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假难辨

中秋、国庆休假后上班的第一天上午,常务副市长于新洁就来到韦大海的公司视察工作。常务副市长分管的面很广,加之于新洁是个务实人物,能够帮助企业解决实际困难,所以韦大海对他的视察特别重视。

按照于新洁的要求,韦大海首先汇报了企业的经营情况和发展的近远期规划。其中重点谈了打算把企业整体包装上市的准备工作:将原有的年产三百万吨的水泥厂扩建两条生产线,增加一百万吨产能;将前期已经收购、现已投入正常生产的两个新型材料厂(一个专门生产新型隔音材料产品,一个专门生产地热能材料产品),通过加强广告宣传,提高产品的知名度;根据省城搬迁所带来的城市新格局,将房地产业务从原来的以低层住宅为主转向以高层住宅为主。上述三块资产经过整合包装,形成一个在产业链上有着内在联系的综合企业集团,然后在中小板或创业板上市,使资本运作与实体经济的壮大相互促进,相得益彰。

于新洁认为韦大海的发展构想既稳妥,又有一定的前瞻性和挑战性,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同时,他根据自己的专业知识、企业管理经验以及对宏观经济发展趋势的研判,给韦大海提了三点建议:上市企业的规模大小只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要有亮点和使人感到有发展前景,因此,集团的三大资产都必须紧扣国家在政策上大力扶持的节能环保这一主题;水泥厂的扩建可以缓一步,当务之急是用国家最先进的环保和余热利用技术来对企业进行改造,由污染企业变成环保企业;两个新型建材产品可以与国内一流的科研机构进行合作,这对产品知名度和竞争力的提高会远胜于一般的广告宣传。因为于新洁在国家科研所曾长期搞过科研工作,与科研单位的联系他有充分的把握。

韦大海觉得于新洁不仅懂得技术和企业经济管理,而且在思维层次上远高于一般的行政官员,他的三点建议对大海集团今后的发展具有很强的指导作用。因此,韦大海内心对于新洁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他邀请于新洁参观企业后中午一起吃顿便饭。

于新洁说,你这样的企业参不参观没多大实际意义,关键在于发展思路和措施,我不愿像有些领导,到基层或企业调研总喜欢走马观花,貌似深入下层,实际上毫无作用。至于中午吃饭就暂时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

韦大海自然尊重于新洁的意见。他本来还想请于新洁指点一下,面临江河市大兴基建的机遇,如何让他的水泥厂和新型建材在有关大项目中得到使用,但鉴于新宇宙国际金融大厦风波的教训,加之自己与于新洁私交不深,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于新洁对韦大海笑了笑:“韦总,我公事上的考察工作就到此为止了,下面还有件私事想和你聊聊,不知你有没有时间?”

依韦大海多年的商场经验,与党政官员加深感情,光是公事公办远远不行,只有谈及并办成私事,才能快速拉近距离,他虽不知于新洁所要谈的私事是什么,但立即豪爽地说:“只要于市长看得起我,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尽力。”

于新洁对坐在旁边的秘书看了一眼,秘书马上知趣地退了出去。

于新洁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了:“韦总,你公司里有个叫汪蓉的姑娘吧?这个姑娘到底怎么样,能否把你的看法实实在在地告诉我?”

韦大海怎么也没想到于新洁会问起这事,惊诧之余,还是据实相告:“汪蓉到我公司将近半年时间,这个孩子农村出身,单纯朴实,工作上勤恳踏实,肯动脑筋,在品德、能力、相貌上都是无可挑剔的。不知于市长为何要了解她的情况?”

于新洁对韦大海说,实不相瞒,汪蓉的家就在太平洲。她在江河大学上大学时,我儿子在华远集团任中层干部,有一次偶然相遇,就对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最近我儿子升任集团副总裁,你的公司有关业务正好是汪蓉直接联系,通过几次接触我儿子就看上了她,近来好像有点魂不附体的样子。我这个人说民主也民主,说霸道也霸道,对儿子的终身大事是要亲自把关的。我相信你的评价,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你觉得不冒昧的话,能否把她叫来让我见一见。

韦大海听于新洁这么一说,心中有些矛盾,自从妻子病故后,自己虽然一直遵守着“一年内不谈恋爱、不近女色”的誓言,虽然对张旭东多次善意“提及”汪蓉而婉言谢绝,但他经过半年来的观察,对汪蓉各方面的感觉甚好。现在于新洁想把她作为儿媳,他的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但考虑到于市长既已坦然说出了内心的秘密,提出要见一见的要求,自己岂能驳他的面子;何况汪蓉与自己年龄差距很大,也不能耽误她。因此,他怀着矛盾的心情向汪蓉打了个电话,说于市长来我公司视察工作,你快过来帮着服务一下,说不定有些事还得考考你。

汪蓉来到韦大海的办公室。韦大海先叫她替于市长换了杯茶,然后找了个借口说:你把公司的发展规划简明扼要地向于市长汇报一下。

汪蓉心中有些疑惑:自己虽在企划部工作,知道公司的发展规划,但这类事情按理应该由韦总亲自向于市长汇报,怎会叫我来?难道韦总要考察一下自己对公司的关心程度和语言表达能力?她稍稍犹%了一下,便按韦大海的要求向于新洁作了汇报。

汪蓉的汇报简洁明了,思路清晰,表达流。,且礼貌得体。

听完汇报,于新洁又问了汪蓉一些其他问题,汪蓉一一作答。

于新洁向韦大海点了点头,示意汪蓉可以出去了。

汪蓉一走,韦大海问道:“于市长,你的直觉如何?”

