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善恶有报

解正在“双规”被解除后,一星期内干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通过电话向祝一鸣诉说自己遭受冤屈的情况,意在说明自己成了薛夕坤和柳晓曼两派势力相互倾轧、排斥异己的牺牲品,同时也成了他们以前积存在心中的对祝一鸣不满情绪的发泄点,请求祝一鸣为他指点迷津。如有可能的话,愿到祝一鸣身边打工。

解正把祝一鸣作为依靠对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本来他的最佳方案是在新班子中找个政治靠山,但经历过一些事情后让他心里逐渐明白,薛夕坤太没有肩膀,柳晓曼太深不可测,李毅太一本正经,他们之中没有一个能靠得上、靠得住。而祝一鸣虽在千里之外,暂时偏于一隅,鞭长莫及,但自己与他毕竟有近四年的相处之情,加之他的政治影响力和外界对他可能重回南吴省的传言,以他为靠山的胜算还是很大的。在政治舞台上,每人挂在嘴上的都是只跟路线不跟人,而实际上骨子里都是跟人,一旦跟错了人固然有连带风险,但这跟赌博一样,赌的就是概率和运气。

祝一鸣听了解正的报告,除了安慰几句外,对他今后的指点只有一个字——忍。解正对这个忍字思考了很久,才悟出了其中的深奥含义。中华民族实际上是个最能忍辱负重的民族,古人崇尚忍者无敌,柔能克刚,现代中国的改革之路重视韬光养晦。为了忍,可以不耻胯下之辱,可以做到卧薪尝胆,可以经历三起三落。忍是为了保存自己,磨炼自己,等待时机,一举成功。如果祝一鸣真的有一天重回南吴省,真的把自己视为知己,真的需要重召旧部,那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解正其实并不知道,他在“双规”中之所以没有被彻底地刨根究底,祝一鸣的政治影响力已起了一定的作用。江河市发生的重大事情,都有内线向祝一鸣报告。祝一鸣只给姜克己打了一个电话,要他对解正能帮则帮;对赵德龙却一定要帮。祝一鸣要帮解正,感情尚在其次,主要是怕解正遭到深究时抖出祝一鸣以往的私事;而祝一鸣帮赵德龙,感情因素就占了重要成分。姜克己虽然对祝一鸣有些看法,不会对祝一鸣唯命是从,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对祝一鸣的嘱托不能置之不理,何况他本就认为解正只是替罪羊,因此他在解正的问题上放了一马,对赵德龙的问题则如实向薛夕坤汇报,而自己又不愿冲在一线。

第二件事,与妻子办理离婚手续。解正从市纪委阴冷的地下室回到家中,没有对妻子怒加痛斥,更没有大打出手,而是平静地把妻子带到她父母面前,对他全家人说:你们应该知道,这次大义灭亲的举报,是想置我于死地,我虽死里逃生,但却视之为谋杀未遂。我现在给你们两天时间:如果两天内同意离婚,我还是君子,可以尽量满足你们的条件;如果不答应离婚,两天后我就是流氓,社会上所有最卑鄙恶劣的手段我都会采用。妻子考虑到自己一怒之下也过于冲动,以后要修复感情是不可能了,便提出了一些经济条件和女儿的抚养权。解正全部答应,几近于净身出户。他的岳父母一方面觉得愧对女婿,另一方面也怕他受了打击做出过激的事来,在说了几句顾全面子的话后也只得遂了解正的心愿。解正并非无礼之徒,他向岳父母磕了三个响头,第二天便与妻子办妥了离婚手续。

解正名义上只有一套房子,判给了妻子,但以前他跟祝一鸣当秘书时为了金屋藏娇,曾向韦大海借住过一套房,他相信韦大海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这套房子是可以长期住下去的。这个住处他之所以连叶雨菡都没告诉,一来怕引起她的联想和疑心,二来也是为自己遇到不测时留一条后路,否则哪来狡兔三窟这个成语,现在不是派上用场了吗?解正的工资每月不足一万,扣完税和保险及女儿二千元的抚养费后,已经所剩无几。以前在当市委书记秘书或副秘书长时,“灰色收入”远超“阳光工资”,现在分到社科联就只有“灰色”而没有“灰色收入”了。好在他给祝一鸣当秘书时瞒着妻子与朋友合伙买了间门面房,每年的出租费不低于十万元,经济上还勉强过得去。

第三件事,找到C保险公司江河市分公司总经理刘三甲,与他商谈地铁保费业务费用事宜。解正向刘三甲说了三层意思。第一层,刘总自称是仗义之人,在我“双规”期间,刘总给市纪委的证词想必出于无奈,这我完全可以理解。但原来刘总承诺的业务费用如果不能兑现或要有变化,那就不太仗义了,因为按照贵公司的规定,叶雨菡即使是普通员工,为公司争得了保费也应取得相应的提成。第二层,我深知普通大学生进保险公司的正式编制是比较困难的,刘总当时接收叶雨菡,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同时也是希望她给你带来源源不断的业务和结识领导的机会。现在,刘总如果认为叶雨菡失去了这样的作用,我将为她重新安排工作。第三层,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官场上的跌宕起伏是司空见惯的。这次我虽被“双规”,但级别未降,人脉未绝,希望未灭,刘总如有耐心的话,两年之内可以看看我解某人能不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如果说解正的前两层意思是对刘三甲的提醒的话,那最后一层意思就暗藏着警告了。

