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除夕强拆惊魂雨(下)

中巴车终于拉满人出发了,几分钟后,远远就看到余南百货市场的楼已经倒塌得差不多了,现场通火通明,警灯闪烁,人头攒动。车辆离现场200米处停下了,前面已经封锁,车子进不去,众人下了车,撑着伞,快步走过去。余南百货市场主体结构已经垮塌,只剩下中间的部分还屹立在那里,有些地方摇摇欲坠,还不时能听到石头掉落的声音,粉尘在灯火中飞起来,特别的明显,废墟中几辆大型吊车、钩机和铲车熄火停在那里。市场已经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手挽手站成一圈,包围了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再外一层是一百多个应急分队队员、几十个消防官兵和几十名警察在维持秩序。大约有100多名商户在呼天喊地,试图冲进市场抢救他们的物资。白清新不知道有没有人员伤亡,路边停了好几辆医疗急救车,有医生正在给几个穿着睡衣睡裤的人包扎伤口。看情形,应该没有人死亡。富达公司趁着除夕夜强拆,也是考虑到这个时间,里面是没有人的。

白清新踏着碎石和冰水四处寻找英杰和蒋来他们,她终于发现,李想买的这双皮靴真的是很暖和,这就是李想的风格,事事用心良苦,却总是在你离开他后才能体会得到。白清新找了半天,终于在围了几十个媒体记者等人的地方看到了他们,英杰、黄东旭、张启明、蒋来等街道领导站在边上,个个都铁青着脸,冻得瑟瑟发抖,只有张启明看上去镇定自若,他是军人出身,身体很硬朗。最中间的是区委书记侯平文,他正在跟东舟区公安分局局长了解情况,红桥派出所所长王洁敏从人群中钻到侯平文面前,汇报情况。白清新和吴疏影找到了蒋来,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蒋来回过头来,看到两位美女,笑了笑,他也是一脸疲惫,神情紧张。吴疏影问道:“到底什么情况?死人没有?”蒋来说:“还好没有死人,不然麻烦大了。”然后就把基本情况告诉了她们:大约凌晨1点30分左右,富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麦兆龙指示相关人员,组织了350多人动用3台大型吊车、6台钩机等,趁着商户除夕夜回家过年,对余南百货市场实施强拆,并有人现场燃放大量烟花炮竹,掩盖强拆产生的声音,两个小时不到,这栋楼已经被拆了差不多二分之一,这时候有住在附近的商户发现,并及时报了警,有部分商户穿着睡衣就跑出来阻止强拆,双方产生冲突,几个商户被打伤,问题不大,正在接受治疗,现场8名强拆人员和现场负责人一共12人已经被控制,带回了派出所,麦兆龙已由区公安分局派人赶去他家里实施控制。目前的情况是,很多商户听说后都连夜赶了回来,都想要进到市场,抢救物品。

天在下着小雨,但是很奇怪,气温明明降到零度以下了,居然没有下雪,雨水刚刚落到地上就冻成了冰,这就是让人特别讨厌的冻雨。侯平文等区领导都没有穿雨衣,也没有人打伞,刚刚有个同志上去要给领导打伞,立即被人阻止了,因为这个时候,有很多家电视台、媒体都在拍摄、采访,在这种危难时刻,你一个来处理突发事件的领导还让人帮忙打伞,上了报纸,那不是找死吗?领导们很快就淋湿了头发,嘴唇冻得发紫,身上淋的雨水已经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区领导没有人打伞,英杰等人也不敢打伞。白清新想把保温杯拿过去给领导喝口热水,但显然这样做不合时宜。侯平文召集大家,讲了几点意见,要求务必稳控局面,全力保护好现场,做好商户安抚和安置工作。完了,侯平文把英杰和黄东旭叫到了身边,掐着腰,点着指头,怒气冲冲地讲了两分钟,太远,太吵,白清新根本听不清,估计是一边痛骂一边交代任务。媒体记者拿着话筒也挤过去想采访区委书记,却被工作人员死死拦住了,张启明大手一挥,大声喊道:“明天一早我们会召开新闻发布会,专门跟各位通报今晚的情况,谢谢,请回。”有一个高个子记者想要冲进来,张启明怒目圆睁,十分威严,吼道:“回去!”记者惊恐地看了看他,立即退了回去。

