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富贵在心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也没想到,韦大海妻子竟会死在手术台上。

一个星期前韦大海的妻子感到心脏不适,就到第一人民医院去检查,检查的结论是她左心室长了个一公分左右的肿瘤,需要立即手术。第一人民医院的心脏科主任徐净华说,这个事儿太简单不过了,我亲自主刀!万万没想到发生了意外。

人对死亡应该是有感应的。临开刀前的晚上,妻子抓着韦大海的手对他说:“大海,我明天上手术台,也许下不来,再也不能服侍你了,所以,要向你说几句心里话。我这辈子跟了你,无论是在你患难的时候还是富贵的时候,我的心永远没变过,没后悔过。两个人结婚是老天注定的缘分,我一直都很珍惜这一缘分。你现在富贵了,但在我一个妇道人家看来,心中无缺才是富,品德高尚才是贵。人不能有太多的贪欲,要知足常乐。你记住我这话。还有,你尽快再娶一个,多生几个儿女,人丁兴旺是一个家的福气。千万不能找花瓶,要找心地善良的。夫妻之间激情总是短暂的,一辈子过日子主要靠亲情、靠良心。”说完这一席话,她流下了一串串泪水。

韦大海听着妻子的话,抚今追昔,往事历历在目,他感到妻子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善良之人。他安慰着妻子,说手术一定会成功。待她身体好转后,他会带她出去周游世界。

韦大海是在深圳打工时认识他妻子秀芹的,她高中毕业从成都到深圳打工。两人认识了两年左右就酝酿着结婚,但女方的父母坚决不同意,认为一个打工仔难以给女儿带来幸福。秀芹却不管家人的反对,与韦大海同居了。韦大海在深圳创业成功时,他们的孩子已经三岁。他这才随妻子带着孩子去成都看望岳父母。老人见女婿事业有成,加之生米早就煮成了熟饭,只得愉快地接受了这门婚姻。

韦大海回到江河市拓展事业,妻子秀芹就成了全职太太。每天晚上不管韦大海多晚回来,她都要为他端上洗脚水,每天早晨亲自为他做好他最喜欢吃的海参和荷包蛋。她成了典型的贤妻良母。随着事业的蒸蒸日上和年龄的增大,韦大海对妻子的感情逐渐淡漠,觉得两人之间已越来越没共同语言,性生活也没激情,索然无味。四十岁后,两人每年只有四五次性生活,一次是在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一次是在她的生日,其余就要在韦大海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虽然韦大海每次与妻子性生活,总感到自己像头牲口交配,心中缺少了激情,感觉到的不是快感,而是心灵的摧残。韦妻却不是这样,男人的每次“临幸”都给她的身体和心理带来了极大的快慰,她的感觉就如同年老色衰的皇后偶尔得到皇上的宠幸一样。她从来不问也不想知道韦大海在外边有没有女人,从不干扰韦大海的任何人际交往。只要韦大海对她不离不弃,她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考虑到对邻居的影响以及出殡的方便,韦大海效仿别人的做法,把妻子的灵堂设在了医院的一个备用停尸间。

张旭东和夏中华连着两天两夜都陪在韦大海身旁,为韦妻守灵,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安慰让结拜兄弟减少一点痛苦。

祝一鸣亲自来到医院向韦妻吊唁,并以个人和市委的名义送了花圈,对韦大海进行了诚挚的安慰和问候。

祝一鸣走后不久,十多个长期得到韦大海救助的孤寡老人一起前来吊唁,他们中有一半人都拄着拐杖。按照他们的年龄和辈份,只要向韦妻鞠个躬即可,但是,他们都一个个跪下,向韦妻磕了三个头。韦大海深感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将他们一一扶起。一位满头银发、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流着泪对韦大海说:“韦老板,你对我们所做的善事,我们只有来世相报了。在我们心中,你就是我们的亲人,恩人,菩萨。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表一表我们的感恩之心。”

老人的话猛烈地叩击着韦大海的心,他深切地感到,一个人种福因,得善果,种福田,成长福德因缘;对别人的关爱和帮助,不仅仅是一种付出,也是在为自己储存一笔无可估量的财富。他对这些孤家寡人的举手之劳,不仅给这些老人带来了生活的希望,也给他们的心灵以极大的安慰;而这些孤寡老人的感恩之举,同样对他产生了极大的精神震撼。

