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云突变

立秋后的第二天上午,李毅上班后收拾了一下办公室的文件,就带着秘书小沈准备去看望蔡兴发。车还未启动,省纪委书记叶志超用手机向他打来电话:“李毅同志,……你别出去了,中纪委的同志要向你了解情况,我们的车十分钟左右就到。”

李毅心中一楞:“那我到市委门口接你们。”

“……好吧。”叶志超好像有些犹%。

李毅收起手机,感觉有些不对,按叶志超的作风,他从来不要别人迎来送往。但话已说出,他不得不把车开到市委大门口。

几分钟后,两辆黑色轿车在李毅面前停下。前面车上走下叶志超,后面车上下来一位浓眉大眼、身材魁伟、年逾花甲的领导。叶志超对李毅介绍道:“这是中纪委常委龙正平同志。”

龙正平礼节性地握了一下李毅的手,说:“我俩见过面,你就别带车了,坐我的车。”说完,龙正平坐在前排副驾驶上,让李毅坐在后排中间。李毅一看左右还有两位中纪委人员,表情都比较严肃,这一阵势使他感到莫名其妙,他问龙正平:“龙常委,到底出了什么事?”

龙正平直视前方,口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稍安勿躁,等到了目的地,我们再慢慢说吧。”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诸葛清接到了省委书记黄春江的电话:“诸葛清同志,因为有人实名举报李毅收受巨额贿赂,中纪委需要对他进行调查核实,在他停职审查期间,由你主持市委工作,希望你能稳定大局,不影响正常工作。我现在只是口头通告,省委将根据调查的情况,再决定是否派人来宣布或采取组织措施。”

诸葛清不敢多问,接完电话后,在惊喜之余,也陷入沉思:中纪委对李毅看来暂时还未实行“双规”,因为实行“双规”会对市委班子全体成员当面宣布,并发文或通报。核查有多种形式,轻的只要当面谈一次话即可,重的可能需要较长时间,现在中纪委亲自来人把李毅带走,并要诸葛清主持市委工作,显然是属于后者。那么,李毅到底在什么时间、什么事情上出的问题,又是谁实名举报的呢?诸葛清事先确实一无所知。在如今信息传递之快,常常超出人们的想象。诸葛清还未来得及主动打听,不到十分钟,就有几路人马纷纷向他报告:实名举报李毅收受巨额贿赂的,竟是李毅亲自树立的正面典型人物蔡兴发!

简直匪夷所思!

是蔡兴发吗?

既是,也不是。

事情还得从去年九月上旬李毅带队赴荷兰等国考察说起。那次考察的重点,是荷兰的现代农牧业,李毅希望从中借鉴一些实现农业企业化的经验;另外,带着为江南化工集团寻求合作伙伴的意向,顺便考察了荷兰S化工集团。参加考察的成员五名是党政官员,五名是企业家。李毅任考察团团长,蔡兴发为副团长,欧阳皓负责翻译工作和后勤服务。在考察S化工集团的两天中,恰逢董事长兼总裁范霍斯特身体不好在德国疗养,他委托第一副总裁范佳法尔全权负责接待和洽谈。据说范霍斯特拟将总裁一职让位于范佳法尔,所以范佳法尔对江河市考察团十分重视和热情。在考察团离开荷兰S化工集团前夜,范佳法尔来到蔡兴发房间,塞给他一个信封,里面装有五万欧元。蔡兴发开始时坚决拒收。范佳法尔对他说:一点小意思,只是让您给代表团改善一下伙食,买一点礼物送人,你们的团长李毅都收了,您如不收,岂不是叫他难堪。蔡兴发信以为真,他将这笔款子给考察团的每个成员买了三千元人民币的小礼品,又额外款待了大家一顿,共花了近七千欧元,其余部分回来后交给集团财务部封存了起来。他几次想把这事告诉李毅,但既不能肯定李毅是否收了对方的钱以及是如何处理的,又怕引起李毅的误解,在李毅上一次到医院去看他时,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可是,在隔了几天祝一鸣去看望他时,正值他病情恶化之时,他想到祝一鸣以往曾给予江南化工集团很大的支持,又是省领导,便将自己的这笔赃款向祝一鸣和盘托出,说临死前不把此事交待清楚,下了地狱也无法瞑目。祝一鸣听后脑子一转,对蔡兴发说,人家对你这个副团长都给了五万欧元,能不给团长吗?蔡兴发据实相告,他只听说范佳法尔给了李毅十万欧元,至于李毅是否真的收了或收下后上交了,他就不清楚了。祝一鸣让秘书王德兴把蔡兴发的话都记录了下来,并由蔡兴发签了字。他当面安慰蔡兴发说,我知道你和李毅都不是贪财之人,只要说清楚就没事了。为了防止扩散出去造成误解,我代表上级希望你今后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此事。几天后,祝一鸣叫自己的心腹王德兴整理了一份正式的举报材料,以蔡兴发的名义直接寄给了他所熟悉的中纪委负责人。中纪委接到这份材料,立即派人赴荷兰S化工集团找范佳法尔进行核实,范佳法尔亲口作了证实并附上财务部门支出的凭证。掌握了这些情况,中纪委领导准备对李毅直接实行“双规”,但在与黄春江通报情况时,黄春江提出其中可能有问题,建议还是进一步调查核实后再作决定。中纪委领导尊重了黄春江的意见,这才由龙正平带队来到南吴省,对李毅作出停职审查的处理。

