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风云突变

“元旦”即新年的第一天。“元旦”一词最早出自南朝梁人萧子云的《介雅》诗:“四气新元旦,万寿初今朝”。历代的元旦在时间上并不一致,夏代在正月初一,商代在十二月初一,周代在十一月初一,秦代在十月初一。汉武帝太初元年,司马迁创立了“太阳历”,这才又以正月初一为元旦,与夏代的规定一样,故称“夏历”,一直沿用至辛亥革命前。孙中山先生为了“行夏正,所以顺农时,从西历,所以便统计”,定正月初一(古时的元旦)为春节,即农历的新年;而以公历1月1日为元旦,即公历的新年。从此,元旦这一节日有了新的历史内涵,并与国际接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三天的1949年9月2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第一届全体会议通过使用公元纪年法,以国家法律形式将1月1日定为元旦。

元旦这天下午,“江河三怪”按每年的惯例齐聚在韦大海家中,本准备搓几圈麻将乐一乐,因三缺一,便在一起闲聊了起来。

夏中华说:“今年这个元旦过得好像没有往年热闹,烟花爆竹少了,请客送礼少了,高档饭店的生意一落千丈,据说上面要动真格抓风气了,先从吃喝风开始抓起,这几天各级纪委都派人暗访,中央也派了巡视组到各省,谁被查到谁倒霉。”

韦大海边抽着烟边接过话茬:“中华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高档饭店的生意是冷清了,可所有单位的食堂生意却火爆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一点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前几天,有几个局级干部在我公司的食堂聚会,喝的是雪碧,可雪碧瓶里装的是茅台;主菜是吃完一道上一道,你看不出到底有几道,单是请一位名厨一顿饭就得花近万元。昨天我请俞继广几个人也在食堂吃饭,他们再三强调别用茅台酒,不能超过五个菜,我当然听懂了意思,只能把茅台装在老白干酒瓶里,把鲍鱼、海参、鱼翅各自烧好后放在大碗中每人一碗。这简直是在演小品。还有送礼,平时逢年过节送惯了,今年突然不送,人家还认为你对他有想法了,不过送礼的手法更巧妙更隐蔽罢了。照我看,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一阵风刮过去就又会回到老路上了。”

夏中华道:“韦兄见多识广,言之有理,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看三把火放完以后,能不能继续真的对症下药,医治顽疾。”

张旭东哈哈笑道:“中华呀,文人就是爱激动,现在上面号召做梦,你倒真的做起了春秋大梦。我这样黄土埋半截的人已没有什么梦好做,不管上面下什么药,开什么刀,做什么梦,只要让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安居乐业就烧高香了。”

“你现在可不是普通百姓,马上就要当国老了。”夏中华揶揄道,“小虎结婚的黄道吉日选好没有?选好了我这当叔的总得为他做点事呀。”

一听夏中华这话,张旭东顿时心情沉重起来:“这门婚事承蒙你们帮忙,尤其是大海,还亲自代我上女方的门,可我心里总是觉得别扭。薛夕坤是个厚道人,可他管不住他老婆。他老婆品行脾气都不好,且有灾相。数月前她带儿子来我这里治病,我第一次见到她,观其鼻有黑子,便觉命蹇;近日见她,顿感她天庭添了一股黑气,从相术上来说,天庭集乌雅,太白夹日月,不死也脱皮,此相是无法医治的。薛韵这姑娘品貌倒是不错,也有旺夫相,但她心气太高,我怕小虎降伏不了她。听说她又报考了市检察官的竞聘,一个文静的女子,舞刀弄枪像什么样子?”

“张兄,你的有些想法和顾虑我不赞成。”韦大海烟不离嘴,一双凹得很深的小眼睛目光犀利,“对薛韵父母的评价以及是否门当户对暂且不论,对你那套又玄又歪的相术也暂且不论,将来过日子毕竟是他们小两口的事,俗话说金砖银砖,不如心专。就凭薛韵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根本就不把门第放在眼里,对小虎一片痴情,我就看好这门亲事,兄弟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至于说薛韵报考检察官一事,我好歹也算个政协副主席,比你清楚,因为市政协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这事。这次市检察院总共录用三人,但报考的有一千二百多人,昨天公布了笔试成绩,薛韵名列第一,足见她绝顶聪明,她靠的不是家庭背景,而是自己的努力,这样的姑娘配你家小虎,将来生下的孩子男的一定是龙,女的一定是凤,你要是不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后代。张兄,做老弟的话可能说得重了点,还望你见谅。”

张旭东讪讪一笑:“老弟,我知道你一切都是为我着想,你就是骂破我的头我也绝不会怪你,我刚才只是向真正的兄弟吐吐苦水而已。”

夏中华横插一杠:“韦兄,你说薛韵笔试考了第一,人们会不会怀疑其中会有猫腻呀,毕竟以前公务员考试中闹出过丑闻。”

韦大海很有把握地说:“这次考试涉及的人这么多,上面抓风气又这么紧,傻瓜才会顶风作案。再说,元旦后笔试前几名要进行面试,这次面试采用电视现场直播的形式,想在众人眼前作弊恐怕没那么容易。”

夏中华有些不以为然:“韦兄,你刚才说了有些官员对付检查吃喝风的招式,考试中想作弊的人也自有出人意料的妙招,魔术都是骗人的把戏,众人又有几个能识得破?像薛韵这样的家庭背景,即使是靠自己堂堂正正考上的,也免不了会让人说三道四,不信到时候拭目以待。”

张旭东不想在这事上多烦神,转了个话题问韦大海:“早听说薛公子要与左大力的女儿元旦完婚,这事怎么突然黄了?”

