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那天从五叔那儿出来,金德昌把张弓也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问张弓:“你有把握拿下这个冯宁吗?只有拿下这个冯宁,才能拿到那块地!”张弓说:“我试试。”金德昌说:“什么叫试试?刚才你在何董事长跟前,可是说得唾沫乱飞,又是保证,又是一定,又是绝对的,现在怎么变成‘试试’了?你到公司来,还没做过什么特别大的贡献。公司就用你这一回,你还‘试试’?”

张弓不作声了。

金德昌问:“刚才在董事长跟前做的那番保证完全是假的?没根据的?”

张弓忙说:“有根据。”

金德昌说:“有根据,你只敢‘试试’?”

张弓迟疑着。

金德昌催促道:“你的根据在哪里?说呀!”

张弓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公司的那个陶怡,曾经是这个冯宁的小朋友。”

金德昌问:“小朋友?小朋友是什么关系?是小情人?小蜜?”

张弓说:“不……”

金德昌问:“不是小情人,也不是小蜜,她对冯宁有什么杀伤力?”

张弓说:“她的这种杀伤力,比小情人小蜜的还大。”

金德昌疑询道:“你保证?”

张弓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做保证,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金德昌说:“你小子还要跟我谈条件?”

张弓突然怒了:“金德昌,不要开口闭口地叫我‘你小子’!请双方都放尊重点!”

金德昌一愣:“你……你……你这家伙怎么了?”

张弓说:“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可以说服这个陶怡去做冯宁的工作。陶怡的父母姐妹很可能在香港,是当年逃港时过去的。你得答应我,让她去香港,找找她的亲人。”

金德昌说:“当年不是所有想逃港的人都到了香港的。不少人半路上都淹死在海里了,或者让大陆警方抓走了,又遣返了。”

张弓说:“但是她的家人没回来。”

金德昌说:“那也有可能是淹死了。”

张弓说:“那你也得让她做一回努力。”

金德昌想了想说:“让我考虑一下。”

张弓有点急了:“还考虑个屁?!这点鸟事都不能答应我,还口口声声说把我当心腹呢?”

晚上,张弓赶到陶怡住的屋子里,只见房间里放着两个皮箱,一个大旅行包,大件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看样子,她想离开这儿了,正在收拾一些小件零碎。

“你真的要走?”

“我不想勉强我自己,请你也不要勉强我。你已经伤害了我一回,勉强了我一回,请不要再伤害我了!”陶怡说着,眼泪就涌了出来。

“陶怡,我是爱你的……”

“不要对我说爱!求求你了……”

张弓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拿出一个精美的首饰盒子,放在陶怡面前。

陶怡看了那盒子一眼,没去动它。

张弓打开盒盖,里面放着一枚极精美和昂贵的钻戒。

陶怡一下叫了起来:“你们以为所有的女孩儿都能用一枚钻戒就可以买下的吗?”

张弓说:“不是,但我是爱你的。如果一定要说‘买’,那我是在用我的爱在买。而且是用一生的爱。你愿意把它说成买,我也没办法。但我是爱你的,陶怡,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是爱你的!”

陶怡一下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呜咽起来。

张弓说:“退一万步说,就算你不爱我,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俩已经发生了那样一种关系……”

陶怡再次跳了起来,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叫道:“流氓!你流氓!流氓!土匪!骗子!强盗!”

张弓说:“你还少说了我一个罪名……”

陶怡一愣。

张弓说:“强奸犯,或者说是诱奸犯。”

陶怡呆住了,她没想到张弓会是这么个“无耻”的“无赖”。她一下脸刷白了,像看个陌生人似的看着张弓,然后吃力地拿起两个箱子和那个旅行包,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张弓立即冲到门口,一把夺下陶怡手里的箱子。陶怡扔下手里所有的东西,跑回房间,走到电话机旁:“你再胡来,我就报警了!”

张弓说:“报啊。告诉警察,有人在骚扰你、强暴你。你是谁?高士达厂著名的女工、前任团代表,现在公关部候补副经理,而且她有可能未婚先孕,怀的正是公关部前任经理的孩子……报啊,把这一切都告诉警察。”

陶怡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青白,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这个“无赖”,便一气之下,冲到写字桌前,从抽屉里掏出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喉头,再一次声嘶力竭地喊叫道:“你走啊……走啊……走!!”

张弓说:“你有这个勇气捅自己吗?我想你没有这个勇气。你还想见见你的父母姐妹。想去香港吗?一周之内,我保证把你送到香港,请香港警署替你寻找你的家人。”

陶怡大声叫道:“骗子!骗子!”