诸葛清虽然不清楚其中的详情,但他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不好好抓住就是个傻蛋了。当天下午,他立即主持召开了市委常委副市长联席会议,并请市人大、政协主要负责人和司徒震、任佰年作为老同志代表列席了会议。遇到事关全局的重大问题,请老同志代表列席会议,从司徒震任书记开始成为一个惯例,至今一直保留着。会议的第一项议程就是宣布李毅因涉嫌收受巨额贿赂被中纪委带去调查,他受黄春江书记的委托,从今天开始暂时主持市委工作,正式决定省委会在适当时来宣布或下文。他要求党政班子每个成员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要深刻从李毅身上吸取教训,在反腐倡廉方面警钟长鸣,严于律己,不能有丝毫松懈。班子成员听了有的惊讶,有的暗喜,有的麻木,有的窃窃私语。

“对不起,我说几句话。”司徒震突然未经允许开了口,“本来我作为列席成员没有发言权,但既然来了,有些话不说憋着难受。李毅同志到底是因有人实名举报被核实调查,还是被中纪委确认为收受巨额贿赂,这在性质上有很大的区别。诸葛清同志刚才的表达好像不太清楚。我说这话绝不是庇护李毅,待中纪委有了最后的调查结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党纪国法是任何人不能践踏的。但现在妄加推测,甚至谈吸取教训似乎为时过早,不太妥当。我的话可能得罪人,请原谅。说完了。”

对司徒震的横插一杠,诸葛清又恨又悔。他恨的是这个已经退休之人竟打破常规,乱发议论,且矛头直指自己;悔的是自己为了做秀,怎么会让司徒震这样的刺头列席会议。但司徒震的话在逻辑上找不出毛病,他无法直接驳斥或指责,只得咬了咬牙,强装宽容地说:“司徒震同志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中纪委既然把李毅同志带走,迟早总会有结论的,在场的同志都有这个常识。现在,我们就进入下一个议程,研究一下市委市政府最近的几项重要工作……”

李毅被中纪委一行人带到金宁市紫金宾馆最西边的一幢独立小楼。此楼与其他营业场所隔断,十分幽静,以往是省委、省政府写作班子常用的地方。将中纪委安排在这里居住和找人谈话,是黄春江的建议。黄春江选择这个地方,既考虑了中纪委调查人员工作和生活上的方便,又考虑到了李毅的感受。龙正平早年就是黄春江的助手,近几年来南吴省办案又得到黄春江的大力支持,自然十分尊重他的意见。

龙正平要求李毅交出通讯工具,然后在自己住的套间与李毅进行了第一次谈话,两位中纪委成员在一旁做笔录。

龙正平开始的口气还显得较客气:“李毅同志,我这几年在南吴省办过两次大案。第一次是调查原省长潘若安等人,当时你作为三真山县县委书记向我们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情况。第二次调查副省长侯福成和江河市市长柳晓曼的串案,你作为江河市市委副书记积极配合,大力支持。对此我表示感谢。但是——”龙正平说到这里,喝了一口矿泉水,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第三次来这里调查的竟是你,而且你的地位上升得很快,现在已是省委常委、江河市市委书记了。我希望你能够端正态度,实事求是,勇于承担,绝不能抱任何侥幸心理。现在我们暂时只谈一件事,那就是你在荷兰考察期间接受荷兰S化工集团贿赂的详细过程。如果你觉得需要思考或回忆,我们可以让你回房间写交代材料,不知你愿选择哪种方式?”