刘三甲对解正充满了歉意。在市纪委向他调查核实解正与叶雨菡的关系和地铁业务费用时,他认定解正必倒无疑,因为近几年在江河市凡是被纪委“双规”的还没有不倒的先例,所以他并非出于无奈而向调查人员如实相告。没料到解正只是受了个并不太重的处分,开了“不倒”的先例,这件事本身就让刘三甲刮目相看。他断定解正身后真有一股不可捉摸的势力,说不定哪天还真能玩个惊天逆转!对于解正的提醒和委婉警告,他不仅心中清楚,而且予以足够的重视。刘三甲先用行话开了个玩笑,说世上最失败的险种是保证婚前处女膜完整无缺,最。销的险种是保证感情永不褪色。然后,也向解正表达了三层意思。第一层,迫于内部员工的压力,自己确实曾要求叶雨菡退回部分业务费用,现在为了履行对解主席(社科联的领导以主席相称)的诺言,我决定收回成命,另拨五十万业务费用来安慰有关员工。第二层,即使叶雨菡今后没有业务进来,她的编制不变,岗位不变,待遇不变。第三层,关于市纪委请我配合调查一事,我虽出于无奈,但也心存愧意,理应致歉。今后不管解主席在什么位置,我刘三甲一定视你为兄弟,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在解正看来,“存在决定意识”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商人的“存在”,就决定了它一切要以谋利为核心的意识,相信商人对友情的忠诚,无异于相信妓女的叫床是出于衷情一样可笑。他见谈话基本达到了预期目的,便与刘三甲假装客套一番,就起身告辞了,对于刘三甲邀请的吃饭、视察等,只是一笑了之。

解正办完上面三件事,并未影响他的正常上班。他知道,社科联这样的单位,既无实权,也无实事,干得好翻不了天,干得差也入不了地,主要是为了安排虚职和摆个花架子。但班还是要上的,哪怕每天一张报纸一壶茶,否则会被人抓住新的把柄。好在与他同在一个办公室的副主席唐散之,自视怀才不遇,成天一腔委屈,满腹牢骚,对落难的解正倒也惺惺相惜,两人常常谈天说地,苦中作乐。

也许世上许多事情都是福中有祸,祸中有福,解正遭到意外打击,倒使他与叶雨菡的感情更深了一层。在与妻子离婚后,解正开始时只是在电话中告诉了叶雨菡,他怕这时与叶雨菡走得太近而引起非议。未曾料到叶雨菡直白地对他说,如果说你以前跟我接触总是偷偷摸摸的我还情有可原,但现在再这样我就觉得不可理喻了。你我都是自由之身,为什么不能爱得阳光一点?外界的议论何必这么在乎?可能是习惯了官场思维和阴暗心理,解正对叶雨菡这样的自由派观念还难以完全认同,不过有一点他想通了:现在自己除了叶雨菡,几乎是贫下中农了,理应更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真情;何况叶雨菡也跟着自己受到了牵连,感情上也需要安慰和依赖。

此后,解正几乎每晚都睡在叶雨菡那里。昔日心高气傲、颇有野蛮之风的叶雨菡,这段时间一反常态,对解正格外温柔体贴。她每天为他买菜烧饭,每晚为他拉上一段情意绵绵的小提琴,既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式的,又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每次做爱都是那么主动而投入。她对他说,她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离婚,从中秋夜看到他写的诗词后,就深深地爱上了他。她对他说,在她被关在纪委地下室被审问时,就从没想过自己的安危,满脑子都是如何解救他,这也是她敢于跟这些审问人员斗智斗勇的力量源泉。她对他说,她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包括她梦寐以求的去法国留学。

沉浸在爱河中的解正暂时忘却了官场的坷坎和对仕途的欲念。他对叶雨菡说,我这辈子有你的爱已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不管这段爱会有多长、能否修成正果,我将永远铭记,视作生命一样重要。正因为我爱你,所以绝不会束缚你,而是祈盼你飞得高飞得远飞得顺,希望你绝对不要动摇去法国留学的决心。他对叶雨菡说,你到了法国以后,我会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你的姥姥,以便你在外少一份牵挂,多一份努力。

他们在无人打扰的爱河中相互享受着、徜徉着、倾诉着,仿佛每一天每一刻对他们来说都既漫长而又短暂,仿佛整个世界的乐趣都聚集在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可有一个话题却破坏了这一气氛。有一天,叶雨菡忽然问解正:“你这次被‘双规’,到底是谁决定的?”

解正说:“组织上决定的。”所谓“组织上”,是个谁都可以说但谁又说不清的东西,它无影无踪又无处不在,它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决定一个人政治上的兴衰存亡,轻松得就像拂灰尘、吐烟圈一样;有时候一个人就可以代表它,有时候需要一批人才能代表它,有时候又什么人都代表不了它。但有一点很清楚,像我这样职务的人被‘双规’,肯定要得到市委书记薛夕坤的同意。”

叶雨菡问:“你得罪过薛夕坤吗?”

