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长辛再没跟他的那些老部下说任何话。张万斤问他，还想不想看看弟兄们在深圳到底是咋活着的了？他只闷闷地说了一声：“回去！”看到弟兄们这样生活着，他的心一阵阵绞疼，这种绞疼远不是用“同情”二字可以说得清的，应该带有相当浓烈的“自责”的成分，也有“不解”和“不平”。他决定找市委书记宋梓南去好好“报告”一下情况。

宋梓南听说石长辛要向他汇报基建工程兵转业退伍后的生活工作现状，让小马立即安排了时间来见他。石长辛赶到宋梓南办公室，正要向宋梓南汇报情况时，宋梓南却又打断了他的话：“你稍微等一下。”说着拿起电话，拨了个号：“老周吗？你能过来一下吗？一起来听一个情况。是关于那些基建工程兵的。请秦秘书长也过来一下。把起草安置方案的那些同志都请过来。大家一起来听听。一起来想想办法。对。请他们马上过来。”

石长辛却说：“宋书记，不用那么大张旗鼓。我没那么多话要说……只是想跟您单独说说话，提一个请求。”

宋梓南问：“啥请求？”

石长辛说：“能暂时不把我调到市基建办来吗？”

宋梓南问：“怎么了？”

石长辛说：“没什么……”

宋梓南说：“哎，你这个同志！说话只说半句，算什么名堂？！”

石长辛沉吟了一下，说道：“跟我一起转业过来的这些同志，现在走市场走得非常艰难。他们都是我带到深圳来的。在这最艰难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去摸索走市场的途径……”

宋梓南说：“我把周副市长、秦秘书长和安置办的同志都叫来，就是要让方方面面的同志都了解一点情况，一起来想想办法，帮助这些同志尽快适应走市场这道难关嘛！”

石长辛低下头，不语。

宋梓南：“需要我们为你们做点什么，只管说。”

石长辛还是沉默着。

宋梓南：“怎么不说话？”

石长辛：“宋书记，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其实……其实……只要市委市政府领导知道，服从命令听指挥集体转业来深圳的这两万名基建工程兵弟兄们，现在活得非常……非常不容易就行了。其他的我想我们能解决……”说着，站起来向宋梓南敬了个礼匆匆走了。

石长辛走出宋梓南的办公室，大步从在外头秘书室里工作的小马身边走过。他的神情引起小马的注意。小马想叫住石长辛，说一点什么。但石长辛却一反往常，没跟小马打任何招呼，就头也不回地从秘书室快快地走了出去。但敏感的小马还是从石长辛的眼眶里，看到有泪水在滚动。是的，只要一说起昨天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些老战友、老部下的现状，石长辛就无法抑制住自己心中的不平和内疚。但他又不想让书记看到自己居然如此“软弱”。而宋梓南看到石长辛突然起身就向外走了，忙按响了呼叫电铃，让小马赶紧告诉大门口传达室：“把石长辛给我请回来。”

石长辛回到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那幢旧楼里时，已是晚上七八点钟了。白天在这儿开会的同志一个都没走，都等着他从市里能带回一点好消息。所以，他一走进办公室，这些人立即围了上来。

张万斤迫不及待地问：“谈得怎么样？”

石长辛说：“市里几乎所有的头头都到了。”

一个老同志惊喜地说：“是吗？市领导还真够重视的！”

张万斤问：“给我们派活儿了吗？”

石长辛说：“他们答应安排。”

张万斤失望地说：“还是等着安排啊？还是个空心汤圆啊！你没跟这些头头脑脑们说，深圳现在哪儿哪儿都是工地，活儿多得不得了，只要他们愿意，有诚心，不会没有我们干的活儿！”

石长辛说：“但是，你必须看到，深圳跟国内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活儿，都不是政府行为，基本上都是市场行为。也就是说都是各公司投资的。而这些投资方老板，多数又是境外的。有一部分国内的投资，也不是深圳市政府的钱。就算是深圳市政府占了股的，投了一点钱，整个工程也不能由市政府一家说了算。”

张万斤不依不饶地说道：“但是凭宋书记这点影响，他要出面给这些老板老总打个招呼，他们能不给他老宋这个面子？”

石长辛说：“他宋书记当然可以这么做。但你想过没有，难道我们永远只能像幼儿园的小孩子那样，靠市委市政府领着、扶着，甚至还要他们抱着，才能在市场里混日子吗？”

张万斤被石长辛逼问得有点上火了，他直着嗓门儿嚷着：“那我们该怎么干？你来做个样子！”

那个老同志忙呵斥道：“万斤，你小子又犯葛儿！”

石长辛却说：“不，张营长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包括我在内，从到深圳的那一天起，就面临一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那就是怎么跟市场打交道。对这一点的重要性，我跟大伙儿一样，认识不够，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够，是很不够。转业到深圳，不会走市场，就跟当兵的不会打枪一样，纯粹在胡扯淡！这样，我也没那个资格去当什么基建办副主任。所以，我已经正式向市委提出，暂时不去基建办上班。留下来，跟你们一起去摸索、学习怎么走市场这道难题。”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张万斤拿起电话：“二建公司。你找谁？找石长辛？宋……宋书记？”忙捂住电话的送话器，低声对石长辛说：“快，宋书记找你。”

石长辛一愣：“谁找我？”

张万斤：“市委宋书记！快接电话呀！”

石长辛接过电话：“宋书记，我是长辛。我在二建哩。好的……好的……我们一定按市委的指示办。您放心！”

石长辛放下电话，一下软瘫到椅子上，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个老同志忧心忡忡地问：“怎么了？出啥事了？”

石长辛深深喘一口气：“市委给我们活儿干了……在建的市委新办公楼工程进度太慢。市委决定让我们参与这个工程。”

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喜地叫了起来：“老天爷！”

石长辛说：“市委要求我们，一是坚决保质保工期……”

张万斤忙叫道：“一定，一定，一定！你向宋书记保证了没有？我们一定保质保工期！”

石长辛又说：“再就是，通过这个大工程，在深圳的这两万名基建工程兵都要为学会走市场创造必要的条件。这是时代交给我们的一个新的战斗任务！”

张万斤忙说：“一定，一定，一定啊！我们一定学会走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