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东山再起

薛夕坤的手术经过八天的检查观察,没有发现任何排斥现象,恢复得很好。

下午两点,郑院长来看望薛夕坤时,只有薛韵陪着父亲。薛夕坤请求郑院长将手机还给他,说:“你总不能让我长期躲进病房成一统,不管春夏与秋冬吧。”

郑院长笑道:“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我做不了主,春江书记关照我,不到出院时,手机绝不能给您。因为您是个工作狂,再说还处于恢复期,手机的辐射影响对您比常人要大得多。正如古人云,‘神太用则劳,’需‘静以养之’。”

薛夕坤说:“春江书记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郑院长摇摇头:“他这不是霸道,而是对您的关心爱护。您可能不知道,自您动手术那天开始,他每天晚上都要向我询问一次您的病情,恐怕对其他干部甚至家人都不会如此关切。还有市里的领导,别的人我就不说了,司徒震这么大的年纪,骑着自行车来看过您三次,为了不干扰影响您,每次他都遵照规定不到您的病房,向我或您的家人问一问情况就回去了。他们这样做,都是为了让您更快更好地恢复起来。”

薛夕坤的眼睛有些红了:“好好好,手机就由您代为保管。不过,您总得让我看看报,见见人,聊聊天吧,否则成天憋着难受,也不利于恢复呀。”

“从今天开始,我可以考虑您的这一要求,不过要适可而止。现在,我先让您看一封信吧。”郑院长把信递给薛夕坤。

薛夕坤拆开信封,原来是杜莲英在狱中写的。

夕坤:

我被判了十五年。前几天贵明和小韵来看我,说了你不愿与我离婚,并做了换肾手术。我现在才感到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每天都祈祷你健康。我不奢望你能再爱我,只盼望你和孩子能够好好地活着。

莲英字于狱中

薛夕坤把信交给薛韵:“由于郑院长不允许我动笔,你代我向你妈妈回封信,大意是十六个字,好好改造,早日团聚,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郑院长又说:“雨菡为了不影响您,手术后的第二天就要求住进别的病房,她毕竟体质好,恢复比你快得多,现在已能下地走动,刚才也要求来看您。”

“那就快叫她来呀。”薛夕坤求之不得。

叶雨菡穿着病号的衣服,气色与正常人无异,来到父亲面前,嬉笑着说:“爸,你看我拿掉了一个多余的零件,身体反而显得轻松了。您是辆老车,但修好了一定能照常行驶。”

薛夕坤开心地说:“看到你恢复得像小老虎一样,我悬着的心就彻底放下了。说说看,现在你还有什么心事?”

叶雨菡黑亮的眼珠一转,用调皮的口气说:“心事只有一桩,假如今后我和妹妹同时掉进长江里,你会先救谁?”

薛夕坤呵呵一笑:“你这丫头,尽是怪念。”“说嘛,不许逃避!”“我一个都不救。”“这么狠心?”

“不是狠心,而是对你俩有足够的信心,因为我知道你们的水性都比我好。”薛夕坤的语气中充满慈爱和骄傲。

薛韵见姐姐向父亲问了一个问题,她也要求问一个,还问得比较沉重:“屈原为国忧愤,投江殉身;司马迁忍辱负重,完成了《史记》,这两个人一个为理想而死,一个为理想而生,你更敬佩谁?”

薛夕坤心中有数,薛韵这是对他写辞职报告有些不解,便平静地回答道:“这两个人都可敬。死,可以是逃避和绝望,也可以是一种英雄壮举,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警醒世人,屈原就属于后者。在中国历史上,除了屈原,还没有第二个文人是为国忧愤而自尽的,这不令人敬仰吗?同时,司马迁忍受宫刑而不负使命,他身心的痛苦和不懈的坚持所需的毅力、意志、胸怀,是常人望尘莫及的,这比一死了之要难得多。”

薛韵追问:“如果在两个人中选一个,你选谁?”

薛夕坤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这孩子,逼我也没用,我的回答与刚才对雨菡所提问题的回答一样,一个都不选。”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伟人,我是凡人,我只能按自己的意志和能力来决定。”薛夕坤说完这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然后问道:“小虎呢?好像有两天没见他了。”薛韵说:“他要执行任务,现在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什么特殊任务?”“暂时对你保密。”“为什么?”

“因为你已不是江河市的领导,只是个病人。”

“看来你们真把我当废人了。”

“谁说你是废人?”随着一声文绉绉的声音,白白胖胖、神清气爽的张旭东走了进来。“亲家,看你这气色和精神,元气基本恢复,依我看,只要郑院长同意,十日之内,便可出院。我记得你第一次到我家曾说过,当官和从医在为民造福上如出一辙,既然如此,你弃官从医,我俩亲上加亲,岂不乐哉?”

郑院长见他们一家人亲情融融,谈笑风生,便暂时退出病房。

薛夕坤立即叫两个女儿挟着他靠床坐起,笑眯眯地对张旭东说:“亲家,看来你对我的辞职颇为得意,因为你可收我为徒了。”他喝了几口水,话锋一转,“今天我感到有些奇怪,按常理,你会把你的两个兄弟韦大海和夏中华一起带来,为何孤身一人?”