解正说:“从来没有。也许他是觉得自己的职责所在,也许还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叶雨菡点点头:“这么说来,他又让我增添了几分仇恨。”

解正立即劝慰道:“雨菡,我以前跟你说过,一个人不能总是活在仇恨中,再说薛夕坤也不一定是你的仇人。”

叶雨菡咬了下嘴唇,留下了两个深深的齿印,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二十多年了,仇恨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长大,岂是你几句话能消除得了的?不过,我答应你,报了此仇,从此不提仇恨。”

“你准备怎么报仇?”

叶雨菡吐出一口烟串:“一步一步来,第一步先从他儿子开始。”

解正提醒道:“薛贵明在这次纪委调查过程中可是帮过你的。”

“桥归桥,路归路,他在这件事上帮过我,我可以在这件事上感谢他,但这不能影响我的复仇计划。我对你无须相瞒,最近我见过他两次,名义上是感谢他上次的帮助,实际上是让他与左大力女儿的恋爱产生危机,让他的父母感到烦恼和惊恐,只要他们一家不愉快,我就会感到有宽慰。”

解正感到疑惑和震惊,这个美如嫦娥的女孩,对自己的爱,对自己妈妈和姥姥的爱,是如此温柔而深情,而她对于仇人,心理上又是如此阴暗和狠毒,难道一个人的人性会裂变成天使和魔鬼?他知道自己无法从道理上说服她,只得用爱情来温暖她的心,来医治她心灵的创伤……

重阳节前夕,叶雨菡问解正节日上有什么安排。解正回答,我陪你一起过。叶雨菡说,只要你有勇气,我就把你带到我姥姥那里,姥姥同意你住下你就住下,姥姥要是不同意的话,我也没办法,只能委屈你另找住处。解正说,一切依你,我相信你姥姥会喜欢我的。

重阳节那天下午,叶雨菡到公司点了一下卯,就溜到街上为姥姥和姑姑买了一些节日礼品,然后坐着解正的车回姥姥家了。

在车上叶雨菡问解正:“你出来要向单位请假吗?”

“按理要请假,不过我跟办公室的同事打了招呼,说出去办事,也就没人追究了。”

“那家里呢?节日出来父母没意见吗?”

“为了跟你在一起,许多工作我都提前做了,昨天给他们买了礼物,今天中午请他们到饭店吃了顿饭。我的孝心不如你,我父母也没那么多讲究,所以节日出来比较方便,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叶雨菡有些内疚地说:“是我连累了你,按理你今天应该与父母在一起,父母讲究不讲究是他们的事,你心中有没有他们是你的事。”

解正笑道:“想不到你个丫头片子对亲情看得这么重。雨菡,请允许我开个玩笑,假如有一天事实证明薛书记并不是你的仇人,你会认这份亲情,会对他尊敬、孝顺……”

解正还没说完,叶雨菡就沉下脸来,生气地说:“打住打住!这种玩笑请你不要开,没有‘假如’,跟他也谈不上亲情。我所理解和奉行的‘孝’,与孔孟之道绝不是一回事。在我的心中,所有对我有恩的人,我都要报恩,在长辈那里,就体现为‘孝’,同样,对我有深仇大恨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会以牙还牙。”

解正看看叶雨菡的脸色,把想要进一步解释的话咽了回去,随即打开车上的录音机,放起了叶雨菡喜欢的流行歌曲。

车到叶雨菡姥姥所在的叶家村时已四点多钟。解正突然看到门口停了两辆车,车旁围着一些人指指点点,似在议论什么,解正眼尖,近前一看就知道是政府的车,灰色的1号车是焦尾县县委书记殷骏的,黑色的3号车是江河市委李毅的。他心中一阵疑惑和紧张,对叶雨菡说:“李书记和殷书记的车怎么会在这里?你看……我还进不进你姥姥家?”

叶雨菡不屑一顾地说:“书记的车又怎么了?不要说他们不一定碰到你,就是撞上你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嘛。至于进不进我姥姥的门,那就随你的便,要进,就往前开;不进,我先下车,你去躲起来。”说完,咬着下唇显出鄙视的一笑。

解正心如乱麻,但叶雨菡的话和表情刺激了他,他一咬牙关,把车开到叶雨菡姥姥家附近停下,然后帮叶雨菡提了两个包,说:“我既然来了,你赶也赶不走了。”

叶雨菡与解正肩并肩走着。叶雨菡的步伐轻松如燕,解正的脚步沉重似铁。两人刚要进姥姥家的门,突然见两个人从姥姥家出来,满面笑容地同姥姥告别。解正一看这两人,正是李毅和殷骏,但已来不及躲避,像木柱一样钉住了。

李毅和殷骏看到解正,都意外地一愣。殷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解正,只是微笑着向他点点头。李毅问道:“小解,你怎么会在这里?”

解正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淌,但只得强作镇定地说:“我也奇怪,二位领导怎么会在这里?”他指指身边的叶雨菡,“他叫叶雨菡,刚才向你们告别的那位就是她姥姥,我陪她来看她姥姥的。”

“你就是叶雨菡?”李毅和殷骏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叶雨菡莞尔一笑:“正是,有幸在家门口遇见领导,再进去坐坐吗?”

李毅说:“不用了,你们进去吧。”说完,朝他俩意味深长地一笑。

叶雨菡进门亲热地喊了声“姥姥”,姥姥先是开心地应承着:“菡丫头,这么早就回来了。”转身看到解正,“哎哟哟,还有客人,菡丫头,这伢是你带来的吧?”