李毅尽管感到十分突然和委屈,但他心中无鬼,所以神态自然,口气轻松:“龙常委,我可以以党性和人格保证自己这辈子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贿赂,至于您刚才说的荷兰S化工集团对我的行贿,不仅不是事实,而且我对此一点印象都没有,对这种无中生有、毫无印象的事,您就是跟我谈一百次,我也绝不会承认。为了启发我的回忆,您能否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稍加提示或点拔?”

龙正平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办了十多年大案,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被查者开始时大都有侥幸心理和对抗心理。我得正告你,事实由你自己主动交代出来,还是在铁证面前被迫承认,其性质和处分是不一样的!”

李毅口气强硬:“假如真是事实,对我怎么惩罚都理所应当,我请您提示,并非为了试探或逃避,而是为了配合你们把事情及早调查清楚。我相信中纪委和您龙正平同志,但这并不等于你们对事情的判断没有失误,没有办过冤假错案。”

“放肆!”龙正平拍了一下桌子,声色俱厉,“我还没有碰到过刚开始谈话就如此顽固、并向我们主动提条件的人,抱着这种心态绝没有好下场!”稍稍停顿了一下,龙正平冷笑道,“好吧,你不是要提示吗?那我就提示一下,我问你,蔡兴发这样一个由你亲自树起来的正面典型会不会对你诬陷?”

“绝对不会!”李毅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他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对你实名举报,你作何解释?”

李毅万分震惊,头脑里顿时一片空白,他不相信会是蔡兴发的举报,可龙正平说出这个“提示”也绝不会凭空捏造,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龙正平见李毅神情呆滞,又趁势射出一弹:“单是蔡兴发的举报我们还不可能来查你,为了防止冤假错案,我们的同志亲赴荷兰S化工集团,与接待你和向你行贿的范佳法尔进行了核实,得到了他的证词和证物,才决定找你本人谈话。你应该懂得,这是组织上给你机会,你如不珍惜,那就完全咎由自取了!”龙正平当然不可能对他说出由于黄春江的介入,中纪委领导才没有对他立案和“双规”的情况。也正因为在性质上是“调查核实”,龙正平才可能给他这么快的“提示”,否则,李毅是不可能享受如此待遇的。

李毅听了龙正平的话,感到既困惑又愤怒,他实在不明白蔡兴发为什么要无中生有地举报他?范佳法尔又为什么要对他栽赃陷害?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有着巨大的阴谋?其幕后操纵者又是谁?他心中乱极了。他请求龙正平让他抽支烟,随着烟雾的氤散,多年的历练使他镇定了下来。他想起欧阳皓曾向他说过当时范佳法尔有向他行贿的念头,当即就被欧阳皓阻止住了,但此时此刻他不愿将欧阳皓牵扯进来。他坦荡地说:“龙常委,我虽然没有接受过范佳法尔的贿赂,但也实在找不到一个素昧平生的外国人要陷害我的理由,也找不到蔡兴发要诬陷我的理由。看来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请允许我认真回忆一下有些细节,把考察荷兰特别是荷兰S化工集团的整个过程用书面材料详细如实地写出来,待您和您的助手们看完后再对我进行审问,您看这样行吗?”

龙正平也在思考:如果李毅真的接受了贿赂,按照一般的心态和逻辑,他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说出蔡兴发和范佳法尔这两个证人陷害他的原因,可他对此只字不提,这倒反而使龙正平有些疑惑了。他在多年的反腐工作中是个六亲不认的铁面人物,人称龙大胆,可他办案绝不鲁莽,不仅重证据,而且重逻辑,经不起逻辑推敲的证据在他看来往往就是伪证,这是他多年的经验和思维特点。

他答应了李毅的要求。

第二天吃过午饭,龙正平就接到了黄春江的电话:“老龙啊,请你相信,不管你们查任何人,我绝不会随意干扰,而只会全力配合。现在,为李毅直接服务的市委办公厅综合处处长,也是随李毅到荷兰考察的欧阳皓同志在我这里,她说有确凿的证据说明李毅是被诬陷的,你是否可以让她到你那里说清楚,听听她说的有没有道理?”

