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白清新坐公交车去看房子。虽然华清苑周边环境较差，临街还有点吵闹，但好歹是个三房，自己的新房要到明年5月才交楼，到时候还要等甲醛挥发得差不多了才能入住，目前能有这种条件住，已经相当好了，最起码平时同学、朋友、亲人过来有地方住，也能跟他们一起做个饭，喝点小酒，小聚一下。平时来来去去就自己一个人，住单位宿舍有时候很不方便，还因为住的近总被蒋来拉到办公室加班。

白清新信步走进了华清苑小区，自己住的这栋没有电梯，只有6层高，她一路小跑就爬到了三楼，正要打开门，才突然发现，这里似曾相识，再仔细看了看，邻居墙上还是那个小孩涂鸦的光头强头像，302不就是李守军那套被火烧掉的房子吗？白清新赶紧打开看，里面已经焕然一新，经过了重新粉刷装修，多少还是有一些油漆味道，但邱慧玲说已经装好半年多了，现在住进去时机正好。果然，里面家具齐全，除了厨房缺少抽油烟机外及做饭工具外，一应俱全，连阳台和卫生间都是那么宽敞。白清新非常满意，这是她有生以来住过最大的最舒服的宿舍。

睹物思情。她回想起李守军的事情，感慨万千。官场中，一不小心你就做了别人的嫁衣裳。李守军做了自己的嫁衣裳，那么，有一天，我会成为谁的嫁衣裳？也不知道老头现在怎么样。她找到了李守军的电话，试着碰碰运气，就拨打了过去，但是对方已经停机了。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舟市铺天盖地都是市政府突然发布公告宣布小汽车限购的消息。白清新特意发了个短信给黄立，表示感谢。黄立很快就回复了：以后一并谢我吧。白清新当它是正常短信，就没有在意。

有些还没有买车的同事后悔得要死，问白清新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消息？都不告诉我们？白清新一脸茫然，说道：我确实不知道啊，本来早就计划好昨天去看车的，只是想看看，但没想到到了店里，还是被销售忽悠了，就买了。但是她再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谁让你是“一把手”秘书呢？

下午两点，白清新开车送英杰去区里开区委常委会议。会议在区委808会议室召开，她当然没有资格参会。会议还要两个小时才结束，她决定去区委书记秘书王向伟那里走动走动，于是便从楼梯下去，准备下到六楼，却在楼梯处碰到了叶诚，这是当年他们同一批次考进来的公务员，当时他考的是区纪委，自己却沦落到了基层街道办。区里的同志果然是不一样，面对街道办的都有一种优越感，不自觉地就居高临下了。但叶诚不一样，他在白清新面前没有任何优越感，而且显得有点紧张和害羞，至今，在他看来，白清新都是他梦中的完美女神。当年初任培训的时候，叶诚也追过白清新，跟其他追她的人一样，他们总把白清新看成完美无瑕的圣女，一到她面前就不自觉地变得胆小害羞，战战兢兢，超级不自信，而且很客气，不像有些领导，死皮不要脸。白清新心里明白，其实自己一大堆缺陷，恋爱前和恋爱中发现不了，结了婚才能知道，所以一般结婚后夫妻吵架就多了。叶诚也是那种尝试性的追求，给自己送了三朵红色玫瑰花，白清新接受了花，但拒绝了他，因为她觉得花比他人漂亮多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叶诚再次对上次她帮他朋友解决小孩读书问题表示了感谢，然后又聊了一些当年参加初任培训的事情，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黄东旭被查的事情，叶诚说：“其实，区纪委早就盯上黄东旭了，他在余南百货市场和乌庄塘栖地两件事上都有问题，英书记屡次为他说情，又加上证据还不够充分，就一直没有动他。”白清新问：“那为什么要在王庭坚书记来调研的时候抓他呢？”叶诚说：“那是因为证据确凿了，他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涉嫌犯罪，有人实名举报，那份证据是之前一直缺的。”白清新问：“谁举报的？”叶诚说：“好像一个叫张伟权，还是张权伟的。”白清新摇摇头：“没听说过。”叶诚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表示还有事做，两人便一个下楼，一个上楼，分开了。

白清新走出楼梯口，来到区委书记的办公室，门口有张办公桌，王向伟正坐那里看电脑。看到是白清新，他定了一下才站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哎吆，稀客，稀客，白大美女。”又给她倒了杯茶。区委书记的秘书范儿就是不一样，他迎接客人和倒茶都很有气势，举手投足就像领导给下属派发福利，也的确是给你送面子。

