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马旭东、陈莉和杨阳边吃饭,边看监控录像。陈莉突然把盒饭一推,将监控录像暂停,盯着屏幕。

马旭东和杨阳都凑过来。

陈莉指着画面说:“杨阳,你来盯着这包烟,盯死。”

陈莉倒回去几秒,又开始放。

杨阳叫起来:“咦,咦咦?”

马旭东揉揉眼睛,使劲看,可没发现什么异样,问:“你发现啥了?”

“再放一次,你看哈,就这包烟,是第三包烟。鲁本川反复装了三次,后两次一直放在同一个位置,都是最后才装进去。”杨阳指着说。

陈莉说:“对,这包烟有问题。你们看……”

监控画面上,鲁本川把第三包烟装进口袋里,下床,拿出那包香烟,慢慢拆开。

陈莉暂停。

陈莉问:“你们撕开包装,从右边还是左边?”

杨阳说:“右边,呀,这家伙是从左边拆的。”

马旭东还是有些疑问:“万一是他的习惯呢?派人观察,如果平常是从右边撕开的,说明这第三包烟真有问题。杨阳,你去查一下鲁本川的购买记录,看看他这个月在超市选购了那些东西。”

陈莉建议说:“我认为应该对某些商品进行限购,比如香烟,限定只能购买多少元以下的烟。”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你看那些大组长、职务犯,抽的都是中华,这在犯群中影响很坏。二皮的中华烟,就是找鲁本川要的。”杨阳说。

马旭东有些为难:“这要监狱层面进行规范……好了,你们说的这个事我记下了。”

值班民警检查完卫生,来到鲁本川和吉牛马二面前,看着鲁本川质问:“鲁本川,你打扫完了?”

鲁本川好像没有听见,吉牛马二连忙拉拉他的衣角,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机械地站起来,立正:“报告警官……罪犯鲁本川正在……正在……”

他实在找不出词儿来,只好愣怔在那里。

值班民警沉着脸说:“正在干啥?养神?打盹?发呆?你自己去看看,最里面那个便池,里面有什么?”

鲁本川连忙小跑进厕所。

值班民警高声问:“有什么?”

鲁本川小跑出来,站在厕所门口,低声:“报告警官,我我……是打扫完了的,完……完了后,我上了个厕所,忘……忘记冲……冲了……”

“重新打扫。”值班民警说完,大步走向值班室。

吉牛马二也走进厕所,跪在地上用刷子认真地刷。

鲁本川有些感动:“老哥……”

吉牛马二扭头看了他一下,没说话,继续刷。

鲁本川蹲在他旁边:“这个我刷洗了的,真的,已经很干净了……”

“警官的命令是重新打扫一遍。”

鲁本川站起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又蹲下来问:“我昨晚说梦话了?”

吉牛马二头也不抬:“说了。”

鲁本川心里一咯噔:“说……啥了?”

“什么黄石公,还有什么飞机。”

鲁本川暗暗叫苦,寻思这怎么回答,哪知吉牛马二问他是不是信道教,他暗喜,借机说:“啥?你咋知道我信道教?”

吉牛马二停下来,笑笑:“黄石公嘛。西汉张良的师傅嘛。黄石公三试张良,授予《素书》,临别时说,十三年后,在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公即我矣。”

“是呀,黄石公得道成仙……我呀,真想做一名像黄石公那样的隐士。”鲁本川有些感慨,没想到这个吉牛马二学识还这么渊博。

吉牛马二又使劲刷洗便池:“小隐,能者;大隐,智者;隐于牢,仁者。”

鲁本川注视着他,默然不语。

这时候,马旭东在外面叫吉牛马二陪他下象棋,吉牛马二扔下刷子,大声应答,跑了出去。两人在操场的地面上排开战场,值班民警也走过来观战,几个回合下来,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马旭东说:“我跳马。”

值班民警连忙支招:“哎呀,不能跳马,你看,这里,他要是动一步车,你的象就完蛋了。”

马旭东扭头看着他:“是我下棋还是你下棋?”

“你下,你下。”值班民警连忙说。

马旭东指指门口:“去,帮我看着点督察队。”

“好嘞。”值班民警向门口走去。

吉牛马二拿起车,盯着棋盘,低声说:“他说梦话,没跑黄石公飞机。”

马旭东大声叫:“嘿!你咕嘟个啥呢?你走棋呀。”

吉牛马二把玩着棋子,低头紧紧盯着棋盘,又低声说:“刚才,他说他想当一名隐士。”

马旭东的步话机叫起来,他站起来,大叫鲁本川。鲁本川从厕所里跑出来,规规矩矩站在门边。

马旭东朝他招手:“来来来。”

鲁本川大声应答是,小跑过来,面向马旭东立正。

马旭东指着棋盘:“帮我接着下,一定要赢哈。”

马旭东大步往外走,边走边对步话机说:“我是马旭东,请讲。”

原来是监狱长李长雄叫他立即到办公室去,马旭东来到李长雄的办公室,李长雄今天破例给他倒了一杯水。

马旭东盯着他:“啥意思?”

