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夏志远和单昭儿分手后,拿着那一小包东西,叫了辆出租,直奔自己家而去。下车,上楼,匆匆走到自己单独居住的那个房间门前,掏出钥匙,刚把门开开,突然从楼道两边拐角暗处蹿出两个大汉,没容他挣扎、喊叫,就一把把他推进了门。

一个大汉态度非常友好地说:“夏助理,我们是省扫黄办的,我们得到报告,有个叫苏群的小子窝藏了一些黄带,刚才他把一包东西交给了您。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看一看他的那一包东西,希望您能支持我们的工作。”

夏志远斜了他们一眼:“扫黄办?大概是绑架办的吧?”

那个大汉说:“别逗闷子,我们有介绍信……”夏志远笑笑:“介绍信?这年头要几张介绍信还不好办?除了中南海的,哪儿的办不出来?”

那个大汉说:“您要这样,那……咱们可就不好办了……”夏志远忙向一边闪去,叫道:“你们要搜身?”

那个大汉说:“别说那么难听,咱们摸摸,不搜身。”

夏志远脱掉大衣,故意把大衣扔得远远的,张开双手:“搜吧。”

那个大汉笑了笑:“咱们想看看您那大衣里的东西。”

夏志远忙向大衣扑去:“大衣里的东西不能动,这是黄市长的东西。”

那个大汉拿起大衣:“行了行了,我的夏大助理……”夏志远冲过去要夺大衣,却被另一个大汉拦腰抱住。夏志远用胳膊肘狠狠地给了身后的这个大汉一下,这个大汉哎哟一声,松开了手。夏志远再一次向大衣扑去。那个大汉小使了个擒拿术,一下把夏志远摔出去老远,他的嘴角立刻出血了。

这时田卫东也进了黄江北的办公室,刚列席了市委常委会回来的黄江北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两人稍一寒暄,即入正题。黄江北拿起一盒火柴,在手里慢慢摆弄着,问:“那么,你现在能告诉我是谁去抄了郑彦章家,他们为什么要死盯着郑彦章不放?”

“郑彦章千方百计要证明万方公司的凋敝,董、于的堕落以至畏罪自杀这一系列重大问题的出现,都应归罪于我爸爸一人。这完全不是事实,是不公正不公平的。”田卫东一开口就显得有些激动。虽然他不想如此激动。此行前,父亲也一再关照他,说话做事,一定要三思,一定要平心论处。

黄江北说:“公正不公正,公平不公平,最后组织上会作结论的,你们自己怎么可以这么乱插手?再说,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事实呢?你一面如此着急地参与,一面又再三声明眼前发生的事跟你无关,怎么能让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这件事跟我家里一个人……当然不是我爸爸……有点关系……”

“谁?”

“我说到这个程度,希望你能谅解我不能说得更具体了。我希望按公平法则来解决这些问题。昨天晚上我去看望了林伯伯,向他转达了我爸爸的一番话。这话我本来不该对您说,说了,好像在向您表功什么的。但我觉得还是得跟您说一说,可以证明,我,特别是我爸爸从心里希望章台能好起来,希望您这样的年轻领导能把章台往兴旺发达的路上带。我爸爸让我对林伯伯说,要支持黄市长把梨树沟的事办好。让我转告林伯伯,像林中县的老曲同志那样,故意为难新上任的年轻同志,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他让林伯伯给曲县长打个电话,转告我爸爸的话,林中县要是三天之内解决不了梨树沟小学的问题,请市委考虑另派个年轻一点的同志去当县长。另外,他也支持您重新考核万方高级职员的想法。他对万方公司居然不问素质、资才、能力、品性,搞进去那么多姓田的人,非常恼火。他说这个问题一定要很快解决。这件事他已经提过多次了,请林伯伯真把它当一回事来办。这些话都是我爸的原话,没一句是我添油加醋加出来的……”

“谢谢。”

“我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章台这些问题的出现,跟另一些人有关。”

“谁?”

“请您谅解,我现在还不便说。一两天之内,等我拿到确凿的证据,我一定来找您。”

“一两天?等你们把郑彦章和苏群、把章台市所有的知情人全都搞昏迷以后?”

