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邓小平来深圳视察,将下榻迎宾馆的桂园。那天,宋梓南和周副市长等人带着一大群工作人员检查宾馆为接待邓小平所做的准备工作。

宾馆负责人带他们走进一间大套间。

“这是给小平同志准备的卧室。”

宋梓南走到床前摸了摸被褥,又去试了一下窗帘,探出头去看了看窗外的环境,目测了一下离窗户最近的那个岗哨的距离远近,最后又弯下腰去拿起床前的那双拖鞋看了看。

市委接待处的张主任忙上前来汇报:“原先宾馆准备了一双皮底的拖鞋。我们考虑小平同志年纪大了,眼下又快到阴历年的年跟前了,天气也比较冷,我们建议他们换这样一双软底绒里布面的,小平同志穿着会更软和更舒服一些。”

周副市长提醒张主任说:“小平同志这一回来,没带厨师,饮食上全靠你们安排。老人家是四川人,口味比较重,也喜欢吃辣,但上了年纪,从保健上来说,还是应该清淡一点才好。这是一对矛盾,怎么求一个平衡,你们要好好斟酌。”

然后他们又上了宾馆的六号楼,专门去看那里的小会议室。因为向小平同志做工作汇报,就安排在这个会议室里。常副市长特地上前检查了一下摆放在会议桌上的烟,一看,是小平同志常吸的那种熊猫牌香烟,就又把它整整齐齐地放了回去。走到院子里,看到那儿停着一辆白色的中巴车。接待处张主任介绍道:“这是按中办和中央警卫局的要求,给小平同志和他的随行人员安排的交通工具。”

检查完毕,这一行人走出桂园大门。接待处张主任问:“各位领导,对我们的接待准备工作还有什么指示?”

宋梓南看了看一起来的那几位市领导,问:“你们还有什么建议?”

周副市长和常副市长等都点点头表示满意。张主任又转身来问宋梓南:“宋书记,您看呢?”

宋梓南沉吟了一下,说道:“你们的确安排得很周密细致了。该想到的都想到了。不过……我总有那么一种感觉,好像少了一样什么东西。”

张主任忙说:“啥东西?您说,我们马上去办。”

宋梓南笑了笑:“刚才都到嘴边了,这一下子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真是老了……常犯这种糊涂……”

张主任安慰道:“您别着急,哪方面的?想想,交通方面的?通讯方面的?安全保卫方面的?还是饮食起居方面的?”

宋梓南努力地想了想:“好像都不是……想不起来了……你看我这脑子……”

周副市长挥了挥手说道:“一会儿等宋书记想起来了再说吧。这种事常见,跟老不老的没关系。我就经常这样,见了一个特别熟的人,那名字都到嘴边了,但就是说不出来,怎么也想不起他到底叫什么,而且越想越想不起来,当场好尴尬!”

宋梓南默默地笑了笑,再也没说什么,便随着其他人一起向他们将要乘坐的那几辆汽车走去。快走到汽车跟前了,宋梓南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冲着张主任和宾馆的两位领导叫了声:“一张大桌子。”

周副市长一愣,忙问:“什么桌子?”

宋梓南高兴地叫道:“我想起来了,还少一张大桌子。”

首长来视察,最后总要题字留念。既然要留下珍贵的墨宝,怎么可以没有大的案桌和文房四宝伺候着呢?于是,宋梓南一行人又匆匆回到桂园的大厅里。宾馆负责人指挥几个员工,搬来一张画国画用的大案桌,放到大厅的一角,然后在桌面上铺上一张专用的白毡。又放上上好的宣纸、笔墨砚台。

宋梓南感慨而期待地说道:“小平同志这回来,如果能给我们留下几个字,对我们深圳特区做一个中肯的评价,不管是什么样的评价,眼前这场暴风雨般的争论就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

几天后,邓小平乘坐的专列缓缓驰进站台。等列车停稳了,宋梓南带着市委和市政府的几个主要领导登上列车,把老人家接到迎宾馆六号楼小会议室。广东省省长梁灵光向小平同志一一介绍深圳市委市政府的几位领导。

邓小平微微笑道:“我们已经见过了,见过了。”

梁灵光请示道:“邓主席,下边是不是请宋梓南同志汇报一下深圳的情况?”