“一杯水,还有啥意思?”李长雄说。

“哎呀,你就别绕圈子了,直说吧。”

李长雄这才说:“我想把你调整到六监区去……”

马旭东立即打断他:“你暂时不能调整我。”

李长雄拿眼看着他,很意外,也很不悦:“啥?再说一遍。”

“老大,我说的是暂时,我请求在一监区留任一个月。”

李长雄拉长了脸:“不行,我找你谈,那是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要不然,我就直接下文件了。”

“没有商量的余地?”

“没有。”

“那告诉我,为什么?”

“工作需要。”李长雄生硬地说。

马旭东寻思了一下,认真地说:“李监狱长,我希望你暂时不要调整我。”

李长雄一愣:“呵,你可是从来不叫我李监狱长,看来你是认真的了?好,你给我一个理由。”

“我能打个电话吗?”

李长雄越发诧异:“打,打。”

马旭东起身把门关上,反锁,拨通了局纪委书记洪文岭的电话:“洪书记,我在李监狱长办公室,李监狱长要马上调整我到其他监区任职。嗯,好。”他把话筒递给李长雄,“洪书记要你接电话。”

李长雄看看他,迟疑地接过电话:“洪书记,我是李长雄。”

洪文岭以命令的口吻说:“李监狱长,你不能调整马旭东。”

李长雄皱眉:“洪书记,不是我个人的决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清水河监狱党委的决定对吧?那好,我不干涉你们的决定,但是,这个决定的执行,一定要推迟。否则,我提请局党委撤销你们这一级党委的决定!”

李长雄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听着,今天这事儿,一定要保密!我叫马旭东给你说其中原因。”洪文岭叫马旭东接电话。

等马旭东放下电话后,李长雄问:“究竟怎么回事?”

“我是接到洪书记亲自交代的任务,安插耳目接近鲁本川,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至于洪书记为什么要这么交代,我不清楚。”

李长雄这才交底说:“老实说吧,是何局硬要我调整你。”

“我知道,你以前都给我说过。”

李长雄沉吟:“难道和你监视鲁本川有关?”

“可能吧。”

“那么鲁本川有什么异动没有?”

马旭东说:“洪书记只要求向他一个人报告。”

李长雄不满地看着他:“我也不能说。”

马旭东严肃地说:“可以,你是党委书记,你要我报告,我一样报告。”

李长雄笑起来:“好了好了,你按洪书记指示办。只是,我们监狱的监管改造升级的项目经费泡汤啰。”

“怎么?他用这个来要挟你?”

“人家是领导,理由一大堆。”李长雄叹气道。

马旭东笑笑说:“你还不是一样,一句工作需要,打死所有人。”

李长雄也跟着笑笑。

下午只有一节课,谢小婉的眼皮今天老跳,搅扰得她心神不宁的,只要静下来,满脑子一会儿是奶奶,一会儿又是爸爸的影子,她突然突发奇想,到监狱去找杨阳,去看看爸爸。好不容易挨到下课,便匆匆忙忙往校门外走。

文子平远远看见她,大叫着奔了过去。谢小婉就像见着瘟神一般,转身就跑。文子平紧紧追赶上去,一把拉住她。

谢小婉眉头紧锁,很不高兴地劝道:“子平,我要安心学习,叫你不要来了,不要来打搅我,好吗?”

“我就说几句话。”文子平真诚地说,“小婉,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你是知道的,我妈……”

谢小婉打断他:“我没有生阿姨的气。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是抱着幻想。但是,冷静下来想想,阿姨说得没错。你是博士研究生,你爸爸是局长,我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而我爸爸是什么人?你是清楚的。”

文子平激动地大声说:“我不在乎,不在乎!”

谢小婉异常冷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可是,我在乎!”

“你不要太偏执、太独立了好不好?”

谢小婉苦笑:“这几年,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作为一个女人,我何尝不想一辈子小鸟依人地过?但是,我能吗?”

谢小婉转身就走。

文子平蹲在地上,抱着头。

临近收工,杨阳把二皮叫到车间外,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二皮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嘿嘿地赔笑。

“二皮,当上领导,感觉怎么样?”

二皮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您老就不要逗我开心了,啥子领导哟。”

杨阳脸色一沉:“你娃刚刚当上领导,胆子就大了哈。”

二皮惊慌地连连摆手:“啊?没有啊。”

杨阳低声喝道:“说!”

二皮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帮鲁本川带点烟、零食什么的,弄点好处……”

“是厂方技术员带进来的?”