韦大海说:“这事比较复杂。听说左大力利用职权为自己的亲戚非法谋取巨额拆迁费,薛夕坤知道后派人严查,亲家变成了冤家,儿女婚事也就泡汤了。”

夏中华插话道:“韦兄你可能消息失灵,调查左大力的事这两天风云突变,有人为左大力做了工作,高层发话,调查搁浅了。”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韦大海问。

“说起来这个人你想不到,她就是江河市有名的国学大师瞿志文的女儿瞿雅岚,前段时间她代表M公司拿下了我市地铁项目主承建业务。”

“她有什么上层背景?”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不管她有多深的背景,也只是只破鞋,最近被一个谁也料不到的老头干了个屁眼朝天。”

“有这种稀罕事,你哪来的消息?”

夏中华嘘了一声:“为了朋友,暂时保密。”

这时,韦大海大门的门铃响起。

“大概是解正来了。”韦大海叫保姆何阿姨先到门上的“猫眼”去看一看。原来他们搓麻将等的人就是解正,以往三缺一时大都是韦大海叫自己公司的财务总监来顶数,偶尔才叫解正。韦大海叫解正,以前偏重于感恩,现在偏重于同情。

保姆何阿姨告诉韦大海,大门外的是解正。韦大海立即按老习惯亲自去开门迎接。

解正一进韦大海家,夏中华就带着几分讥笑道,“解主席,你的架子不小呀,叫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多小时。”

“抱歉抱歉!”解正拱拱手,头上汗水直淌,“实在是被麻烦事耽误了。”

“什么麻烦事?八成又是你那位天使小叶吧?”韦大海关切地问。

“是……也不完全是。”解正一副欲言又止、藏藏掖掖的样子,“小叶闯祸了,……闯了天大的祸,……我现在不便说,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们。”

“既然你不便说就别说了。”韦大海深表理解,看来你今天是心神不定,拿钱送命。按老规矩,掷骰子定座位。”

他们打的是两千元的“圆子”(桌上只要有二人把两千元输光了就重新开始),纯粹是为了娱乐,但打起来个个顶真得很,每圈都要掷骰子定座位。因为打麻将对座位非常讲究,有一首顺口溜:坐西朝东日日成功,坐北朝南日日困难,坐东朝西日日拉稀,坐南朝北日日喝粥。谁都想抢坐西朝东的位置,没想到今天掷下来被解正占上了。第一把牌打了没几张,解正就和了个清一色,还是自摸。韦大海笑道:“俗话说,头把赢,输死人。看来你今天要输得脱光了裤子回去。”可这句麻将桌上的“魔咒”今天对解正一点都不起作用,开始一个多小时,大都是解正和的牌,解正把其他三人桌上的钱已收光了两次,且不管坐在什么位置都仙气直冒。就在解正春风得意的时候,突然有人向他发了条信息,他看后立即笑意消失,神色紧张起来,出牌屡屡犯错。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在韦大海耳边悄悄地说:“薛书记在办公室等我谈事,我估计时间不长,去去就来。”

夏中华说:“你是不是赢了钱想溜?”

韦大海帮他解围道:“你说的那种品位的人没资格与我们打麻将,他确实有事。”然后对解正说,“我们三个人先玩,你要是时间不长就赶过来,万一时间长的话,发信息跟我打个招呼,我另外找人。”

解正拱手告别,心里铅一般沉重。

薛夕坤元旦都没办法休息。一大早就与焦尾县县委书记殷骏约好,上午十点前到天鹅湖开发区搞调研。因为焦尾县刚划给江河市管辖,他不仅要了解工作方面的情况,还要尽量与焦尾县班子成员特别是主要领导多接触,以尽快缩短区域体制和感情上的磨合期。陪同薛夕坤参与调研的,除了他的秘书吴光华外,还有帝陵县县委书记刘震南。薛夕坤叫他陪同的主要用意在于共同开发天鹅湖,因为湖的三分之二在焦尾县,三分之一在帝陵县。

薛夕坤一行的车刚进焦尾县境内,就看到殷骏早就站在路边迎接,他的身后还有焦尾县县长林晓光、他的秘书小商等五六个人。

薛夕坤下车与殷骏等人一一握手问候,并强调以后再也不必搞这种迎来送往的仪式了,然后他应邀坐到了殷骏车上,直奔天鹅湖开发区而去。在车上殷骏向薛夕坤汇报了开发区的大体情况,问薛夕坤今天主要想看什么项目。薛夕坤说,天鹅湖大部分在你们县,还有一部分在帝陵县,以前由于区域的限制,两县很难形成联合开发,现在这个障碍扫除了,我想在联合开发方面以你为主,刘震南配合,做一篇更大的文章。另外,听说前不久天鹅湖开发区引进了一个投资二十亿左右的文化旅游项目,我想听听这个项目的有关情况。殷骏感到最头疼的是开发区主要领导要不要出面,刘大牛虽然被撤掉了开发区党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的职务,但仍然以总指挥的名义行一把手之职,薛夕坤见了曾指挥抓他儿子薛贵明的刘大牛会不会反感?会不会尴尬?但作为开发区一把手的刘大牛如不出面,不仅不和常情,而且薛夕坤可能另有想法……