张弓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盖有集团公章的证明,放在陶怡面前:“你自己看吧,这是由集团人事部出具的派陶怡小姐去香港考察的证明。明天凭它,就可以到市公安局办理去香港的出境手续。是你自己去,还是我带你去?”

陶怡一下呆住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抬起头问:“张弓,你这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你又在使什么鬼花招?”

张弓:“你这么信不过我,我就不说了。”

陶怡看看那份出境证明,又看看张弓。陶怡在公关部干了这一阵,当然知道,因为高士达厂投资方的身份,凭着它们出署的这份证明是完全可以到公安局办理去香港的那些手续的。假如真的能到香港去一下,去找找下落不明的父母亲,还有姐姐她们,这当然好啊。想到这里,她的心禁不住地怦怦跳。但是……但是……

“你想让我做什么?”陶怡压抑住自己激奋的心情问张弓。她当然明白,今天张弓绝不会平白无故给她拿来这份证明的。

“不是我要你做什么。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别的一概没有奢望。这是厂里、集团有一点事要求你帮忙……”然后张弓就一五一十地把荒地的事跟她说了,也就是希望她去替集团跟冯宁之间搭个桥、牵个线。

“为什么非得我去?”陶怡问。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去,冯宁会理我吗?换谁去,都不如你去。你说的话,在那位兵哥哥听来总是最可信的。”

“拿这个来交换?”

“你想说是交换,也可以。第一,这件事对冯宁并没有坏处。集团要拿这块地,绝不会白拿。而且也不会出低价。冯宁不是傻子,价钱低了,他也不干。第二,办了这事,你还可以去香港走一趟。两利而无一害的事,你考虑吧。”张弓坦然地说道。

最后陶怡答应了。

在路上,张弓一边开着车,一边对陶怡说:“一会儿你上去见冯宁。我就不上去了。我在车里等着。”陶怡不语。张弓从手包里掏出那个首饰盒,悄悄塞到陶怡手里。陶怡立刻把首饰盒又扔还给了张弓。张弓轻轻叹口气,收起首饰盒:“好吧,我先替你保管着。”

冯宁的公司里正在开晚饭。两个管后勤的员工搬进来一大兜盒饭,正给要加班的员工分发。“开饭了开饭了,海鲜的、鸡腿的……”一个女员工噘起嘴叨叨道:“哎呀,又是鸡腿,都吃腻了……”那个管后勤的员工说道:“不吃鸡腿,吃海鲜呀。这不是有海鲜的嘛!”那个女员工说道:“啥海鲜嘛,一坨螺肉,也叫海鲜!”那个管后勤的员工笑道:“海螺肉不叫海鲜叫啥?总不能叫它西红柿炒鸡蛋吧?我的挑食儿的娇小姐!”另一个管后勤的员工则拿着两个盒饭,敲了敲冯宁办公室的门。那时,陶怡已经到了冯宁的公司,正开始和冯宁谈话了。听到敲门声,冯宁应了声:“进来。”

那个员工轻轻推开门:“开饭了。经理吃哪样的?鸡腿?还是海螺肉?”

冯宁问陶怡:“要不要跟我们同甘共苦一下?”

陶怡不好意思地说:“我吃过了,你别客气。”

冯宁笑着对那个员工说:“把两盒饭都搁我这儿吧。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特别知道饿。”

那个员工忙说:“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饭量也见长了呗。这两天,公司里多数员工都长了饭量,原先订的盒饭数都不够吃的了。”

冯宁立刻说:“要不够数,给我一盒就行了。”

那个员工说:“嗨,再不够,也不能让您饿着。”说着,放下两盒饭就出去了。

冯宁去关上门,转过身来问陶怡:“真不吃?”

陶怡摇摇头。

冯宁说:“那咱们接着说。刚才说到哪儿了?”

陶怡说:“你先吃吧,要不,一会儿就凉了。”

冯宁说:“没事。”

陶怡说:“别没事,凉饭伤胃。”

冯宁说:“高士达不是做电动玩具的吗?他们要这块地干什么?”

陶怡说:“他们也开始做房地产了。”

冯宁着意地打量了陶怡一眼:“哦……”

陶怡说:“他们让我告诉你,如果能在这块地上成功合作,他们有意请你去担任他们新成立的那个房地产公司的副老总。”

冯宁故意地问道:“不是正老总?”

陶怡脸微微红了:“他们跟我说是副老总……假如你要当正老总,我可以……”

冯宁说:“那我要当他们集团的董事长呢?”