于新洁开心地笑道:“直觉很好,与你的评价基本一致,看来我家那个小兔崽子还有点眼光。可是,我还不知道人家有没有意中人,总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吧。韦总,如果你觉得不为难的话,尽快帮我打听清楚。事情办成了,按规矩我可得送你一只大火腿噢。”

韦大海说:“请于市长放心,我一定会尽力。”

于新洁紧紧地握着韦大海的手,非常愉快地结束了这次考察工作。

下午一上班,韦大海把汪蓉叫到自己办公室,先是问了她工作上的一些情况,然后向她说明了于市长的意思。

汪蓉红着脸低声说:“韦总,其实上午我看到于市长就有这个担心了。”

“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他儿子缠上我,我担心于市长让您为难?”

“为什么?难道你对于市长的儿子有什么看法?”

“他最近每天都跟我打电话、发信息,我已明确地告诉他,他不是我想要的人。”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一辈子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已有意中人了吗?”

汪蓉低下头,沉思不语,脸色越发红润。

韦大海很认真地说:“小汪,不是我逼你,你必须跟我讲实话,否则,我无法向于市长交待。”

汪蓉仍然低着头,显得十分为难。

韦大海开导道:“小汪,你的年龄也不小了,于市长家里的条件这么好,父子俩的口碑也不错,我看你应该认真考虑一下,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汪蓉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在我心中,地位、财富、相貌、年龄等都不重要,我只想找一个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而这样的人世上实在太少太少了。原来在我的心中只有张旭东大师一个人,他把我这只丑小鸭当作天使,他对我的爱超越了男女私情,是一种真正的大爱。但他有妻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我只能永远把他当恩人。”汪蓉说到这里,泪眼婆娑,声音发颤。“后来,有一个男人逐渐地吸引了我,他能够长年累月地救助素不相识的孤寡老人,他能够遵守对亡妻的诺言而拒绝女色的诱惑,他能够为了帮助一个误入虎口的弱女子而甘愿蒙受羞辱和经济损失……”

“小汪,你别说了,你……”韦大海欲加阻止,但不知怎么说才得体。

“韦总,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按理我不该现在说,至少再等半年,到过了你对妻子的承诺期限后才能说,可今天你非逼我说出来,我也是出于无奈。”

韦大海心中涌起一股热浪。他没想到这个平时腼腆寡言的女孩,今天却如此大胆,直接地表白,而且说得情真意切。他知道如再循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自己可能要违背一年内不谈男女私情的誓言,便急忙岔开话题:“小汪,你是个善良、诚实、懂得感恩的人,这方面的事我们就不说了,于市长那里我会向他解释清楚。在工作方面你还有什么事吗?”

“工作上我只有一个想法。当初我进公司时,您因为要给张大师面子,让我拿了相当于部门经理的薪水,我当时就说自己没有资格拿这么高,心中一直感到惭愧,现在快到半年了,我希望按您当时说的,半年后按公司薪酬制度办事,这样我才会心安。”

韦大海喝了口茶,稍作思考后说:“我当时确实是这样说的。但根据你的工作表现和能力,现在我要重新安排你的工作,任命你为集团上市筹备办公室主任,直接对我负责,这一岗位的难度和责任都很大,希望你能勇敢地挑起这副担子,好好地磨炼自己。”

汪蓉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这……这太突然了,我……我怕自己承担不起。韦总,您能不能另选他人?”

“就这样定了,我并不是一时冲动。”韦大海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只要你有勇气,肯努力,我相信你一定能胜任。不要着急,边干边学,即使出点差错我也会理解和原谅的。”

“那我就试试看,不行的话您随时把我换下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在这个公司,任何人都不敢事先不敲门就推开韦大海办公室的门。韦大海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原来是张旭东。

张旭东看到只有汪蓉坐在这里,料定韦大海在与她谈什么,便道:“你们谈话我不方便听的话,就等一会再来。”

韦大海说:“老兄,不碍事,我与小汪的谈话结束了。你坐你的。”

汪蓉赶忙站起来,叫了声张大师,接着为他泡了杯茶,然后打招呼离开了。

韦大海坐到张旭东旁边,开玩笑地说:“几天不见你影踪了,是不是忙着为儿子张罗婚事?儿子成了英雄,你的名声就更大了。”

“什么英雄不英雄,都是新闻媒体胡编乱造。小虎这个愣头青,要是救了别人我倒为之欣慰,可他偏偏救的是薛夕坤的女儿,这就弄得我骑虎难下了。”

“这有什么骑虎难下?本来你家小虎与薛韵就是恋人,现在有了这个催化剂,你还不赶快趁热打铁,去向人家上门求亲?”韦大海笑道。

“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与达官贵人结亲,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要我去上门求亲,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为什么你一直如此坚决地反对这门亲事?”

“老弟,这还用问为什么?我早就说过,如今当官的没有几个是干净的,官宦子弟没有几个是靠得住的。薛夕坤自己还算厚道清廉,可他的老婆一看就不是个善良之辈,他的儿子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韦大海不同意张旭东的看法:“张兄,你这样看人就有偏见了。我儿子是薛韵大学的同学,比她高一届。他说薛韵这个人很真很纯,有自己独特的思想个性。他曾追求过她,被她一口拒绝。想追她的官家和富家子弟不下于一个排,她全都瞧也不瞧,为什么单单看中你家小虎?就凭这一点就可看出她绝不是贪图权贵之人。”

张旭东缓了一下口气:“如今年轻人的心思我们这辈人弄不懂,用他们的话说叫代沟吧。可我只有一根独苗,张家的香火靠他延续,我只希望他过踏踏实实、平平安安的日子,不知他为何会撞上这样的千金小姐?”