龙正平说:“老黄,我们之间的信任就不必说了,既然欧阳皓有另一种证据,我们当然是要掌握的,我立即派人来接她。”

出于保密要求,欧阳皓作为李毅的“身边人”是被蒙着眼睛带到龙正平房间的。

龙正平叫助手去掉欧阳皓的面罩,让她坐到沙发上,并在她面前放上一瓶打开的矿泉水。他在欧阳皓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个助手坐在欧阳皓的两侧。

在例行公事地问了有关欧阳皓的简况后,龙正平开始了与她的正式谈话:“欧阳皓同志,我先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要为李毅辩解、作证?”

欧阳皓镇定地说:“尊敬的领导,我不是为他辩解,明确地就是为他洗雪冤案。原因很简单,我自走出校门在李毅身边工作了六年多,深信他是个正气凛然、绝不腐败的人,所以要为他澄清事实。”

“你应该知道,作伪证是违法的,很可能会受牢狱之灾。”

“这点常识我当然清楚,我今天向你们汇报的如有伪证,愿受任何处罚。历史上没有一次政治运动不产生冤假错案,我愿为防止这种悲剧的发生尽微绵之力。”

“那你就说说你的证据吧。”龙正平的目光像剑一般逼视着她。

欧阳皓道出了事情的经过:在我们考察团离开荷兰S化工集团的前夜八点钟左右,范佳法尔来到了我的房间,在我的枕边放下一个很大的信封,我见里面装着十万欧元。他说这是他代表S集团对李毅团长的一点敬意,一来是请他在今后的合作中多多关照,二来是让他买些荷兰特产带给下属和家人。由于他估计李毅可能会拒绝而伤他的自尊,我又是他的秘书和考察团的翻译兼后勤负责人,所以就请我代为转达。他还信誓旦旦地说,此事只有我知您知,用中国人的话说只有天知地知,加之是出于敬意和友情,还请您帮我这个忙,我会记住您这份情谊和功劳的。我立即对他说,范佳法尔先生,您可能看错人了,思维方式也不对,李毅书记绝不会收您的钱,我也不可能转达。他再三请求,都被我坚决拒绝,最后才不得不把这笔钱拿走。事后我把这一情况向李书记作了汇报,他认为我做得完全正确。

欧阳皓叙述完,龙正平冷冷地说:“这就是你的证据吗?你有什么理由使我们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而不是为解脱李毅编造的谎言?”

欧阳皓不慌不忙地从包里取出手机和一个小小的录音卡,将这些物品呈到龙正平手中后坐回原处,说:“李书记在出国考察前就告诫我们与外国人接触要留一点心眼,所以,自范佳法尔拿了这包钱走进我的房间,我就警觉地按下了手机上的录音键,因怕手机损坏,回国后就将这段录音存入了录音卡中,这有点像小人的行为,我没敢告诉李书记,所以他不知道。你们可以用技术手段对它鉴别真伪。”

龙正平叫一位助手把录音放出,里面全是英语对话。龙正平一句也听不懂,他的助手英语水平却很高,对龙正平说:“从录音中的对话来看,与欧阳皓刚才所说的完全相符。”

龙正平浓眉皱了一下,经过一阵沉思后说道:“欧阳皓同志,你的证据即使成立,也只能证明你没有代李毅收这笔钱,而不能证明李毅自己没有拿;再说,这也不能解释当事人为何要诬告李毅,所以,你的东西留下,我们的调查还得继续进行。”

龙正平只提“当事人”,并未指“当事人”是谁,可欧阳皓凭自己了解的情况和出众的智慧已推断出“当事人”除了范佳法尔,还有一个就是蔡兴发,所以,她以惊人的胆量对龙正平说:“我斗胆向龙领导建议,向范佳法尔的重新调查可请范霍斯特配合,这个人比较正直,他现在就在南吴省洽谈项目;蔡兴发由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甚至有时处于半昏迷状态,你们一定要在他清醒时与他进行核实,这样的证据才能有说服力。”

龙正平颇为惊讶:“你怎么知道当事人是谁的?居然还敢支配我们调查组的行动,是不是太胆大妄为、无所顾忌了?”