陶怡认真地想了想说:“董事长?董事长大概不行吧?他们的何董事长人挺好的,也挺能干。”

冯宁默默地笑了笑,并含意不明地轻轻叹了口气。

陶怡好像感觉出什么来了:“你……你在耍我?”

冯宁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问:“他们让你来做我的工作,给你许了什么好处?”

陶怡脸大红:“没有啊……”

冯宁冷笑一下:“连撒谎都不会!”

陶怡不说话了。

冯宁问:“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来看我?”

陶怡慌慌地说:“你也没去看我呀……再说,你都成了大老板了,连高士达那么大的老板都有事来求你了……我……”

冯宁说:“在我没成为大老板前,你没来看我,在我成了大老板后,你也没来看我,今天不是高士达的老板让你来找我要这块地,你还不会来看我。为什么?”

陶怡愣愣地呆了一下,眼圈一下红了。

冯宁敏感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陶怡忙抬起头:“没有。没有……”

冯宁沉吟了一下,又问:“日子过得还行吧?”

陶怡不作声。

冯宁深情地叫道:“陶怡……”

陶怡心里一热:“什么?”

冯宁问:“还愿意到我这儿来干吗?”

陶怡惶惑了一下,低下头去。

冯宁说:“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突然地不理睬我了……我怎么得罪你了?我做错什么事了?人不见了,电话也没有了,去厂里找你,也找不着了……有两回我明明知道你在楼上,但传下话来,说你不在。分明是你不想见我。”

陶怡忙说:“今天我来说地的事。”

冯宁说:“地,你回去告诉他们,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我愿意当谁的副手,我早一百年都当上了。我坚持到现在,就是要试一试,在中国,像我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政治背景,没有任何经济实力,也没有大的家庭支撑的普通人,能不能凭着自己的努力做出一点事情来。中国允许不允许这样的普通人合法地成就一番自己的事业。人人都说,改革开放就是要把所有人的力量解放出来,让所有的人都活得更好,我就要试一试,说这种话,是实在的,还是仅仅是一种宣传。”

陶怡说:“那,按你这意思,我俩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冯宁执着地说:“到我公司来做吧……”

陶怡苦笑笑:“我们这种人……在哪儿干不一样?都是在替老板卖命。在高士达干,是给高士达的老板卖命,在你公司里干,不也是替你这个冯老板卖命?”

冯宁正色道:“你觉得这里没有任何区别?”

陶怡也冷笑一声:“哼……你说有什么区别?”

冯宁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的觉得这里没有区别?”

陶怡背过身去,不作声了。

冯宁呆站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非常精美昂贵的鳄鱼皮做的女式小手包。打开包,从包里取出一个用印花蓝布包起来的小包袱。再打开那个小包袱,里面是那个绣着八一军徽的干粮袋。干粮袋已经洗得发白了,当年部队的番号也只能依稀可见了。唯有那个八一军徽依旧那么醒目和精神。

陶怡一愣:“它……它怎么会到你手里去了?”

冯宁说:“丢了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感觉吧?”

陶怡说:“我当然找过它。你什么时候拿的?”

冯宁说:“还是那天,我上你屋里去看你,你在收拾东西。我看到它掉在地上。你来回来去地从它身上踩来踩去的,走着、说着、笑着,根本也没觉得什么。我就把它捡了回来。”

陶怡忙说:“那绝对不是我存心丢掉的,绝对是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我发誓,当天我就发现它不见了,我还到处找它来着……”

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电话是尤妮打来的。她在大街上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打的。“你吃过饭了吗?能马上出来一趟吗?”她着急地说道。

冯宁忙问:“出什么事了?”

尤妮说:“我刚从国土局出来。在那儿跟他们吵了有两个来小时,他们突然不给我们办那块地的产权转让手续了。”

冯宁一惊:“为什么?”

尤妮说:“见面谈。你要没吃饭,我们在外头一边吃一边说。”

冯宁放下电话,对陶怡说:“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我得马上出去处理一下。”说着,把那个干粮袋往手包里一塞,放进抽屉里,锁上后,习惯性地又拉了拉抽屉把手,这才对陶怡说:“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有车来接你吗?”