“殷骏同志,现在开发区谁是主要负责人?是不是那个刘大牛?”薛夕坤主动问道。

殷骏稍愣了一下,随即回道:“刘大牛的党委书记和主任的职务上次已被免掉,考虑到项目发展和协调当地村民关系的需要,暂时让他以总指挥的名义过渡一下。下一步我想把他一撸到底,给我的秘书小商压点担子,让他担任开发区党委副书记、管委会副主任主持工作,您看妥不妥?”

薛夕坤说:“你给小商压担子我没意见,正科级干部你们自己定就行了。至于刘大牛同志,我上次对你在电话中说得很清楚,绝不能因为他抓了我的儿子就撤他的职。我儿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该抓,刘大牛这样做没有错,该支持。他对开发区的发展有贡献,方方面面情况又熟悉,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建议恢复他的职务,县里打个报告交市委讨论。”

殷骏心中松了口气,他为薛夕坤的不计私人恩怨而敬佩,又为刘大牛名正言顺地重新担任开发区一把手、实现自己早先对他的承诺而欣慰。

薛夕坤到了开发区,并没有在管委会办公室听汇报,而是先看了看水上开发情况,然后再看岸上开发情况,最后看二十亿的文化旅游大项目,并要求实地听取项目介绍。早在项目区等候的刘大牛看到殷骏陪薛夕坤走来,心中有些发虚地迎上前握了握薛夕坤的手:“薛书记,您好!”

“噢,你就是刘大牛同志,我早闻大名,今日才有幸相见,看你这块头、气势就是干大事的料,今天就由你把这个项目具体汇报一下吧。”薛夕坤说完,屁股下垫了张报纸,席地而坐,其他人见状,也都围着薛夕坤坐到了冰冷的地上。四周空旷而萧瑟,除了稀稀朗朗的秃树和枯萎的野草,只有几只山雀不时飞起。料峭的寒风像刀子一样钻进人的皮肉。

刘大牛因为长得壮实,并不惧怕凉意,也不去多猜测薛夕坤对他的热情是真心还是假意,按汇报者的位置坐在了薛夕坤的对面。他本来对这个狗屁项目一肚子的意见,但因前不久趁着酒兴办了瞿雅岚,别有一番滋味,成了瞿雅岚的猎犬,便只得把这个项目吹得天花乱坠,什么集文化、旅游、娱乐、休闲为一体呀,什么利用天鹅湖的湖水和自然环境打造东方威尼斯呀,什么以这个项目为龙头带动水陆一体化开发呀,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将瞿雅岚的吹嘘与他自己的想象融为一体,把这个项目描绘得有声有色,极具诱惑力。

薛夕坤的特点就是细致,他并没有完全听信刘大牛的话,听完汇报后说:“你们的构想很好,既符合国家关于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政策导向,又切合天鹅湖的特点,但要想从构想变为现实,中间还要迈过不少道坎,还可能有一些不确定因素,以及一些关键性的细节需要明朗,这就需要你们付出更多艰苦、扎实的努力。另外,帝陵县的震南同志也在这里,我看你们对天鹅湖没有好好地利用,起步也比较迟,就不要另搞一套,与焦尾县形成竞争的态势了,有好的项目全都往这里聚集,经济数字统计和利益上的问题再坐下来好好商量。”

听完汇报,已到午饭时分,殷骏再三要求薛夕坤到县城吃饭,都被薛夕坤谢绝了,他说就在水街找一家普通饭店就餐,让自己体验一下天鹅湖的风味,并强调不喝酒,不准超过五个菜,否则以违纪论处。

殷骏与刘大牛嘀咕了一阵,刘大牛便带着大家上了水街,进入了烟波亭酒家一号包厢,这是刘大牛今天一早就预订好的,也是他上次与薛贵明发生争执的地方。

饭店老板见今天的来客不仅有刘大牛相随,还有县委书记作陪,知道贵客非同一般,忙进包厢打招呼,问要什么酒和菜。刘大牛说:“今天是廉政餐,只上饮料不上酒,湖中四鲜加一素。”

老板似乎不太相信:“真的就这么简单?”

刘大牛一瞪眼:“罗唆什么,送点水果来,快快上菜上饭!”

湖中四鲜是指螃蟹、白鱼、野生甲鱼和白虾。由于不喝酒,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薛夕坤正准备离开,饭店老板冲到他面前,笑容满面地说:“大贵人,能否让我跟您合个影?”