欧阳皓浅浅一笑:“只要不是弱智,谁有我这样的经历也能推断出当事人是谁。至于说支配你们的行动,那是您误解了。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应该配合你们的调查,也应该提出自己的建议。”

龙正平凝视着面前这个貌似软弱、温柔的年轻女子,想不到她会如此地镇定自若,刚强睿智,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欧阳皓去中纪委调查组为李毅申辩之事,不几日就传遍了江河市的街头巷尾。有人说,她要是真有澄清李毅的证据,李毅不早就被放出来了吗?现在他仍由中纪委控制着,只能说明这是一时冲动的“美女救英雄”的徒劳之举;有人说,欧阳皓敢主动找中纪委调查组,说不定她真握有铁证,有时小人物可以出人意料地扭转乾坤;有人说,欧阳皓与李毅以前曾有绯闻,说不定这次只是欧阳皓向李毅表演的真情告白……

这方面的流言不可能不传到贺元的耳里,贺元听到后内心的翻江倒海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一方面,他永远难忘在自己与柳晓曼的丑闻被曝光、成为人们茶前饭后谈资笑料时,欧阳皓置若罔闻,毅然决然与自己结婚,这使他更加仰望这尊自己心中的女神。另一方面,欧阳皓与他结婚后几乎没有显示过激情,特别是在贺元催着她希望早一点要孩子的时候,她总是用种种理由来推托,似乎家的概念在她心中可有可无,淡得如一泓水、一缕烟。而在李毅被中纪委带走进行调查、许多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时候,她却挺身而出,无视风险和舆论,这不分明是她对李毅久蛰的情爱的爆发吗?贺元尽管内心五味杂陈,但又不敢过分责难,只是显得漫不经心地问道:“小皓,你冒着风险在中纪委调查组试图拯救李毅,这能起作用吗?”

欧阳皓坦言相告:“能救李毅的是他自己,而不是我或别的任何人。”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说你是个小人还真不是贬低你,我这样做,只是出于一种责任,一种情义,如果我明知你被人诬陷,而处于这样的境地,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正如俗话所说,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

贺元讪讪地一笑:“这我相信,可……难道其中……就没有一点非正常的感情因素吗?”

“你真的这样怀疑?”欧阳皓屏住呼吸。

“……除了这点,还有许多很难听的议论,难道你也一点不在乎吗?”

欧阳皓杏眼圆睁:“你真的很在乎吗?那我告诉你,我们立即分手!”

贺元急忙一把抱住她,竭尽柔情蜜意:“我的姑奶奶,我只是与你开玩笑,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不怀疑,什么都不在乎。”

欧阳皓冷笑一声:“我能理解,真正的男人不可能没有一点醋意,不可能没有一点自尊。古人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虽够不上君子,但为李毅的申辩问心无愧。现该轮到我问你了,你要是说一句假话,今后我永远也不问你。”

贺元有些紧张地说:“有什么你就问吧。”

“你是不是从内心希望李书记被抓起来,导致撤职甚至坐牢的结局?”

“摸着良心说,李书记是个好官,尽管我犯了错误,他却认为我是被人利用,给了我重新工作、将功赎罪的机会。可是,我……我唯一担心的是迟早有一天他会与你……擦出火花,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拾,所以,我的心情是矛盾的。”

“李书记被调查,诸葛清一定抓住这个机会笼络人心,对许多人包括你封官许愿了吧?”

“诸葛市长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做事不会这么张扬。对于我,他只是鼓励道,李毅撤掉了你的县委书记职务,但你还年轻,只要好好干,前景一片广阔。这既可以看作是鼓励,也可以看作是承诺,他讲话是很艺术的。”

“在江南化工集团改制问题上,他有什么新的花招吗?”

