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超载，车厢里挤满了人。不仅过道里站的都是人，连车厢连接处也都站满了人。冯宁和他手下的两个员工带着两大箱电子元器件，前胸贴后背地挤在车厢的连接处，一点都动弹不得。不一会儿，员工中的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有点受不了了。冯宁忙从挎包里掏出一小盒万金油递给了他，又递给他一个军用水壶，并鼓励似的对他笑了笑。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员工一直在用微型耳机听着音乐，这时立即从自己的耳朵里摘下一个耳机，塞到那个员工的耳朵里。那个员工感激地对他俩笑了笑。冯宁把自己的耳朵也凑了过去，贴近那个耳机，听着那微弱的音乐。

耳机里正在播放一首叫《宾波》的小号独奏曲。那明快而昂扬、带有进行曲特点的旋律显然立即吸引了冯宁，并深深打动了他。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地摆动起来。由于车厢里的闷热，大串大串的汗珠正从这三个人的额头上往下流淌着。

而这时，同样赶往那一个展销会现场的张弓和陶怡，却坐在一架客机的商务舱里。机舱里播送着柔曼的轻音乐。许多旅客都睡着了。陶怡也好像睡着了。张弓按了一下呼叫铃。空姐走了过来。张弓对空姐指了指睡着的陶怡，又指了指别的旅客身上的毛毯。空姐立即拿来毯子。张弓轻轻地替陶怡盖上毯子。陶怡惊醒，惶惶然地对张弓说道：“您自己盖吧……”张弓微微一笑道：“睡吧睡吧，还早哩。”其实并无睡意的陶怡只得盖上毛毯，闭上了眼。

张弓替她把座椅调整到半躺的位置上。

不知道座椅还能调整的陶怡，突然发觉身后的椅背在往后倾斜，还吓了一跳，忙睁开眼睛，折起身子。张弓低声说：“睡吧睡吧，这样更舒服一些。躺下，躺下。”

陶怡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乖乖地躺下了。

张弓从身前的椅袋里抽出一本杂志随意地翻看起来。

陶怡虽然闭着眼睛，但她的眼皮不时地在跳动着，她并没有睡着。因为临走前仍然没有通知到冯宁，她一直还不安着。不知道到了展销会现场所在的城市，能不能找到打长途电话的地方，再跟冯宁联系上。她一直还在担心这件事。张弓在折身去换另一本杂志时，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的胳臂贴着了陶怡的胳臂，腿也轻轻地贴住了陶怡的腿。

敏感的陶怡感觉到张弓的这个举动，她的眼皮急剧地跳动了一下，但她没马上动弹。她不想让张弓难堪。等过了一小会儿，她悄悄地把腿往那边移动了一下，躲开了张弓的亲近。

张弓却仍若无其事地在看着他的杂志。

又过了一会儿，陶怡把胳臂也悄悄地从张弓的胳臂旁挪了开去。

由于是夜航班机，到达目的地，已是深夜时分。从机场到市内，在路上走了约三十来分钟。头一回坐飞机，头一回离开深圳，一路上陶怡既新鲜又忐忑。出租车把他们送到一个叫皇都饭店的大宾馆里。到前台，张弓报上姓名和厂名后，前台服务员查找了一下预约簿，就告诉他：“张弓先生和陶怡小姐？欢迎你们来参加电子元器件订货大会。这是你们的房间钥匙，你们的代表证，谢谢光临。”

张弓打开一个房间的门，对陶怡说：“这是你的房间。进来吧。”然后他又向陶怡一一介绍房间里的各种设施：“这是卫生间……这是洗漱用具，牙刷、牙膏、梳子、洗发液和浴帽……这是壁柜。这里有睡衣、拖鞋……这是顶灯开关、镜前灯开关，这是床前灯开关和立地灯开关……来试试。”

陶怡颇有些紧张地把每个开关都试了一遍。

张弓说：“我就住你隔壁。有什么事，你可以打电话叫我，敲我房间的门也行。”

陶怡红着脸点了点头。

张弓说：“那你先洗洗，喝口水，歇会儿。一会儿，我们下楼去吃点东西。光靠飞机上那顿晚饭，是熬不到天亮的。”

陶怡看见房间里有两个床，就问：“这……这个屋里还要住别的客人吗？”

张弓笑道：“不会了。这房间我们包了。就你一个人住。快洗洗吧。半个小时后我来叫你。”

张弓走了。

陶怡忙去关上房门，回到房间里又细细地端详了一下房间里的设施。这一切，对她来说自然都是又一番的新奇，但她马上注意到了床头柜上放着一部电话机。她忙走过去，赶紧拿起电话。电话里马上传来女接线员清脆的声音：“皇都宾馆总机。请问你要哪里？”

陶怡说：“我想要深圳东道口货运编集站办公室，找一个叫冯宁的人……”宾馆总机却告诉她：“对不起。您的房间现在还没有开通国内长途业务。要开通的话，请先到前台办理相关手续。”

陶怡忙说：“哦，要办手续的呀……对不起……对不起……”赶紧挂断了电话。

到天亮时分，冯宁乘坐的那一趟客车，在晚点一个多小时后，也到达了这个城市。他和那两个员工扛着那两箱货，随着拥挤的人流中挤出了火车站的出站口。那个年轻一点的员工指着不远处一个大红幅高兴地叫道：“看，就在那边，有接站的哩。”冯宁抬头看去，果不其然，在车站广场的一角竖着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电子元器件展销订货会接站处”。

三个人忙跑了过去。

接站处的工作人员问他们：“是正式代表吗？”

冯宁出示了一封信函：“这是你们的邀请函。”

接站处的工作人员看了一下那信函：“光有邀请函不行啊。你们交了会务费没有？领了正式代表证没有？我们接待的是交了会务费，有正式代表身份的厂家。”

他们只得直接赶到展销订货会现场。那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不少厂家进入现场在布展。现场已经开始忙碌了。

冯宁对会场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是来布展的……”

工作人员检查了他们的手续，同样告诉他们：“不行，没有交会务费，不能进会场布展。你们就是进去了，也没有你们的展台位置。”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展销会，又不想多交钱（也没有钱多交）的冯宁迟疑了一下：“可是……”

后面有一个厂家的人扛着他们布展的大块展牌，叫着：“别挡着路啊。劳驾，劳驾……请让让，让让……”

冯宁手下的一个员工回头就冲着那个厂家的人说道：“你们嚷什么？先来后到嘛。我们先来的！”

那个把大门的工作人员却一把推开冯宁的人，说道：“什么先来后来？你们都没交会务费，还先来什么呀！快闪开！让交了会务费的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