白清新有点拘谨，便说：“今天老板过来开会，司机请假了，我送她过来。”

“是的，今天有常委会议。”

“王秘书，你是不是每天都很忙？”

王向伟说：“还好吧，领导经常去市里开会，一般都不用我跟着去，那时候就会轻松些。”

王向伟是个胖子，所以怕热，空调开得有点冷，白清新穿着短裙，光脚穿着皮鞋，感到有点冷。王向伟很细心，看到了她嫌冷，便把空调调高了两度，然后说：“是不是好些了？呵呵，我太胖，怕热，客人来了，我就会调热一点。”

白清新捧着茶，一口一口地喝，两人都有点放不开，她感觉王向伟也有点紧张。白清新说：“王秘书哪里人？”

“绍兴新昌。”

“哇哦，绍兴呀，多好的地方，人杰地灵，周恩来、鲁迅都是那里的吧？”白清新只知道绍兴市，并不知道新昌县。

“还好吧，我最满意的是离方舟挺近的。”

“是啊，你们多好，周末都可以坐高铁回家，来回几个小时就够了。”白清新感叹道。

“新昌还不错，有大佛寺、十九峰等著名旅游景点，有空可以去看看。”

白清新说道：“一定，新昌肯定很好玩。新昌县应该还没有我们街道人口多吧？”

王向伟也不问余南街道有多少人口，只简单说了句：“差不多吧。”

白清新看他把玩手机，便道：“王秘书，你的手机也是华为的？”

王向伟笑笑，道：“我们现在都用华为，区领导清一色都是，支持国产嘛。”

“华为挺好的，他们企业跟我们街道的中达公司业务往来很多，中达每年做了华为30%的订单。”

王向伟说：“中达很厉害，你们街道大企业多，产值高，在全区举足轻重，好单位啊。”

白清新便道：“所以压力也大，要有好领导才行。”

王向伟笑了：“英杰书记就是好领导嘛。”

“一个哪里够？还缺个主任呢？”

王向伟瞟了一眼白清新，大致已经明白她的来意了，便说：“很快就会到任的。”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忙要捂嘴，却发现这个动作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手放到后脑勺挠了两下。白清新看在眼里，心里已经明白了，看来这个主任还不一定是英杰的，便道：“下面都在传说英杰书记将会兼任，一肩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那样，那我是不是要更辛苦了？”说完假装很委屈的样子。

王向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清新，淡淡地说：“等等看吧，你们街道可不止一个人盯着这个位置哦。”

白清新瞪大眼睛，“啊？是吗？”

王向伟笑而不答。

下午回到街道，下班又送完英杰，再折回街道，已经是十点多了。白清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开始琢磨王向伟的话。他的意思应该是还有人符合条件，想要争这个位置，那就只有副书记孔德成和副书记张启明。孔德成每天像个神仙一样，经常请假，也不怎么管事，每天就是喝喝茶，聊聊天，吹吹水。他还信佛，办公室里有藏有好几本佛教经典著作，有时候能听到他在办公室吟诵佛经，就差在里面摆个观世音菩萨像，每天烧香跪拜了。因为这个，英杰没少说他，要他注意影响。后来，孔德成也改了不少，不再那么沉迷佛经，开始注重养生了，在办公室打太极，喝养生茶，日子过得很逍遥，当然他分管联系文化产业、组织人事关系，还是能应付得来。这个人很聪明，看似不问世事，其实很难说他是不是在韬光养晦，看你们鹬蚌相争，然后渔翁得利。不过他已经51岁了，最大的命门就是缺乏上进的心志。

张启明分管唯稳政法，现年46岁，可谓正当年，在这次余南百货市场强拆事件中，他表现非常突出，受到了领导一致表扬，也让不少上面的领导开始注意到他，毕竟他还很年轻，而且是男性，当过兵，作风硬朗，经验丰富，在多个方面其实是胜过英杰的。白清新仔细回想，自从黄东旭出事后他是什么样的表现。想来想去，没感觉有什么不正常，但好像干劲更大了。有一天，一群业主因为物业管理纠纷来信访，要找英杰书记，英杰不在，恰好张启明从这里经过，问了白清新怎么回事后，爽快地说：“叫他们到我办公室来。”白清新非常高兴，自己终于解脱了。以往张启明不会这样做的，他会推掉不管。张启明另外的一个优势是，自从黄东旭出事后，黄东旭原来分管的工作暂时全部由张启明接管，张启明做得非常好，经济工作、财政工作、历史遗留问题等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深受下属拥戴。