薛夕坤爽快地说:“行啊,可别用来做广告。”照刚拍完,又有人送来笔墨,饭店老板请薛夕坤题词。薛夕坤说:“我向来不喜欢题词,不过,今天第一次到刘主任这里,不能冷了他一片热情;再说,我看你这个老板可能原来也是个读书人,就破一次例吧。”言罢,略一思索,题了一副楹联:

店主湖上

民乐心间

走出饭店,薛夕坤在殷骏等人的簇拥下踱步于长长的曲廊,望着烟波浩渺的湖水,他那被深埋的心结不由得浮现上来。走过曲廊的尽头迈上堤岸,他向大家宣布,今天的调研到此结束,大家各自回去,我和殷书记另有事情要谈。待众人走散,他对殷骏说:“我想到双峰镇叶家村去看望一位老人,你能不能陪我一下?”殷骏说,那是应该的。薛夕坤说,那我俩的秘书就不必去了,你的驾驶员路熟,我坐你的车,我的车跟在后面,事情结束后就直接回家。殷骏嘴上答应着,心中疑云顿生:上次李毅来叶家村,与王氏老太太谈话神神秘秘,似乎涉及江河市的大人物;这次薛书记叫自己陪同,连秘书都不带,这事看来极为私密,莫不是涉及薛书记本人的事情?

薛夕坤坐在殷骏车中,望着窗外的景色浮想联翩。这条路他并不陌生,二十年前,他在帝陵县工作时与叶如云相恋,周末经常骑自行车(那时他的汽车不能用于私事)送叶如云回家。当时没有现在这样宽敞的水泥大道,而是长满青草、桑枝和杂树的河堤、渠坝、田埂。饥渴时可以随时采一把路边紫色的桑果,那甜中略带一丝青涩味的桑果似初恋的滋味。处于情窦初开的叶如云经常会停下来抓一只知了、捕一对彩蝶、摘一束野花,大自然宽大、朴实的怀抱拥抱着这对充满浪漫和憧憬的年轻人。为避免村上人的议论,他每次只能送到村口的老榆树下就与叶如云依依作别。她那离别前的眼神和微笑深深地镌刻在薛夕坤的脑海中。

在叶如云遭到厄运时,他的心情矛盾极了:他既舍不得割断与她的真挚爱情,又难以忍受世俗的偏见。在接到叶如云主动提出分手的绝交信后,他心如刀绞,寝食难安,一个月内瘦了十多斤。后来,在杜莲英父女的夹击之下,为了抚慰心灵的创伤,也为了报答老领导的知遇提携之恩,他仓促地与杜莲英结了婚,可内心深处对叶如云的思念和初恋的甜蜜回忆始终难以忘却,即使在叶如云去世后也是如此。叶雨菡的偶然出现,又点燃了他心中的火花。当李毅在拜访叶如云的姥姥后告诉了他事情的真相后,他如遭电击,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叶如云偶尔偷尝禁果后就生下了一个女儿,万万没想到叶如云是为了他的名声和仕途主动决绝地提出分手,万万没想到叶雨菡和她姥姥在遇到各种艰难困苦时从没向他求援过一次。他感到了自己的胆怯、卑下和自私,感到自己对叶家和自己的女儿不仅是愧疚,还有负罪!他已下了决心,不管外面有多大的舆论压力,他一定要来看望叶雨菡的姥姥,向她负荆请罪,表达关切之情和报恩之心。他虽然对殷骏的为人还不十分了解,但觉得这件事殷骏迟早会知道,而且有些方面要靠他的关照,因此他今天叫殷骏带路,是对他的一种拜托。

殷骏见薛夕坤在沉思着,也不好意思开口打扰。他与叶家村的支部书记老叶通了个电话,叫他在村前的老榆树下等候,然后就半躺着闭目养神。就在他处于似睡非睡之际,车子猛然停了下来,他睁眼一看,原来已到了叶家村,村支书记老叶正猫着腰满面笑容地向他打着招呼。

殷骏向薛夕坤介绍了老叶的身份,并叫老叶坐在副驾位置上带路,然后小心翼翼地问薛夕坤:“薛书记,车子开到哪里?”

薛夕坤说:“叶雨菡的姥姥王氏家。”

车在王氏家附近停下。后面车上薛夕坤的司机拎着早已备好的几包礼品走了出来,心细如丝的薛夕坤从司机手中夺过礼品,叫他上车等候,他不希望司机知道得太多。

王氏家住的是陈旧的人字形平房,瓦上和墙上长满了青苔,屋檐上挂着细细的小冰凌,大门半掩着。老叶轻轻地叩了几下门,喊道:“王老太在家吗?”