“是是。我以后不敢了,说什么我都不带了。”

“不,他们叫你带什么就照样带。”

“啊?你考验我噻,你放心,我二皮说出去的话……”二皮惊讶地睁大眼睛。

杨阳打断他:“好了好啦,叫你带你就带,还有,狠狠敲他们,好处你享受。”

二皮狐疑地盯着他:“这这……”

杨阳警告说:“但是,仅限于烟和零食。还有,你要每一样东西都严格检查,注

意……”

二皮做出侧耳倾听状。

杨阳低声说:“特别是每一条烟的第三包烟。发现任何线索和违禁品,立即报告给我或者马监区长,如果我们不在,在紧急情况下,故意露出破绽,让其他值班民警发现,予以没收。明白吗?”

二皮眉开眼笑,连连点头:“明白,我明白。”

杨阳笑起来说:“去吧。”

二皮走了几步,又转身折回来。

杨阳问:“还有啥事?”

二皮问:“这是不是电影里搞地下工作?”

杨阳扬手就打,二皮躲开,笑嘻嘻跑了。

马旭东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大门值班民警打来电话说杨阳的女朋友来找他,马旭东大吃一惊:“啊?好,我知道了。”

陈莉恰好走进来,看见马旭东变脸变色的,便问:“啥事?”

马旭东连忙说:“没事没事。”

陈莉怀疑地打量他:“那你‘啊’啥呀‘啊’?”

“哪里‘啊’了?没‘啊’呀。对了,你在这里等杨阳,我在大门口去一趟。”马旭东假装四处看。

马旭东匆匆跑了出去,陈莉狐疑地望着他的背影。

马旭东匆匆忙忙赶到一大门,值班民警指指站在不远处的谢小婉。他走过去问:“我是杨阳的同事,你是?”

谢小婉看看他说:“我找杨阳。”

马旭东也打量她:“那你叫什么名字?”

“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马旭东说:“他今晚值班,通宵,你回去吧。”

“我在这里等他。”

马旭东又说:“姑娘,真的,是他叫我来通知你的,他不敢离开,督察队逮着了……”谢小婉朝里面招手,大声叫:“杨阳,杨阳……”

马旭东往里看,杨阳和陈莉走了过来。

马旭东沮丧地哎呀一声,

杨阳和陈莉一看是谢小婉,吃了一惊,两人一起跑过来。谢小婉迎上去:“杨阳。”

陈莉热情地问:“小婉?你怎么来了?”

“陈莉姐也在呀?”谢小婉一怔。

杨阳问:“你咋来了呢?”

谢小婉低头说:“我怕爸爸出事……”马旭东走过来问:“这咋回事?她是谁?”

杨阳说:“她就是谢小婉。”

马旭东再次打量她。

陈莉介绍说:“小婉,这就是你爸爸所在监区的监区长,马监区长。”

谢小婉看看马旭东,迟疑了一下,朝他鞠躬:“马监区长好。”

马旭东说:“好好。你们聊,我走了。”

谢小婉忧郁地望着二大门:“杨阳,陈莉姐,我可以不可以去看看我爸爸?”

陈莉和杨阳对视一眼。

陈莉说:“小婉,我们会安排的,但是今晚……”

谢小婉转身就走,陈莉追上去拉住她:“这里这么偏远,又没公共汽车了。走,我送你回去吧。”

谢小婉挣脱她的手,朝前跑开。

陈莉回头看看杨阳:“你还不去拉住她!”

杨阳看看陈莉,语无伦次:“我我……”

陈莉推了他一下,着急地说:“去呀!”

杨阳追上谢小婉,一把拉住他,她使劲挣扎,但杨阳使劲拽着她朝陈莉的车子走来。谢小婉不再挣扎,与杨阳坐在后排。

陈莉沉脸开着车,不语。谢小婉把头扭向窗外,不语。

杨阳假装咳嗽:“说点啥嘛?”

陈莉说:“你说吧。”

杨阳犹豫了一下:“我我……说啥呢?我讲个笑话吧。一醉汉从三楼掉下,引来路人围观,一警察过来问:发生什么事?醉汉说:不清楚,我也是刚到的。”

杨阳讲完,哈哈大笑,笑过后才发现她俩没有笑,奇怪地看看她俩:“你们咋不笑呢?”

陈莉说:“好笑吗?”

三人不再说话,车内异常沉闷。

到了杨阳和谢小婉租房的地方,陈莉停车,谢小婉下车,走了几步,见杨阳没有下车,就站在那里朝这边看。

陈莉催促说:“下车吧。”

杨阳说:“我不想回去住,我明天就搬出来。”

陈莉沉默片刻,理智地说:“去吧,现在谢小婉的情绪刚刚稳定下来,不能刺激她。”

“那我下去啰。”

陈莉笑笑:“去吧,去吧。”

杨阳下车,朝谢小婉走去。陈莉看着他们的背影,趴在方向盘上,长吁一口气,开车走了。

没了陈莉,谢小婉像变了个人似的,有说有笑,两人刚刚走到楼梯口,文子平突然闪出来,冷不防朝杨阳就是一拳。

杨阳猝不及防,退了几步。文子平怪叫着又冲上去,谢小婉发疯一般冲上去,用身体狠狠撞击文子平,将他撞倒在地。

谢小婉冲着他神经质地吼:“你要干什么?”