邓小平摆了一下他那柔软而略显苍老的大手:“好啊,说说吧。”

宋梓南立即走到一幅事先已经准备好的深圳大地图跟前,也许因为有一点紧张,在去拿那根教鞭时,第一次竟然没拿得起来,还掉在了地上。教鞭落到了陪同小平同志一起来视察的国家副主席王震身前。王震弯腰拾起教鞭,笑着递给宋梓南,说道:“你这个市委书记,千军万马都调动了,一根小小的指挥棍,怎么就拿不起来了呢?”

宋梓南不好意思地笑笑。

邓小平也温和地笑了笑。

宋梓南稍稍镇静了一下自己,拿起教鞭指着地图说道:“深圳特区总面积327.5平方公里,是一个不规则的狭长地带。东西长49公里,南北平均宽约7公里。中央决策建立深圳特区以来,在中央的正确领导下,工农业生产总值比建立特区前增长了十倍……”

邓小平从桌上拿起一支熊猫牌香烟,点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注意地倾听着宋梓南的汇报。

宋梓南继续说道:“跟前年相比,去年我们的生产总值又翻了一番……”

……

宋梓南汇报到最后,特别说道:“我们知道我们的工作还存在不少问题,也一直盼望邓主席亲自来深圳视察检查我们的工作,能直接给我们一些指示。”

邓小平温和地笑了笑:“你们深圳这个地方正在发展中,你们谈的这些我都装在脑袋里了,不过,这一回我暂不发表意见。”

在座所有的人都会意地笑了。

陪同视察的杨尚昆插话道:“小平同志历来关心特区,但这次主要是来广东休息的,有关问题我们回京后吹个风,让国务院有关部门研究解决。”

这时,邓小平从沙发上折起身子,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走,我们还是到外面去看看。”

在座的各位都站了起来。接待处的张主任和中央警卫局的一个同志快步先跑到楼下院子里,压低了声音,对负责联络的小马说道:“首长下来了,赶紧通知国商大厦,四十分钟后首长到他们那儿视察。”小马立即跑到一个办公室里,拨通了一个电话通知道:“国商大厦吗?我是市委接待指挥组。首长四十分钟后到你们那儿。”

这边,张主任忙着安排指挥调度车辆。接待指挥组的一个工作人员悄悄地走到张主任身边,低声地问:“小平同志听了宋书记的汇报,说什么了?表了个什么样的态?”

张主任摇了摇头。

那个机关干部:“他老人家没表态?为什么?”

张主任厉声地说:“快去干你的活儿去!”

这时,邓小平和其他几位中央领导已经在省市领导的陪同下,走出六号楼,向车队这边走来了。

不一会儿,邓小平等乘坐的车队缓缓驰出大门。驰上大街后,邓小平饶有兴趣地看着车窗外出现的一切,不时回过头来向坐在他身后一侧的梁灵光询问一点什么。坐在梁灵光身旁的宋梓南这时仍然显得有一点紧张和拘谨。

车队加速,驰入罗湖区。车窗外街道旁,骤然出现的上百幢高楼比肩而立,立即引起邓小平极大的关注,他回过头来问宋梓南:“这是什么区?”

宋梓南忙探过身子去答道:“罗湖区。我们最早开发的一个地区,也是深圳毗邻香港最近的一个地区。通往香港的罗湖口岸就在这个地区。”

邓小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哦,罗湖区……”

上了国商大厦楼顶天台后,邓小平健步走向天台的边沿。梁灵光、宋梓南和一些警卫人员立即抢前一步,先走到天台的边沿护栏前,做好保护的准备工作。

时近傍晚,夕阳彩照,邓小平兴趣盎然。

宋梓南指着远处在霞光中呈带状蜿蜒的一条河流,对邓小平说:“那就是深圳河。河对面的绿地就是香港的落马洲了。”

邓小平低低地说了声:“真的是很近啊!”

宋梓南忙说:“是很近。”又指指在霞光中耸立的那许多塔吊,对邓小平说:“在这个罗湖地区,正在兴建的大楼有一百多幢。这应该说是全国楼群最密集的一个地区了。”

邓小平指着楼对面一个正在建筑中的大楼工地,问宋梓南:“那个楼要建多少层?”