“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姑娘的脑袋探出门外,当她看到门前站着的人中有薛夕坤时,整个身体顿时僵在那里,眼睛里喷出惊骇、愤怒的火焰。

“雨菡!”薛夕坤别扭而又深情地喊道。

叶雨菡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随即嗓门嘶哑地喊道:“滚!我不想见到你!”接着,把门“叭”的一声关上,在里面插上了门。

“雨菡,外面还有殷书记、叶书记,他们是陪我来看姥姥的,你冲我可以发火,对他们要懂礼貌,快开门吧!”薛夕坤脸上像被火烧一样劝说着叶雨菡。

“什么狗屁礼貌,道貌岸然!你滚开,我自然会对别人讲礼貌。”

这时,里屋响起姥姥苍老的声音:“菡丫头,外面是谁呀,你怎能把门关上?不懂规矩。”

“姥姥,您别问了,外面有您最不想见到的人,我家这扇大门永远对他关着!”叶雨菡带着哭腔,倔强地用肩顶着门,生怕外面有人蛮横地破门而入。

薛夕坤无可奈何,也不便长久僵持,他苦楚地一笑,对村支书说:“老叶同志,她恐怕对我误解太深,我带来的礼物,里面还有点钱,只能麻烦你转交给王老太了。”说完,他把东西交给老叶,然后扭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钻进了车里。薛夕坤一边叫司机启动车子,一边把手伸出车窗与殷骏和老叶招手致意。车开到老榆树前,他看了一眼那苍老、萧索而又倔强的身影,长长地叹息一声,身体歪斜地半躺在座位上……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薛夕坤相信殷骏和村支书不会诋毁自己,但今天难堪的一幕很可能不胫而走,甚至会传到杜莲英的耳中,加剧他与妻子的感情裂痕,对此他已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他在反复为自己申辩:自己是个市委书记,可更是一个正常的人,人性绝不能泯灭。他没有回家,而是叫司机送到了办公室。到办公室后,他给解正发了条信息,希望从解正那里了解一些叶雨菡的情况。

薛夕坤没有像平时那样叫解正以汇报者的身份在他办公桌面前坐下,而是与他并排坐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并递给解正一支烟。解正有点受宠若惊,他掏出打火机替薛夕坤点燃,他知道薛夕坤平时不抽烟,只有遇到特别烦心的事时才偶然为之。

薛夕坤先问了一下解正最近的工作情况,鼓励他要经得住挫折和磨难的考验,然后话锋一转:“小解,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与叶雨菡在谈恋爱?”

这个问题要是放在解正离婚前,他是断然不敢说真话的,但事到如今,他已觉得没有必要向薛夕坤说谎了,便回答道:“是的,经历了那件事后,我们的关系更深了一层。”

薛夕坤懂得“那件事”的含义,继续问道:“既然如此,她可能会与你无所不谈,包括自己的身世和今后的打算,是不是?”

“应该是这样,我知道她的身世,知道她想出国留学,还有她对您的误解很深。”

“她对我的误解主要是什么?”

“她藏着她妈妈留下来的一个日记本和一些信件,其中有她妈妈与你交往、分手的过程和想法,还有她不允许叶雨菡打扰您的原因,叶雨菡觉得她妈妈对您一片真情,而您却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背叛了她,所以叶雨菡恨您和您全家,她与薛贵明的接触,根本就不是什么恋爱,而是蓄意的作弄和报复。”

薛夕坤吐出一口浓烟,烟雾袅袅地向空中散开,说话的声音很低沉,似在竭力地抵制着某种情绪:“她怎么误解我,我都不怪她,因为我确实有错。既然你已知道这些情况,又真的爱她,那就必须好好珍惜她,理解她,保护她。同时,请你向她转告我对她一家的思念和忏悔,我会在有生之年弥补我的过错,救赎自己的灵魂。待条件成熟的时候,我想见她一面,好好地深谈一次,你能为我创造这个条件吗?”

解正心中感到非常矛盾:一方面,薛夕坤今天与他的谈话,不是以一个市委书记的身份,而是以朋友、家人的身份,且所谈之事又属于他的隐私,涉及他的对外形象,他能如此信任自己,自己感到受之有愧,责任重大;另一方面,他又深知叶雨菡倔强的性格和仇恨的心理,他对能不能说服叶雨菡减轻、甚至消除对生父的误解,与她的生父促膝谈心,实在没有把握。于是,他向薛夕坤发自肺腑地说:“薛书记,谢谢您对我的宽容和信任,我知道了本不该知道的事,今天又说了本不该说的话,但从我内心出发,我一直希望叶雨菡能消除对您的误解,我今天告诉您一些情况,也是为了使您能更深地理解她。我与她将来会不会有结果尚未可知,可至少现在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做她的工作。”

薛夕坤紧紧地握了一下解正的手:“小解,我真诚地感谢你。”

……

薛夕坤步履蹒跚地走进家门,看到左大力正在与杜莲英神秘兮兮地谈论着什么,在向左大力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后问道:“大力,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莲英接过话茬:“今天本应是贵明和小玥结婚的日子,就是你这一搅和,耽误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按理应该是我们要上门赔礼道歉,可人家左书记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反而带着礼品来看望我们,这让我感到羞愧啊。”

左大力借着杜莲英的话表白道:“薛书记,我理解您,家事再大,也比不了公事,在拆迁的问题上我是负有领导责任的,现在我检查也做了,对纪锁富也严肃查办了,有关直接责任人也受到了处分,此事应该可以平息了吧?所以我来看看您和杜主席,顺便商量一下贵明和小玥的婚期放在什么时候为妥。”左大力嘴上说得很漂亮,实际上他对这门婚事已铁了心要告吹,只不过不想由自己主动提出来,而由对方承担毁约的责任;再说,暂时这样拖着,也便于保持他和薛夕坤的关系。