区领导走后,在蒋来的提议下,英杰带领大家来到中巴车上,现场进行部署,白清新和董李扬紧忙跟了过去,她们是要做记录的,吴疏影也忙着给领导们端茶倒水,擦拭冰水。英杰湿着头发,头发稍都冻成了冰块,面色阴沉,嘴唇青紫、干裂,形容枯燥,但整体还算冷静和从容,她不容别人先说什么,用比平时说话声音大了一倍的分贝说道:“同志们,考验大家,考验我们余南街道办的时刻到了!我宣布,立刻成立现场临时指挥部,我任总指挥,黄东旭副书记担任副总指挥。同时,立即成立十个工作小组:唯稳组、现场警戒组、建筑安全组、财产保全组、信访组、宣传组、调查组、后勤组、应急组、交通疏导组。工作小组由相关职能部门牵头,全街道科级以上干部和相关部门立刻取消春节假期,按照职责分工加入各组工作。告诉大家,明天立刻赶回街道,不能如期赶回来的,告诉他们以后也不要回来了,把我的原话传达过去!”接着,黄东旭补充讲话,重点强调了要保护好商户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加强余南百货市场建筑安全巡查,防止建筑物再次坍塌出现的安全事故,并加大调查力度,派出所尽快控制事件其他责任人和开发商;同时,与媒体保持联系,及时通报事件发展情况。

全街道科级以上干部全部取消休假返回街道的消息炸开了锅,综合办负责会务的同志愁容满面,有的领导已经出国旅游,比如孔德成,有的回到了东北老家,比如分管会务的副主任,还有的卧病在床,比如信访办著名接访员张卫庭,那么多人,又是大过年的,统一发了短信,还要一个一个地打电话,这是多么艰难又得罪人的任务啊。由英杰钦点,吴疏影负责通知人员返回街道,并做好沟通统计工作。

从凌晨四点开始,白清新就跟着英杰在现场,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天亮以后,市委主要领导、区长等领导一波又一波地赶来现场,并分别作出指示,英杰每次都不得不将情况汇报一遍,来回奔波于街道与现场之间,因为看完现场,领导们要回到街道召开协调会,专门作出部署安排。英杰还多次跟张启明一起带队赶赴到市信访局,将上访群众接回街道。黄东旭这次表现得也很认真、很卖力,身体力行,多次深入商户家中进行劝解谈判,由于不少商户都是他老乡,他就用家乡话跟他们交流沟通,做了大量解释劝说工作,喉咙都说哑了,正是他促成了第一家商户的签约,这家商户户主是和他同一个村子一起长大的黄文强,据说,原本黄东旭和他家关系就很好。白清新看在眼里,觉得这个时候,黄东旭能主动和英杰精诚合作,团结一致,说明了两人都有很好的大局观,但事实证明,白清新还是看错了。

中午,英杰在现场吃完盒饭,突然问白清新:“那个麦兆龙的承诺书你还放着吧?”白清新点点头。这个时候,白清新才明白那份承诺书的战略意义,这最起码证明,英杰做了大量工作,还逼迫对方签了绝不强拆的承诺书。旁边的蒋来附耳跟白清新说了一句:“老板是个有韬略的人。”英杰告诉蒋来把派出所副所长史冀东找过来,史冀东很快就跑了过来,他穿着公安制服长款棉袄,人很精神。警察出身的,晚上一般都很精神。英杰问他:“那个麦兆龙控制没有?”史冀东如实汇报:“他昨天就去了香港,他有香港户口,目前失联,我们正在跟香港那边联系,还没有结果,我觉得他可能已经离开香港潜逃。”英杰哦了一声,皱了皱眉头。