陶怡默默地点了点头。

冯宁忙说:“那咱们走。”一边说,一边拿起那两盒一点都没动过的盒饭,便要往外走去。但陶怡却没有走,依然低着头在那儿呆坐着。冯宁问:“还有话吗?”陶怡不作声。冯宁问:“下一回再约时间谈。行吗?我有点急事……”陶怡依然安坐不动。冯宁有点着急了:“陶怡……”陶怡眼圈发红,默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就向外走去了。冯宁刚要去追,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冯宁只得对陶怡叫了声:“稍微等我一会儿,我接个电话,送你下楼。”便赶紧回到办公桌前去接那个电话。电话是货运编集站老主任打来的。“你在哪儿呢?能马上回来一趟吗?我们得谈谈我们那个合约的事。”老主任说道。

“合约?哪个合约?我们还有什么合约?”冯宁故意装糊涂道。

“你那个承包合同……”主任说道。

“我们的承包合同怎么了?”冯宁继续装糊涂道。

“这是一份不公平合约,如果不撤销,也得重新修改!”主任说道。

“主任,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嘛。凡事都好商量。你总得容我考虑考虑吧。”冯宁给了对方一个软钉子。

放下电话,赶紧去送走陶怡,冯宁便和尤妮到了一个小饭店里,找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里落座。冯宁把刚才老主任的电话内容告诉了尤妮。尤妮说道:“货运编集站凑啥热闹呢?他们是不是也想通过修改跟你之间的合同,从这块地上得到一些利?好嘛,都冲着这块地来了,看样子都红了眼了。”

冯宁默默地点了点头。

尤妮说:“但你跟他们签订的承包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如果官司打到法院,法院应该会保护你的合法权益。”

冯宁苦笑了一下:“请注意,货运编集站是国家的。”

尤妮提醒道:“法律应该是公平的,不应该偏袒国营单位吧?”

冯宁长叹了一声:“照理说,应该是这样。但实际上,当个人和国营单位发生冲突时,法律会保护谁,还很难说。几十年来,我们的法律总是保护国家利益,不会保护私人利益。包括国土局突然不给我们办理产权证,我觉得这也是一个迹象,好像有人给国土局打了招呼似的,让他们也上阵来逼我们交出这块地。”

“你怎么办,冯老板?”尤妮问道。

“我不喜欢人家叫我老板,你不知道?”冯宁突然变得很不耐烦起来。

陶怡一上张弓的车,张弓就赶紧问:“谈得怎么样?冯宁怎么说的?你好好替我说了没有?”

陶怡没好气地说:“我有没有好好说,你自己去问冯宁去!”

张弓碰了个不硬不软、不大不小的钉子后,不作声了。过了一会儿,张弓突然把车往路边靠了靠,然后就停下了。张弓看着车前边那片黑黢黢的林带,稍稍沉吟了一会儿,突然轻轻地说道:“如果你心里真的还有这个退伍大兵,我劝你再好好地跟他谈一谈。”

陶怡说:“我心里有没有他,跟这事有关系吗?跟你有关系吗?”

张弓说:“冷静……我的陶怡姑娘……有一个事实,你一个小丫头可能还不太明白,我也一直没跟你明说过,不知道你那个退伍大兵,是不是有那个耐心跟你细细掰扯过。深圳的发展,牵涉方方面面各种各样各个层次的人的利益。在表面上的繁华和热闹背后,每天都在上演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和‘几家欢喜几家愁’那样的活话剧。市场是残酷的,来不得半点温情,它往往会逼得人不择手段去达到目的。你也亲眼看到过,你那位退伍大兵愣冲订货会会场的精彩表演……”

陶怡反驳道:“那他也没伤害别人……”

张弓说:“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伤害别人,也许是人们在市场这个大海里浮沉时可能采取的举措之一!可能还是不可避免的!”

陶怡立刻回过头来嗔责道:“什么意思?伤害别人是不可避免的?你想干啥?”

张弓说:“没什么意思……”

陶怡激烈地问:“你们想打人?收拾冯宁?”

张弓苦笑一下:“我可没那本事。”

陶怡再问:“谁有那本事?”

张弓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的:“我想,总会有人是有那种本事的吧……”

陶怡愣怔了一下,一时间却不知道对张弓再说什么了。接下来的一段路上,两个人便再没说什么,虽然两个人心里都有许多话要跟对方说。汽车很快开到陶怡住的那个单元房楼下停下了。熄了火,张弓拔下车钥匙,先行下了车。看到张弓下车了,陶怡却坐在车上,不下车了。张弓冷冷地看了陶怡一眼,催促道:“下车啊。”陶怡回应道:“这儿又不是你的家,你下什么车?”张弓无奈地:“好吧。我不下。”说着只得又重新上车坐到了驾驶位置上。

这样,陶怡才下了车,并很快地上楼去了。看着陶怡上楼去了,张弓才慢慢地启动了车,向小区的出口处驰去。但驰出小区出口不远,他把车停在了路边一处树荫下。从这儿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小区大门口车辆和人员的进出情况。果不其然,不大一会儿工夫,陶怡匆匆走出了小区大门,并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疾速地驰离了那个小区。