文子平一骨碌爬起来,指着杨阳和她:“你还问我干什么?你和他都住在一起了!”

谢小婉愤怒地叫嚷:“我就喜欢他,我就和他住在一起了,关你什么事?走,走开!”

文子平气得脸都变了形,扭头就走。杨阳要追上去,谢小婉拦住他:“走,回家。”

杨阳鼻子流着血,说:“你先回去,我去和他谈谈。”

谢小婉死死拽住他:“你看你都流血了……”

杨阳挣脱开她的手,转身朝小区外跑去。谢小婉也追了过来,追到小区大门口,见杨阳站在街边张望,走过来拉住杨阳:“回去吧,让他冷静冷静,改天我找他谈。”

两人回到住处,谢小婉拿出一个急救小药箱,打了一盆温水,要处理杨阳脸上的伤,杨阳要自己动手,被谢小婉按在沙发上坐着。谢小婉把血迹擦干净后,又用棉签蘸紫药水擦拭着脸上红肿的地方。

谢小婉抱怨:“文子平怎么下手这么重?”

“这还重?小CASE,要是我出手,他怕是要躺几天。”杨阳笑。

谢小婉说:“那你怎么不还手?”

“都是误会嘛。对了,你在大学还适应吧。”

“还行。”

杨阳问:“还行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不适应啰。”“也不是。”

杨阳试探地问:“那……你好久搬回学校里去?”

谢小婉反问:“我为什么要搬回学校里住?”

杨阳说:“你别误会,你现在是大学生,应该和同学们多交流。”

“我和他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谢小婉停下来,警觉地盯着他,“你不是要赶我走吧?”

杨阳笑笑:“这房子又不是我的,我有资格赶你走吗?”

谢小婉收拾药水和棉签,闷声闷气地说:“知道就好。”

杨阳诚恳而认真地说:“小婉,说真的,现在我们俩合租不合适……”

谢小婉停下动作,沉默。

杨阳观察她的表情:“要不,我搬出去?”

谢小婉脸色一变,把棉签摔在茶几上,站起来:“随便你!”

她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门重重地关上。

晚饭后,罪犯们或单独,或三三两两地围绕操场散步。鲁本川紧锁眉头,单独沿着篮球场线,一圈一圈地走。

李浩健带着“罪犯监督岗”的黄袖套,耀武扬威地在操场中间东看西瞧。他看见二皮从楼上下来,连忙迎上去:“二皮哥哥,现在,我代表积委会抽查一下你的心情,是舒畅,还是郁闷?”

二皮随口说:“郁闷。”但他马上回过神来,后退两步,戒备地看着他:“咦?你娃莫非又有啥子阴谋?”

李浩健一脸媚笑:“二皮哥哥,我李浩健一直跟你坚定地站在同一条战线。好了,我问你,你郁闷得很吗?”

二皮也不禁好笑,夸张地说:“不是一般的郁闷。”

李浩健嘻嘻笑:“那,你看哪个不顺眼,兄弟给你敞亮敞亮。”

鲁本川心事重重地走过来。

二皮指着鲁本川:“就他!”

李浩健凑过来低声说:“弄不弄得?他可是给了你好处的哟。”

二皮附耳低声道:“他是贪官,有钱,弄一下,他就给得多,我们兄弟俩二一添做五,平分。”

二皮说完,顺势坐在李浩健的监督岗椅子上,准备看热闹。李浩健一下子横在鲁本川身前,指点鲁本川。

李浩健骂道:“你狗日的,在这里母狗走草哇!走走走,把老子的眼睛都走花了。”

鲁本川心里正郁闷,反驳道:“我个人走个人的,关你啥事?”

李浩健蛮横地说:“就关我们监督岗的事。”

吉牛马二走过来,拉拉鲁本川。

李浩健指着吉牛马二:“老牛,不关你的事。”

吉牛马二退到一旁,四处张望,找谢天明,可罪犯们囚服都差不多,加之他视力不行,只好跑到老犯面前,一个一个地辨认。

鲁本川气呼呼地:“你想干啥?”

“你给老子勾起,弯起腰杆谢罪。”

“我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弯腰杆?”

李浩健喝道:“你狗日的贪污人民那么多钱,人民就要把你的腰杆整弯。”

鲁本川呸了一声:“你们这些人渣要是人民的话,那我就是国家。”

李浩健阴阴一笑:“放你妈的屁!老子才是国家。你看,我戴的这套套,就代表国家!”

鲁本川质问:“那国家还骂人?”

李浩健举起拳头,做出打人的样子:“国家还要打人哩!”他对着相继围拢来的罪犯大声叫,“你们看到的哈,是他先动手打我哈,现在,我也不客气了!”