韦大海给了每位老人一对寿碗,一床“喜帐”,把他们亲自送到医院大门口,并叫自己的亲戚开车把他们送到各自的家中。

整整两天两夜,韦大海都没离开妻子的灵位,除了接待一些前来吊唁的来宾,他都呆呆地看着妻子的照片,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神情凄楚而木讷。到了出殡前的凌晨三点钟左右,陪同守夜的人大都处于昏睡之中,韦大海突然“扑通”一下向妻子的灵位跪下,叫着妻子的名字说:“秀芹,我这辈子对不住你,欠你太多了。你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死心塌地地跟着我,而我对你无以回报。你一辈子对我一心一意,而我却生了非分之心,对你厌倦冷漠。如果我能对你多一点关心,每年给你做一次体检,你就很可能不会得病。如果我不轻易相信本市的医生,把你送到大医院去动手术,你就可能平安无事。今生今世我欠你的、亏你的,来世一定对你补偿。秀芹,望你在黄泉之下原谅我,等着我。”

大凡只要是天良未泯之人,不管是最伟大的人还是最平凡的人,不管是最坚强的人还是最软弱的人,都会有真诚忏悔之时,这种忏悔,是对人性中蕴含的兽性的搏杀,是心灵的洗涤,是灵魂的净化,是良知光芒的折射。

参加完韦大海妻子秀芹的出殡仪式,张旭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觉得凭自己的医术水平,竟然没看出韦大海妻子的任何病灶,这使他对韦大海更充满了愧疚。大多数夫妻之间的感情就如同人对自己的牙齿一样,平时感觉不到它的重要性,而一旦失去才会有深刻强烈的体验。他觉得自己作为兄弟,最能帮助韦大海安抚心灵创伤的办法,就是为他重新寻找一个能让他永远幸福的妻子。

这天下午,他为汪蓉指导完功法之后对她说:“小汪,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必须对我讲实话。”

汪蓉道:“在师傅面前,我永远不说假话。”

张旭东说:“你好不容易进了电视台,但又放弃了主持人这种众人羡慕的职业,投到了许子敬的公司,而许子敬在社会上的名声很不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做?”

汪蓉咬着嘴唇犹%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红着脸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师傅,这件事除了你以外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一个人的初恋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还是在我高中的时候,我暗恋上了我的语文老师。当时他年近三十,不仅相貌堂堂,风趣幽默,才华横溢,而且为人善良。自从恋上他,每次听他的课,我都怦然心动,浮想联翩。看不到他时,我满脑子都是他的音容笑貌,看书时,书里也到处都跳跃着他的身影。到后来,我只要听到男人说话,就感觉是他的声音;有时还会在梦中与他相聚。……原来我各门功课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语文课代表。暗恋半年后,成绩一落千丈。有一次语文老师找我谈话,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我撒谎说是母亲身体不好,影响了我的学习精力。语文老师直截了当地说,别骗我了,我是搞文学的,平常注意观察人们的心理活动,再说,在大学里我学过心理学,从你的眼睛、神态、声音和其他举动中我已经看出,你在胡思乱想。你现在是学知识的黄金时期,还面临着高考的压力,你的使命不允许你有这种想法。再说,我马上要结婚,我也不允许你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他这么说,我只好回答他,你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只要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就有想你、追你的自由和权利。老师说,你是个很有潜质、将来前途无量的孩子,如果你坚持胡思乱想,我只能离开你。不久,他就真的离开了我们学校,他去了哪里,是国内另一个城市还是国外,没有人知道。”

“后来呢?”张旭东问。

“大学里,许子敬的女儿许婷是我同班同学。大二暑期,我到许婷家玩,第一次看到了许子敬,简直惊呆了——许子敬从身材、相貌到神态酷似我暗恋的语文老师,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学校放假后我经常来找许婷,也经常能看到许子敬。许子敬对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对我也很好,经常给我买好吃的,有时候还给我送一些会议上的纪念品。久而久之,我谈不上对他是不是爱,但我很喜欢他,很信任他。我不知道我们台长原来是许子敬当县委书记时的秘书。前不久,撤职的许子敬到台里找台长,偶尔发现了我。把我叫到了门外对我说,不了解底细的人都以为这是个神圣而高雅的地方,了解底细的人知道这是闪着光环的大染缸,女孩子要在这里出人头地,就一定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到我的公司当办公室主任,我给你的薪酬肯定要超过电视台的三四倍。至于电视台放人的问题,我一句话就解决。我本来就害怕台长色迷迷的眼睛,也担心祝一鸣再来骚扰,再说我家境不好,希望父母能够早一点还掉供我读大学的账务。所以我考虑两天后就同意了。到他公司后,他对我很放手,也很尊重,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不轨的行为举止。”