“姥姥,他刚才叫您时声音低。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你有男朋友了,好啊,好啊,姥姥眼神不够用了,让我好好瞧瞧。”她贴近解正,仔细端详了一番,喜上眉梢道,“嗯,真不赖,真不赖,长得标志,清爽,硬朗,额大聪明,鼻大招财,耳大长寿。丫头啊,你箩里挑到斗里,这下总算挑了个顺心的吧?”

“姥姥顺心,我就顺心。”

“我看他这面相,这精神,就比你以前那个好上百倍。”姥姥这话一出口,就意识到可能会勾起外孙女对往日的不快,便一边催着叶雨菡赶快上茶,一边唠唠叨叨地,“这伢第一次进门,按规矩我得亲自为他做几个水鸡蛋。”

叶雨菡给解正上了茶,问姥姥:“刚才这两个人到您这里来干什么的?”

姥姥感激地说:“听他们说是重阳节来看望贫困老人的,共产党干部里还是好官多啊。那个殷书记,按老早的说法就是本县的诸侯王。还有那个姓李的,听说来头更大。他们对我问寒问暖,还带给我许多礼品,真是想不到啊,几十年来从没有这么大的官上我的门槛。”

“他们向您问什么了吗?”

姥姥收起了兴奋的笑容,脸上深深的皱褶蠕动着,眼神显得有些凝重:“他们来了解你妈的事,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叶雨菡一激灵:“那您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姥姥并不知道叶雨菡看过并保存着她妈妈的日记和信件,长叹一声道:“菡丫头,你的身世埋藏在我心里二十多年了,今天我看这两个人是善人、贵人,就把真相告诉了他们。丫头啊,你的生父其实是个很大的官,我一直瞒着你,一是不想败坏人家的名声,二是怕你这个倔性子闯出什么纰漏。今天我既然告诉了他们,也就当着你男朋友的面,原原本本地把你的身世说一说。”

自薛夕坤交给李毅调查叶雨菡的任务后,李毅一直在思考着通过什么途径、让谁进行调查。一天,焦尾县县委书记殷骏来向李毅商谈农业企业化方面的工作,李毅灵机一动,觉得殷骏对焦尾县情况熟悉,口风也紧,便把了解叶雨菡家庭背景情况的任务交给了他。

殷骏对完成这样的小事,自认不费吹灰之力。在他的心目中,李毅交办的事再小也是大事,因为据说区域调整即将实施,自己能否成为江河市市委常委也马上要见分晓。李毅作为分管组织人事的副书记,具有很大的话语权,加之他年纪轻、学历高,又受省委书记黄春江的器重,将来的前程无可限量,能与这样的人靠上,殷骏觉得对自己今后的发展作用很大,因此,他对李毅交办的事格外卖力。他先叫秘书小商以调查农村情况的名义到叶雨菡姥姥所在的叶家村作了初步调查,重阳节这天,他效仿江河市的做法,到农村拜访贫困老人,并想借此机会与叶雨菡的姥姥王氏亲自聊一聊。出发之前,他与李毅通了电话,问李毅有没有时间一起来叶家村。

下午两点多钟,李毅在江河市慰问老人的工作刚结束,便接到了殷骏的电话,他略一思考,便答应了殷骏的请求,驱车前往叶家村。

李毅和殷骏到了叶家村,由村支部书记带路到了叶雨菡的姥姥家。

叶雨菡的姥姥七十多岁,满头白发,脸上爬满了深深的皱褶和褐色的老年斑,眉目和善,身板硬朗,牙齿看来特别好。李毅一行人来访时,她正一口一个地咬着坚硬的山胡桃,大概准备剥了肉等叶雨菡回来吃。听到有人敲门,她一边问是谁,一边蹒跚着来开门,一看有三个人站在门口,她只认得最前面的大队书记,便有点惊慌失措地说:“哎哟哟,叶书记,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能见你这尊大菩萨,快进屋坐,进屋坐。”

进了屋子,大队书记抢过王氏手中的热水瓶和茶杯说:“王奶奶,今天用不着您忙,您坐着,这些杂活我来做。您说的大菩萨不是我,而是这两位。”他向王氏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县的县委殷书记,这位是江河市的市委李书记,他们是在重阳节下乡专门看望老人的,您这里是重点,也是最后一站。他们给您带来了许多礼品,也希望跟您好好聊聊,您有什么话,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他们说出来,他们会帮助您的。”说完这番话,他用目光征询了一下殷骏的意见,便知趣地退到了屋外,但不敢走远,在附近等着随时听命。

对于王氏来说,大队书记进她的门已十分稀奇,而县委书记和市委书记来看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她用指甲掐了一下指头,有疼痛感,这才知道并非做梦,感激中带着怯怯的语气说:“二位……钦差大老爷,不知什么事惊动你们来看我,是不是我前世修的福。”

殷骏和蔼地说:“王奶奶,别这么称呼我们,叫我小殷,叫他小李,我们本来就是人民的公仆,平时事多,对老人关心不够,望您谅解和批评。今天我们来您这里,一来是看望您,二来是想询问一下您外孙女叶雨菡的身世,世俗的流言蜚语害苦了您一家,我和李书记对这些流言都不相信,我们希望知道真相,这对您一家特别是对叶雨菡今后的成长会有很大的影响。王奶奶,您说是不是?”