鲁本川吓得退了几步,做出太极拳“提手上势”动作准备接招。

李浩健大笑,调侃:“要摆造型嗦,哥陪你。”

他使出太极拳“白鹤亮翅”一招欲化解。

罪犯们在一旁起哄。

值班民警跑过来,罪犯们一哄而散。

民警呵斥:“干什么,要哄监闹事么?”二皮立正:“报告警官,鲁本川骂监改大组长,李浩健正在教育他遵守行为规范。”

民警问:“怎么骂他的?”

李浩健立刻明白了二皮的用意,大声说:“他骂我你好贱。”

民警有些不明白:“啥?你不是李浩健么?”

“他老是叫我的名字,我这名字只能叫一两遍,叫多就是骂我。”

二皮在旁边报告:“报告警官,鲁本川连续叫他名字,我们听起来就是——你——好——贱,他骂李浩健是贱人。”

罪犯们哄笑。

民警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不就一个误会吗?鲁本川,道个歉。”

鲁本川反驳说:“我没骂他。”

民警生气了:“你,面壁思过,三十分钟。”

李浩健架着鲁本川到墙壁边:“站直,昂首挺胸!”

等李浩健走开后,吉牛马二慢慢散步走到鲁本川的身边,有意无意地责备说:“你呀,我不是告诫过你吗?反驳,是能力,不反驳,却是智慧。这一点,你得向谢天明学习。”

鲁本川仰天长叹。

其实文子平并没有走远,蹲在小区花园的草地上,耷拉着脑袋生闷气。秦欢站在不远处看着,等谢小婉和杨阳上楼去了,她才走过来,蹲在文子平面前,默默看着他。

文子平抬头,泪眼迷蒙。秦欢拿出纸巾递给他,文子平站起来,转身就走。

秦欢跟上去:“想不想喝酒?”

“走,喝酒!”

两人来到金帝酒店歌厅,秦欢不停地端起酒杯与文子平碰杯,文子平喝一杯,秦欢马上就给他满上。文子平搂着秦欢,疯狂地又唱又跳。

谢小婉今晚本来没打算来上班,但与杨阳吵了几句后,顿觉无聊,寻思还是现实一点,能挣几个算几个,也来到金帝酒店,无意中看见了文子平和秦欢,便站在暗处的一角,默默看着他们。

文子平已经醉了,手机叫起来,秦欢拿起他的手机,看看号码,大声说:“阿姨,我是秦欢,子平和我在一起呢,嗯嗯,好,你放心吧。”

谢小婉看看时间,马上十一点了,她转身来到吧台,给经理打声招呼,回家去了。谢小婉走出大门没几步,秦欢扶着文子平也走了出来,秦欢招了一辆出租车,扶着文子平上车。秦欢似乎发现了谢小婉,在上车的那一刹那,有意朝谢小婉的方向望了望。

秦欢找了一家宾馆,把文子平扶进去,放在床上躺着,自己则走进浴室,洗完澡,披着浴巾走出洗浴间。文子平已经呼呼大睡,秦欢嫣然一笑,把文子平的衣服脱光,又把自己的浴巾扔掉,扭头看看熟睡的文子平,笑笑,抱着他。

黎明时分,秦欢赤身裸体坐在床上打电话:“马监狱长,我请个假嘛。哎呀,是这样的,子平生病了,我正陪着他呢……文子平嘛,就是文局长的儿子呀,嗯嗯……好,就这样。”

文子平揉揉眼睛,醒了过来,转头看见秦欢,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发现自己啥也没穿,惊叫起来。

秦欢不满地叫嚷:“嘿!嘿!叫啥呀,搞错没有?该惊叫的是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应该是我!”

文子平愣愣地看着他。

秦欢抱住文子平,撒娇地说:“瞧你,昨晚把我折腾的……不过,我喜欢……”

秦欢的手朝文子平的敏感处摸去,文子平一下推开她,就要起床。秦欢把他拖过来,粗野地压在他身上。文子平愣了片刻,翻身把秦欢压在身下……

今年夏季的第一场雨在昨夜来临了,电闪雷鸣,气势汹汹,不过黎明时分,天放晴了,整个城市沐浴了一夜,洗去了周身的浮尘,显得洁净而清新。太阳一探头,清水监狱便笼罩在一片晨曦之中。一群鸟儿并不怎么怕人,在监狱大门那一排黄角树上,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今天是礼拜五,昨天傍晚,谢天明被告知监狱明天要把他母亲和女儿接来,与他见面。六年了,没见过她们,谢天明心里一下子泛起了波澜,哪知雷雨肆虐了一夜,他担心这天气会影响监狱接母亲的行程,心头惴惴不安的,直到深夜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可一大早,他就醒了过来。

本来马旭东想给谢天明一个惊喜,但是陈莉认为谢天明心理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怕他承受不住比较剧烈地刺激,所以建议提前告知,让他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马旭东在早点名发现他眼睛有些发红,便问:“没睡好?”