薛夕坤似乎已看透左大力的心思,坐下后冷冷地说:“大力同志,关于贵明和左玥的婚事,我今天不想跟你谈,这事要谈以后你与老杜去谈。拆迁一事,虽然上面有领导发话,要求就此了结,但在我的心中,这事的主谋十有八九是你,纪锁富不过是你的马前卒,今后一旦发现新的证据,我还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别高兴得太早。”

左大力笑脸相迎:“薛书记,您多虑了,假如有证据证明我左大力是主谋,我愿意让您查个底朝天,可我认为自己只能承担领导责任。况且,这事本应是政府管的,贺元是拆迁工作的实际负责人,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代他受过。据我了解的情况来看,这事暗中整我的人正是贺元,他想把我整倒无非是由他取而代之,当然,他的后台老板是谁您应该是心知肚明的。人家砸木鱼、敲和尚、拆庙宇,您不仅不自卫,反而成了人家的工具,这不能不使人寒心。”左大力抛出贺元及其“后台老板”柳晓曼,无非是想转移薛夕坤的视线,把精力用在对付他的主要政敌身上,从而使自己完全摆脱危机;如能更进一步的话,就是借薛夕坤的力量来整一下贺元。

对于左大力的这番话,薛夕坤觉得其中有一定的道理,但桥归桥,路归路,两事不能混为一谈;人家拉帮结派是有人家的事,我薛夕坤堂堂正正做人,要拉什么帮结什么派?因此,他对左大力说:“你现在主要是检查和反省自己错在哪里,别人有什么错是另外一回事,在党纪国法面前,人人一视同仁。还有一事我得告诉你,中央严厉强调党政干部不能相互送礼,拉拉扯扯,你今天带来的礼品我心意领了,但请你务必带回去!”

左大力难堪地嘀咕道:“亲戚之间,搞得一本正经,这不伤感情吗?”

“大力同志,别说我们现在还不能算是亲戚,即使是亲戚,你同时也是我的部下,我怎能随便收你的礼?”薛夕坤说得义正辞严,一点机会都不给左大力。

杜莲英想做和事佬:“老薛,好汉不打上门客,何况左书记不是旁人,就照你的老规矩以礼相回就是了。”

薛夕坤毫不含糊地说:“情况不一样,这一次他必须把礼品带回去,否则我交给市纪委,别说是我给他难堪。”

左大力心中冰凉,但脸上仍挂着笑容:“也罢也罢,听领导的,今后我会以领导为榜样的。”说完,便拎着礼物,怏怏不乐地与薛夕坤夫妇告别了。

欧阳皓听到李毅的妻子肖雪不能生育的传闻,心中既为李毅感到惋惜,又似乎有一点隐隐的幸灾乐祸之感。她原来认为找一个男朋友恋爱结婚就能把对李毅的感情渐渐淡忘直至完全消失,现在她觉得这是自欺欺人。她会时常把贺元与李毅作对比,发现不管是思想情操还是音容笑貌、喜怒哀乐,两人有着天壤之别。她与李毅在一起的时候,不要说对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很关注,甚至连他夏天出的汗味或冬天呵出的热气都会有异样的敏感和说不出的温馨。可是,她跟贺元在一起,任凭他如何百般殷勤,千般呵护,都溅不出她心中的一点火花,只会对他产生烦恼、可怜甚至鄙视之感;有时候她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被贺元拉手,但手上没有一丝触电的感觉,有的只是冰凉和忍受;偶尔贺元会趁机搂抱她一下,她会因感到羞辱和窒息而尽快挣脱;贺元与她定结婚日期,她似有“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从国庆节推到元旦,从元旦推到春节,到了春节又不知要推到什么时候。现在,肖雪不能生育的消息又使她蛰伏在心中的暗潮开始涌动,她在理智上觉得自己这种想法不现实甚至可耻,但感情的潮水一旦涨起无法回落……

元旦上午欧阳皓没有休息,她要和市委副秘书长何光明、秘书小孟一起跟随李毅参加一个重要的活动。李毅在离开三真山县大约两个月左右前,省委书记黄春江去三真山搞调研时交给李毅两个课题,一个是如何推进农业企业化,还有一个是通过党政机关下派驻村干部帮助贫困地区的农民尽快脱贫致富。李毅任江河市委副书记后,这两个课题成了他在全市负责的两项重要工作。欧阳皓调任市委办公室综合二处处长后,对这两项工作也为李毅作了不少调研,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建议。通过半年多的实践,市委决定由组织部牵头,总结驻村干部的成功经验和亟待解决的主要问题,并从全市一百名驻村干部中评选出十个先进人物,作为全市宣传和推广的榜样。农业企业化问题则由市农林局牵头(原来的市委农工部已与市农林局合并)。今天,李毅就是要与组织部的有关领导最终确定十个先进人物的名单。而李毅要何光明、欧阳皓和秘书小沈一起参加,是有他的深意的。