张弓立即发动着车,悄悄地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出租车开到冯宁公司楼下。张弓看见陶怡匆匆付了车资后,向楼上跑去。但很快陶怡又独自一人下楼来了,好像是没见着冯宁似的,一脸的失落,在楼门前默默地呆站了一小会儿,便向小区大门口走去了。等陶怡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小区夜色灯影树丛中时,张弓才启动了车,向小区大门口驰去。

这时,冯宁被货运编集站老主任叫到他的办公室里谈话。冯宁最近整顿这个劳动服务公司,开除了一批员工,让老主任非常恼火。

老主任说:“你接管我这个劳动服务公司后,开除了那么些老员工……”

冯宁说:“不是开除,是间歇性待分配。”

老主任说:“说得好听,净跟我玩新名词。”

冯宁说:“不让这一部分人暂时下船,整条大船就得沉没。”

老主任说:“可你把包袱卸给了我。这一百六十多名老员工被你刷下来以后,可天天上这儿来跟我闹。”

冯宁说:“我没有不管他们,我是做了两项承诺的:一是,每月发给生活费……”

老主任说:“你发给的那点生活费喂猫都不够!”

冯宁说:“第二,我承诺公司形势一旦好转,将优先从他们中间选择人员上岗。我还委托一家公司对他们进行了再就业的技能培训。为开展这个活动,我花了不少钱。”

老主任说:“你现在形势大好。你从他们中间选择了多少人重新上岗?三十个。还有一百三十个耗着哩。怎么办?想听听他们的呼声吗?”

这时门外突然就响起雷鸣般的敲门声和吼叫声:“姓冯的,有种的就站出来,别跟缩头乌龟似的……”

老主任冲过去一下拉开门,冲着那些人吼了一声:“吼啥吼?你们是要解决问题,还是激化矛盾?”

冯宁向外张望了一眼,空场上果然聚集了几十个男女,都是中年汉子和婆娘。看样子,文化程度都不太高。听到老主任这一声吼,便立马都蔫儿了。

老主任用力关上门,回到办公桌前:“不要以为这些人是我叫来的。今天要不是我挡着,他们会杀到你那个漂亮的新写字楼跟前示威去的。冯宁,我一直很器重你……也一直在使我最大的劲儿帮衬你。”

冯宁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老主任把语气放平和了说道:“不管从哪个角度说,你这个劳动服务公司还是我属下的一个子公司。承包合同可以不必修改,也别说什么撤销不撤销的事,咱们别伤了这和气。我可以不管你怎么经营,但我必须从你那儿提百分之四十的利润,大约二三百万就行了。要按以前的规矩,我们可以控制你们这些下属公司全部的财务收入。在内地,现在还是这样……”

冯宁答道:“这儿不是内地。”

老主任说:“所以我才那么客客气气地请你来商量嘛。”

冯宁说:“子公司赚一点,母公司都拿走了,我们怎么继续滚动发展?这也就是前几年,这个劳动服务公司一直没法办好的主要原因。”

老主任说:“谁说要都拿走?只提百分之四十。”

冯宁说:“如果您拿走了这百分之四十,我只能维持,就说不上发展了。一个公司不发展,稍稍碰到一点风浪,就会翻船……”

老主任想了想:“那……我提百分之三十五?我只要二百五十万?我来负责安排你开除的那些员工的生活。”

冯宁不作声。

老主任打量了一眼冯宁:“二百万?”

冯宁还是不作声。

老主任有点不高兴了:“那你说,你能给我们多少?”

冯宁说:“现在不能提,要提,也得过了今年这个坎儿。”

老主任说:“你有什么坎儿?”

冯宁说:“深圳在转型,要往深层次发展,这对我们是个大好机会。我们不能只是替人做推销,干粗活儿,我们也要转型,要做自己的产品,创自己的品牌。就算我们在这块地能赚个五六百万、六七百万,拿去做转型用,还是远远不够的……”

老主任一下拉下脸:“这么说,你是一分钱不给了?”