他恭敬地点头。

马旭东关切地说:“你今天就不要去参加劳动了,就在监舍等着,估计要中午才能到,还有几个小时呢,你去睡一会儿吧。她们来了我叫你。”

谢天明吃过早饭,便回到监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尽管还是想睡,可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满是母亲和女儿的影子。

那天徐昌黎带上几个人,在李文君的单位把她找着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要么履行赡养义务,清水监狱五年零3个月,每个月给谢天明的母亲拿300元,一共是18900元;要么就离婚,谢天明分割55%的财产。否则,清水监狱明天就代谢天明起诉至法院。

本来单位上已经对她颇有微词,如果再这么一折腾,她就真臭名昭著了,不就一万多元钱吗?给就给吧。于是马上在赡养协议上签了字,从银行里把钱取出来,交给徐昌黎他们。

徐昌黎立即给文守卫作了汇报,文守卫很是高兴,指示他尽快安排谢天明的母亲和女儿与他见面。本来监狱计划立即安排这次会见,可李文君再次来监狱逼谢天明离婚,谢天明精神和身体状况堪忧,因而只好推迟会见。

这周礼拜四下午,教育科派出一男一女两名民警去接谢天明的母亲,马旭东已经

跟谢天明老家那个司法所长协调好,请他当天下午帮忙把谢天明的母亲接到乡上,礼拜五一大早就往回赶。陈莉呢,则负责把谢小婉接到监狱。

马旭东跟谢天明说话的时候,潘佳杰早就站在不远处等候,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马旭东叮嘱完谢天明后,便问他:“有事?”

潘佳杰期期艾艾地说:“马监区长,我……我也想见见我儿子……”

“我记下了,但是,你儿子现在的监护人是吴双双,这要征得她的同意,所以光我们努力还不行,你还得努力。”马旭东说。

“我能做什么?”潘佳杰有些不解。

“唉,怎么说呢?你还不开窍?还有十一年,理论上五年半就可以出去,对吧?你表现好了,减刑了,吴双双就看到了希望。”马旭东带着责备的口吻说。

潘佳杰一阵惊喜,但似乎依然很怀疑马旭东的判断:“真的?”

马旭东接着开导他说:“陈警官和杨警官给我说了你家的情况,那天你们接见的时候我也在场,据我观察和判断,我看吴双双不像那种耐不住寂寞的女人,也不是那种锦衣玉食的女人。你还不了解?要是她真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女人,哪还能等到现在才跟你提出嫁人?何况她嫁人关你什么事?一个女人首先考虑的是孩子的成长问题,那么只要是为了孩子,什么苦都能吃。”

潘佳杰费力地转动着脑子,喃喃地说:“有道理,有道理……”

“人呐,不怕吃苦,但怕没有希望,你进来都六年了,没减一年刑,她能不绝望吗?你找到这样的女人,是你潘佳杰前世修来的福分,好好珍惜吧,啊!”马旭东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潘佳杰愣怔在那里,过了好一阵子,才噩梦初醒一般,激动地搓手。

这时,其他几个罪犯也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马旭东,为啥只有谢天明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啊?我们表现比他好,考核分也比他多,我们也想监狱安排亲人接见。

犯人们提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马旭东不能给他们作出什么承诺,于是说:“我会把你们反映的问题向上级汇报。”

一个犯人似乎很不满意他的回答,含沙射影地说:“你们想监狱都把我们的亲人接来会见?就做美梦吧。我们能和谢天明比?”

“为什么就不能比?他不就是个县委书记嘛,我比他官还大一级呢。”

“这话也不对,哦,官大就有特权?这里可是监狱!”

“监狱还不是政府的一部分?就允许其他部门讲特权,不准许监狱里讲特权?啥逻辑?那谢天明现在就是在享受特权嘛。”

……

马旭东心里咯噔一下,本来他们评估过监狱安排谢天明接见会影响犯群的情绪,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而且是在公共场所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这事儿处置不好,就会形成隐患,但是当下,必须要把他们愤愤不平地心情压下去,否则说不定今天会造出啥事儿。想到这些,看来只有先用高压手段压下去再说,于是喝道:“咋的了?你们几个,想造反是不?有问题有意见,可以书面反映,你们在这里闹闹嚷嚷的,是不是想闹事?啊?!”

本来围着的大群人,呼啦啦一下散了。

下午两点,谢天明终于见到了六年未见的母亲和女儿。

尽管这几个月以来,谢天明的情绪比以前好多了,身体状况较春节时也好了很多,但与被“双规”时比较,依然判若两人。在谢天明母亲和女儿的印象中,他依旧是以前那种器宇轩昂、沉稳睿智的样子,而留在谢天明脑海里的母亲和女儿,一个精神矍铄、手脚麻利,一个天真无邪、充满活力;而眼前的母亲,形如枯槁,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而女儿呢,岁月已经在她脸上镌刻着无情的印记,看上去与他实际年龄大很多。

一家人一时之间似乎回不过神来,就这般相互打量着,就像在努力地搜寻某些记忆。最先说话的谢小婉,她走上前搀扶着谢天明:“爸爸,你坐……”