王氏一听这话,脸上的兴奋和喜悦迅速消退,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絮絮叨叨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殷骏的回答:“流言……流言,真相……二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说出来谁还能相信,谁知道会引出什么后果……不说了,不说了,说出来只能让我伤心。”

李毅从老太太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看出其中必有隐情,便轻言细语地说:“老奶奶,我知道以往这件事对您一家伤害太重了,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您这位外孙女着想,她年纪还轻,今后的路还很长,如果心里的结永远解不开,就会生活得很累。老奶奶,您看上去就是个淳朴善良的人,您的每句话我都相信,我会为您主持公道。我从小也是在农村长大的,跟奶奶一起生活了十三年,现在虽然当了官,但对奶奶的真情永远忘不了,想为农民特别是为老人办点实事的念头永远没有变。老奶奶,您能相信我吗?”

老人听李毅说得情真意切,心中若有所动,但她张了几次嘴,最后才吐出一句话:“要我说出真相,除非那个人亲自来找我。”

李毅说:“我就是他亲自派来的。”

“这是真的?”老人眼中放出异样的光。

李毅不知如何请老人相信,情急之下,竟用了农民惯用的原始方式,他举起拳头说:“我用我祖宗的名义向您发誓,如有假话或恶意,由老天处置。”

老人泪如泉涌,一把抓住李毅的手,颤巍巍地说:“我看你的面相就是善相,听你的话也真切,刚才你这样说,真是折杀我了,我相信你是好人,是贵人,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这时,李毅用手肘碰了一下殷骏:“殷书记,不好意思,还得请你暂时回避一下,因为有些情况只能我一人知道。”

殷骏什么话也没说,点头一笑,表示一切都能理解,便退出了屋外。

屋里只剩下了老人和李毅。老人在思考着该从哪里说起,屋子里静得出奇,只听到手表秒针嘀嗒嘀嗒的跳动声。蓦地,老人仿佛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起身走进内屋,发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捧着一张照片。她把照片呈到李毅面前,说:“你先看看这张照片再说吧。”

李毅接过照片,由于年代久远,照片已经发黄,但上面的两个人影依然清晰。女的是叶如云,留着齐耳短发,美丽纯朴,淡雅如菊。男的一看就是薛夕坤,穿着中山装,梳着三七开的小分头。两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张照片,就是我女儿和他的订婚照。”老人从照片开始说起,“他俩拍了这张照片后,就双双到我这里说只要我同意就算正式订婚了。这也是那个姓薛的男人唯一一次到我这里来。既然他俩都已这样了,我还能不同意?我虽然穷,但这毕竟是我大女儿的终身大事,为表我做娘的心意,我送给他俩一人一只玉鸳鸯挂件,这是我出嫁时娘家所赠,我传给他们是希望他们能恩爱到老。他俩在我面前磕了三个头,就算完成了订婚仪式。”

老人喝了口水,继续说:“有一天,我女儿红着脸对我说,她已经近一个月没有见红了,有时还吐酸水,我一下子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对他说,云丫头,农村规矩多,没进洞房之前怀孕是要遭人耻笑的,人言可畏啊,你俩赶快结婚吧。没料到就在他俩准备结婚前的一个夜晚,我的云儿遇到了那几个丧尽天良的恶棍……事情发生后,女儿没脸见她的同事,更没脸见她的对象,就辞职回到家中。我要她向那个姓薛的说明情况,也许能得到他的理解。可云丫头对我说,他这个人把自己的清白看得比生命都重要,再说又在即将提拔的节骨眼上,我千万不能连累他。就这样,她主动提出了分手。我对她说,既然分了手,就把孩子打了吧,否则你无法承受各种流言。她眼泪汪汪地说,娘啊,这毕竟是个活蹦乱跳的生命,是我和他爱情的结晶,我一定要把他留住,别人愿怎么想、愿怎么说我都无所谓。

李毅替老人的茶杯里加了水,点燃了一支烟,动情地听着老人的叙述。

“我的云丫头看上去文弱,可那股犟劲儿胜过男人十倍,她为了把孩子抚养大,十年里没吃过一顿肉,没添过一件新衣服,为了要回杂货店赊出去的钱,她向人家一跪就是几个小时……菡丫头进了学校,听到别人说她是强奸犯的女儿,成天哭个不停。我私下对女儿说,为了孩子,你带菡丫头去认一下亲生老子吧。云丫头说,妈,他现在已是县委书记,有妻子儿女,我带菡丫头去认他不是害了他吗?这事我不能做,你也千万不能做啊。那时,她就靠着一个小店维持生计,日子过得很辛苦。为了给菡丫头上学,她会一连几个星期舍不得吃一口菜,而是冲一碗酱油汤下饭……我女儿去世后,我和菡丫头相依为命,一年年熬了过来。假如这个姓薛的不是良心发现,派你上门来看我,可能我就把这个秘密带进骨灰盒了。”

李毅听完老人的叙述,心中感慨万分,他为叶如云的意外遭遇而难过,为叶如云和母亲的善良而感动,为叶雨菡二十多年来被人误解中伤而不平。他决定无论是作为薛夕坤的下属还是朋友,一定要向他说明真相,一定要让他担当应有的责任。他掏尽了身上和包里的所有钱,大约三千元左右,把它装进信封,按到老人手里说:“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您一定要收下。您的女儿和外孙女所蒙受的冤屈,我一定会帮她们洗清,我相信总有一天叶雨菡的亲生父亲会来看您的。”