宋梓南说:“这是我们深圳目前最高的建筑,计划修建五十三层。也是目前全国最高的建筑。工人们使用了国际上最先进的滑模提升法,现在平均三天就可以建成一层楼。”

邓小平有些惊讶地说道:“平均三天就能建成一层楼?”

宋梓南点点头道:“是的,平均三天建一层,是当今的世界纪录。”

邓小平立刻显出了惊喜之情:“哦……”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乱了邓小平的头发,也吹得他身边的那些工作人员打了个寒噤。工作人员立刻拿出一件呢子大衣要给邓小平披上。邓小平却推开了那件大衣,健步又向天台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时,冯宁正带着那两个曾经跟他一起去参加全国展销订货会的员工匆匆地赶往尤妮的职介所找尤妮。一走进那窄小的胡同,看着那两边壁立的“握手楼”和楼底层临街的一面开设的各种各样的小店,那两个员工神情中疑虑的成分越来越重,终于站下不走了。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员工对冯宁说道:“你没走错路吧?你不是说那个叫尤妮的女孩儿是地委书记家的孩子吗?那她怎么会住这儿?”

冯宁笑道:“地委书记家的孩子怎么了?他们也得从头开始创业。这两年,多少省长、部长、将军、省委书记的孩子,都到深圳来创业。来一个两个地委书记家的孩子,还能怎么样?”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金鹏职业中介所所在的那幢握手楼前了。让两个员工更想不到的是,这幢握手楼竟然还是这条小胡同里所有握手楼中最为陈旧的一幢。

冯宁等人推门走进那个“金鹏职业中介所”。房间里聚集了好多女孩儿,在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整理着什么东西。当发现有人来了的时候,女孩儿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尤妮被那些女孩儿包围着,偶尔一抬头,发现冯宁站在自己面前,惊喜地叫道:“哟,是你啊?怎么想起我这个老太婆来了?”

冯宁笑道:“天啊,能出这么个妙龄老太婆,深圳得上吉尼斯了。”

尤妮对在场的那些女孩儿嚷嚷了一声:“赶快把发给你们的那个表都给我填了。填清楚了,不会写的字,互相问一问,尤其是老家的地址和邮编得填准确了。还有你们的身份证号。昨天的十来张表里有六七张都填错了。一会儿我就来收表。”说着,就示意冯宁跟她向那边的一间小房间走去。

冯宁对那两个员工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在外屋等着,便单独跟尤妮进了小间。

刚进了小间,一个女孩儿突然从外边闯了进来,特别激动地嚷着:“来了个大头头……尤姐,来了个特别大的头头……”

尤妮:“谁啊,什么特别大的头头?!”

那个女孩儿气喘吁吁地说:“中央领导……特别大的中央领导……”

尤妮冷笑道:“有那么激动的吗?他给你发红包了?”

那个女孩儿依然激动万分:“可是……可是……有人说今天来的是邓小平……”

尤妮撇了撇嘴:“胡扯啥嘛。邓小平来,会让你们这些人知道?一点政治常识都没有!”

那个女孩儿涨红了脸说道:“真的。街上的人都这么说,他们都去看了。”

尤妮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赶紧上外头去帮着那些新来的妹仔把表填对了。我可告诉你,昨天有一多半的表都填错了。”

那个女孩儿还在那儿叫嚷:“真是邓小平呐!我从那边过来时,看到好多好多警察都守在国商大楼周围!从来没有看到有那么些警察的!还有许许多多的便衣呐!”

尤妮有点恼火了:“你这小妞真是的,邓小平来了,又怎么样?我跟冯哥要说事呐。你快出去吧。”转过身对冯宁刚要说什么,冯宁却忙做了个手势,说了声:“等一等。”说着,就冲到窗前,向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让冯宁也激动起来。因为他看到窗前的大街上,一群群市民都向一个方向涌去,而且从四面八方连续不断地有一群群市民在向一个方向拥去,就像是被强大的地球磁场所吸引的鸟群,身不由己地掠过广阔的天空,向着一个极端汇合……

冯宁有点按捺不住了:“可能是邓小平来了,至少也得是个政治局常委。”

尤妮依然是那么平静:“这两年,中央领导经常来深圳,政治局常委除了一两个,都来看过了,稀松平常事嘛。”

冯宁猜测道:“但最有可能还是邓小平……别人来,老百姓没那么激动的。你看看街上的人群。”

尤妮迟疑了一下,也上窗前向外面看了一眼。这一看,让她也有些心动了。冯宁忙说:“走。咱们也去瞧瞧。”

尤妮看看冯宁,她觉得冯宁不应该是个“追星族”啊,就用带些调侃的口气说道:“就算是邓小平来了,又怎么样?”