张旭东不敢将夏中华喜得双胞胎的事透露半点,反正只要江小兰守口如瓶,暂时还没有什么麻烦。他只能挑薛夕坤感兴趣的事说:“除了怕医院阻拦外,还因他俩今天受李毅之邀,一起陪同何氏集团的董事长何璕在考察‘鸟岩雕’及周围环境。”

“何璕果真来了?是不是还坚持她原来的方案?李毅能顶得住压力吗?”薛夕坤又喜又忧。

张旭东告诉他:“我也只是从韦大海嘴里听了个大概,据说李毅得知何璕的投资方案后,感到这是江河市经济文化发展的大手笔,只是略加变通,便取得了黄春江书记的支持,而后便主动邀请何璕来江河市考察洽谈。至于老首长原定的框框,已被巧妙地化解。”

薛夕坤感喟道:“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长江后浪推前浪,李毅比我有胆识,有能耐,他要是成为江河市的正式掌舵人,那是江河市人民的福音啊。”

叶雨菡见父亲如此激动,带着嘲讽的口吻说:“爸,你既然在官场退意已决,何必再操这些心?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自作多情呀?”

“雨菡,你不能只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道理,而忘记了一个人真正的大爱,就是忧国忧民忧天下,爱国爱民爱天下呀。”说完这话,薛夕坤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半个月后的上午,薛夕坤康复出院了。

回到家中,除了张小虎在澳大利亚执行特殊任务外,其他家人(包括准家人解正)都欢聚一堂。

邻居司徒震闻讯过来道喜,微笑着递给薛夕坤一张折叠的宣纸:“知道你康复归来,我欣喜不已,别无他物,仅赠词一首,与你同乐。”

薛夕坤摊开宣纸,看到了司徒震工整的颜体,看来墨汁刚干,散发出浓郁的墨香:

蝶恋花 咏蝉

家世高占满树碧,每向斜阳,滑闪丝光翼。

远古清风传一脉,豪情不作匆匆客。

生性唯将清露吸,吸足天音,能不飞鸣笛。

哪管如歌还如泣,声声直碰瑶池壁!

薛夕坤读完词,深知司徒震的用心良苦,感喟道:“老书记,蝉这样的操守,只有您可与之比拟,我愧不敢攀呀。”

司徒震真诚地说:“近一年来经历了这么多事,特别是看了你写给春江书记的信,我这是有感而发呀。”

薛夕坤正想接话,只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李毅、于新洁(已暂时主持市政府工作)、姜克己、袁圆芝也代表班子前来慰问。

李毅在问候了薛夕坤的身体状况后,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昨天晚上,副省长侯福成也与柳晓曼一样被“双规”了;另外,通过与国际刑警组织的合作,抓捕瞿雅岚的方案也在实施之中。

薛夕坤和司徒震听了都非常兴奋。薛夕坤说了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司徒震说了句:“反腐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李毅提议:为了庆贺薛书记战胜死神、重获新生,中午由市委市政府做东,在鳌山宾馆欢聚一下。

薛夕坤坚决不允,款款情深地说:“我这场病牵动了多少人的心,亏欠了多少人的情,请各位能够给我赏个脸,让我在龙山宾馆设薄宴两桌,以示答谢。”

叶雨菡有些不解地问:“爸,为何在龙山宾馆?”

薛夕坤道出其因:“据说龙山又发生了一个传奇,我想亲眼目睹,龙山宾馆就在山脚,在此处吃顿便饭,岂非一举两得?”

薛夕坤所说的传奇,并非空穴来风。半个月前,有人无意间发现,在龙山顶上那棵遭到雷劈而意外生存的“问天柏”上,不知何时开始聚集了近百只喜鹊。近二十年来,由于生态的破坏,喜鹊逐渐稀少,不管是在乡间、市区还是在山野,人们目力所及之处,能见到数对喜鹊已是稀罕,在一棵古树上栖息如此之多,实为传奇。有人说,这可能是由于龙山的生态环境一直保护得特别好;有人说,喜鹊是“鹊桥相会”中的神鸟,大概是“问天柏”身上散发的神力吸引了它们;有人说,喜鹊在中国文化中常寓意为吉祥喜庆,它也许预示着特大喜讯的来临……

司徒震对薛夕坤所言表示赞同:市委市政府招待,容易惹出口舌,夕坤同志自掏腰包,可免说三道四。再者,那个传说我也只是听说,从未去看过,今天也跟着沾一沾光。

众人立即附议,然后驱车开往龙山。考虑到薛夕坤刚刚出院,不宜爬山,便在离宾馆不远处的山麓下选择了观看角度。

山麓处有一片青翠的草丛和藤蔓,其间点缀着素称“云裳仙子”的百合花、永不褪色的鸡冠花、香味迷人而在夜间盛开的茉莉花、翩翩起舞的石榴花、朝开午谢的喇叭花……

向龙山项上仰视,只见千年“问天柏”傲然屹立,向东倾斜,巨大的树冠郁郁葱葱。上面筑着几十个又圆又大的鹊巢,停在枝头的喜鹊由于身体不长,毛色灰黑,只有在它们飞动时才能看清身影,而它们那空灵的鸣叫却能清晰地传至每个人的耳畔。喜鹊天性不惧人类,可能是山上山下包围和凝视它们的目光实在太多,它们感到有些惊奇和不安,其中有五六对“扑楞楞”地展开短圆的翅膀,拖着长长的尾巴,闪着蓝绿色的金属光泽,飞离古树,飞离龙山,飞向长江,最后竟落在离龙山不远的凤山“鸟岩雕”上,而在“鸟岩雕”上空,盘旋着几只常与喜鹊杂居的乌鸦。

难道喜鹊知道龙山的“问天柏”与凤山的“鸟岩雕”有什么天然的联系?

难道绝顶聪明而并不淘气的乌鸦预示着什么风险?

难道薛夕坤的辞职在官场会引起轩然大波?

薛夕坤环顾四周,突然发现江河市的无数老百姓围起了一道道人墙,把目光落在他和他旁边的人身上。薛夕坤从他们的目光中看到了关切、期待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