李毅看时间已近五点,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便拨了殷骏的手机,叫他一起来告别,这就发生了在门口撞见叶雨菡和解正的那一幕。

殷骏虽然没有听到李毅与王氏单独谈话的内容,但凭殷骏的精明和他前面听到的“序幕”,他大致能推测出叶雨菡的亲生父亲是谁。所以,李毅要求殷骏对今天的事要绝对保密。殷骏请他放一百二十个心,并邀请他共进晚餐。李毅客气地谢绝了,说晚上要参加家宴。

李毅赶到肖雪家时,晚饭已开始了一会儿。他向全家说了声对不起,便坐到了肖雪旁边。按平常的习惯,肖雪一定会向他问长问短,为他端茶倒酒,今天却一反常态,端坐不动,沉默寡言。李毅只得自己倒了酒,向长辈们各敬了一杯,最后碰了一下肖雪的杯子:“夫人,我干了,你随意!”肖雪嘴唇靠了一下酒杯便放了下来。

李毅没话找话地说:“雪儿,爸今天到你们学校讲课,效果怎么样?”

肖雪勉强一笑:“那还用问吗?效果当然是很好的,好几位老师说,这是学校成立以来第一次听这样的课,既长知识,也受教育。”

李毅有点不以为然地说:“你这是哄爸高兴吧,跟这些初中生讲重阳节与孝道,他们能有兴趣吗?能听得懂吗?”

李父插话道:“你小子别自以为是,小看别人,我觉得这些孩子不光懂得‘潮’,会向父母撒娇,同时也很有理解能力,有自己的思想个性,我今天就差点被那个……什么什么来着问住了。雪儿,那个学生叫什么来着?”

肖雪说:“霍严旺的儿子霍生兴。”

李毅一听到霍严旺,立即怒从心起:“霍严旺的儿子怎么会在留仙中学?这个霍严旺看来是个民愤不小的人,我今天上午拜访的老人中,有好几个诉说霍严旺和他的同伙对老百姓横行霸道,巧取豪夺。”

李父筷子一搁,愤然道:“朗朗乾坤,岂容如此鱼肉百姓?什么大老板,分明是个地痞流氓,怪不得他儿子……他儿子会问如此奇怪的问题。”

“什么奇怪的问题?”李毅问。

“不说了,今天不说了。”李父摆摆手,“今天是重阳节,阖家欢聚,多谈点开心事。来,亲家公,还是听你讲下午没有讲完的留仙山的神仙故事。”

肖雪的父亲一听亲家叫他讲神仙故事,立时来了精神。在他的肚子里,三真山的神仙故事三百六十五天都倒不完,他讲得津津乐道,绘声绘色……

肖雪没有听完,说身体不舒服,提前上楼睡觉去了。

李毅觉得今天肖雪情绪不对。他吃完饭与老人聊了一会儿,就到了二楼的卧室。只见肖雪仰面躺着,面色发灰,目光呆滞,似有泪痕。他躺到她旁边问:“雪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有事要告诉我,有怨有气有火都向我发,我能承受得了。”

肖雪往里转过身去,对李毅的话置之不理,而且发出了轻微的抽泣声。

李毅帮她理着头发,柔和地说:“雪儿,不要这样,我俩是夫妻,彼此之间没什么事不可以敞开来说,难道还要向对方隐瞒吗?”

“伪君子!”肖雪突然骂了一声。

李毅一下子懵住了。自从他与肖雪接触以来,从来还没有听她骂过自己,今天可算是破了天荒。夫妻之间不可能永远不发生口角,但她骂自己是“伪君子”,这是他难以理解和接受的。他一把扳过肖雪的身子,语气有些激动地说:“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说出来,但我平生最讨厌‘伪君子’,你骂我‘伪君子’有什么根据?”

肖雪爬起来半躺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平时柔情似水的眼睛这时却咄咄逼人:“那我问你,你明知我受伤后失去了生育能力,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为什么非要娶我?这不是‘伪君子’又是什么?”

李毅猛然一惊,倒不知如何回答了,便讪讪地说:“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可不能听风就是雨呀。”

肖雪的声音有些沙哑:“给我治疗的许主任亲自说的,这总不会错吧!”

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毅知道搪塞不过去了,只得劝慰:“雪儿,这事我是一直瞒着你,对不起你,不过……”

“别说了!”肖雪不等李毅说完,口气生硬、急切地说,“你本来就不该与我结婚,而应该与能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结婚,最好是与欧阳皓这样志同道合的女人结婚!”

听了这话李毅更生气了,他的嗓门也高了起来:“肖雪,我告诉你,我追求你并不仅仅是因为你为我挡了子弹而对你报恩,恩人和爱人绝不是一回事;我娶你,也并非主要为了生儿育女,生殖繁衍是所有动物都能做的事;我娶你,是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爱上了你!我以前曾不止一次地对你说过,当我认识你以后,我已装不下任何别的女人,可你内心深处却放不下欧阳皓!欧阳皓只是我的同事,只是我比较欣赏的部下,我对她绝没有那层意思;现在欧阳皓与贺元即将结婚了,你居然说出这种不负责的话,那是对欧阳皓的污辱!”