市委组织部参加的主要人员是组织部部长印东华、分管这一工作的张副部长以及干部一处的正副处长。会议由印东华主持。他在说了今天会议的主题和指导思想后,就由干部一处处长栾建军汇报这次评选先进人物的标准、程序及十个先进人物人选的主要事迹。最后说明,在这十个人中有两个是有争议的,如果李书记认为不行的话,另有备选人员。这两个争议人物一个叫潘佳音,一个叫范秋明,年纪都是五十出头,在帮助农民致富方面成绩卓著,路子也有创意,争议之处就在于两个人的“历史问题”。

潘佳音是信访局的老科员,这人工作一直踏实勤恳,且有闯劲。毛病主要是在直筒子性格上,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候一不小心揭露了单位的家丑,甚至影响了领导的形象,所以老是得不到提拔。三年前,新任领导提拔他为副科长,在下发人事任免文件之前,领导按惯例找他进行组织谈话,在肯定他的优点后,指出他的主要缺点是不够成熟,希望在这方面多加努力。这个不知好歹的潘大人一听领导说他不成熟,竟狂傲地一摔茶杯说:什么叫成熟?现在许多领导把圆滑世故、说假大空话的人视为成熟,而说真话的人反倒成了不成熟,既然我快当爷爷了还不成熟,那到进了火葬场时也成熟不了,这个鸟副科长老子不要了,让给那些成熟的人吧。说罢,拂袖而去。这样一来,他的副科长当然泡汤了,不仅如此,有些人还把他作为“自由化”的人物。这次他报名参加“驻村干部”,单位领导是像送瘟神一样送他走的。而在组织部之所以能够通过,并且被选为先进人物,主要是直接负责这一项工作的栾建军比较实事求是,对潘佳音的评价很高。

另一位争议人物范秋明,十年前就是市卫生局的正科级干部,他头脑聪明,为人处事比较厚道,毛病就是嗜赌。古人云,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竹。老范云:宁可终身不富,不可几日不赌。因为他觉得从家庭到社会满眼都是辛酸事,只有上了赌桌才能得到快乐。由于他的经济条件有限,赌的数额很小,但长此以往,累计起来也就不是个小数了。一年前的一个休假期间,他与朋友整整搓了三天三夜,最后一把牌他做的是门清“大字”(全风向),这是最大的牌,如果一旦成功,他将把前面几次输掉的钱全部扳回。当他摸到一张“红中”和牌时,就如同范进中举一样,由于过度兴奋而晕了过去。牌友们不知何因,惊惶地急送他到医院抢救,为他急诊的医生对他有所了解,在替他测了血压、体温、心跳后,把他紧握的右拳掰开,发现手心里攥着一张“红中”……此事在社会上传开后,他的科长很快被撸掉了。他觉得实在无颜面对妻儿,当着他们的面用菜刀剁下一节食指,发誓永远戒赌。他之所以报名参加驻村干部,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离开赌友的诱惑。到了农村以后,他把自己的全部才智都用到了帮助农民致富上,根本就没时间和心思再去赌博。所以,栾处长把他也推荐了上来。

所谓“有争议”,主要是分管的张副部长对这两个人有看法,认为这两人原来都是社会上有一定知名度的反面典型,如果市委把他们树为先进典型,那就是个导向问题,舆论压力会很大,黄春江书记知道后肯定会不满意。何况,半年多的表现还不能足以证明他们浪子回头,再观察和考验一段时间才能下定论。

李毅问印东华怎么看这两个人。印东华微笑着说,这两个人的短期表现可圈可点,单从这段时间就事论事看,我觉得栾处长的理由比较充分。但如果考虑到社会影响,考虑到一个人的历史表现,我觉得张副部长的意见也有一定的道理。所以,我觉得这两个人这次可以放进去也可以不放进去,由李书记最后定夺吧。他又在李毅面前玩起了太极。

李毅对这两个人的历史问题早有耳闻,在带小沈和欧阳皓作调研时还与他们直接接触过,所以,他在听了组织部领导的意见后,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首先,他认为所谓历史地全面地看人,就是不仅要看他有什么缺点或犯过什么错误,还要看他的优点和主流,更要看他的发展趋势。把人一棍子打死,既不符合党性,也不符合人性,我们在座的哪位同志没有犯过错误呢?况且,范秋明参加赌博可以说是犯过错误,而潘佳音敢说实话这不是他的错误,而是我们有些领导在看人用人上的错误。如果把这两个所谓“反面典型”转化为正面典型,不仅对他们个人人生轨迹的转变有重要影响,而且其震撼力和教育意义比一般人要大得多。其次,我们这次要评选的是能帮助农民脱贫致富的能人,那就要紧紧围绕这个主题,以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要纠缠。虽然半年多的实践说服力还不强,但万事开头难,我们把典型选对了,导向正确了,那对今后的实践会有很大的促进作用。所以,要在全社会对他们的事迹大张旗鼓地进行宣传。经过一两年的实践经验总结,对那些有突出贡献的先进人物,该提拔的要大胆提拔,该奖励的要大力奖励,如果有人愿留在农村当老板,在政策上要加以扶持和鼓励。党中央提出了农业现代化、农村城镇化、农业企业化的发展战略,我们要鼓励更多的能人到农村去发展……