冯宁诚恳地说:“老主任,请你替我们考虑一下……”

老主任火了:“你老让我替你考虑,你替我考虑过没有?你想过我们这一群人吗?好歹你还是我们的子公司,好歹我们还有这一层关系。好歹你还是我派去的!你怎么……怎么……真的像别人说你那样的,就是一个……一个白眼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冯宁好长时间都平静不下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被人骂作“白眼狼”了。他可以忍受别人说他是头“狼”,但无法接受“白眼狼”这顶“桂冠”。狼在觅食时的凶猛,尤其是在冬季,那个对绝大多数动物都极为困难的季节,为了摆脱饥饿和绝灭的困境,凶猛是它本能的必须反应,再加上坚韧、团结、锲而不舍、攻无不克,都是狼对生命膜拜,呼唤希望所应该具备的品性。这些“品性”都是冯宁不会拒绝,甚至还会蓄意地保留、磨砺和发扬的。冯宁不能做个老好人,更不能做个面团似的窝囊废,谁来捏他,他都跟着他人的意愿去改变自己。但无论是狼,还是冯宁,都不“自私”。他(它)有良好的群体观念。他更不会“忘恩负义”“出尔反尔”“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恩将仇报”,就像人们说的那种“白眼狼”那样。

众口铄金。

这时的冯宁真想找个荒远的亘古森林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只面对蓝天白云和原始的纯净。他拿出庞耀祖给他留下的那两封信,呆呆地坐着,剪刀也已经拿出来了。有一会儿,他都已经拿起剪刀,要开封看这信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把信又锁回到抽屉里去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他自己还能对付眼前的一切非议。他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那里有一个老英雄爱说一句俚语,“出水才看两腿泥”。年幼的他只觉得这话说得特带劲儿,这里头到底蕴含什么样的人生辛酸和挣扎,体现一种什么顽强和自豪的生命特征,年幼的他当然不会知晓。而最近,他脑子里却常常会止不住地浮泛出这句话来,止不住地也会自言自语地念叨这句话……

刚才在编集站,冯宁还遭遇了一生来最大的一次冲击。和老主任谈完话,刚走出办公室,就被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一大群“下岗员工”包围上了。

冯宁知道事情不妙,便声嘶力竭地嚷道:“请大家冷静一点,听我解释……”但此刻没有人听他解释,只有一片起哄和詈骂声:“光这一块地,公司就挣了好几百万,为什么还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不要听口头解释……”紧接着,有几个大汉状的人便一齐涌向冯宁,有的把拳头挥舞到冯宁的面前,还有的已经推推搡搡地,让冯宁已经站立不稳了。

冯宁当时大吼一声:“你们是想打架,还是想干啥?”

冯宁的这一声吼,还真起了点作用,把现场那几个带头起哄的人一下都震住了。他们愣怔在那儿。那一阵潮涌般的吵吵声也一下静息了下去。而那时,一直站在人群后头的尤妮见事情不妙,赶紧回到办公室,对着主任和办公室里的工作人员叫道:“你们不上前去管管?就等着外头出人命案呢?”

办公室里的一个文员不冷不热地说道:“这让我们咋管?完全是冯宁这小子自找的嘛!”

尤妮见他们真有见死不救的可能,便冲过去,拿起电话,就呼叫110:“是110报警台吗?我这里是……”没等她说完,办公室的那个文员冲上前一把掐掉电话,不让她报警。尤妮猛地推开那个工作人员,想再度拨号报警。有两三个编集站的工作人员一起冲上来要从她手里夺电话。尤妮一手抢过一个热水瓶,猛地摘掉瓶塞,然后把热水瓶高高举起,一手紧抓住电话不放,对着那些想冲过来夺她电话的人叫道:“你们就是想扩大事态呢?对不?好啊,上来呀!我看你们谁有这个种再往前靠一步!”

摘掉瓶塞的热水瓶,在尤妮手里缓缓地往外冒着滚烫的热气。尤妮睁大了两只眼睛,瞪住那些人,呼呼地直喘着粗气。办公室里的人都在原地站住了,再不敢往前冲了。尤妮趁机赶紧拨通了110报警台。民警很快赶来了,驱散了想扩大事态的那帮人。事后,冯宁问尤妮:“你怎么会赶到这儿来的?”尤妮告诉冯宁,是陶怡给她打的电话,让她赶快过来瞧瞧。等冯宁和尤妮开车回家,车开进冯宁公司新写字楼所在的小区里,缓缓行驶到写字楼前停下时,冯宁熄了火,拔下车钥匙,拿起手包,刚要下车,却被尤妮一手拉住。尤妮多少有点紧张地指着正前方公司写字楼所在的那个单元门洞的方向对冯宁说道:“别着急……你看那边……”

冯宁忙收回已经跨下车去的脚,抬起头,顺着尤妮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那门洞外,转悠着两三个人影。冯宁犹豫了一下说:“那帮人还不至于跟踪到这儿闹事吧……”尤妮忙说:“你别大意!”一边说一边赶紧去关上车门。

这时,那两三个人中的一个,居然摇摇晃晃的,向这边走来了。冯宁仔细看去,那个带头的人好像是个熟人。正是那个外号叫“倭瓜”的年轻人。

“倭瓜”说:“冯老板,少见!”

