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宋梓南乘坐的出租车驶进上海一条弄堂。弄堂两旁耸立着的都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建的“新式里弄房子”。窄小的院墙里伸出高大的夹竹桃和玉兰树枝。现在不是夹竹桃、玉兰花盛开的季节,但它们的枝叶依然茂盛,高高地耸起在灰暗陈旧的拉毛式的水泥墙头上方,给这些颇有些年头的建筑群带来勃然生气。

按响门铃后,脱漆的木门后响起了一下清脆的应答声:“来嘞——”来开门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子,穿着质朴而不失典雅,一看门外站着几个陌生的男子,便操着不太顺口的普通话问:“你们是……”

科技办的老孟答道:“我们是深圳来的。这位是我们深圳市委书记兼市长宋梓南先生。宋书记是专程来看望邝世浩先生的。他是住在您这儿吗?”

中年女子忙以南方知识女子得体的热情答道:“哦,是宋书记呀,听世浩说过的,听他说过的。请进,快请进,世浩在楼上,快请进。”说罢,又转过身去冲着楼上,用上海话叫了一声,“世浩,客人来哉!”

宋梓南等人走进客厅时,邝世浩还没从楼上下来。过了不大一会儿,他才急匆匆从楼上跑了下来,头发还是那么零乱,上身穿着件很高档的洋红色羊绒衫,下边穿着条旧牛仔裤,脚上还趿着拖鞋。和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不同的是,这一回手里没有拿着他那把心爱的吉他,但还是拿着别的东西——一本印制精美的某企业书面介绍材料。见到宋梓南,他把手中的那本材料往沙发上一扔,忙迎上前,握住宋梓南的手说:“宋书记,劳您大驾啊,不好意思。”

宋梓南笑道:“他们告诉我,这位年轻的大学者、大发明家高傲至极,目中无人。我看不是这样的嘛,也还是会说几句客套话的嘛。”

邝世浩脸微红:“他们言过其实,完全言过其实。哦,宋书记,我这儿还有两位深圳来的客人,您见见?他们说他们都是您的好朋友。”

宋梓南笑道:“是吗?也是深圳来的?那好啊,见见,见见。”

这时,冯宁和尤妮从楼上走了下来。

宋梓南笑了:“哦,冯宁先生啊!”

冯宁、尤妮恭敬地说:“宋书记,您好。”

那个中年女子忙说:“坐,大家坐。听说宋书记是个老茶客,尤其喜欢喝江浙一带的龙井和碧螺春。”

宋梓南笑道:“无所谓的啦,入乡随俗,客随主便。”

冯宁说:“宋书记,您和邝先生谈,我们就先告辞了。”

邝世浩忙说:“我和宋书记之间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家一起聊聊,也没什么。”

冯宁忙摆摆手:“不不不……不方便的……我们告辞了。你们聊,你们聊。”

宋梓南微笑着对冯宁略略挥了挥手,没有显示挽留的意思。冯宁和尤妮便走了。冯宁一边往外走,一边暗暗地对老孟使了个眼色。老孟自然会意,忙对宋梓南说:“我去送送冯先生。”

待走到后门外的弄堂里,冯宁低声地问老孟:“书记是来劝聘邝先生的吧?”

老孟反问道:“你们呢?”

尤妮笑道:“同一个念想啦!”

老孟忙问:“你们谈得怎么样?”

冯宁说:“在这儿不便多说。有个情况,请在方便的时候转告书记,邝先生已经和上海方面的有关部门联络过了。”

老孟一惊:“哦?那么快?”

冯宁说:“据说,上海方面非常热情。”

老孟说:“那是预料之中的。邝先生的态度呢?”

冯宁说:“他对深圳还是抱着相当的期望的。虽然上海各方面的条件都相当的不错,但他还是对经济特区抱有更大的期望。”

老孟宽慰地:“那就好……”

冯宁说:“但关键,还得看宋书记这最后一锤子买卖怎么样了。”

在客厅里,谈话正在进行中。

邝世浩说:“宋书记,我年轻,俗话说,少不更事……”

宋梓南说:“不,话不能那么说,中国有句名言,自古英雄出少年。况且,年轻不是我们判断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邝世浩说:“我想告诉宋先生的是,我可能会说一些冒犯先生的话,您不要在意。我觉得,我们既然是要做事、要谋业,唯有开诚布公才是唯一的坦途。”

宋梓南说:“我喜欢这样的年轻人。”

邝世浩说:“请宋先生不要把我当年轻人看,我们是合作方。”

宋梓南淡然一笑说:“说得好,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赞赏这样的合作者,也期盼这样的合作者。”

邝世浩说:“宋先生以一地一市最高领导人的身份,亲自赶到上海来找我谈合作的事,让我非常感动。”

宋梓南说:“邝先生,我们不是说好,不再说客套话的吗?”