“张兄,既然你承认不懂年轻人的心,就不要胡乱猜测,更不要把自己的意志和成见强加于后辈。我倒是听说不是你儿子追她,而是她追你儿子,那时你儿子还是个普通民警,所以我认为对官家子女也好,富家子女也好,都不能一概而论。如果你一时抹不开面子与人家提这事,我可以为你做点铺垫工作。薛夕坤的夫人和儿子最近在跟我谈一笔秘密生意,要我把部分即将动工的住宅楼监理业务给她儿子公司,他们想办法把我的新型建材推荐给市里的有关大项目,这事我觉得可以考虑。过几天他们再来商谈时,我可以为你递个话。兄弟啊,为了自己儿子的爱情和婚姻,我们的脸面和自尊心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张旭东听韦大海说得有情有义,实实在在,便说:“反正婚后是他俩过小日子,我操心太多也许是画蛇添足,杞人忧天。老弟,既然你对薛韵比我了解,又是诚心诚意为我儿子考虑,就只能由你先帮衬着了,以后的事看一步走一步吧。”张旭东说完准备离开。

韦大海一把拉住他:“别走了,等一会儿中华要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吧。听说他正与江小兰闹别扭。”

“他俩不是一直如胶似漆吗?怎会如黄梅天说变就变?”

“就是因为‘胶’得太紧,‘漆’得太深,才会闹别扭。江小兰肚里有中华的骨肉了,中华不敢留下,因为弄不好不但要开除公职,还可能妻离子散。可小江脾气也倔,她认为这是她与中华爱情的结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横竖不肯做掉,说将来孩子由她独自抚养,不要中华承担任何责任。”

张旭东叹息道:“万事真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劝说中华,究竟是让他继续沉湎于变数极大的‘风情’呢,还是保持磕磕碰碰的家庭现状?”

节日后上班的第一天,是地铁土建项目开标的日子。李毅从上午八时到下午五时一直在招标办现场。

开标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先由外请的专家团成员对竞标单位进行综合评议,评议是根据专家预先设计的商务标和技术标二十个子项的指标各自打分,打分结束后按总分的高低排出顺序,定下中标单位和主承建单位,然后由招标办领导将评分情况和中标单位报给指挥部的所有领导。经指挥部领导确认后,将中标情况公示三天,在公示期间没有重大疑义,即宣布招标和中标有效。其结果是:M集团得分最高,为主承建单位,承建四个标段和站台,占整个工程份额的百分之四十;另外六个中标单位各承建一个标段和一个站台。由于四十多个竞标单位在资格审查时已打掉了一半,所以中标率比较高,这在大型工程项目招标中已属皆大欢喜的了。

瞿雅岚在为M公司夺得主承建单位后,并没与有功人员狂欢庆贺,而是留下她的助手和几个年轻漂亮的工作人员在江河市处理有关事项,她却突然失踪了,在整个江河市和南吴省,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去向。

过了三天,在她账户上已多了二亿业务提成并接受了新的任务后,她才重新回到江河市,开始暗中拜谢有关人员。

解正、俞继广和其他人员,瞿雅岚没有亲自拜谢,而是由她的助手代理。在助手拜谢的人员中,除了解正婉言拒绝,其他人全都笑纳了。

在此有必要交待一下基建工程的一些内部黑幕:大凡数十亿以上的重大工程,中标单位大都是央企。央企接到工程后,大部分都分包给有一定资质的企业,央企从中提取百分之二十左右的管理费(实际上就是转包费)。在十五年前,分包费一般不超过百分之五,现在之所以涨得厉害,是因为央企的负担在增加,除了要养活大量的退休工人和交税,还要付出数额不小的攻关费用,像瞿雅岚这样的全权代表,央企得支付中标额百分之三左右的业务费,且要在中标后三五天内付清。

柳晓曼没收瞿雅岚给她的五百万元存款的银行卡,只挑了三件翡翠玩赏。其实,这三件拇指大的翡翠价格也接近五百万。不收金钱,只收不起眼的玩赏之物,这大概是柳晓曼从祝一鸣和其他“儒雅”官员中受到的启发。她之所以偏爱绿色的翡翠,主要是因为这种宝石的颜色能激起她对美好青春的缅怀,这种宝石的光泽能给她以挽住逝去年华的梦幻。同时,翡翠的鉴定和变现比古玩要容易得多。柳晓曼在收了瞿雅岚几个小玩件后,向瞿雅岚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希望她安排一次与“首长秘书”见面的机会。瞿雅岚对柳晓曼的心思似乎早就看透,立即予以应允,并顺便说了自己将代表W公司参与机场建设招标的意向。柳晓曼说,这个项目我听侯省长的,你心中有数就行了。还有一个副总指挥左大力那里你可能要做点工作。瞿雅岚说,我知道,他并非关键人物,只是爱挑事罢了,这样的人工作容易做。

瞿雅岚拜谢李毅时,先是用几件玩赏之物来试探他,被李毅坚决拒绝。然后又许以会晤“首长秘书”作钓饵,也被李毅婉言相拒。李毅对她说,你所代表的M公司这次能成为主承建单位,完全是靠综合实力,没有我个人的感情倾向。你我两家是世交,我必须真诚地告诫你,今后如再参与这类商业竞标,要靠实力,而不能靠潜规则。只要我负责地铁项目,今后在招标中发现使用不正当手段来竞争的,一定会取消其资格。

瞿雅岚有些尴尬地说:“我只是在你这位老大哥面前开个玩笑而已,难道你发现过我有什么依靠潜规则的举动了吗?”

李毅说:“你在别人那里怎么样,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你送给我父亲的那本《道德经》,难道真是你父亲的心意和举动吗?”