白清新断定，英杰的这个竞争对手就是张启明。

然而，看到英杰每天还是不紧不慢，完全投身于工作中的样子就为她感到着急，人家王向伟已经很明显地暗示了，张启明现在正在为主任这个岗位四处奔波，你倒好，稳坐钓鱼台，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白清新又把以前自己画的领导人物关系图找出来看，发现张启明跟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是一个军区出来的。怪不得都在传，张启明最近往市里跑得很勤快，他是在找政法委书记。如果这个大咖出面，许他一个街道办主任、官升一级自然不在话下。

白清新想找蒋来说说这事，听听他的意见，却发现，蒋来不在街道，一打听，他请假回家了。据说现在他老正在跟他闹离婚，孩子成了智障，老婆却要抛弃孩子，他焦头烂额。但白清新也帮不上忙。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白清新把最后几份文件递进去，给英杰审签，英杰头也没有抬，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小白呀，红桥火灾那个事现在有没有下文？”这种语气就代表她比较关心这个事，而且态度很柔和。

白清新想了一下，说：“那个，好像……没有下文了。”

英杰抬起头，温柔地看着白清新，又说：“我是说王仲亮。”

白清新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便没有吱声。

英杰顿了一下，突然又道：“小白，你去问问史冀东吧。”白清新有点蒙，只能说好。英杰批完文件，下班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了句：“王仲亮的问题史冀东最清楚，请他出面吧。”英杰说完快步离开了。

白清新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英杰的意思。心想，这事儿我管定了。

首先要找的是史冀东，他这个派出所所长还是英杰帮他跑的。同时，她也明白这事有风险，虽然史冀东一直把自己当成英杰的人，但派出所跟张启明联系很多，经常会有业务往来，也经常一起吃饭喝酒，两人关系应该不错。

史冀东的办公室在派出所二楼，白清新进去的时候，刚好有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走出来。办公室很小，设备简陋，里面烟味很重。史冀东忙请白清新落座，然后让人倒了茶水，开门见山地就问：“白秘书大驾光临，有何指教啊？”

白清新微微笑一下，道：“史所就别客气了，我过来，主要是根据领导的指示，想请你帮个忙。”她特意把“领导的指示”几个字加重了音。

“请讲。”

“红桥帐篷广场火灾事故你还记得吧？”

“当然，怎么了？”

“王仲亮那边你们有没有查出来什么？我的意思是其他方面的。”

“白秘书是指哪方面？”

“呵呵，行了，直接点吧，他这些年肯定是给张启明送过钱。”

史冀东快速地转着眼珠，不置可否，然后又笑了笑：“这个，就是你们纪委的事情了。”

“但是，史所，证据都在你们这里呀。”

“你是想要张启明受贿的证据？”

“可以这么说吧。”

“我们审问过，王仲亮从来不承认给过张启明钱，他是军人出身，很硬。”

“哦，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应该是没有。”

白清新只好使出了杀手锏，低声说：“那如果一定要有呢？”

史冀东想了一下，不看白清新，低头把弄着手中的茶杯，说道：“那个，我媳妇呀，在区委宣传部，办公室副主任，早到了提拔年限，不过，听说这次还没有轮到她。”这就是官场交易，一向忠心耿耿的史冀东也是深谙此道，让我帮你办事，可以，但问题是你拿什么来交换？

白清新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自己心里没有底，不知道能不能代表英杰许下承诺，更不知道英杰能不能搞的定，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豁出去了，便坚定地说：“放心，这次会是她。”

史冀东抬起头，盯着白清新看了几秒钟，然后点点头，说道：“好。”白清新也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坚定。

两人握了握手。

过了两天，下班后晚上八点，史冀东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来到街道找白清新。白清新看到他志满意得的样子，便明白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于是赶忙请他到701会议室喝茶，两人关好门，也不废话，直奔主题。白清新满含期待地问：“史所，怎么样？”