冯宁大叫了一声道:“那当然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啊!”

尤妮问:“有啥不一样的?”

冯宁已经顾不上多解释了,催促道:“快走吧!”

尤妮问:“你不是有事要找我吗?”

冯宁说:“我的事一会儿再说吧。快走,快走。”

冯宁带着尤妮等人正要跑出窄小而幽暗的楼门洞时,尤妮站下了。“咱们是不是也太傻了,跟个追星族似的。至于吗?”她自嘲地说道。

冯宁一边推着她,一边往前走,说道:“别说傻话了,快走。”

尤妮笑道:“冯宁,我真想不到,你还是个政治追星族。”

冯宁正色地说:“如果真是邓小平来了,就是不一样!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重大的信号。你以为他是你们楼下那个退休老头儿,吃饱了撑的,才上外头来随便转悠的?”

尤妮再一次站下了,问:“你说有啥不一样?胡耀邦、赵紫阳、万里都来过了。官比他大的,比他小的,来了还不是就来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该干啥还不得干啥?”

冯宁觉得已经没时间再跟她打嘴皮子官司了,只是拉着她向大街上跑去。等他们来到大街上,那一股股人流摩肩接踵地已经汇成一股股洪流,在向国商大厦那个方向拥去。

走了不多远,就能感到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冯宁激动地四下里顾盼张望着:“肯定是邓小平了……”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步。冯宁和尤妮等人赶到国商大厦楼前的街口时,这儿已经是人山人海了。冯宁焦急地问身前的人:“肯定是邓小平吗?”

没等那个人回答,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极为炽烈的欢呼声:“噢……”并且自发地向一个方向移动。冯宁什么也顾不上了,扔下尤妮等人,一个箭步向前蹿去,蹿到人群的前边,再想往前蹿,已经被一些便衣警察挡住了。这时,冯宁看到,从国商大厦的大门里走出一群人来。为首的就是邓小平。

人群中立即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人们自动地为邓小平等让出一条通道,并有秩序地向他挥手欢呼,跟随着邓小平的走动,人群也有秩序地向同一方向移动。当整个人群都跟随着邓小平移出国商大厦楼门前时,冯宁却没有跟着人群往前移动,仍然孤零零地呆站在那空阔的街口上。不一会儿,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路灯光在他身后投射出一条长长的身影……在确证是邓小平来视察以后,冯宁就没有再跟着人群向前拥了。庞耀祖曾经这样评价过冯宁:“小子,别看你只有一段并不传奇的当兵的经历,你的家族也没什么政治背景,但是你有一种过人的政治敏感。”冯宁不是不想跟着人群去再看两眼邓小平,这时,他突然被自己刚才产生的那个感觉震住了:如果真的是邓小平来了,这是一个信号,一个重大的信号……但究竟是什么信号?中共最高层,或者说邓小平本人通过发出这个信号,要向世人表明什么?一时间,冯宁当然是说不清楚的。但他要搞清楚它。一种本能,一种潜意识在告诉他,中共高层,或者邓小平本人发出的这个信号,将会进一步影响许多人的命运,其中就包括他冯宁的命运……

那天的晚饭,他们是在街边的一个大排档里吃的。尤妮一边扒拉着碗里的炒粉,一边嘲谑地对冯宁说:“怎么样,邓小平来了,咱们不还是只能在这路边大排档里刨食?啧!还是说说你今天带人来找我的目的吧,是不是想让我找我公爹去为你做银行贷款担保?”

冯宁说:“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当然感激不尽……”

尤妮立即说道:“这完全不可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冯宁愣了一下,又闷头吃了一会儿,对尤妮说道:“尤妮,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邓小平绝对不会随随便便到深圳来的,我们应该充分估计他这一行动的后续效应。我估计他这次来,会刮起一股发展特区经济的龙卷风,而下一步,电子工业又将是整个工业发展的热门产业、基础产业和支柱产业……”

尤妮笑道:“你是什么人?国务院总理?主管特区工作的谷牧副总理?还是什么电子工业部部长?”