李毅这一席话,使肖雪的理智逐渐清醒起来,她泪眼婆娑地说:“你知道你父亲思孙之心有多迫切吗?即使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不伤害你的父亲,你也应该重新选择婚姻。”

“你搬出一千条理由,也不能改变我的婚姻!”李毅这时已经火气消退,因为他理解她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那是一种真挚、深刻、忘我的爱。他把肖雪搂在怀中,真诚地说出了埋在心底的想法:“我的确对你说过,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但真正的完美,是在坚持不懈的追求中才能得到的。在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之前,我怎忍心把不幸的消息告诉你,让你经受痛苦的煎熬,不管到哪个国家,花多少费用,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治疗。退一万步说,即使治疗后你仍不能生育,现代科学还有别的办法繁殖后代。我的骨肉,就是你的骨肉,难道我们还分彼此?至于我父亲那里的工作,我相信自己有把握做通。他虽有一些儒家的陈旧观念,但总体上是个善良的、正直的、理智的父亲。尤其是他对你的爱,不是一般的公公所能具有的,这一点,难道你自己体会不到吗?”

李毅的话像点点甘霖,滋润着肖雪的心田,她把脸紧紧贴在李毅滚烫的胸膛上,又一次流下了串串热泪,不过,这已不是伤心的、哀怨的泪,而是感激的、被爱情所撼动出来的泪……

郭素贞到外地交流在常委会上没有通过,这是她始料不及的。常委会讨论交流干部前一天,有人举报了她的生活作风问题,这更是她意想不到的。更为难堪的是,有关她与一个老男人的风流韵事经过添油加醋,在办公室系统不胫而走,几乎尽人皆知。人们对他的指指戳戳、异样的目光、诡秘的嘲笑,就像一张巨大而带刺的网,罩得她难以喘息,刺得她心惊肉跳。

就在郭素贞万箭穿心、欲哭无泪的时候,她的精神恋人张老师通过手机信息,向她告知了一些情况,并吐露了心迹。他说,前两天江河市有人到学校里来调查他和她的不正当男女关系问题,并让他看了有关“证据”。他当场表示,他和郭素贞是纯粹的精神恋爱,责任完全在他,郭素贞是清白的。既然事已至此,他第二天就与妻子办了离婚手续,并辞去了省政府参事的职务。现在他已是个自由人,只要郭素贞愿意,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恋爱结婚。同时,他告诫郭素贞,在她提拔交流的关键时刻,能够选准时点并不惜动用现代技侦手段提供“证据”的人,无疑就是那个对她垂涎已久、纠缠不休的龚春阳。他要郭素贞对龚春阳可能采取更为卑劣的手段一定要提高警惕。

尽管龚春阳把张老师描绘成十足的流氓,但郭素贞冷静思考后压根儿就不相信,她只感到把张老师牵涉进去内心有愧。至于是否堂堂正正地投入张老师的怀抱,她还要慎重考虑一下。但有一点她已下了决心:她要当面揭露龚春阳的真相,让他死了这份贼心。

当龚春阳在电话中向她提出重阳节晚上九点在国际饭店见面时,郭素贞一口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心中在盘算如何让龚春阳露出真实的嘴脸。

龚春阳把约会的地点由原来的夜巴黎咖啡厅改为国际饭店808房间,除了防止赵德龙搞名堂外,还另有考虑。

龚春阳与家人吃过团圆饭,就驱车来到了国际饭店808房间。这是一个中型套间,外面一间是接待室,除了一套沙发、电视、冰箱外,还配有一个卫生间。里面一间是卧室。龚春阳今天一反常态,他什么东西都没点,桌上连水果盘也没有。

郭素贞进了房间,龚春阳歉意地一笑:“素贞,我今天喝高了,头晕晕乎乎的,我前脚刚到你后脚就跟来了,没有来得及点东西,要点什么你随意吧。”

郭素贞说:“不必点什么了,我今天来只想跟你聊聊天,顺便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龚春阳把屁股移近郭素贞,并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动作,而是关切地说:“素贞,我知道你因为交流没有成功,心里很不好受,我也为你感到惋惜。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龚春阳在,你今后有的是机会。至于那个写人民来信举报你的人,我一定在一个月内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待。”说完,打开冰箱,很随意地从里面拿出两瓶苏打水,把瓶盖拧开,在郭素贞面前放了一瓶,自己手中抓一瓶。“我们总不能这么干坐着吧,来,以水代酒,敬你一口。”

郭素贞对龚春阳刚才那般猫哭老鼠的表演心中暗暗发笑。她想到张老师的告诫,所以什么东西也没点。她见龚春阳从宾馆的冰箱中拿出两瓶苏打水,并当着她的面拧开了瓶盖,心想这里面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因此,正觉得干渴的她便喝了一大口,然后冷冷地说:“龚大哥,我交流受阻,别人的同情我都相信,唯独对你不太相信,因为对我这一结局感到高兴的唯有你一人。”

龚春阳有些惘然地问:“何出此言?”

郭素贞说:“有句俗语叫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你心里很清楚,只要我交流不出去,就摆脱不了你的控制。”

龚春阳哈哈大笑:“你真会开玩笑!控制?我俩之间一切都是心甘情愿,还用得着控制?再说,中国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我龚春阳真要控制你,不要说你到凤凰市,就是你到天涯海角,我也照样控制得了你。”

“那你老实说,举报我的人民来信是你搞的鬼吗?”