这时,市场南面突然喧哗起来,现场一片混乱。英杰赶紧带人快步赶了过去。原来是100多名商户被人煽动下,趁着武警换班的间隙,冲击应急分队构筑的防线,想要进到市场里面抢救自己的商品,这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因为市场随时都可能进一步垮塌。张启明正在声嘶力竭地跟商户解释着、劝说着。眼看就要冲破防线了,英杰立即指示史冀东赶紧打电话增派力量,自己则招呼张启明、蒋来等人一起顶在分队队员后面,双方就这样互相推搡着你来我往了几次。英杰看这样防线迟早会被冲破,情急之下从工作人员手中抢来一个扩音喇叭,爬到了市场垮塌下来的石头上,站在高处,厉声说道:“都给我住手!都住手!”喊了几次,双方终于停了下来,商户中有人喊:“那是英杰书记,听她讲,让她讲!”英杰喊道:“我是余南街道党工委书记英杰,如果你们能听我讲,我就讲,不能听,回去,再闹事,坚决抓!各位商户朋友,大爷大妈,大哥大姐,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保证,现场被埋被毁的物品,我们街道办和富达公司一定会一分不少地按照市场价进行补偿!同时,签约的商户,我们保障在七天之内,安排你们到其他市场档位,继续经营!我英某人,说到做到!大家请回吧,回去吧。”商户中有人鼓掌,也有人怀疑,起哄,甚至辱骂。英杰正准备走下来,突然,从商户人群中那边飞过来几块砖头,英杰迅速躲开了几个,但还是被一块砖头击中了头部,她啊的一声,人就掉了下去,下面都是碎石,摔得不轻。张启明第一个冲了过去,蒋来和白清新等人赶紧跑到跟前,张启明一把抱起英杰,疯狂地往120急救车那边跑,看到英杰已经昏迷,头上血流如注,白清新吓得腿都快软了。蒋来一边跑,一边对后面跑过来的史冀东扯着嗓子喊:“你他妈的还不快去抓人!”

急救车把英杰送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医生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她推进抢救室,但是一个小时后就出来了,医生说没事儿,就是有点失血过多,过度劳累,打几天针,休息几天就行了。众人长出一口气。英杰被推出来的时候,头上缠了几层白色绷带,左手臂因为摔到地上,造成了轻微骨折,用石膏固定住了,脸上的血也已经清洗干净。英杰看到外面这么多人,有点不高兴,说道:“你们都赶紧回去市场那里,我没事,让小白留下就行了。”蒋来很为难,说道:“老板,你这情况……”英杰喝道:“快去!”蒋来只好招呼众人离开了病房。英杰随后还交代说受伤住院的事情不能告诉她的家人,更不能宣传报道。蒋来说好,然后交代白清新照顾好老板,就离开了。

不久,英杰在打针的时候睡着了。白清新不能睡,虽然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有几次都差点从椅子上一头栽到了地上。白清新模糊中看到女护士来换药,换完药就快步离开了。但是她没有听到护士询问患者名字,核对药名,就觉得有点蹊跷,一下子就醒了,赶紧去检查输液瓶,正在打的是高浓度的氯化钠,而且,滴的速度奇快,她记得医生说只需注射葡萄糖就行了,没有说要注射氯化钠,再细看,上面标签的名字叫李英兰,而不是英杰!白清新立即关掉了输液开关,这时英杰突然也睁开了眼,看了一眼清新,点了一下头,又闭上了。白清新立即叫了护士长过来。护士长一看,吓得脸色苍白,连声说抱歉,输错了,然后赶紧让护士换成了葡萄糖。

这时,英杰翻过身,眼睛睁得很大,她看到白清新怒目圆睁的样子,便问:“怎么了?”白清新说道:“老板,没事儿,您休息吧,刚才她们忘了给换药。”英杰闭上眼,侧过身,说道:“输完这瓶回市场。”白清新刚想劝她,英杰摆了摆手。她便不再说什么。白清新再也没有困意,她越想越觉得蹊跷,自己虽然不懂医科知识,但还是知道无论什么药,输液速度过快都会很危险,她随即用手机查了一下高浓度氯化钠的副作用,上面说,氯化钠对高血压病人更可怕,甚至会引发急性心脏衰竭死亡。这么一家大医院,护士都是经过严格培训,层层把关的,换药也是有一套复杂而严格的程序的,怎么会把病人的药换错?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英杰输完液,白清新陪着她打了一辆车,回到了余南百货市场现场。张启明和一些普通工作人员正围在一起吃盒饭,蹲着的,站着的都有,英杰正好没有吃晚饭,便自己也拿了一份盒饭,一起吃起来。白清新肚子早饿的咕咕叫了,也拿了一份来吃。英杰听张启明说信访办著名接访员张卫庭拔掉输液病,连夜从老家的病床上赶回到街道参与协调处置,十分感动,叫张卫庭过去一起吃盒饭,她还亲自给他夹了几块肉,街道宣传部拍下这一幕,并在当天的余南百货市场工作简报中进行了报道。