瞿雅岚坦然笑道:“你这人也真是不讲情谊,小题大做了,送你父亲一本书算什么?何况这确是我父亲的意思。”

李毅说:“小瞿,你这就不讲真话了。实不相瞒,我前几天设法得到了你父亲的电话,然后由我父亲跟他通了话。你父亲说,他只是让你带了他的亲笔信,没有任何礼物,我父亲与他是君子之交嘛。你送的这本书是你自己所为,那是一本用黄金制作的书,你知道我如果收了你这件礼物会是什么后果吗?你认为如今的世道真是无官不贪吗?我也不是不讲情谊的人,为了给你和你父亲面子,你送的这本书我暂时叫人保管着,今后适当的时候,由我父亲亲自送交你父亲,你觉得这样安排妥当吗?”

瞿雅岚微笑着点点头,她内心对李毅既尊敬又愤怒。对他尊敬,是因为她在商场闯荡多年,极少见到像他这样没有贪欲的正人君子。她对他愤怒,是因为她原本对他抱着很大的希望,不仅希望他在以后的招标中能全力相助,而且希望凭昔日的友谊和出众的魅力来俘获他,激起一阵浪漫的漪涟。父亲对她的婚事总是放心不下,时常念念叨叨,知道她来江河市见李毅父子后,对她说,李毅这孩子我从小就看好,可谓一叶知秋吧,听说他刚离婚不久,不知现在有没有物色到人,倘若没有,你可得利用这个机会认真考虑一下。现在,这一切都可能已化为泡影,她怎能不感到愤怒?

当然,瞿雅岚要亲自拜谢的人,还有吴南省的有关领导,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侯省长。

瞿雅岚自大学毕业后就踏进商场。她有不凡的智商和情商,有出众的相貌、气质和交际能力,这一切都使她在商场的腥风血雨中有更多的机会逢凶化吉,积聚了一笔小小的财富。直到四年前她与“首长秘书”相识,才知道商场的天地高低和神秘莫测;才知道自己原来的拼搏是那么幼稚可笑,微不足道;才知道中国存在着一个常人不可能知晓的“灰势力”,其网络是如此错综庞大,其力量是如此神奇强大,其手段是如此微妙精巧。“灰势力”是相对于“黑势力”而言的。“灰势力”的核心人物都是深藏不露或不可思议的高官和大亨。他们不用像黑势力那样使用暴力,践踏法律,而只要凭借掌控的权力和垄断的资源,瞄准猎物,悄无声息地张开和收拢其网络体系,在极其文明与和谐的氛围中获取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利益。瞿雅岚知道自己目前还只是“灰势力”的工具,包括柳晓曼、俞继广等人,暂时都只是不同的工具。侯省长之流只是某一方面或某一战役的总指挥。真正的幕后人物是那个“首长秘书”,或者“首长秘书”还不是最终的操纵者……

瞿雅岚拜见侯省长时,侯省长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而是把她带到了紫金湖畔的一套独立别墅中。别墅占地一千平方米左右,总共三层,里面装潢豪华,设施齐全,配有一名保安、一名厨师、一名保姆,还有两条藏獒。聪明的瞿雅岚心中明白,这套别墅的表面产权人虽不是侯省长,但实际上非他莫属;而且家中的几个服务人员与他的关系也非同一般。瞿雅岚知道,对这一切不能有任何询问,询问不仅显得她幼稚,而且也不可能得到丝毫实情。

侯省长与瞿雅岚在一个小餐厅的红木长条桌上面对面坐下,这样既没有距离感,又能保持一定的礼仪。桌上已放了十几道以海珍为主的菜肴。

侯省长很随意地说:“小瞿,今天想喝什么酒?”

瞿雅岚既已到了这样的地方,也就无须再显矜持了,柔声说道:“由你定吧,最好喝点红酒,这样与你这里的情调更为相符。”

侯省长从旁边的酒柜中拿出一瓶2000年的法国“柏图斯”,熟练地把它开启,然后规范地沿着杯壁徐徐斟入,这细微的一招一式,足见他在这里秘密地招待客人是常事。

瞿雅岚平时对侯省长一脸的络腮胡子和红红的大鼻子有点不入眼,此刻在他如此轻巧的动作中倒觉得反衬出了几分男人的雄性魅力。有资料证明,男人胡子的浓密程度与其雄性激素呈正比,而鼻子的大小与性功能的强弱也密切相关。今天侯省长用来招待瞿雅岚的酒,即使在西方上流社会也属高档的了,每瓶的价格应在十万元左右,他对她的尊重程度可略见一斑。

侯省长斟完酒歉意地一笑:“今天来得匆忙,准备不足,本来这种酒在喝之前至少要让它‘呼吸’半小时,味道才更圆润柔顺,现在我们就不讲究了,先品尝怎么样?”

瞿雅岚从包中拿出一张银行存折呈给侯省长:“先让酒‘呼吸’一会儿吧,我给你带来一件小礼物,敬请笑纳。”

侯省长接过一看,这是以他的名字存在瑞士银行的一千万存款,也没有假意推辞,只是随意说了句“这是你的,我先帮你保管着”,便装入裤袋之中,然后继续说:“其实在这方面我们就不必认真了。没有‘首长秘书’的帮助,我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他交办给我的事,我收取报酬就俗气了。所以,我说暂时替你保管是认真的。”

瞿雅岚听得出侯省长的意思。潘若安省长被“双规”审查后,原南吴省常务副省长莫向忠当了代省长,原来分管城建的陆副省长转为常务副省长,侯福成由一个地级市市委书记升为分管城建的副省长。谁都知道分管城建的副省长是个肥缺,当时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这个位置。侯福成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找到了“首长秘书”,“首长秘书”与上层有关领导做了工作,这才使侯福成脱颖而出。从这个角度说,侯省长对“首长秘书”交办的事确实不应收任何报酬。但“灰势力”内部有着不成文的规则,一旦取得一笔较大的商业利益,相关核心成员都要收取不同的“份子”,这样网络编织得才更紧更久,反之,假装清高则会引起嫌疑,甚至淘汰出局。侯省长刚才说“暂时为你保管”,一方面是出于客套,另一方面则是对瞿雅岚的某种暗示。而在瞿雅岚心中,自己与“首长秘书”保持了四年关系,他是她的主要依靠对象;可她对于“首长秘书”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既是情人,也是工具,随时有突然失宠的危机,就像古代的嫔妃一样。因此,她绝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而要在暗中寻找备用的值得依靠和能够驾驭的男人。

侯省长看着似在沉思的瞿雅岚,觉得她像清雅温柔的睡莲花,不由得心神摇曳,遐想联翩,举起酒杯,春风满面地说:“小瞿,为你的首战告捷,干杯!”