“这真是天方夜谭,我怎会写自己爱人的举报信?我龚春阳对天发誓,假如这事是我干的,就遭天打五雷轰!”

“即使不是你自己亲力所为。也可能是你指使你的小兄弟干的吧?”

“我只能保证我没有干,但我不能保证有些乌龟王八蛋想帮我的忙而帮了我的倒忙,不过,不管是不是我的小兄弟干的,让我查出来我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郭素贞几口水一喝,感到身上慢慢发热,身体的敏感部位蠢蠢欲动,干渴得更加厉害,她喝完一瓶水,又自己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然后换了个话题,准备采取迂回战术:“那么,关于我老师与其他女孩子的故事,是不是你编出来的?”

龚春阳见郭素贞逐渐进入状态,便坦然回答:“我龚春阳敢作敢当,这的确是我编的。因为我爱你,爱得如痴如狂,而他却要从我手中抢走你,他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情敌。我这样对他已算是非常文明的了,如果不是看在你面上,我要他死得多难看就多难看。素贞,原谅我吧,我这是为情所逼干下的傻事。素贞,忘记他吧,他不就是个白面书生,除了能说会道,招摇撞骗,真的会像我龚春阳这样对你爱得如此痴狂,真的有能力像我龚春阳这样一生一世保护你?”

龚春阳尽量延长说话的时间,是等着郭素贞药性发足。已经把第二瓶苏打水喝到一半的郭素贞,感到浑身燥热,对性的饥渴越来越强烈,下面的爱液禁不住阵阵涌出,眼前的龚春阳渐渐模糊,突然间变成了她心系已久、朝思暮想的张老师……

她身子一歪,倒在了龚春阳的怀里。龚春阳抱着她进了房间,把她轻放在床上,一边亲吻着她,一边把她身上的包装一点点褪下,他梦寐以求、白如羊脂的胴体终于在他面前一览无余。龚春阳已等不及冲洗,他先用舌头舔着她竖起的红嫩乳头、高耸而富有弹性的乳房以及女人最为敏感的其他部位,然后长驱直入,遨游洞天。郭素贞在迷蒙状态中感到张老师竟是如此的温柔而勇猛,给她带来极度的快感。她扭动身躯,本能地迎合着,发出无比愉悦的呻吟……

第二天早晨,当阳光透过窗帘的隙缝照到床上时,郭素贞才从昏迷状态中苏醒过来。她发现旁边睡着鼾声正酣的龚春阳,而自己竟是赤身裸体,床前的衣服一片狼藉,她羞愧不已,惊恐万分,赶忙穿上了胸罩、内裤和内衣。她在竭力回忆着昨天发生了什么,恍惚记得自己是在洞房花烛夜与张老师相爱相拥,怎么会是龚春阳睡在她身边?她万万想不到这一切都是龚春阳精心设计的。龚春阳白天就在房间内的苏打水中注射进了从国外弄来的特效梦幻迷情药,这种药无色无味,虽有一定的毒性,吃下去后不仅性欲亢奋难熬,而且精神上会产生幻觉,平时心中想着谁,眼前就会浮现出谁。当然,龚春阳为自己留下的一瓶是标有记号的。

郭素贞叫醒一丝不挂的龚春阳,叫他穿上衣服,然后厉声问道:“龚春阳,你这个畜生,你昨晚搞了什么名堂?是不是水中放了药?”

龚春阳心中暗想:这种药物只听朋友说过,没想到果真有如此神奇的效果,自己本不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但这个女人的心锁永远难开,只能设法先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再以软硬兼施的办法逼她就范。表面却嘻嘻一笑道:“素贞,你真是疑神疑鬼了,我们昨晚什么东西都没有点,只喝了冰箱里的苏打水,而且瓶盖是封着的,不知你为何昨夜如此兴奋,弄得我筋疲力尽,黥驴技穷。”

郭素贞又羞又愧,无言以对,她突然冲出房间,打开冰箱,想把剩下的苏打水拿去化验,无奈冰箱中已空无一物,连喝过的苏打水瓶子都不见了影踪。这更增加了她的怀疑,她歇斯底里地对龚春阳吼道:“姓龚的,想不到你会如此下流!你以为采取这种卑鄙的手段我就会自甘堕落、遂你的心愿吗?告诉你,我很快就会与张老师结婚,只要我找到了证据,就一定会控告你的强奸行为!”

龚春阳一阵狂笑:“我来帮你找证据吧。”说完,从床前的包里拿出一个微型摄像机,打开后让郭素贞看昨天夜里摄下的床上镜头。郭素贞一看,似乎五脏俱裂——这上面不少镜头是赤身裸体的她主动进攻的!

龚春阳得意地说:“这个资料不要说我不可能给你,就是给了你,它能成为控告我强奸的证据吗?说不定,我倒可以把它作为你勾引我和强奸我的证据呢,哈哈哈!”

郭素贞一下跌入了颓丧之中,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目光呆滞。

龚春阳亲热地拥抱着她、安慰着她、委婉威胁着她:“素贞,你再也别想着那个姓张的半老头了,你跟着他,不仅自己得不到幸福,反而会害了他,害了你全家。我龚春阳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你爱得死心塌地、无可救药,不管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你是我的女人,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谁也别想抢走!”

郭素贞仰面跌倒在床上,她的全身冰凉,她的思维停止,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笼罩着一片恐怖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