“求您别老是‘你们你们’的,我和这档子事没有丝毫关系。我回章台,就是要搞到这些确凿证据,澄清外界强加在我们田家身上的那些不实之词。当然我和我家里的人也不希望在我们拿到真凭实据前,由着郑彦章那样的人四处去乱说,我想这大概就是有人要控制住郑彦章和他的那位助手的原因……”

“用这样的非法手段来对待一个前反贪局局长,你……他们就错上加错了!”

“郑彦章一个劲儿地要利用那些似是而非的材料把问题引到我父亲身上,利用社会上对领导干部的某种不正常心态,来哗众取宠,就不是错上加错?”

“怎么证明他在哗众取宠?”

“您给我四十八小时,我一定能向您充分证明这一点。”

“又是一个四十八小时。哈哈。”

这时,单昭儿气喘吁吁地闯进门来,把刚才她和夏志远所遭遇的情况,简要地报告给黄江北。黄江北立即转过身来对田卫东说:“夏助理是我的高级助手,你们搞到我头上来了!”田卫东脸涨红了,正要解释,黄江北桌上的那部内部紧急情况时才使用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夏志远。

夏志远那儿,两个大汉要夺那包东西。夏志远死命地抱住那包东西不放,于是桌子被撞歪了,椅子被撞倒了,一大盆名贵的变叶木摔碎了,夏志远的衬衣领子被撕掉了半拉。夏志远的老父亲闻声刚要跑出去叫人,一个大汉一把把老人堵在了屋里。夏志远冲过去护住父亲叫道:“你们……你们……谁敢动我老爹一根汗毛!你走,爸……”一个大汉忙上前喝道:“夏助理,您要让您爸去报信儿,这就逼得咱非来硬的不可了。”

夏志远说道:“那好,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们把我爸爸放了,咱们再商量别的。”

那两个大汉松开手,夏志远拿着大衣,陪着父亲向另一间房间走去。两个大汉警觉地紧跟在后头,也走了过去。走到房间门口,夏志远突然用力把父亲往里一推,自己也飞快地冲进房里,并随手锁上了门。夏志远正是利用这点空隙,赶紧跑到电话机旁,给黄江北拨了这个电话。

夏志远急叫道:“他们要拿走您的那包东西!”

黄江北急问:“他们是什么人?”

夏志远说:“我也不认识,但可以肯定地说,是跟田家有关的人!”黄江北回过头来指着电话,对田卫东说:“你听到了吗?”

田卫东说:“黄叔叔,能允许我单独跟您谈一会儿吗?”

黄江北气愤地说:“还要说什么?让你们的人走开!你们这样做,是往你们的老子脸上抹黑!”

“黄叔叔,我求您了,为了您自己,也为了章台,当然也为了我父亲,您给我几分钟时间……您让老夏把那几个人叫来听电话,我来跟他们说,我来查清他们到底是谁……”夏志远把那几个人叫来接电话。田卫东一听,知道是卫明的那帮哥们儿,他心里暗自叫苦。他一面吩咐那些哥们儿不得在夏家胡来,一面再次恳求黄江北能和他单独谈一谈。

黄江北同意了。单昭儿退了出去。

田卫东说:“为了让您相信我下面要说的话都是真心话,我先告诉您,非法查抄郑叔叔家,还有现在在夏助理那儿纠缠夏助理的,都是我哥哥田卫明的人。”

黄江北问:“你哥哥?在独联体做生意的那个?他干吗要插手这件事?”

“他这两年,跟万方有一些经济上的往来……但我可以肯定,他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

“什么叫太出格?”

“这您还不明白?”

“既然没出什么大格,何必那么害怕郑彦章?”

“不是害怕,是不希望他到处胡说八道。”

“心中没鬼,更不用怕鬼敲门。”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实已经证明,心中没鬼也要防着鬼敲门。即便你是清白的,让鬼敲的时间长了,也能敲得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文革’期间许多老干部遭受不白之冤,不就是这样?现在又有人搞这一套怀疑一切、打倒一切……”

“这么说,可太夸张了……你们现在到底想怎么样?”