“他原来只是跟我讲,对于荷兰S化工集团和北方化工集团,来者都是客,关键在于比较他们之间的优劣,优胜劣汰。昨天他改变了口气,说荷兰S化工集团用行贿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谋求利益,与它合作没有前景,且遭非议,你的主要任务是做好江南化工集团的内部稳定工作,全力以赴抓紧与北方化工集团进行合作。”

……

李毅被中纪委带走后,肖雪每天心事重重,以泪洗面。

公公李教授安慰儿媳:“雪儿,我对自己的儿子绝对相信,他绝不会做那些卑下之事。”

肖雪说:“我也相信他不是个贪官,但官场上凶险难测,同事也可能陷害他,如果他得罪了领导,莫须有的罪名也可能让他爬不起来。”

李教授说:“我相信自己的儿子,不仅仅在品德上,而且在智慧和意志上,只要他自己行得正,是绝不向任何势力屈服的。同时,我对现在新的党中央充满信心,那些想害他的人最终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听到有关欧阳皓与李毅的流言蜚语,李教授对儿媳说:“雪儿,在小毅心中,除了你他装不下别的女人。患难之中别人对他的种种帮助,有的是出于感恩,有的是出于友情,有的是出于正义感。”

肖雪说:“我也不相信他另有所爱,我也知道欧阳皓对他的帮助是出于友情或正义感,可是,在他患难之时,欧阳皓等人可以为他赴汤蹈火,我却无能为力,不能为他分忧解难,这让我感到惭愧,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做他的妻子。”

李教授不同意儿媳的想法:“你不在官场,只是个清清白白、体体面面的中学教师,官场上的事本不应由你去插手。你对小毅最大的支持就是信任和理解。再说,现在你怀有他的骨肉,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好好地抚养,这对他、对我一家来说就是无与伦比的支持。”李教授用慈祥、怜爱的目光看着儿媳,“雪儿,你最近一直比较清瘦,尤其是这几天,显得更加憔悴,这除了心病,身体方面好像有些问题,我带你练功时,感觉你的气场似有变化,你抓紧时间到医院检查一下,好吗?”

肖雪点点头:“近来我确实感到乏力,过几天我叫胡静陪我去查一查吧。”

在李毅被中纪委带走一星期后,吴兴宏率北方化工集团来江河市洽谈与江南化工集团名为合作实为并购之事。诸葛清在礼节性地接待后,对常务副市长宋超说,我现在琐事太多,实在脱不开身,这事就由你全权代表吧,反正我的主要思路你清楚。宋超只得遵命,带着贺元等人陪同吴兴宏一行人来到江南化工集团。

江南化工集团参加洽谈的是经营班子全体成员,谢百威预先向班子成员打了招呼,今天我要霸道一点了,你们只听不说,由我一个人来对付他们,以免乱了方寸。北方化工集团除了吴兴宏和颜白冠,还有集团总经理倪锦标,投资部总经理高宝童。

宋超先作了个简短的开场白,然后将双方的洽谈人员一一介绍,接着他便叫谢百威先发言。

谢百威显得非常客气和谦逊,说江南化工集团是个小企业,自己是小见识,一定要听了贵客的赐教才敢讲话。

吴兴宏由于暗中已与祝一鸣和诸葛清作过沟通,认为与企业领导的洽谈只不过是走走形式,因此表面他虽然热情礼貌,温尔文雅,而实际上却调子很高,气势压人。他一方面把己方的优势和合作蓝图吹得天花乱坠,另一方面又将对方的劣势和内在问题巧妙地点出,给人以只有被他兼并才是对方唯一出路之感。

谢百威今天的态度和发言与对荷兰S化工集团截然不同。他听完吴兴宏的高谈阔论,首先是大加赞美,但说到实质性问题时却在圆滑中显出强硬,几乎要使对方彻底丧失信心。他发言的主要内容有三方面:一是江南化工集团的优势和原定改制方案。他认为江南化工集团经过整顿班子,强化管理,调整产品结构,加之产品的市场价格回暖,呈现了良好的发展势头,近三年利润都能保持50%左右的高增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和班子成员商量的原定改制方案是将经营班子的股权改为期权,把蔡兴发捐出的股份、虞志高被取消的股份以及市委市政府拟奖励他自己的股份为基数,用于奖励每年有突出贡献的职工(包括中层干部),以促进提高经营效益和管理水平的长期性;同时,将国内一家技术力量最强的化工研究所作为战略投资者(对方以技术和新产品作为股份),从而达到资产重组和优化的目标。这一方案一旦实现,江南化工集团的股价至少可以翻一番,促使资产大规模增殖和员工薪酬福利的提高。二是认为对方的方案名为兼并联合,实为蚕食吞并。明明江南化工集团的资产可以大幅增值,为何北方集团却要我们抽掉原有资产30%左右的“水份”,这一进一出,数字惊人,我们绝不会把国家和人民的财富拱手让给任何私人集团。三是提出了合作的条件。要对江南化工集团实行兼并绝对不行,作为战略投资者进行合作我们非常欢迎,但要满足我们的基本条件,比如,江南化工集团要掌握控股权,资产核算必须按我上述所说的角度来进行。