瞿雅岚与侯省长碰了一下杯,抿嘴喝了三分之一,回答道:“谢侯省长的支持。”然后品着酒的余味,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真是好酒!这样的好酒不知侯省长有多少?”

侯省长也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金樽美酒斗十千,如果你天天来,这里就天天有好酒,只是怕你没有这样的兴致。”

瞿雅岚娇嗔地一摆头,黑色的波浪荡出一股清香:“天天来是不可能的,恐怕我多来几次,侯省长就厌倦了。喜新厌旧是男人的天性。”

侯省长把杯中酒一口喝干,重新斟上:“如果说喜新厌旧是天性的话,那不光是男人,女人也是一样,这只是从一般意义上讲的。从特殊的意义上讲,那就不一样了,有些女人有着天然的永恒魅力,她们每天都是那么清新鲜活,仪态万千,让人坠入情网,永难自拔。要不然,三十三岁的唐太宗李世民为何被四十八岁的萧皇后迷住十多年;唐玄宗为何在三千佳丽中独宠杨贵妃;明代弘治皇帝为何一生只爱万贵妃?”

瞿雅岚粲然一笑,秋波暗转,风情万种地说:“那不过是美好的传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好吧,雅岚,只要你有兴致,我一定会让你‘眼见’的。”

侯省长自与瞿雅岚接触以后,开始时称她“瞿小姐”,继而改为“小瞿”,而“雅岚”还是第一次。瞿雅岚心中微微一震,一股既向往又害怕的欲望之流弥漫全身,她用手帕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脱掉外套,里面的短袖衬衣把她高耸的胸脯凸现得活力四射。

一瓶酒快要喝完的时候,侯省长已经有些飘飘然,体内有一股奔腾的热流强烈地要喷发出来,他用目光征询瞿雅岚:“雅岚,是否再开一瓶,索性一醉方休?”

瞿雅岚妩媚地摇摇头:“难道你今天叫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烂醉如泥?”

侯省长的鼻子已红得发亮:“今天不是我把你灌醉,而是你把我灌醉了。”

瞿雅岚扭动了一下纤细的腰肢,全身的曲线立即流动起来:“骗人嘛,这点酒你就醉了?”

侯省长的喉结不停地滑动着,呼吸已有些急促:“我今天不是被酒醉倒的,而是被你的神韵醉倒了。”

“这样说来,我就醉得更厉害了。”她伸开两臂,向他倾倒,“来吧,扶我去醒醒酒。”

……

地铁项目开标后十天,就举行了盛大的开工奠基仪式,省长莫向东、副省长侯福成都参加了奠基仪式。江河市彩旗飘飞,锣鼓震天,高朋满座,省城搬迁的喜庆氛围,第一次显得如此浓重。

解正在中午奠基仪式的盛宴上还与包括瞿雅岚、殷骏、小商在内的许多来宾热情握手,把酒言欢。可到了傍晚时分,就突然被市纪委带走了。

市纪委是在处于市郊的培训基地与他谈话的。这个培训基地内部分为两块:前面的部分用于培训;后面一幢封闭的三层小楼专门用于关押“双规人员”和调查谈话。解正一到这个地方,立即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他在大脑中急速地分析着可能会是什么事。

首先与他谈话的是市纪委书记姜克己。

姜克己对解正说:“今天找你到这里,是因为有人向省、市领导举报,说你在地铁保险项目招标过程中利用职务以权谋私,经市委薛书记同意,决定对你实行“双规”。我希望你如实交待自己的问题,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党的政策你应该是很清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以前是祝书记的秘书,现在是市委副秘书长,可谓身居要职。我与你所谈的,只是这次调查核实的背景和党的政策,具体的调查内容会有专人负责。

姜克己与解正谈话,既是履行公事,同时又有意无意地道出了其中的背景。而这一背景对一般当事人是不会事先说的。姜克己这样做,既体现了他坚持党性原则,同时也隐含着对解正的某种关心和同情。因为在姜克己看来,解正在招标中只是个点缀,并无实权,真实的操纵者和受益者并不是他,所以与他谈话,纯是出于应付程序。

姜克己原则性的谈话结束以后,解正身上和公文包中所带的所有通信工具和其他材料已被调查组收缴。同时,他被带到了这幢楼的地下室。

市纪委副书记支正通在一个阴暗的办公室中与解正开始了实质性谈话,旁边有专人作谈话记录。

支正通:解正同志,请你如实交待一下,在这次地铁保险招标中你是如何以权谋私的?

解正:我没有。

支正通:那为什么C保险公司成为主承包单位,你事先就一点都没有暗箱操作的行为?

解正:我在项目办和招标办只是挂个头衔,具体操作都是俞继广同志。我只对俞继广同志说过,C保险公司属于国内财产保险的三强之一,在同等条件下可考虑将其作为主承保。

支正通:为什么你对C保险公司特别关照,其中有没有自己的个人利益?