汪蓉的初恋,竟勾起了张旭东一段久已尘封的记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深有感慨地说:“初恋是一种最真实、最圣洁的感情。在大二的时候,我爱上了同班的一位女同学。她美丽、聪明而纯洁。我们于晚上常偷偷地钻进学校小山的树林里散步、聊天,坐在操场的草坪上仰望星空,憧憬未来。在那个年代,我们谁都不敢轻易地说出‘我爱你’,甚至连拉一下对方的手都感到会亵渎纯净的感情。这种火热而纯洁的感情一直保持到毕业。毕业分配后,我们各奔东西,为自己的生存而打拼,渐渐失去了联系。虽然这段感情没有结果,但它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遗憾的美是永恒的美,情窦初开的圣洁之情是尘封的星空。所以,我完全理解你暗恋的情结。但是,你把这种情结移到许子敬身上,这太让人担心和可怕了。‘狗走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咬人’,许子敬是一条恶狼,只是还没到‘咬人’的时候。现在他是给你一种假象,一旦到你真的对他感激、信任而失去警惕的时候,他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请你相信师傅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所作的判断。我早对你说过,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奇女子,在许子敬身边,等于与狼共舞,师傅是为你担心和痛心啊。”

汪蓉:“师傅想叫我怎样?我还有更好的路吗?”

张旭东:“我的结拜兄弟韦大海你应该认识。”

汪蓉:“韦大海的名字江河市有几个人不知道,再说我不是曾参加过你们的宴会吗?”

张旭东:“韦大海这个人富而不奢,贵而不狂,重情重义,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最近他妻子病故,我很快就想起了你,如果你能与韦大海结为秦晋之好,我就放心了。”

汪蓉:“我只想过平常人的温饱和安定的生活,不想攀权傍富。再说,自被那位昏官蹂躏以后,对男人已没信心,除了师傅您之外。在我心目中,只有您是高尚的。”

张旭东:“我曾对你说过,我并非高尚之人,别的女人我都可以要,唯独对你我不能要。因为在我的心中,你就是一位天使,一尊佛,我不敢有半点亵渎。我想促成你与韦大海的结合,这一方面是我敬佩韦大海的为人,另一方面,是由衷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归宿。韦大海目前想不想再娶我还不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为师的一片苦心你迟早会理解的。”

汪蓉低着头,两个手指不停地搓揉着衣服上的纽扣,最后轻声说:“那就让我慢慢理解师傅的苦心吧。不过,做人要讲信誉,许子敬有一个重要项目正在攻关,主要是想请祝一鸣帮忙。我想把这个项目完成后再考虑是否离开他。”

张旭东听到这件事,心中甚感不安:“这么说,许子敬是要你帮助他到祝一鸣那里攻关?你是不是把祝一鸣对你的那件事告诉许子敬了?”张旭东情急之下一时说漏了嘴,把自己猜测之中的祝一鸣的名字点了出来。

汪蓉红着脸:“树要皮,人要脸,那个昏官对我的事我除了跟您说过,其他任何人我都没有说也不会说的。许子敬说所有事他已与祝一鸣沟通好了,只是他现在的身份不便与祝一鸣多接触,只是要我在有些事上传递一下信息。”

张旭东冷笑道:“事情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你真是太单纯太善良了。这些人幕后的交易和险恶的用心你是意想不到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羊入虎口,让他们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你立即离开许子敬,到韦大海公司来上班,韦大海那边的工作由我来做。”

温柔的汪蓉个性中也有倔强的一面,她坚持道:“师傅,我应该听您的话,也理解您的苦心。但是,我必须讲信用,这个项目一结束就离开许子敬,听师傅您安排。”