冯宁诚恳地说道:“是的,我啥也不是。但你得相信我这种直觉!”

尤妮说:“因此,我就应该去对我老爸说,深圳有个啥也不是的年轻人,他有种直觉,说他看到邓大人到深圳来视察了,因此他一定会成为大老板的,你赶紧上银行替他借个一百两百万雪花银,让他痛痛快快地花一花吧!我要真这么去说了,你说我是不是个百分之百的白痴傻蛋二百五?”

冯宁极其痛苦地:“好吧,不肯帮忙就算了。老板,埋单!”

尤妮马上说道:“嗨,你还挺厉害。不替你办事,马上就埋单走人?止不住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办事的?做人怎么可以那么功利?”

这时,服务员拿着账单走过来问:“哪位付账?”

冯宁应道:“我。”

尤妮上前一把把账单拿了过去:“我付。”

冯宁说:“那怎么可以。”

尤妮说:“怎么不可以?告诉你,我尤妮从来不吃势利眼的饭。”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账单,扔了一张一百元的大票给服务员,转过身就走了。

几个人走到街上,天下起了雨,尤妮气呼呼地向前走着。冯宁和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员工紧着追了上去。那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员工:“尤小姐……尤小姐,您别生气嘛……”尤妮连头都不回:“找小姐,上洗头房去!”说着对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出租车一下准确地在她身旁停了下来。她拉开车门,刚要上车,冯宁忙上前按住了车门。

“尤姐,我道歉。”

“道歉?我尤妮从来不接受那种势利眼的道歉。闪开!”

“嗨,到底走不走?”司机见两个人只是在车门前推拉撕扯,而不上车,便忙问。

“对不起,我们还有点事,你先走吧。”冯宁赶紧说道。

出租车立即就开走了。尤妮转过身要走开。冯宁忙拦住她,说道:“您生气,也不能连别人找你的零钱都不要了,五十二块八哩。满可以再请我们吃两顿的,我们现在穷着哩!”

尤妮瞪他一眼:“穷?穷着就可以那么功利、势利了?”

冯宁说:“哪是功利,更说不上势利,只是着急。一两百万元的货压在手里,合同期一过,又不知道往哪出了。到那时候,还真得借您这五十二元八毛钱,去买上吊绳哩!”

尤妮“扑哧”一声笑了:“那现在就把这五十二元八给你吧,去死!”

冯宁说:“现在还不能上吊,现在就上吊了,中国将来会因此少一个伟大的企业家,深圳也会少一个纳税大户。”

尤妮哈哈一笑道:“哟哟哟,上吊绳都买不起,还伟大的企业家、纳税大户哩!纳你个头啊!”

这时,那个年轻一点的员工在尤妮手下的一个打工妹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找了过来。

打工妹自豪地说:“你瞧,我说他们在这儿吧,你还不信?!”

冯宁忙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那个年轻一点的员工说:“有人找你,特别着急。”

冯宁问:“找我?哪儿的?”

那个年轻一点的员工说:“东京的。”

冯宁说:“东京的?庞耀祖?庞哥?”

尤妮一惊:“庞耀祖?他在哪里?”

那个打工妹说道:“他在电话里哩。”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几个人赶紧赶回职介所。打通庞耀祖在东京的电话,冯宁问道:“庞哥吗?我是冯宁啊。我在尤姐这儿哩。你想跟她说话吗?”

庞耀祖说道:“告诉尤妮,我一会儿再跟她说话……今天东京的报纸都用重要版面报道了邓小平去咱们深圳视察的消息。你那儿有什么新消息吗?”

冯宁说:“暂时还没有。”

庞耀祖又说道:“冯宁,这可是件大事啊!中央对特区,对改革开放可能会有进一步的新举措和大动作了。”

冯宁问:“下一步,政策上你估计是要往回收呢,还是要进一步开放?”

庞耀祖说道:“邓小平三起三落都没有屈服,这一回,他是下了决心要改革开放,不会去做那种半途而废的事情的。”

冯宁赶紧说道:“那好啊……好啊!”

这时,外头的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