解正:我敢保证,绝对没有。我只是与该公司的总经理刘三甲比较熟悉,算是朋友关系吧。

支正通:既然你们是朋友关系,那朋友是不会诬陷你的,请你看一下刘三甲的交待。支正通把C保险公司江河市分公司总经理刘三甲关于叶雨菡地铁项目业务费用的情况说明材料往解正面前一扔。

对解正的举报实际上是C保险公司内部人员所为,因为该公司原来有几组人员在地铁项目上攻关,自叶雨菡调进公司后,刘三甲提出由分公司总经理室统一协调这一项目,以便步调一致,防止内耗。结果,叶雨菡成了该项目的唯一主办,且拿走了绝大部分业务费用。这就使那些原来参与攻关的人员极为不满,认为是叶雨菡动了他们的“奶酪”。叶雨菡到底是什么背景?这些擅长老鼠打洞无孔不入且神通广大的业务人员,很快就从一些蜘蛛马迹上找到了线索:原来叶雨菡是由市委副秘书长解正介绍进来的,而解正又兼任地铁项目办公室主任;他们尽管不知道叶雨菡与解正的真正关系,便凭着惯常的逻辑推理,认为叶雨菡不是解正的亲戚就是解正的情人,最后他们判定是后者,为此而向省市纪委作了举报。当市纪委找刘三甲谈话时,刘三甲开始还帮着解正说话,但经不住几句恐吓,这个貌似仗义的人因怕引火烧身,立即主动把事情真相抖了出来。至于解正与叶雨菡的真实关系他确实不清楚,但凭感觉非同一般。市纪委要求刘三甲将叶雨菡的业务费用作了具体说明,实际上也就是证词。刘三甲当场就完成了这一任务。

解正看完这份“情况说明”,一方面心中暗骂刘三甲见风使舵,背信弃义,另一方面在迅速调整着他事先用于防范的一些对策。他把“情况说明”交给支正通,竭力做出镇定自若的样子:“支书记,我不知道刘三甲这份材料能说明什么问题。C保险公司能够中标,主要靠的是该公司的综合实力,我所打的招呼其实无足轻重,因为具体操作的主要是俞继广,上面还有指挥部的领导把关,招标中有没有违规行为,你们可以找这些关键人物调查。至于说叶雨菡的业务费用,那是他们内部的分配问题,我没有收取分文,与我何干?叶雨菡进C保险公司,完全是因为我大学同学张新所托,张新与叶雨菡是什么关系,我一无所知,不能随便猜测。”应该说,解正的申辩是很有逻辑和技巧的,因为张新确是解正的大学同学,但他去年因意外事故身亡,纪委无法调查和核实张新与叶雨菡之间的关系;何况对于这一虚构的“关系”解正预先与叶雨菡交待过。

支正通听了解正的辩白,冷笑一声:“解正同志,此时此刻你还能保持这样的镇定和清醒,我佩服之极。但你是在领导身边工作多年的人,你应该知道,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不可能对你这样显赫的人实行‘双规’的。我们已经调查清楚,叶雨菡就是你的情人,你利用职权为C保险公司谋利,归根结底是为叶雨菡谋利。我之所以不完全点出来,是希望你自己交待。你懂的,自己交待是可以从宽处理的。”

解正虽然从未有过被纪检部门审查的经历,但他懂得“坦白从宽”只是说说而已,更多的是纪检部门采用的攻心战术。现在,支正通直截了当地指明了他与叶雨菡的情人关系,他知道如果承认这一关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因此他仍然强作镇定:“我从来就没有过情人,叶雨菡只是我同学介绍的一个熟人。既然你们纪委掌握了真凭实据,那就按你们的规定处理我好了。”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支正通这时的语气已不像刚才那样平和,而完全转成对犯罪嫌疑人那样的严厉。他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纸,往解正面前一放:“你自己好好看看,这能不能证明你与叶雨菡的情人关系。”

解正一看纸上的内容,顿时目顿口呆,如五雷轰顶。原来这张纸上的内容就是他与叶雨菡中秋夜在地目湖“丛林宾馆”所写的《沁园春(并序)》,开头几句是“壬辰龙年,中秋之夜,余伴雨菡,相约焦尾”,这就明确地交待了时间、地点、人物。而此词最后一句“中秋夜,问老天识否,我辈痴情”,则道明了自己与叶雨菡的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的这份手稿怎会落到纪委手里?解正想起他为了纪念这一特殊日子,第二天是把手稿锁在自己家中的抽屉里的。因为他与妻子关系一直不太和睦,所以抽屉的钥匙只有他本人才有。现在唯一的解释是妻子用别的手段打开了抽屉,掌握了他的秘密,在仇恨中向纪委作了举报。这时解正才对“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有了深切的体会。官员出事,大半在于“后院”起火。现在解正已很难推翻这一铁证,但他毕竟在官场历练多年,其智商和应变能力非同一般,因此在一阵惊慌后逐步地恢复了理智。捉贼拿赃,捉奸在床,这是简单而实用的原则,仅凭自己的这段诗文,仅凭自己与叶雨菡去过“丛林宾馆”,那至多只能证明自己对叶雨菡有这个念头,而不能完全证明成为事实;只要自己坚持硬撑,事情也许会有转机。

“怎么样,你看了自己亲笔所写的证据材料,还有什么值得辩解的吗?”支正通用冷峻而嘲讽的语气说。

“支书记,这只能说明我曾有过糊涂的念头,但叶雨菡并没有这个想法,所以你们总不能凭我一首诗来对我定性吧?那样对叶雨菡也不公平。”

“解正,你自以为自己聪明,但你实际上太笨了,你应该知道,我们能够对你进行‘双规’,就一定能让叶雨菡配合调查。叶雨菡已交待了你与她的详细关系,你的辩解和抵赖还有意义吗?”震慑对方的心理,这是纪检人员的惯用伎俩,支正通也不例外。不过他在说这话时,他的手下也确实在与叶雨菡谈话。

