”

蔡波晃晃手中拐杖,告称自己眼下是本院常客,定期找医生看右边的脚指头。他说近来每次相逢,叶副书记的一张脸总是板着,黑得像京戏《铡美案》里的包龙图,从来没有一丝笑容,口气也特别严重,此刻也是如此。有必要吗?这样下去,别人不见得会怎么样,叶副书记自己不生病才怪。

叶家福冷笑,让蔡助理不要太管别个,多操心自己就行。不是己经骨裂了吗,还这么急着跳来跳去,让脚指头裂了再裂。

蔡波不禁发笑,说不怪叶副书记取笑,陪领导跳来跳去,那是不得已。不幸负伤,只好出洋相,没法装好汉。不说老叶和广大观众有意见,自我感觉也很不好。有什么办法。事到临头,该跳得跳。

“你不觉得风险很大吗?”叶家福说,“只有领导看你跳,其他人就不看了?你知道有时候不跳没事,一跳就是另一个样子。”

“哪个我都不怕,”蔡波指着叶家福,“只怕你。”

叶家福指着右侧医院住院大楼,让蔡波去看一下施雄杰,施就在本院住院,以蔡施两人间原有的关系,蔡波似乎应当露一露面。蔡波冷笑,还那句话,他跟这家伙己经没有任何关系。

叶家福说人家不这么认为。此刻施雄杰一再提及自己遭到蓄意谋害,是因为他掌握了一些人的内情。他知道有些人腐化堕落,行为不端,倚仗权势,为所欲为,图谋向上爬,等等。

“你觉得他这是说谁?”叶家福问蔡波。

“说我。”蔡波顿时着恼,“你不知道这个人渣吗!”

叶家福告诉蔡波,以他直觉,施雄杰这事跟蔡波有关。蔡波问叶家福凭什么无端怀疑。叶家福说他不认为蔡波会去伤害施雄杰。但是因为他们间的一些特殊情况,施雄杰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可能包含他和蔡波恩怨的因素。此时此刻施雄杰被伤,不能排除另有背景,很可能意在蔡波,暗藏风险。

“叶副书记这是在提醒,还是在试探?”蔡波问。

叶家福说:“都是。”

“行,谢谢。”

几分钟后蔡波进了施雄杰的病房。施雄杰躺在病床上,护士正给他输液。他头上缠着绷带,两只眼睛从绷带中露出来,目光灼灼,看着蔡波。

蔡波没跟施雄杰说话,站在一旁沉着脸静观。护士给施雄杰扎了静脉,用胶布粘好细管,把输液卡子打开,起身走出了病房。施雄杰忽然开口,对蔡波说了句话。

“死的人不能白死,打的人不能白打。”他说。

蔡波答复:“看来伤得还轻。”

“我不会放过的。”

蔡波说:“现在好好养伤,以后再说吧。”

“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施雄杰不屑。

蔡波说道理很简单,不劳施雄杰猜想。施雄杰跟他早已不存在任何关系,所以他没想在这里露面。有人提醒他,外界并不这么认为的,让人产生疑问反而不利。眼下这个时候,看来有些希望,不想招人议论,所以来了。也没什么要说,好自为之吧。

临走前,蔡波举起他的拐杖,把施雄杰脚部的被子轻轻拨开,看人家被挑断脚筋的下肢。该下肢伤处变得非常臃肿,处于纱布的层层包裹之中。

蔡波告诉施雄杰,前些日子他也意外伤了脚,所以拿拐杖。他的伤与他人无关,是自己不小心威的,伤的是右脚,趾骨骨裂,相当严重,不拄拐杖只能跳来跳去。这些都与施雄杰有别。他们还有一点不同,就是脚筋断了无法复原,今后施雄杰恐怕得永远一晃一晃,像摆渡那样走路。骨裂则有望痊愈,不影响日后行走。

施雄杰冒出一句话:“你还想跳吗?”“不行?”“会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