邝世浩说:“这是真心话。虽然我在国外求学就业多年,但大陆的情况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我们多年沿袭的官本位制,让我们一些官员僚气十足,总是居高临下,很难平等视人,更难以放下架子来与人坦诚谋事。宋先生的举动,让我深深感受到深圳特区的与众不同,更让我看到,改革开放政策确确实实在改变我们这个古老的中国和中国人,甚至也在改变你们许多官员的习气。”

宋梓南说:“我们有的同志不同样冷落了邝先生你吗?在施政过程中,我们还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我是专程来道歉的。”

邝世浩立即做了个手势,表示不必再说这件事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几个问题,要直截了当地请教宋先生。”

宋梓南说:“请说。”

邝世浩说:“如果我的公司落户深圳,我能自由地选择合作对象吗?”

宋梓南说:“我敢保证,你有充分的自由,选择你的合作对象。”

邝世浩又问:“党政机构会对我们公司今后的经营发展做何种干预?”

宋梓南说:“在遵守中国法律的前提下,党政机构不会对你们的公司做任何干预。只要合法经营,你们有充分的自由去操作自己的公司。这一点,你的新朋友冯宁先生可以用他自己的经历来为我说的这些话做证。”

邝世浩说:“但是,大陆至今还没有一部《公司法》颁布执行。我怎么能相信,宋先生这一番话,是有法律保证的?”

宋梓南说:“这的确是件遗憾的事,要不我想我们也不用费那么些口舌了。但我要很高兴地告诉邝先生的是,我们全国人大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出台这样一部法律而工作着。据我所知,初稿已经起草完毕,并在广泛征求意见之中。”

邝世浩说:“我要问的不是你们对此是不是已经有所动作,而是在它还没有出台前,您说的这一切,应该看作是没有任何法律保证的。也可以说,目前的大陆还是处于人治的可怕情况下。”

宋梓南说:“我能不能纠正你的一个说法?”

邝世浩说:“请。”

宋梓南说:“国内目前的状况的确不能说十全十美,但是我想邝先生还是可以感受到,从1978年我们党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这条航船已经走上了法治的航道,但你不能要求,一个十三亿人的古老大国在短短几年内就能把所有应该做的事情都办完善了。十三亿人啊,尊敬的邝先生,它是美国人口的六倍,是英国人口的三十倍,是德国人口的二十五倍。更何况它百分之七十的居民都还处在相当贫困、相当落后、相当遥远的农村。”说到这里,宋梓南有些激动了,“邝先生,话说到这里,不知道我作为一个已然上了年纪的中国人,能不能对你,一个年轻的华裔科学家说这样一句话?”

邝世浩说:“请说。”

宋梓南说:“我的话可能有点重。”

邝世浩说:“让我们都来服从真理。”

宋梓南说:“说得好,让我们都来服从真理。邝先生,你我之间年龄相差几十岁,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母亲……”

邝世浩一愣:“共同的……母亲……”

宋梓南说:“中国。”

邝世浩忙说:“是的、是的……”

宋梓南说:“你爱这个母亲吗?”

邝世浩说:“当然。否则我会放弃美国如此优厚的生活、科研条件回到这边来吗?”