吴兴宏听了谢百威的发言万分意外,浑身冰凉,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市国有企业的负责人竟不把省市主要领导的意见放在眼里,同时又不得不佩服这个其貌不扬的谢百威会是如此精明强悍。吴兴宏用不解和责怪的神色看着坐在对面正中间的宋超,希望他能够站出来力挽狂澜。

宋超是个工作勤奋、性格软弱的人。他虽然从诸葛清那里得知了合作的方向和大致模式,但并不了解具体方案和其中的关键细节。他内心感到谢百威的思路、措施和对北方化工集团的要求都有道理,可促成江南化工集团与北方化工集团的合作,这是诸葛清交给他的任务,也隐约觉得与祝一鸣有一定关系,如果完全采纳谢百威的意见而不给北方化工集团面子和希望,自己难以向诸葛清等领导交代。因此,他首先以严厉的口气批评谢百威搞突然袭击,没有事先将改制方案上报市政府,对此要作出深刻检讨。其次,他有些违心地肯定了北方化工集团的实力和合作前景。最后,他要求合作双方要从长远考虑,各自做出一些让步。他笑着说,任何重大的合作都不可能一次谈成,洽谈洽谈,越谈越洽嘛。

谢百威知道自己的方案如果没有李毅鼎力相助,是不可能通过的,李毅能否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以及何时回来暂还悬着,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唯一办法就是一个字:拖!他真诚地做了自我批评,向吴兴宏作了道歉,以热忱的态度希望与北方化工集团重开谈判。

吴兴宏听宋超的讲话虽然软了点,但明显在帮他说话,又见谢百威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认为这个家伙不过是个滑头,只要祝一鸣和诸葛清进一步施压,他有信心将对方俘获或击倒,因而他温和而大度地说了一番客套话,最后意味深长地表示,不久以后他就不是江南化工集团的对手,而是一家人了。

第一次洽谈在表面友好的气氛中结束。

诸葛清得知洽谈的情况后,感到谢百威是个棘手甚至危险的人物,他到江南化工集团上任才短短数月,居然拿出了一个市委市政府谁也不知道的方案,这不是一般人敢做和能做到的。至于谢百威的再次洽谈,谁知道他要谈多少次,这分明是等待时机的拖延战术,也分明是与他诸葛清暗中作对。他首先征求宋超的意见,探问是否可将谢百威动掉。动掉的意思有两种,一种是工作调动,一种是把他搞垮,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必须得到班子多数成员的支持。宋超说,你要动,我不好反对,可谢百威上任才两个多月,又没有犯重大错误,将他动掉不仅企业反响大,而且市委常委中也通不过。第二天,诸葛清又分别找了排位仅在他之后的市委副书记于新洁和资格最老的姜克己,两人也坚决不同意目前调整谢百威。于新洁说等李毅的事有了结论再说,姜克己的话就难听了,临走前说了句“相煎何太急”,弄得诸葛清有些下不了台。他意识到自己目前虽有绝对权力,可对班子的控制力还远远不够,这需要他动一番脑子,施一点手段。

当诸葛清将洽谈的情况以及对谢百威的看法向祝一鸣汇报后,祝一鸣说,你的汇报已经迟了,我早已清楚。现在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坚决动掉谢百威,他曾在政界二十年,要动他还找不到理由?像李毅这样的人都能找到理由,何况他这样一只小臭虫?我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如果仍然办不到,就只好由我来想办法,暂时把他调到省国企改革办公室,理由嘛,充实力量。