“一失足成千古恨啊!等你把项目完成后就来不及了。”张旭东看汪蓉竟如此倔强,心急如焚,但一时又找不到好的办法说服她,情急之下,只得采取了一个极端的手段,突然向汪蓉跪下:“我现在把你当作我的女儿,我求你立即离开许子敬。你离开他,经济上有什么损失我帮你弥补。你愿不愿意跟韦大海接触我也不强求。我只求你立即离开他,你如不答应,我绝不起来。”

一个人爱到极致,一定是不想索取,只想付出;不在乎自己的荣辱得失,而是全心全意地为对方的幸福着想。

汪蓉万万没想到张旭东为了说服自己竟会跪下,她惊愕中带着愧疚,也一下子跪下:“师傅,您别这样,您这样我就无地自容了。您起来,快起来,我答应您就是了。”

张旭东说服汪蓉后来到韦大海家已经四点钟:“老弟,还记得在香溢酒楼的那次宴会上有个叫汪蓉的小姑娘吗?”

韦大海道:“有点印象,好像是很单纯。”

张旭东道:“这个姑娘不仅长得美丽,而且心地善良。另外,她还有乾隆皇帝所宠爱的‘香妃’的特征,我这话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如果老弟有意续弦,我愿做媒。因为前段时间有些特殊的原因,我对她有较深的了解。”

韦大海叹了口气:“我对这个姑娘的感觉不错。但是,张兄,我得告诉你,在一年之内,我不会去谈情说爱,也不会碰任何女人。”

“老弟这又何必呢?逝者已去矣,生者当保重,”张旭东说。

“这是为了悼念我的亡妻,我要用这种方式对她悼念,对她赎罪。”韦大海回道。

张旭东说:“在我看来,你平时从不与她红脸,对她也很尊重,谈何赎罪?”

韦大海叹道:“夫妻感情,不看表面,看内心。她去世后,我不断地反省和忏悔,深感已有好几年没把心思用在她身上,而她却一直对我忠贞不渝。临终前对我所说的一番话,更是对我的警世恒言。她说,心中无缺才是富,品德高尚才是贵。这几天来,我一直在问自己,‘心中无缺’吗?外面有这么多女人围着我转,哪个是真心相爱?我付出的是金钱,得到的只是肉欲的满足,一旦我穷困潦倒,我还有真正的爱吗?我还在问自己,‘品德高尚’吗?尽管我做了不少善事,但做这些事本身掺杂了不少虚荣心,并不是真正的、无私的善,而我为了追逐利益所采取的许多手段,却是见不得阳光的。我平时觉得自己富甲一方,光宗耀祖,声名显赫,但内心的境界却不如一个家庭主妇。张兄,对这样的女人,我能不用心来悼念、赎罪吗?”

张旭东听了韦大海这一席话,也深为感动:“你对妻子的情真意切,我当奉为楷模;弟媳临终前的金玉良言,对我也是振聋发聩。可是,你也不能长久地生活在哀思之中,思伤脾,忧伤肺,久之则伤精气神。我现在也不与你谈续弦之事,只是请你帮一个忙,让汪蓉到你公司上班,个中原因,我以后再与你细谈。”

韦大海慨然允诺:“如果张兄仅是要我帮这个忙,我一定办好。”

这时,手机响起,是白玫打来的电话:“韦总,多天听不到你的声音,能够出来散散心吗?”

韦大海回道:“对不起呀,我身体不舒服。”

对方娇滴滴地:“正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要出来调养呀。”

韦大海没好气地说:“我不仅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最近你不要来烦我。”说完,不等对方回话就挂了机。

这时,夏中华走了进来。他提出一个建议:“明天是星期天,我们三人到瑞山搞一次郊游、野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如果韦兄同意的话,我们把江小兰和汪蓉带上。”

张旭东立即表示赞同。他觉得对韦大海这样的状况只能用《黄帝内经》中的“情志移遣法”来治疗,即根据情志及五脏间存在的阴阳五行生克原理,用互相制约、互相克制的情志来转移和干扰对机体原来有害的情志,借以达到协调情志的目的。而外出郊游,享受一种天然野趣,正是一种很好的“情志移遣法”。

韦大海犹%了一阵,终于下了决心:“既然二位有此兴致,而且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让我开朗达观起来,那我就听你们的安排吧。”