史冀东喝了一口茶，把调查情况讲述了一遍。原来，史冀东先是在看守所跟王仲亮见了面，试图说服他将行贿张启明的事情写下来，王仲亮把史冀东大骂一顿，死活不肯，一口咬定跟张启明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还是令人敬佩的，不愧是军人出身，不会轻易出卖组织。后来，史冀东只好再生一计，他找到王仲亮的老婆，告诉她，王仲亮有个账本，里面有其他人的犯罪证据，如果她能找出来，王仲亮就会立功，获得减刑，请她配合调查。王仲亮老婆一开始还不相信，说要跟他老公商量，史冀东便如实相告，王仲亮是个死脑筋，要牺牲自己保护别人，他老婆说，那我拿出账本算不算我老公立功？史冀东说，当然算。其实，这个在法律上是不算的，算是警察调查取证。后来，王仲亮老婆翻箱倒柜，把屋子整了个底朝天，但什么也没有找到，还是史冀东有经验，他让她老婆把卧室床头墙上挂的结婚照取下来，果然，结婚照的后面藏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正是那个账本，然后含泪交给了史冀东，希望能帮她老公减刑，史冀东满口应承。

白清新忙问：“账本呢？”史冀东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已经泛黄的32开笔记本，递给白清新，说道：“你先看看。”白清新慌忙打开看，上面记录着王仲亮从2010年起每个月十号左右给谢彩云现金8000元，四年共计38.4万元，每一笔都有王仲亮及其公司财务的亲笔签名，还有公司印章，里面还有王仲亮当天从公司账号提走8000元的银行记录。白清新傻眼了，这里面没有张启明啊，谢彩云又是谁？

史冀东又喝了一口茶，笑道：“谢彩云是张启明的老婆。”

白清新哦了一声，不觉地就皱起了眉头，失望地说：“问题是，不是他本人呐。”

史冀东显得胸有成竹，说道：“白秘书，这个很明显是张启明授意她老婆受贿的，即便没有他的名字，只要是在他们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他都脱不了干系。”

白清新还是有点不放心，史冀东看出了她的疑虑，又说道：“据我所知，张启明的老婆在仓满街道上班，是个职工，但是她名下有一家工程建设公司，公司的副董事长是她儿子，这个人才23岁，刚刚大学毕业就做董事长，你懂的，实际控制人应该不是他，就是张启明。其实，你们街道很多工程都是这家公司做的。你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白清新心里已经有所领悟，但摇摇头，问道：“请史所明示。”史冀东笑了，说：“白秘书，还用说吗？你自己琢磨吧。”白清新想，张启明能在天琴海买别墅，自然有其他渠道的不菲收入，他们这家工程公司，一定是通过职务之便，高于市场价揽到了很多工程，赚了大钱。

白清新来了精神，问：“这家公司是不是叫什么科建公司？”

史冀东点点头，说道：“好像是。”

白清新说：“我们街道有块山地，20多万平方米，正在整治，准备建学校和医院，工程快收尾了。工程的施工方，就是这家公司。”

史冀东意味深长地看着白清新，说道：“那是个大工程哦。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人前都是义正言辞的好领导，但是掀开锅看，你敢保证哪锅汤是干净的？”

白清新明白，山地整治工程费用少说也得一亿元，其中必有猫腻，不过这种事情，就不是她一个弱女子所能干涉的了。但总要有掀开锅的那个人，让纪委注意到张启明。纪委书记王庭坚从中纪wei派下来，是个威慑四方的包青天，刚一上任就查了几个大案要案，黄东旭充其量只是一个小角色。王庭坚六亲不认，谁都敢查，绝对不会放过任何线索的。那么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个能掀开锅的人。

白清新用求助的眼神瞅着史冀东，说道：“史所，领导交代让我找你，但我真不知道现在怎么办呢？您是派出所长，资源是最丰富的呀。”她的想法很简单，让史冀东找人举报张启明，他手下管着一个百多人，还有那么多线人，三教九流都能听他使唤，也擅长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史冀东自然明白，“领导”指的是英杰，但他也有顾虑，他作为警察，根本不应该卷入到这场政治斗争，问题是，他已经身不由己了。史冀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把问题踢了回来：“想想谁跟张启明过不去？其实，很多事情，不用你出面，你也不应该出面。”白清新知道，史冀东能帮的也就到此为止。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人——李相宜，也许这个烈性子女人会帮忙。

白清新把账本仔仔细细地复印了一份，然后把原件还给史冀东。史冀东便离开了街道。

但拿到账本，只是第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