诸葛清一方面为自己权力的提升而欣喜,另一方面又感到自己压力大了。他现在一方面要依靠祝一鸣在关键时刻力挺他一把,另一方面又怕把事情做得过于露骨给国家造成重大损失而受到追究——毕竟黄春江是南吴省一把手,他的洞察力、决断力和控制力是祝一鸣所望尘莫及的。同时,他对祝一鸣在依靠的同时感到有些恐惧。因为凭他所了解的情况,李毅被蔡兴发实名举报并很快由中纪委进行调查,祝一鸣在其中一定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可祝一鸣在他诸葛清面前守口如瓶,可见其城府之深。为此,他在按祝一鸣的旨意办事时,有时不得不为自己穿上一层防护服,比如北方化工集团与江南化工集团合作之事,他叫宋超负责操作,对江南化工集团重新评估资产这一环节,他叫贺元配合省国资委来进行。

而对祝一鸣来说,他如此为北方化工集团卖力,除了“老太爷”的暗示这一重要因素,还另有其因。他的儿子在新西兰读完大学后,不久就以投资移民的名义拿到了绿卡,现在在新西兰、香港、巴拿马(避税之国)都有自己的投资或贸易公司,虽然主要是与中国大陆做生意,贴上了“外商”这个标签便可掩人耳目。前不久,北方化工集团以做生意为名,给他儿子的公司暗中输送了一大块利益。他在教训儿子的同时,自己也有一种被北方化工集团绑架的感觉。此外,颜白冠近来把他搞得神魂颠倒,恐怕也是他卖力的一大因素。

颜白冠不同于白玫的火辣、妖娆,可她就像窑藏的百年陈酿,越喝越醇,醉倒了也回味无穷。颜白冠每次与祝一鸣见面,都会给他面目一新的感觉。这次她会为祝一鸣弹首抒情的钢琴曲,下次就会引领他跳一曲活泼而浪漫的拉丁舞,再下次又会以极快的速度为他画一幅素描,有穿衣的,有不穿衣的……不仅如此,颜白冠只要脱光衣服,身上会散发出一种令人兴奋、.快的异香。此香不是他曾猎取过的女人那样从花蕊中发出,而是充斥全身。开始时祝一鸣曾怀疑他是否像古代美人赵飞燕姐妹那样在肚脐里使用了“息肌丸”,经过几次查验证明并非如此,到底是天生而就还是另有其因,祝一鸣觉得这是一个谜。

大约在十天前,两人做完爱,祝一鸣抚摸着依偎在他怀中的颜白冠,说:“冠冠,我越来越喜欢你了,总想多为你做点贡献,除了与江南化工集团合作的工作,你还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事吗?”

颜白冠轻柔地说:“祝大哥,既然你主动问起,我想托你查找一个人。不知是否可以?”

祝一鸣爽朗地说:“可以,是什么样的人?在不在本省?”

颜白冠说:“他叫祝天佑,出身于天津。”

祝一鸣大吃一惊——这是他父亲祝曙光去年咽气前单独告诉他的秘密:我本名叫祝天佑,1946年在法国参加共产党时才改名祝曙光。有一段历史资料和一笔财产在回国前被我存于瑞士银行,你必须在退出政坛后才能取出……现在,这个年轻姑娘居然请他查找“祝天佑”,不知她是什么来历、什么原因?

祝一鸣佯装不知,反问道:“他是什么人物?你为什么会问我?”

颜白冠从他怀里钻出,半坐半躺着说:“你出生于天津,家也在天津,又神通广大,所以我才问你。我听说这个祝天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至于怎么了不起,并不是太清楚。托我查找的人是我的研究生导师,现已定居英国,与我常有电话联系。他说谁能帮他查找到这个他全家的大恩人,愿将自己的一半财产赠予,如今他也是个亿万富翁了。”

祝一鸣问颜白冠她这位导师的名字。

颜白冠娇嗔地说:“你要是知道祝天佑我当然会告诉你;你如不知道,告诉你也没有任何用处,再说,你又何必为这等小事操心?我只是随意一问,你方便时顺便打听一下,不方便就算了。”

祝一鸣犹%再三,还是觉得不该向颜白冠有任何透露,因为他至今还不完全了解颜白冠的底细,更为重要的是,既然父亲在临死前才将旧名告诉他,其中一定有什么绝密的东西。他已暗下决定,要及早去瑞士银行解开这个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