经过充分的交流协商,大家最后统一了意见,栾建军处长拟定的十个先进人物全部获得通过。

组织部的会议结束后,已到午饭时分,李毅问欧阳皓和其他两人有没有安排,如果没有安排,就陪我回肖家村吃顿农家菜,我妻子和丈母娘烧菜的手艺都不错。何光明和小孟笑笑,都把目光集中在欧阳皓身上。欧阳皓的内心非常渴望去看看李毅的“家”,看看李毅的家庭到底和不和睦,看看他的妻子有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当她想到真的闯进他的“家”,遇到肖雪的目光、肖雪和李毅的柔情蜜意后,她不知道自己的心理能否承受得住。于是,她腼腆地摇摇头说:“谢谢李书记的好意,我中午还有一点小小的安排。”李毅说:“十有八九是跟贺元相聚吧,那我就不败你们的兴了,希望你俩早日成婚,不要老是干打雷不下雨。”其他两人见欧阳皓执意不去,也就作罢了。李毅见状,想到下午还要到农林局参加有关农业企业化的会议,干脆也就不回肖家村,在父亲那里扒口饭算了。

李毅在父亲那里吃过午饭,本准备小憩一下,没想到父亲用郑重的语气对他说:“小毅,有件事你一直瞒着我,今天必须向我说清楚。”

李毅问父亲什么事。

父亲说:“前不久有人告诉我,肖雪因受伤不能生育,我联想到她重阳节开始心境有所变化,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感到这事可能是真的,你说是不是?”

李毅感到此事无法再对父亲隐瞒了,便说道:“爸,这事我瞒着你是我的错,不过,我主要是怕给你增添心理负担。肖雪为保护我而中了三颗霰弹,其中有一颗从背部穿至腹腔,手术后由于感染影响了输卵管,生育的几率比较小。我近一年来翻阅了不少资料,得知国内有两家大医院医治比较有把握,就是需要较长的时间,我想利用肖雪的寒假或暑假陪她去治疗。爸,你也不必太担忧,能治好当然皆大欢喜,即使治不好,还可以领养,还可以做试管婴儿嘛。”

父亲叹息一声,缓缓地说:“小毅,你知道为父并不是个守旧的人。肖雪这孩子品貌都好,我很喜欢,既然你们已结了婚,这个家是万万不能散的。可是,一个家庭没有血缘延续,总是件遗憾的事。你的前妻因为与你感情不合,能生孩子而不肯生,肖雪呢,与你倒是情投意合,可又生不了孩子。哎,人哪,总是不会事事顺利。别的人可以搞代孕,但你的身份不允许。领养的孩子,毕竟不是亲骨肉。你说的什么试管婴儿,在我头脑里总不是正常的人。看来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治疗,这要当作你的大事。”他喝了口水,情绪稍有好转,“你跟肖雪家里商量一下,我过几日想在那里住一段时间。一来嘛,春节快要到了,省得你们来回跑。二来嘛,我很相信气功,肖雪属于神经类型比较敏感的人,适合气功治疗,我想带她一边练一边帮她治,试试再说,不行再去动手术。”

“你不是说发放外气可能消耗元神吗?你毕竟患过癌症,如果因为雪儿治病而损害了你的身体,我怎能忍心呢?”

“这方面的道理你不懂。”父亲慈祥地一笑,显得精神起来,“发放外气只要不是过度,就不会伤害身体。再者,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就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任何人生命力再强,总有终结的一天,关键是在生命的历程中自己要感到有价值、有意义。假如我能为雪儿治好身体,让她健健康康地生个孩子,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不值呢?”

父亲最后一句话差点使李毅掉下泪水,便答应马上与肖雪商量,尽量满足父亲的要求,然后便匆匆出门参加下午的会议去了。

下午会议的主题是农业企业化。主要由农林局王局长和另外几位副局长介绍全市农业企业化的试点情况、成功经验及需要进一步解决的问题。江河市农业企业化已形成了三种主要模式:第一种是家庭农庄,侧重于种植业,通过机械化、集约化经营提高农业生产率,每个农庄的种植规模少至几十亩,多至上千亩。第二种是农户以土地作为股份形成股份制生产经营,侧重于养殖业和加工业。第三种是把农户与中介服务机构和市场连接起来,这方面侧重在各种副业上,比如树苗、花卉、茶叶、水果、药材等。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是两个:一个是土地确权问题。今年中央一号文件已明确了土地确权和流转的有关问题,但许多方面还比较原则,特别是农户对土地只有经营权而没有所有权,这不利于长期经营且缺乏法律的保障。另一个问题是农村有文化和市场经验的人大都到了城市,这方面的人才非常缺乏,“驻村干部”虽解决了一点问题,但仍然远远不够。

李毅对这些情况在调研中虽已有大致的了解,但仍认真地听着、记着、思考着,他觉得要从根本上解决农业企业化问题,就必须在农民土地问题上有一个革命性变化——农民具有土地的所有权(这一变化将影响到农业之外的土地所有制问题),同时,要把农业的企业化和农业机械化、农村城镇化结合起来考虑。

就在李毅准备发言时,突然接到市委值班室的紧急电话:地铁土建工程第五标段(位于国际饭店附近)发生重大事故,现在已造成一死二伤,薛书记请您立即赶赴现场。

李毅脸色骤变,带着随行人员上车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