冯宁松了一口气,走下车来:“干啥呢?”

“倭瓜”又说:“‘栾叔’想跟您聊聊。”

冯宁问:“啥时候?”

“倭瓜”说:“这会儿。”

冯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会儿?都几点了?”

“倭瓜”说:“这才几点?最美妙的夜生活不才刚刚开始吗?”

冯宁说:“对不起,我可没那么多美妙。告诉‘栾叔’,有事,咱们改天找个合适的时间聊。”

“倭瓜”忙说:“别啊。‘栾叔’都来了,在那儿等着您呐!”说着朝留在写字楼门洞处那两个人指了指。

冯宁说:“既然他已经来了,那我去见他。”就要下车,尤妮赶紧拉住他。冯宁告诉尤妮:“没事。‘栾叔’是熟人。你先回去吧。”说着把车钥匙扔给尤妮,跟着“倭瓜”向那边走去。但尤妮没有马上发动车走,而是定定地看着冯宁走到那个‘栾叔’面前,看他们挺友好地握手,问候,相互还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然后一边寒暄,一边向楼里走去,气氛还挺融洽,这才放心地发动着车,慢慢掉转车头,向小区大门口驰去。

尤妮开着车回到自己那个中介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在那个窄小的办公室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还是坐不下来,总惦记着冯宁那头,便决定下楼去。这种“握手楼”里没有电梯。尤妮一步步向楼下走去。楼道里很暗。有的楼道拐弯处,还堆放着一些杂物。快要走到最底下那一层时,从拐弯处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来,把尤妮吓一大跳。尤妮背抵住满是灰尘的墙壁,心快要跳出胸口来了,正努力镇定下自己,想大喝一声时,那个人影却开口了:“是尤姐吗?我是陶怡。”一听是陶怡,尤妮又气又高兴,涨红了脸啐嗔道:“你要死啊?在这儿装神弄鬼的!”陶怡忙问:“见冯宁了吗?”尤妮答道:“见了,没事了。”陶怡又问:“他去哪儿了?”尤妮答道:“回他公司了。”陶怡一愣,说:“没有啊……”尤妮迟疑了:“什么没有?我看着他上楼去的。”陶怡说:“我刚给他公司办公室打过电话。那儿没人接啊!”

尤妮说:“不可能。我亲眼看他上楼去的嘛。离开那儿,我去吃了点炒粉,就回来了。就这么点工夫,他还能去哪儿?”陶怡忙问:“你走的时候,他办公室里还有没有别人?”尤妮说:“我没跟他上去,但有两三个人跟他在一起。他说是熟人,没关系的。”陶怡一跺脚叫道:“糟了,一定出事了!”尤妮说:“不会吧……”陶怡喊了一声:“快走!”拉着尤妮就向停车的地方跑去了。

离开陶怡那儿以后,张弓立即到集团总部向金德昌报告了陶怡找冯宁谈话的情况,张弓有些忐忑地问:“您看,还要陶怡去找冯宁谈一谈吗?”

金德昌沉思了一下说:“这件事,你就别过问了。看来,你我都低估了这个冯宁。”

张弓忙问:“那我们就放弃这块地了?”

金德昌说:“放弃?轻言放弃就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好商家。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张弓问:“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金德昌说:“这你就别问了。”

张弓说:“这件事应该归我房地产公司操作的。您不告诉我,我怎么去操作?我将来怎么面对董事会的考核和质询?”

金德昌嘿嘿一笑道:“张弓,你有时候显得很成熟,有时候又会显得特别幼稚。我让你别再过问这件事了,当然有我的原因。我没有主动告诉你这个原因是什么,就已经在表明这个原因是不能让你知道的,或者说是没有必要让你知道的。你作为我的下属,就不应该再追问了。我常常对你说,商场如战场。学会保守商业操作中的机密,有时关系全局的成败。在这方面,在过去战争年代,一些训练有素的共产党干部是有个很好的传统的,他们被告知,在秘密行动中,不该看的坚决不看,不该问的坚决不问,不该知道的坚决不去打听,不该说的打死也不说。这也是当年拿着土枪、土炮的共产党能打败用洋枪、洋炮武装到牙齿的国民党的众多原因中的一个吧。你这个出生在共产党干部家庭的年轻人,怎么就没有得到一点这样的遗风呢?”