白清新在现场见到过赵岩秋几次,他正忙着带着他所分管的部门同志研究建筑安全,他亲自施划着图纸,跟工程师、建筑师讨论着专业性的问题,根本没有注意白清新。白清新也顾不上他,跟着英杰四处跑。

直到11号凌晨三点,在蒋来和白清新的强烈劝说下,英杰才终于回到宿舍,休息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一大早,她又赶赴了现场。

晚上八点钟,按照英杰的指示,在街道一楼会堂召开入户登记协调补偿工作动员大会,将近200人参加,英杰看上去很高兴,她对吴疏影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召集这么多干部职工,非常满意,当然,这也要感谢英杰节前力排众议给每个人都发了年终奖。李洋呕心沥血连夜帮英杰写了一篇讲话稿,但是英杰没有用,一上台,她开门见山,言辞激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今天,大任降临到了我们余南街道身上,当然,我们谁也不想接受这样的任务,但是它来了,而且来得很突然,很沉重,既然来了,就要直面它,就要接受这份考验。从事发时开始,到今天,我们的黄东旭书记至今没有休息一分钟,他已经妥善安抚了10家商户!这就是一个优秀的领导干部的担当!我们的张卫庭同志,第一时间从500公里之外的老家赶回来,当时他还躺在医院里输液,回来他就忍住病痛沉到一线,参与协调调处。这是一名普通员工的奉献!现在能赶回到街道来加班的,请大家集中精力,敢于担当,用尽全身本事立刻投入到入户登记协调补偿工作。能回来就好好干,不能按时回来的就不要回来了。提前完成任务的,街道给予重金奖励,加班费、车油费给予报销,找我报,我拍板,我签字,出什么问题,我来担责!干得好的,干得快的,组织部记上一大功,写进档案,今后在升迁问题上,优先提拔。通知了的,明明能赶回来,却不回来的,回来找我当面检讨,提拔问题暂缓……”英杰的讲话成了演讲,极大地调动了干部职工的干事激情,讲完后台下职工们起立鼓掌,个个摩拳擦掌,很快就全力投入到了工作中。

开完会,英杰和黄东旭又一起去了趟现场,在车上,黄东旭显得有点亢奋,态度也没有一贯那么蛮横了,甚至对英杰突然表示出了关心,问她头上的伤势如何,还建议她不要去了,他自己去就行了,希望她多休息,但他表情有点奇怪,语调也不自然。下车后,英杰示意其他人先走,她和黄东旭站在角落里说了一会儿话。白清新远远看着,不知道他们在交流什么,但能看得出来是重大事项,英杰先是很平静讲了什么,黄东旭听完急躁了起来,然后英杰又激动起来,黄东旭却又变得平静了,甚至低下了头,英杰又说了一番话,黄东旭一直在点头。最后,两人匆匆握了一下手。

英杰亲自走访了三家商户,给他们带去了慰问品,并进行了苦口婆心的劝解,商户终于被说通了,很快就签订了补偿协议。在英杰和黄东旭的带头下,很多商户都签订了补偿协议,这意味着他们不会再闹事,接受了被强拆的事实。

回到街道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半了。英杰看上去脸色苍白,疲倦不堪,她说回宿舍也是睡不着,于是就来到了办公室。蒋来和白清新站在外面办公室,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正在这时,张启明和史冀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表情严肃,张启明问白清新:“英书记在不?我有急事找她。”白清新点点头,说道:“在。”为了通风,白清新没有把英杰办公室的门关上,史冀东也没有关门,进去就说:“老板,您可得小心了。”英杰没有说话。史冀东看一眼张启明,张启明点点头,史冀东继续道:“有人要置您于死地啊。”蒋来和白清新赶紧进到里面,关上了门。英杰倒很坦然,问道:“是吗?”

史冀东说:“昨天中午,那个用石头砸你的人抓到了,他叫洪天龙。你记得那个洪天伟吗?原来红桥社区工作站站长,这个人是洪天伟的堂兄弟。他跟几个小混混被一个叫黄文强的商户雇了过去,专门闹访,煽动情绪,一天500元。”

蒋来问道:“那个黄文强不是第一个就签了补偿协议的吗?”