支正通这番话对解正的震慑委实不小。解正虽然事先就做过防范事项,并对叶雨菡有过交待,但叶雨菡毕竟是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如经不住纪委人员的诱供逼供,承认与自己的情人关系,那就覆水难收了。这时,解正的精神近乎崩溃。他平时很少抽烟,此刻征得了支正通的同意后点燃一支烟,使劲地抽了几口,希望凭借尼古丁来镇定情绪,理清思路。

支正通是个办案老手,他知道被查对象一旦要求吸烟、喝水意味着什么。他与解正没有个人恩怨,以往对解正很尊重,甚至有些事向解正汇报过并请他帮过忙,但现在解正是被审查对象,支正通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不能有个人私念,只能秉公办事,他相信自己刚才这张底牌差不多击垮了解正的心理防线。

解正毕竟是解正。他经过两支烟的思考,使一瞬间近乎崩溃的心理又有所恢复。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坦白一切,后果一定惨不能睹,而死活扛住,即使叶雨菡说出了真相,自己也可以认为是纪委对她的逼供所致;何况,凭叶雨菡的倔强个性和绝顶聪明,也许她能化险为夷;加之李毅或祝一鸣若能援手相救,自己还是有转机的。想到这里,他对支正通说:“支书记,我想通了,我相信你会秉公办事,也相信纪委其他同志对无辜的叶雨菡不会屈打成招。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听候你们根据事实处理吧。”

支正通没想到一脸书生气的解正竟会横下心来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在纪委多年,办案无数,知道被查对象在重击之下大都是两种结局:一种是竹筒倒豆子,抖得一干二净;另一种则是死心塌地,抗拒到底。对后者除非采取酷刑,才能使之屈服,而现在明文规定不能搞刑讯逼供,这就有些棘手了。支正通知道自己对解正的证据掌握得不充分,这样的小案也抽不出力量搞长期的详细调查;再说,解正曾是祝一鸣的秘书,现在是李毅的助手,如果他的问题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那么事情一旦结束,解正至多背个处分,而自己却与领导结了怨,况且姜克己事先已对他作了对这个案子适可而止的暗示。可支正通的工作责任心和自尊心使他不愿轻易服输,更不愿轻易放过一个可能有严重问题的人,他重新振作精神,使出了另一招——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严厉地说:“解正,我本以为你会深刻反省,彻底交待,争取从宽处理,没想到你抱着侥幸心理,冥顽不化,那就只能自食其果了。我告诉你,即便你是零口供,就凭你的那段诗文,就凭你妻子的举报,就凭叶雨菡的交待,你的生活作风问题我们完全可以下结论了。”

解正这时反而变得十分平静:“不管是‘双规’也好,坐牢也好,只要你们拿出证据,依法办事,我毫无怨言。不过,我想提个小小的疑问,也算是立功表现吧。我在地铁项目上只是挂个虚衔,打了个招呼,你们倒大动干戈。可对负责地铁项目具体操作的俞继广,你们为何不去查一查?对于地铁基建项目这么大的招标,你们为何不去查一查?对于机场建设、省委省政府办公大楼等一系列重点项目,你们为何不去查一查?到底是因为其中没有问题,还是问题太大、层次太高,你们不敢去查?”

支正通凭多年的经验,觉得不怕被审对象如何暴跳如雷,如何恶语相加,只怕他出奇的平静。至于解正刚才提到的俞继广,支正通本人对他没有好感,但他善于伪装和保护,办事不留痕迹,上面又有人罩着,暂时奈何他不得。其他层次更高的问题,就不是他支正通所要考虑和解决的了。因此,支正通继续以咄咄逼人的气势说:“你不要以为自己拒不交待就能逃过这一关,更不要侥幸希望有什么人来救你,只有你自己能够救自己!至于别人的问题,轮不到你来操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支正通这段话,对解正来说最有启发的只有一句——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不过,他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这句话的。他闭上眼睛,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支正通见解正已“封口”,一时也无计可施,只能采取“车轮战术”,换上不同的人审问,以扰乱他的心理。他自己去看看叶雨菡那里有没有什么突破。

叶雨菡其实就在地下室的另一个房间,负责与她谈话的是纪委老王和老张。老王先与她谈,老张做记录。老张和老王的职务不高,可都是纪委的老人了。他们对案子该办到什么程度,心中自有默契。假如要办成铁案或挖出幕后人物,姜克己或支正通定会明示或暗示,而他们没有接收到这类信号,加之解正的特殊背景,就知道在审讯中要留有余地了。但面对叶雨菡这样年轻美貌的姑娘,他们更多的是出于猎奇的心理,想用猫抓老鼠的办法,试一试这位小姑娘的心理承受能力。

叶雨菡刚被纪委的人带来时心中十分惊慌,但逐渐就猜到了大概是什么事。她牢牢记住解正曾对她说过的话:只要拒不承认她与解正有情人关系,她所拿的业务费就是正常的,解正也不会受到牵连。

老王问:叶雨菡,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

叶雨菡:不知道。

老王:是谁把你介绍到C保险公司的?

叶雨菡:解正。

老王:你与解正是什么关系?

叶雨菡:我亲戚的朋友,也算我的朋友吧。

老王:仅仅是一般的朋友吗?

叶雨菡:很一般。

老王:那C保险公司的业务费为何大部分给了你?

叶雨菡:不知道,据说是总经理按规定分配的。

老王:是不是因为解正与你的特殊关系?

叶雨菡:我与他没有任何特殊关系。

老王突然提高嗓门:中秋之夜,你与解正在地目湖“丛林宾馆”鬼混什么?