谢天明站立不稳,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体坐下,紧紧抓住女儿的一只手不放。

谢小婉感觉手有些吃痛,她再也不忍看一眼日思夜想的父亲,眼泪夺眶而出,转过身悄悄地抹泪。

谢天明的母亲颤巍巍伸出手,三人紧紧地握在一起,相顾无言。

“爸爸呢?他……”谢天明问。

“爷爷早就离开我们了……”

“……”谢天明身子像痉挛一般抖动了几下,牙齿咬得咯咯地向,嘴皮剧烈地翻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低下头,把额头紧紧贴在三双手上面。

老人抽出手,抚摸着他的头,终于开口了:“瘦了,瘦了……”

良久,谢天明突然抬起头:“小婉,爷爷什么时候去世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是我不让婉儿告诉你的。”老人说。

“就在你判决下来的那天,爷爷……”谢小婉泣不成声地说,“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啊?爷爷奶奶把所有东西都变卖了,替你还钱……我们连安葬爷爷的钱都没有,我去找李文君,她……呜呜……”

谢天明眼睛红了,喷射出一股怒火,但随即,那怒火像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他无力地垂下眼睑,变成了无奈和悲愤,继而所有的情绪全部被悲伤所代替,侧头望着窗外,两眼空洞而无神。

“孩子,哭吧,哭吧……”老人爱怜地抚摸着谢小婉,随即对谢天明说,“那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啊,要不是你的一个同事送来1000块钱,我真不知道你爸爸能不能入土为安啊……”

谢天明突然敲着桌子责备谢小婉:“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谢小婉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嘤嘤的啜泣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大哭。

“天明啊,你可不能责备她,为了你,婉儿几乎疯了。”老人拨弄着谢小婉的头发,“你看看,她头发都白了很多。”

尽管谢小婉染了头发,但发根还是有丝丝缕缕的白发。

“不就是白了几根头发吗?就不上学了?我们谢家何时被困难打倒过?”谢天明依然不依不饶地发脾气。

谢小婉突然停止了哭泣,高扬起头:“我不想上学吗?就在你被抓了那几天,我托福考了满分,美国有几家大学都给我发了邮件,表达了邀请我去他们那里学习的意向,是我不想上学吗?要不是你,我早就硕士博士毕业了,而现在呢?二爸出去打工受伤,瘫痪在床,奶奶得了病也没钱治疗,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连堂弟高中都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你说我怎么办?你说啊!”

谢天明低下头,沉默。

“婉儿,好不容易来看你爸爸,就少说几句,啊!”老人劝慰说。

谢小婉说:“奶奶,有些话,我们不说,爸爸他是不明白的,我今天必须得说。”她继续对谢天明说,“爸爸,你扪心自问一下,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我看你这几年没有认真思考过,也没有好好反省过……”

“爸爸用不着你来教训。”谢天明打断她的话。

“不是我教训你,我只是就事论事。六年了,你没有减过一天刑。是你,让我们家破人亡,让我们陷入深渊;还是你,让我们看不到一点点希望。爷爷临死的时候,你知道他给我的遗言吗?‘你别学你爸爸,就是捡垃圾,回老家种地,都比他幸福!’爷爷和奶奶就是捡垃圾维持生活,还从捡垃圾卖的钱中省下53.3元帮你还钱;爷爷就是在全县城老百姓庆祝你被判刑的鞭炮声中倒下的;爷爷……”

“别说了,别说了!”谢天明突然咆哮起来,继而他从椅子上滑下去,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声音变得异常脆弱,带着乞求,“别说了,别说了……”

“爸爸……”谢小婉也蹲下去,抱着他,低声哭泣。

谢天明的母亲也泪流满面,不停地用手帕擦着。

谢天明也抱着她,欲哭无泪。

谢小婉哭了一会儿,又把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突然笑着说:“是啊,奶奶说的对,也许我不该说这些……爸爸,女儿现在又返回学校了,学校免除了我的学杂费,每月还补贴我150元生活费,我学习很顺利,上周老师动员我又报考了托福,你放心,我会珍惜这次机会。”

陈莉在监控室密切关注着,认为他们的会见差不多了,于是就走了进来,建议说:“奶奶,小婉,我们去看看你爸爸生活学习的地方,怎么样?”

老人连声说:“好,好呢。”

谢天明和谢小婉一边一个搀扶着老人,陈莉和马旭东在前面带路,边走边介绍监狱的情况。

老人看过了谢天明住的地方说:“天明,你这条件比我们老家好得多。”

“也比我们学校公寓干净、整洁。”谢小婉也说。

谢天明心里掠过一丝内疚。

陈莉又带着他们参观了图书室、文体活动室和餐厅,随后又带他们去看劳动改造现场。

老人说:“就缝衣服呀?这活儿不重,我都能干得了。”

陈莉说:“奶奶,监狱考虑到你儿子身体不好,给他安排了养猪的活儿呢。每天也就是上午和晚上工作四个多小时,喂饲料,厨房的潲水什么的还是厨房的人送到养猪那里呢。”

“儿子,养猪你妈可是行家,有啥不懂得,你问我。”老人乐哈哈地笑起来。

谢小婉和陈莉也笑起来。

谢天明勉强地笑笑。

“这才像一家人嘛。”陈莉说,“大家都高兴点,都笑笑,这世界呀,就变得美好了。没有了亲情,就是能活上3000年,那又怎么样呢?”