这一番话把张弓说得哑口无言。其实在那样一个家庭里长大的张弓,有时候打心底里并不瞧得起金德昌这个人。他总觉得这个人俗、浅薄,除了挣钱,心里就没再装什么别的东西。但他毕竟拥有钱,这又使张弓无可奈何。身份的优越感和知道对方目前还离不开他,使他时不时会壮起胆反驳金德昌,但是渐渐增长的自卑,又让他越来越减少了这种胆量。他没再说什么,只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句:“还有事吗?要是没有事了,我走了。”

张弓走后,金德昌立即背过身去,打开自己身后的一个保险箱,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本子,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拨了个电话。这就是他刚才说的,他还要设法从另一个途径找人去把这块地搞到手的“关系户”。至于这个关系户到底是谁,他当然是绝对不能告诉张弓的。即便是自己的表亲“五叔”何振鸿,他也是不能说的。

尤妮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赶到冯宁的公司新址,上了冯宁公司所在的那层楼,只见冯宁公司的玻璃大门关着。尤妮焦急地敲着玻璃大门,也不见门里有任何反应。尤妮猜想:“兴许是冯宁请那个‘栾叔’到外头去吃夜宵去了?”陶怡却告诉尤妮:“有人告诉我,他们要收拾冯宁。”尤妮忙问:“谁告诉你的?”陶怡犹豫了一下。

尤妮催促道:“快说,谁告诉你的?”

陶怡说:“今天有人让我来劝冯宁交出那块地。冯宁当然不会答应。后来……”

尤妮忙问:“后来怎么了?快说呀!”

陶怡说:“后来,很晚的时候,那人又上我那儿去了……”

尤妮问:“谁?”

陶怡说:“张弓……”

尤妮说:“是你那个新的男朋友?”

陶怡委屈而痛苦地惊叫起来:“不……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尤妮忙说:“行行行,别管他是你的什么人,他跟你说什么了?”

陶怡说:“他劝我有可能还是去找冯宁谈谈。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接受那些人提出的条件来得划算。他说眼下这地方也有各种势力。不要把特区想得太单一、太纯真。也许最早的时候,特区的确比较单一、比较纯粹,但是这些年几十万人进进出出,海内外各种人都想在这儿给自己挣上一把,它就不可能保持住原先的纯真了。再说,水至清则无鱼,如果对这个局势估计不足,就会让自己吃大亏的……”

尤妮打断陶怡的话,问:“别尽跟我说这些玄虚的。他后来跟你到底说了些什么跟冯宁有关的话?”

陶怡说:“他说他估计有黑道上的人看上了冯宁手上的这块地……”

尤妮忙问:“他估计?”

陶怡说:“他说他问他们的老板来着。但是他们的老板不肯跟他明说。但听口风,他觉得如果冯宁不肯交出手里这块地,这事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的。”

尤妮又问:“那就是说是他的老板要收拾冯宁?”

陶怡说:“好像还不是他的老板……”

一直还没怎么听明白的尤妮着急地问:“到底是谁?难道还可能是黑道上的人了?”

陶怡跺着脚说:“他也说不清!后来,我就把他赶走了,赶紧给冯宁打电话……你知道我有好长时间没有主动给冯宁打过电话了。我也是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才下这个决心打电话的。但怎么打也打不通。他办公室里就是没人接啊……他还能去哪儿呢?他还住在货运编集站那个小工房里吗?”

尤妮说:“没住那儿了,前两天就让人赶出来了,这两天一直在办公室里凑合着哩。”

陶怡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不到一个小时前他还跟人上了楼,办公室里应该有人接电话呀。可是,怎么会没有人接电话呢?”

越听陶怡说的,尤妮越害怕,忙找来了小区物业管理人员,希望他们能帮着打开锁着玻璃大门。物业管理人员告诉她俩:“我们当然有这些大门的钥匙,但我们不能随便替人开门。我们必须看到你们手里拿着冯先生亲笔写的委托书,才能替你们去开他公司的大门。”

尤妮跺着脚说道:“我们要能见着冯宁先生,能请他写委托书,还用得着找你们来开锁吗?实在不行,那我们只好通知110了。”物业管理人员无奈地笑了笑:“那更好!”

不一会儿在两名警察的监视下,物业管理人员用钥匙打开了玻璃大门。尤妮和陶怡迫不及待地冲进门去,眼前的景象让她俩大吃一惊:冯宁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事,身上血迹斑斑。两个警察忙戴上白手套,一个人拦住尤妮和陶怡,也拦住物业管理员,不让他们继续往里进。另一个警察快步走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拨通了警局:“分局值班室吗?我是西二管段巡警170533号。这儿发生了血案……”尤妮在一旁大叫起来:“赶快叫救护车呀!先打120!”陶怡看着倒在地上的冯宁,浑身哆嗦,脸色青白,眼前一阵发黑,都快站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