宋梓南说:“同理,如果你是一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朋友,我肯定也不会说这个话了。让我们像一个儿女那样来对待我们这个古老而又充满活力的母亲,可以吗?少一点计较和挑剔,更多一些责任和使命感。你,我,我们这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让母亲更年轻、更有活力、更强大、更富足、更现代化、更民主、更完美的使命。少一点计较和挑剔。”说到这里,宋梓南的眼眶有一点湿润了,“邝先生,我听说,你在以往的谈话中,常常会说‘你们大陆’‘你们中国’,我希望在今天你我的谈话中,邝先生不再使用这样的说法,不再站在这样的角度上来说话,这不仅是方法和叙述角度的问题,而是一颗心和另一颗心能否靠拢、能否贴近能否融合的问题。世浩,你刚才也说了,这一次你是回来了,回家了,回到母亲身边来了,让我们一起为这个多灾多难的母亲做一点事情。”

邝世浩稍迟疑了一下说:“我想……我可以收回我以前那种不合适的说法。”

宋梓南宽慰地微笑了一下,拍了拍邝世浩放在膝盖上的手,并用力握了握它:“谢谢。在《公司法》正式颁布前,我对今天说的话负完全责任:你的公司拥有一切独立的财产权和经营权,当然在此同时,它必须承担遵守中国法律的义务。”

邝世浩说:“你已经让我看到了在深圳落户的良好前景,但我还要请教的是,深圳地方对我这样的人和公司到深圳创业会给予什么样的支持?”

宋梓南说:“现在我只需要对你说,具体的支持一定是多方位的,可能也是出乎你意料的。所有这些战术上、技术上的问题,我想应该由我手下有关部门的人来跟你详细谈。它不是我今天来要解决的主要问题。但有一点,是他们做不到的,而只有我可以给你这样的保证的。”说到这里,宋梓南向老孟示意了一下。

老孟立刻打开一幅随身带来的深圳地图。

宋梓南指着地图对邝世浩说:“这是我们的深圳,总面积一千三百平方公里美丽的深圳。我今天可以这样对你说,你为你的公司设址,你可以在这一千三百平方公里之内选你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我甚至可以这么对你说,如果你看上了我市委大楼所在地,我立刻搬家,把这个地方让给你来建你的公司大楼。”

邝世浩愣住了,过了一会儿说:“为……为什么?”

宋梓南笑道:“理由?还用多说吗?深圳需要人才。我作为深圳一把手,只是要在这里向你表示这样一个态度和决心,为了多招来一个有用的人才,我们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邝世浩问:“你对所有到深圳来落户的外籍科技人员都这么许愿吗?”

宋梓南说:“当然不是。因为我只有一幢市委大楼。”

邝世浩又愣住了。

宋梓南说:“你可以把我今天说的话记录在案。我签字认可。”

邝世浩看看宋梓南,又看看地图,然后又去看看宋梓南,几乎有一点不知所措了。他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了两步,本能地打开音响。那里立即播放出一首特别热烈狂放高昂的非洲黑人布鲁斯音乐《责问灵魂》。因为音乐太吵太闹太震撼人心,他又立即把它关了。客厅里突然又安静下来。邝世浩在打量了宋梓南一眼后,突然又坐了下来,用非常严肃的口气问道:“还有个情况我需要向你核实一下。”

宋梓南:“请说。”

邝世浩:“关于你个人在深圳的前景,你是不是还有一些非常重要而又对我隐瞒了的事情没有说?你是否显得不够诚实?”

宋梓南哑然失笑,说道:“我显得不够诚实?”

老孟刚想插话,宋梓南立即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宋梓南把身子往沙发背上一靠,坦然地问道:“此话怎说?”

邝世浩说:“我在深圳有亲戚、有朋友,我在深圳是进行过考察的,甚至可以说是进行了‘私访’的。”

宋梓南笑了起来:“好一个‘私访’。你访到了我的什么隐秘的情况?”

邝世浩正犹豫着要不要对宋梓南直说。宋梓南笑道:“是不是说我在深圳待不长了?”

邝世浩说:“这一点,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很重要。你今天给我许了那么多愿,然后就离开深圳……”

宋梓南沉吟了一下说:“世浩……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可以吗?”

邝世浩犹豫了一下说:“可以……”

宋梓南动情地说道:“世浩,你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年轻人。坦诚、率真。你让我看到了我自己年轻时的模样,一个不可重复不可多得的黄金年代啊。是的,我很可能……不,不是很可能,而是一定,那就是我一定不会在深圳市委书记兼市长的岗位上永远待下去……”

邝世浩忙打断道:“不是永远待下去的问题,而是……而是……听说你很快就会离开你这个职位了。”

宋梓南点点头说道:“是的,有可能是你说的这个‘很快’。”

邝世浩忙问:“多久?你还能在这个岗位上待多久?”