叶雨菡愣了一下,摸出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赏月。

老王:你们是住一个房间吗?

叶雨菡:我住家里,只是陪他赏了一会儿月。

老王: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会干什么好事?

叶雨菡:男女在一个房间就一定会干什么“好事”吗?假如今天是你一个人在这个房间审问我,就一定会跟我干“好事”吗?假如你与你的女儿在一个房间,难道也会干“好事”吗?

“狡辩!”老王猛地一拍桌子,把茶杯震翻了,“啪”地掉到地下,摔得粉碎。“那个房间有摄像头,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拍得清清楚楚,你是不是非要看了这种不堪入目的画面才肯交待?”

这一招倒把叶雨菡吓了一跳,她在网络上经常看到宾馆或个人住宅被人安装摄像机的曝料,难道“丛林宾馆”也是这样?

老王见叶雨菡咬着下唇不吭声,头上渗出了一串串汗珠,知道她内心的紧张程度了,立即又添上一把火,对正在记录的老张说,把碟放给她看看!

老张立即从柜里找出一张碟,放入了影碟机中。

老王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是你一个人欣赏,还是我们一同欣赏?他满以为这把火能把这个黄毛丫头烧得直呼“救命”。

叶雨菡尽管十分紧张,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都没有失去理智。她觉得纪委如果真的掌握了这样的碟片,那就用不着费这么多口舌,进门就会把碟片放给她看,把她的精神猛然击垮。再者,她刚才偷窥到老张拿碟的一个细节:他是在柜子里的那堆碟片中随意拿了一张。因此她断定他们是在吓自己,是在演戏,因此冷冷一笑:既然你们有这个兴趣,那大家一起欣赏吧。

这下子轮到老张发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刚出校门的嫩嘴紫燕会拆了他的圈套!

老张不愧为老王的好搭档,立即对老王说:你昨晚一夜没睡,看来累了,由我来问吧,你作记录。两人调换了位置。

老张使出了另外一招。他以温和而又带着怜悯的口气说:叶雨菡,你这么年轻漂亮,我们不想让你过分难堪;再说,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不值得为一个将进班房的人硬扛着,到后来害了自己。

叶雨菡:我不怕难堪,你们放就是了。

老张:小姑娘,这不是在你家,而是在纪委,你不要逼我们。

叶雨菡:纪委怎么了?纪委是查共产党贪官的,我又不是共产党员。

老张:小叶啊,说话理智点。你不是共产党员,就不归共产党管了吗?

叶雨菡:我知道你权力很大,尤其是面对一个毫无权势的弱女子。

老张:我看我们换个话题。你有没有对象?

叶雨菡:曾经有。

老张:为什么分手了?

叶雨菡:感情不合。

老张:是不是有第三者插足?

叶雨菡:因为他犯罪判刑了。

老张:那你现在就没有对象或情人?

叶雨菡:没有对象,只有情人。

老张:情人是谁?

叶雨菡:市委薛书记的儿子薛贵明。

老张好像被火烫了一下:什么?薛贵明?你可不能胡编,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叶雨菡:你们可以找薛贵明了解。

老张:除了薛贵明,还有没有其他情人?

叶雨菡:除了薛贵明,还是薛贵明。

这下老张为难了,老王也示意他不要再问下去。因为薛贵明毕竟是薛书记的儿子,调查薛贵明必须得到薛书记的允许,这不是要薛书记的好看吗?何况,薛贵明现在不是党政官员,而是一个商人,他有没有情人,纪委也管不着。

叶雨菡这一招,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她没想到薛贵明在这时候居然能派上用场,看着这两个无言以对的纪检人员,她的心里掠过了一丝嘲讽。

……

在五天中,解正和叶雨菡经历了无数次软硬兼施,轮番轰炸,但始终守住了“阵地”,纪委从他们嘴里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在这期间,支正通请示了上级有关领导后,向外围进行了调查。

他们到俞继广那里调查。没想到俞继广认为解正的“招呼”似乎没起作用,招标办的所有操作规则和流程都是正常的、公开的。俞继广并不是有心想为解正说话,而是觉得如果因为招标问题把解正整得很惨,必定早晚会牵出他自己的大量内幕操作。有时候,不同阵营的人为了利益也会互相保护。

他们到薛贵明那里调查。没想到薛贵明听到叶雨菡说他是她的情人,不仅一口承认,而且欣喜若狂。他虽然喜欢左玥,却始终忘不了叶雨菡。他希望自己这次通过“立功”表现来赢得叶雨菡的芳心。纪委调查人员对这一结局哭笑不得。

他们到叶雨菡的家乡调查,没想到有人反映叶雨菡竟然是薛夕坤初恋女友的女儿。纪委调查人员不敢再深究下去,他们甚至感到自己在无意中捅了马蜂窝。

在外围调查到处碰壁的情况下,纪委对解正的“双规”和调查只能草草收场。

姜克己把对解正的调查情况在市委常委会上做了汇报。他认为,从调查的事实来看,解正在思想意识上有严重的问题,他与叶雨菡的关系也不正常,但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与叶雨菡是情人关系,更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在地铁项目招标中以权谋私。因此,建议对解正予以党内严重警告,撤销其市委副秘书长的职务。

姜克己的这些意见,事先是与薛夕坤和李毅通了气的,因此市委常委会绝大多数成员都同意纪委的意见,由此形成了市委决定。与此同时,在人事上作了一些调整:

解正调任市社科联任副主席(形式上还需经过选举程序);

支正通兼任地铁项目办和招标办主任;

原三真山县委办公室主任何光明调任江河市委副秘书长(副处级,需经过组织考察等程序),协助李毅同志的分管工作。

看似几个微不足道的人事变化,但其中隐含的意义却非同凡响,以后造成的结果,更是许多人难以意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