夏中华开着他的“宝马”越野车,韦大海坐副驾驶位,后座上坐着张旭东、汪蓉和江小兰。汪蓉一直是默不作声、心事重重的样子。而江小兰则一路哼着小曲,快乐得像只小鸟。

瑞山的特点是山多、树多、花多、鸟多、名士多、名寺多。这里的山,隐邃幽深,超尘逸出,个个有故事,座座有来历,可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这里的树,除了大量的古柏苍松,还有数百种叫不出名的树。树树有灵性,纤细苗条的紫荆,每出新叶,叶色总要经过粉红、深红、紫红、淡青、碧绿的演变;那看似老态龙钟的山胡椒,虽不四季常青,但即使在寒风腊月剩下一片枯叶时,它仍然紧紧地贴在树枝上;那直刺苍穹的银杏,现在是满树翠绿,一到秋天,就变得一片金黄。

这里的花,有白玉兰、金钟花、连翘、桃花、杏花、虞美人、石竹、风信子……五彩缤纷,绚丽如锦。花是春天的约定和期待,也是无数人心田的约定和期待。

这里也是鸟的世界,林中群鸟啾啁,鹂鸣宛转。每一类鸟,都象征着一类飘逸的美人;每一种啼叫,都道出了她们的不同心声。

夏中华指着几只黄鹂和白鹭,对江小兰和汪蓉说:“把你们两位比作美丽灵动的鸟儿,应该不算对你们的亵渎吧,来,两人助助兴,每人赋诗一句。”

江小兰立即吟诵道:“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汪蓉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行人半出稻花上,宿鹭孤明菱叶中。”

张旭东插话道:“两人看来心境不一样,小江是情意缠绵,而小汪却是显得有些怅惘。”

张旭东说得没错,汪蓉今天不愿意来瑞山,她是被张旭东逼来的。她心中的怅惘,一是觉得无法向许子敬交代,二是与江小兰结伴同行感到不太自在。

夏中华看韦大海虽步伐矫健,神态略显开朗,但仍不多言,便走到他旁边:“老兄,瑞山的天然野趣是改善心境的灵丹妙药。这里泉石枕流,可以垂钓;悬岩突兀,可以舒怀;古寺名刹,可以礼佛;渊源浑厚,可以怀古。不知你准备在什么地方停留休息?”

韦大海道:“今天来的除我之外都是文人,那就到招隐寺吧。”

“招隐寺”最早是南北朝著名艺术家戴顒隐居之地。寺门前有一座古石牌坊,上书一副楹联:

读书人去留萧寺,

招隐山空忆戴公。

联中“戴公”即指戴顒,而“萧”则是指南北朝梁武帝的长子昭明太子。梁武帝是历史上著名的“色戒皇帝”,他笃信佛教,大兴佛事。而他的长子萧统则不爱江山和美人,唯独钟爱文章,认为皇位虽然珍贵,但死后仍与草木同朽,只有文章才能千古流传。他粗衣陋食,夜以继日在此编选文章三十卷,直至双目失明,三十一岁就去世,这是历史上唯一一位弃位从文的皇太子。清人王士祯有此诗颂:

王孙读书处,梵宇自萧森。

无复维摩室,空余双树林。

荒台梁碣尽,夕景楚江阴。

古像悲犹在,风流不可寻。

走过牌坊,有一条石径曲折向前,石径旁泉水之上的古典建筑,给人以清幽脱俗的韵味。

夏中华不禁感慨:“在喧嚣和烦恼之时,我最想寻找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听黄鹂宛转、蛙蝉鸣唱,感山林之幽、云水之乐。”

张旭东笑道:“人家昭明太子是既不爱江山,又不爱美人,才能在此潜心撰文,你肯舍弃美人吗?”

江小兰两只手里都采满了野花,头发上也沾着花瓣,笑嘻嘻地说:“如果华哥有志在此读书撰文,我愿当他的侍女丫环。”

张旭东乐得笑弯了腰:“有侍女环绕,哪还能读书撰文、修身养性?恐怕不是‘听黄鹂宛转’,而是‘围侍女宛转’了。”

“美女对我没什么吸引力。”夏中华说,“我所崇尚的是女人的风情。这种风情就如同大自然的美景一样醉人。”

张旭东插话道:“你别说得这么玄,风情不就是性感吗?”