宋梓南说:“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一年?这个我说不准。因为这是我们的组织机密,而且是属于中央掌握的组织机密。我个人也无法把握的。”

邝世浩说:“如果你连自己的命运走向都没法把握,又怎么能落实你刚才对我的那种种承诺?”

宋梓南说:“世浩,有一点你必须明白,今天跟你谈话的不是一个私营公司的老板。如果是这样一个老板,有一天他走了,他的公司不存在了,他说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今天这个宋梓南,不仅仅在代表他个人,更在代表一个特区政府,一个特区党委领导机构,而中央是赋予了这个特区政府和特区党委组织以特殊权力的。世浩,你回来这么多天,你应该已经清楚地感受到,中国已经走上一条不可逆转的改革之路,深圳也一定会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的。而且,有没有这个宋梓南,深圳都会存在下去,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在深圳大地上升起,中国的改革开放一定会深入进行下去,而且会变得越来越好!”

邝世浩不说话了。

这时,下面的门铃响了。那个中年女子匆匆出去开门。门外停着一辆黑壳子的福特轿车。从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的工作人员很客气地问那个中年女子:“请问,这儿是邝世浩先生的亲戚家吗?”

那个中年女子警惕地:“你们……”

中年工作人员说:“我们是深圳驻沪办事处的。”

那个中年女子忙热情地说:“哦,有什么事吗?”

中年工作人员又问:“我们的书记在这儿吗?”

那个中年女子犹豫道:“啊……”

中年工作人员忙说:“我们能见他一下吗?市委办公厅有个紧急电话,需要立即向他报告。”

那个中年女子对那个工作人员说了声:“请你们稍微等一下。”便回到客厅里,把老孟叫到一旁,低声说了这么一回事。老孟立即又去报告了宋梓南。宋梓南立即对邝世浩说:“对不起,我们驻沪办的同志来了,好像出了一点什么事。我去看他们一下。”不一会儿,宋梓南回来了,对邝世浩说:“很抱歉,家里有一点事,我必须马上回深圳去了。”

邝世浩真诚地说道:“那太遗憾了。”

宋梓南苦笑笑说:“这就叫身不由己啊!”

邝世浩说:“希望能在深圳再见到你。”

宋梓南说:“这正是我想说的:希望能再一次在深圳接待你。”

邝世浩说:“我会再去深圳做一次详尽的考察。”

宋梓南说:“世浩,有一句话请你记住,如果你再一次去深圳的时候,发现我已经不在目前这个岗位上了的时候,你要相信,一切都在按规则办事,深圳任何时候都衷心地欢迎你,会全力支持你在那儿创业。”

邝世浩敏感地说:“看来,让你赶回去,是要真的调动你工作了?”

宋梓南回避了正面回答邝的问题:“还有一点,是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的,如果真的发生了我调离的事情,你要确信,我的继任者一定是比我优秀的人。在总结了我工作的成败经验教训后,他们一定干得更加出色,一定更熟悉经济工作,拥有更广阔的政治视野和经济头脑,会更坚定、更有效地推行邓小平同志的改革开放路线。我也相信,不管你邝先生选择在哪儿落户,你一定会替我们这个多灾多难而又前途无量的母亲做出别人替代不了的那种贡献来的。”说着,宋梓南向邝世浩伸过手去。

邝世浩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向宋梓南伸出手去。

宋梓南一把抓住邝世浩的手,用力握了一下,大声说了声:“再见!我们在深圳等你!”便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了。邝世浩和那个女主人忙跟过去送。上车前,宋梓南再没说什么客套话,只说了声:“请留步,我们深圳见。”便钻进办事处来接他的那辆老福特车里走了。

和宋梓南匆匆一面,却给邝世浩留下极深的印象。他说不清这位共产党的高官,身上到底哪种东西深深打动了他。当年他作为大陆上一个顶尖的少年大学生,被普林斯顿大学选拔到美国深造。多年来,他拿的是美国的全额奖学金,两年拿到了本该三年拿的研究生学分,然后又只用了一年多时间,完成了博士论文而被贝尔实验室聘用。他确实认为是美国培养了他。在美国的这些年,他完全接受了美国理念和舆论下的结论,也完全习惯了美国式的生活方式。他成了西方文明的推崇者和播弄者。这次回到大陆,他内心是带着一点做“拯救者”的愿望来的。大陆处处的落后,也的确让他震惊,但不久他就感受到这种落后背后勃起的急于改变现状的活力。而在欧美,即便是那么先进的欧美,也难以再找到这样一种改变现状的动力。他在那儿可以活得非常舒服,但难以让他激动,没法给他一种生存的激情,甚至连该有的困惑也变得很淡、很遥远。他毕竟是个年轻人,他渴望改变现状。他完全想不到,一回大陆,自己竟然会遭遇宋梓南这样一个充满生活激情的“老人”,而且还是“官僚体制”下一个力图在改变现状的“共产党官员”。更多的困惑伴随着隐约涌到心间的激动,使他久久地站在弄堂里向离去的福特车招着手,目送宋梓南远去。