“给我四十八小时……”

“你总说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之内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四十八小时之内,您让苏群、夏助理……别往外抛郑彦章的那些材料,别再制造新的混乱。”

“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这一点,您是不是就别深究了。市长先生,有时候知道得少一点,比知道得多一点会更安全更自如。”

“我如果不同意给这四十八小时呢?”

“您为什么不同意?您为什么要毫无根据地去得罪一方而去偏袒一方?我其实本来完全可以去求林伯伯让他给我这四十八小时。市委常委分工,他老人家管政法管目前的这几起大案。但我想了想,还是来求您的好。一方面,夏助理是您的人,苏群和郑彦章手下别的一些人可能也更愿听您的。另一方面,我希望您能让我爸爸觉得,是真正在公正地解决章台问题。能不能给我爸爸留这样的印象,对您来说,并非一点都不重要。黄叔叔,许多事情不用我说,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章台连着发生这些事,都有很复杂的背景。其实事情本身往往很简单。这一点,我想您已经有所体会了。我知道您是想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我爸爸特器重您,这一点我想您也一定深有感觉。我爸爸认为,现在对您来说,最重要的是把方方面面的关系捋顺了,如果能做到这一点,您的前途确实是不可限量的,甚至可以说是极其辉煌的。就是说,在您代理市长这一阶段,得让方方面面都认可您,接纳您。您现在什么也不缺,就缺这一点。有些政绩十分辉煌的人,干到后来,还是干不下去,提不起来,究其主要原因,恐怕还是因为他们在位的时候伤害的人太多,总有一些方面不认可他,不愿接纳他,这就使得上面很难下得了决心,把他放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您这样一个平民的后代,在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完全靠自己的拼搏挣扎,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走到了这一步,恐怕不会希望最后再出现那么个结局而把九百九十九步的辛苦毁在这最后一步的疏忽上……”

黄江北淡然一笑:“你很懂为官之道。”

田卫东正色道:“刚才的那一番话,完全是我爸爸的原话。”

黄江北微微一笑道:“想威胁我?”

“如果您是这样来理解我爸爸的好意,那我就没办法了。”

“开个玩笑……”

“黄叔叔,我爸爸的确非常器重您,完全出于爱护您的心才这么让我来跟您打招呼。我们都是章台人。您应该相信,天下之大,不会只有郑彦章一个人才是真心为章台几十万老百姓着想的。林伯伯不希望您介入董、于两案,我爸爸提醒您对郑彦章要有所戒备,他们的用意都是出于爱护您,为章台留一个人才。”

这时,那个红电话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还是夏志远。他催着黄江北作答复。

田卫东忙捂住电话的送话器,急切地低声对黄江北说:“黄叔叔,我只要您再给我一天时间,行不?这一天时间,您都不能等吗?为了这一天时间,您愿意把这一边所有的关系全得罪完吗?如果郑彦章错了,如果郑彦章提供的证据不能说明问题,如果事后证明他只是一个年龄上成熟,而在做事为人上很不成熟的老小孩儿,您这一宝押下去风险是不是太大了点?我还有些话没说完。我希望您不要一下就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搞僵了……这也是我父亲所希望于您的。”

这时,夏志远在电话里催促道:“你在跟谁说话呢?你快回答呀,那包东西是给他们,还是不给?你说话呀。”

黄江北犹豫着。

夏志远在电话里喊道:“给不给?那帮家伙刚才还打了我……”另一个大汉在门外吼叫:“你他妈的胡说!”夏志远说:“那包东西是我从图书馆给你找的资料,你听清了没有?是我给你找的资料,跟什么苏群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说呀,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黄江北拿着电话,沉默着,可以看得出,他内心十分矛盾。

夏志远说:“你说话呀!”黄江北回头来问田卫东:“你刚才说,你没参与这些事吗?”

田卫东说:“人的确不是我抓的,但我需要这一两天的时间,我会澄清这一切的。”

电话里夏志远的声音道:“黄江北……黄市长……”黄江北咬了咬牙:“志远,放聪明一点,先把东西交给他们,让他们把东西带给我。”

夏志远一惊:“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带给你?为什么不是我?”

黄江北压低了声音:“给他们,不要多说了,我在开会。”

夏志远震惊地道:“我的黄市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黄江北陡地变色:“给他们!”说着,“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夏志远大吼一声:“黄江北……”把电话机向墙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