“非也非也,”夏中华文绉绉道:“风情与性感既有联系也有差别,性感重于肉欲,风情富于韵致。风情是女人天性自然的流露,她妩媚而不失可爱,内敛中透着温柔,优雅中蕴含情调,机敏中充满率真。”

“听得我有点晕了,这样的仙女你到哪里去找?”张旭东揶揄道。

夏中华拍着江小兰的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我看来,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江小兰撒娇道:“看来你不是把我当成一个人,而是当成一道自然风景。再好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觉得平常甚至厌烦的。”

张旭东笑道:“我们可不能光听你俩打情骂俏。小汪,你也开开口,身临其境,有何感悟?”

汪蓉腼腆地笑了笑,神色中仍有些许忧郁:“我可没他们那么浪漫。我从小在山村长大,即使大学毕业了还是一个村姑,大自然的山山水水浸透了我的记忆和性格,我就只想成为这里的一泓清泉、一株小草,生存在自然和宁静之中。”

江小兰既不知道她目前的处境,也不清楚她与张旭东的真实关系,所以与她难以开怀。谈,只是碍于同学的面子,接过话头说:“你这话好像是历经沧桑后的人生感悟。”

张旭东怕伤汪蓉的心,接过话头:“小汪的个性和人品真像自然一样淳朴。在我的心中,她就是圣洁的天使。”

这时候,韦大海终于露出微微的笑意:“有人在精神空虚时,想寻找这样的境地;而有人在精神充实之时,也想寻找这样的境地。我的精神似实似虚,虽不能超尘逸出,但感悟这里的人和景,倒也可去掉几分烦恼。我今天要看‘招隐寺’,并非要做隐士,而是要‘隐’去一些妄念,‘招’来一点真善。”

张旭东和夏中华见韦大海终于开口说话,而且说得情真意切,心中甚感欣慰。

夏中华说:“既然我们今天是来享受自然野趣,那我们就在这里野炊。来,小兰、小汪,把你们带的食物都拿出来,我们点一堆篝火,把该烤的东西烤起来。”

张旭东和夏中华找来一些枯枝,江小兰和汪蓉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熟食、需要烧烤的野味和佐料,席地而坐。

大家正围着篝火吃得开心,忽听得有嘻嘻哈哈的声音传来。夏中华眼尖,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是谁。走在前面的是许子敬和白玫,白玫主动地挽着许子敬的手,谈笑风生。走在后面的是港商唐老板,唐老板捏着身旁徐雯雯的玉手,似乎有点陶醉。

待许子敬和白玫看到韦大海等人时,韦大海一行人也看清了对方的每一个人。

白玫机敏地甩开许子敬向别处走去,她希望韦大海没有发现她。

许子敬对唐老板和徐雯雯说:“你们先到前面转转,我跟熟人打个招呼。”说完,径直朝韦大海他们走来。

“韦老板,好兴致、好浪漫呀。”许子敬嬉笑着说。

韦大海与许子敬早就熟悉,也曾请他办过事,但从心底里看不起他的品行,便没站起来,敷衍道:“休息天跟大家出来散散心,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啊。”

许子敬收住了笑容:“你们把我的办公室主任叫来散心,也不跟我打个招呼。”

汪蓉叫了一声“许总”,就红着脸低头不语,神色尴尬。

张旭东对许子敬的厌恶之心溢于言表:“许老板,我顺便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汪蓉已经不是你的办公室主任了。”

许子敬愕然问道:“张老五,你是她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小汪,我对你不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汪蓉埋着头,双手掩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滴了下来。

许子敬似乎明白了张旭东刚才的话意,感到蹊跷和愤懑,他指着韦大海:“韦老板,我许子敬现在虽不是政府官员,但在江湖上也混了三十年。有句俗话叫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卧浅滩遭虾戏,如果你们认为我许子敬现在可以任人宰割,那就看错人了。为什么无声无息地把汪蓉从我身边挖走,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韦大海平静地说:“许老板,你是何等身份的人,我韦大海不是不知道,这里的景色这么美,我们总不能在此吵架吧,再说,你还有同伴在等着你。过一天,我再向你交代。”韦大海本来想问白玫为什么会跟许子敬到这里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张旭东说:“这事与韦总无关,要作交代找我好了。”

许子敬不屑地笑道:“张老五,你还没资格跟我说话。韦老板,今天我也不想破坏你的兴致,那就改日聆听赐教了。”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不想惹是非,是非会惹你;你不想找烦恼,烦恼会找你;风和日丽的天气,瞬间会变得满天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