让驻沪办事处同志转告的这个紧急电话里也没有说得更多,只是说让宋梓南书记立即赶回深圳,中央组织部和省委的主要领导要见他。当时在宋梓南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最后的调令来了,他离开深圳的日子来了……包括市委、市政府一些领导同志也是这样猜想的。他们焦虑地等着宋梓南归来。他们担心宋梓南的身体在这一刻会顶不住最后的那点压力而有所不测,但出乎宋梓南和所有人预料的是,中央组织部和省委主要领导在谈话中,并没有涉及他工作变动的问题。他们肯定了深圳这些年来的工作,十分关心宋梓南的身体状况。他们希望宋梓南安心腾出一点时间来彻底把病治好。从工作考虑,中央将派一个同志来深圳担任市长,在宋梓南治病期间,代理主持深圳的全面工作……

不久,市中心广场上,举行“拓荒牛”雕像的落成典礼。那天,广场上,人头攒动,彩旗飘扬。宋梓南在落成典礼上,发表了著名的《向深圳告别》演说。

在新任市长、中央组织部来的领导同志、省委书记和余涛等人的注视下,宋梓南慢慢走上讲台。他从口袋里掏出讲稿。周副市长、常副市长和市委的一些常委也都在动情地注视着他。在台下的人群中,还有冯宁、邝世浩、何振鸿、尤妮、陶怡,还有“四营长”张万斤等人。宋梓南把讲稿展开,在讲桌上慢慢把它抹平,然后向台下看了一眼,慢慢地说道:“我要走了……起码是暂时地要离开深圳了……秘书为我准备了这样一个讲稿,经过他反复的修改,昨天晚上我又反复琢磨了好几遍,但是,我觉得他还是没有写出我想在今天这个大会上向同志们表达的那种心情……这也确实难为他了。我想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支笔,能说得清写得透我这一刻想向同志们表达的这种心情……首先,我完全拥护中央关于深圳市委主要领导同志职务调整的决定。几年来,在中央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战略思想和改革开放路线的指引下,在中央领导的亲切关怀和直接指导下,我有幸和同志们一道参与了建立深圳特区这一伟大工程,亲历亲为了深圳特区从无到有的这一历史性的伟大历程。今天,在我就要暂时离开这个岗位,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在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到这个岗位这个地方的时候,我想说的,只有这样一句话,那就是:‘如果我必须生一千次,我愿意生在这个地方;如果我必须死一千次,我也愿意死在这个地方。’……”

宋梓南流泪了,哽咽了,有一点说不下去了。

全场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

突然间,余涛站了起来,带头鼓起掌来。

主席台上的领导同志,也站了起来,都开始鼓掌了。

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开始鼓掌。

这时,宋梓南和余涛陪同中组部的领导和省委书记走到那个拓荒牛雕像旁。雕像身上覆盖着红绸。宋梓南请中组部的领导和省委书记去为雕像揭幕。中组部的领导和省委书记却把宋梓南和余涛拉到雕像前,一定要他俩为这个雕像揭幕。宋梓南和余涛犹豫了一下,再度看看中组部的领导和省委书记。中组部的领导和省委书记鼓励似的对他俩示意了一下。

宋梓南和余涛走到雕像近旁,拉动了揭幕的绳子。那匹巨大的红绸缓缓地从雕像身上滑落了下来。巨大的拓荒牛映衬着阳光和蓝天,它那倔强奋进的身姿引起了全场一片欢呼。在此同时,千百只彩色的气球和白鸽腾空而起。

蛇口码头上汽笛声长鸣。

入夜。国贸大厦顶上绚丽烂漫的烟火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