“小陈就是不一般,每一句话都说在我心坎上。”谢天明的母亲由衷地说。

“奶奶见笑了。”陈莉有些不好意思。

“爸爸,陈莉跟我同年呢。”谢小婉说。

“我比你大两个月,叫姐姐。”陈莉轻轻打了她一下,抱怨说,“奶奶,我要告状,小婉从来不叫我姐姐。”

“不是我不叫你姐姐,而是我觉得我不配……”谢小婉低声说。

谢天明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疼痛。

“那好啊,小婉有这个姐姐,我也放心了。”老人慈爱地说。

“叫,叫我姐姐。”陈莉瞪着谢小婉。

谢小婉犹豫了好一阵,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姐姐”。

“这就对了嘛。”

谢天明闻言,心里立即掀起一阵巨浪,把头压得更低,依然沉默。

“咦?!”谢天明的母亲惊叫一声。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文守卫正陪着一行人朝这边走过来。

陈莉和马旭东一下子紧张起来,陈莉对她说:“奶奶,你有什么可以跟我们讲呀。”

老人没理睬她,一个劲地朝文守卫他们瞅。

文守卫也发现了他们,加快脚步走了过来,老远打招呼:“大娘,还认识我么?我是文守卫呀。”

老人看了他一眼:“认得认得,你不就是天明的同学么?”说着,老人径直走到一个人面前,看了看,突然,她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没错,是你,就是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行人都奇怪地看着顾洪城。

“天明,你过来。”她朝谢天明招手。

谢天明只好走过去。

“他就是我给你说的你那位同事。”

谢天明看看他,似乎很不愿意相信:“他?”

“真的,我没认错,我们得谢谢人家!”老人说。

谢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把自己推向监狱的人,居然反过来帮助母亲安葬父亲,百事孝为先,谢天明那颗自认为还坚强的抵抗的心,此刻一下子土崩瓦解了。谢天明不知所措,往日对他的怨恨顷刻间也销声匿迹了,是啊,自己也没有理由心怀怨恨,他也是履行职责……

老人把谢小婉也叫过来,朝顾洪城深深鞠躬。

顾洪城连忙扶起她:“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

谢天明表情惊疑不定,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他微微鞠躬,但实际上又不像鞠躬,只是略微低头。

顾洪城拍拍他的肩膀,动情地说:“老谢呀,你不用感谢我,我只是把你的父亲去世的情况报告给上级,上级领导指示,谢天明犯了罪,不应当株连到家人,指示我们从没收的现金中返还1000元作为你父亲的安葬费。老人生前,变卖了所有的东西替你还钱,把拾荒卖的钱都送到纪委,他说呀,多还一分钱,就能减轻一点你的罪孽。多好的老人呐!法院从轻判决,这里面包涵着你父亲那种至情至亲的父爱,是你父母的举动感染了我们每一个办案人员。”

谢天明似乎有些呜咽,想说什么,但看样子是强忍住没说出来。

顾洪城接着说:“其实,你并不孤独,我们都在关心你,关心这里的每一个人。你的老同学文守卫,也是你的老下级吧,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监狱领导、民警们,哪一个不在关心着你?老谢,说句不中听的话,该醒醒了。十五年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人生又有几个十五年呢?”

谢天明刚才还很感动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冷漠,他把目光投射到蔚蓝的天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良久,才低下头长长地叹息一声,朝母亲鞠躬,含混不清地说:“妈……我错……错了……”

老人拉着他的手:“哪有儿子不犯错误的?改了,你依然是妈的好儿子。”

“女儿,是爸爸害了你,对不起……”谢天明又对谢小婉说。

往日所有的委屈、怨恨、辛酸和屈辱,在父亲的道歉声中烟消云散了,谢小婉再也抑制不住,扑在父亲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谢天明尽管是一副哭的表情,却没有眼泪,久久地拥抱着母亲和女儿。

这时,马旭东的步话机叫起来:“呼叫马监,请回答。”

马旭东走到一旁说:“收到,请讲。”

“劳动现场有几十名罪犯拒绝劳动,要求要见监狱长,请速到车间。”

马旭东吃了一惊,正要跟李长雄报告,李长雄也收到步话机报告,其他几个监区也有罪犯拒绝劳动,要求见监狱长。

文守卫眉头紧锁起来,不满地看看他们,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们清水监狱怎么搞的,我来一回,罪犯闹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