张启明冷笑了一声,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书记,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啊。”说完给史冀东了一个眼神,史冀东于是摇摇头,同情似地看了英杰一眼,继续道:“是。我审问他的时候,他说他又后悔了,觉得被政府欺骗了,心中愤恨,就伺机报复。我说,黄东旭劝你签的协议,你怎么不报复他呢?他说,黄东旭是他发小,关系很好,签是给他面子,无论如何不会找他麻烦。我觉得,这事里面有蹊跷。黄东旭这个人,真是老奸巨猾。但是,黄文强一口咬定没有人指使,我们也没有证据。”

白清新立即想起来在医院换药那一幕,于是便将情况说了出来,蒋来低声但有力骂了一句“他妈的”。张启明盯着英杰看,没有说话,他在揣摩英杰的心思。英杰在认真听,但表情淡定,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一样。白清新和蒋来都为她着急。

史冀东听完后,狠狠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应该是有人偷梁换柱,假扮护士啊,这是谋杀!我赶紧联系当地派出所去现场调查。”他正要打电话。英杰说话了:“算了,到此为止吧。”

史冀东也急了,忙道:“你就不怕他……”张启明早已琢磨透了英杰的心思,便拽了一下史冀东的袖子,摇摇头,叹口气,表示很无奈,低声说:“听书记的吧。”白清新想,张启明应该是巴不得英杰和黄东旭鹬蚌相争,他好渔翁得利。但他很精明,并没有自己来撺掇英杰报复黄东旭,而是暗地里撺掇史冀东,这又是一个老奸巨猾的高手。

这时,思忖了半天的英杰说话了,声音很平静:“我已经跟黄东旭谈过了,我们和平相处,把余南市场这件事处理完再说吧。”白清新想起来,刚才从中巴车上下来时,她看到两人在角落里说了一会儿话。白清新看到了英杰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和忧伤。来到余南街道后,水阁楼被水淹,杜天鹏拆违致人死,工作站站长贪腐事件,执法队中队长公车私用,综合办滥发调研费,红桥社区火灾死三个人,现在又是轰动全省的余南百货市场强拆,一夜之间又将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太多的负面事情严重消耗了她的精力和意志力,她感到累了,不想再折腾了,如果再爆出“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勾心斗角,甚至涉嫌谋杀,那她这个“一把手”做得该是多么失败!党工委书记的职责是什么,第一位就是政治稳定,连班子都不能稳定,谈何整个50万人口的辖区稳定?恐怕自己的政治生涯也就不长了。

看到英杰态度明确坚定,大家也就不再劝了,张启明有点失落,史冀东则显得很担忧,两人一前一后,商量着什么,快步离开了。

从英杰办公室出来后,蒋来再次告诉白清新:“一定要照顾好老板,一定。”白清新重重点了点头,其实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而且很害怕。蒋来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有些事情,老板没法出手,也不便明说,但是下面人可以做。”白清新吓得脸都白了,她以为蒋来的意思是报复甚至谋杀黄东旭。蒋来看出了他的心思,附耳说道:“黄东旭有经济问题。”白清新说:“我懂了。”政治斗争里,谋杀是最低级的一种手段,借刀杀人其实才是最常用也最好用的一招。可惜,黄东旭没有用好。

蒋来第一次伸出手,示意跟白清新握手,白清新跟他紧紧握了一下手,感觉像是要上战场一样。蒋来准备离开,每次离开前,他都会说些什么,这次也不例外,他叹口气,皱着眉头说:“这几天一直在街道,小孩发烧,我得回去看看。还是那句话,照顾好老板。我走了。”说完快步离开了。

经历了连续二十天的日夜加班,轰动全省的余南百货市场事件终于稳定了下来,近300户商户中签订补偿协议的占97%,只剩下温兆强等共计10户一直不肯签。余南街道由于处置及时,稳控有力,英杰、黄东旭、张启明受到区委点名表扬。

终于,白清新再一次收到了李想的信:

致小白:

荷兰给我的感觉就是:干净。天空是净的,大海是净的,土地是净,街道是净的。我有幸作为助手,帮助克里默夫妇筹备他们为期半年的展览,在弗兰斯·哈尔斯博物馆,哈勒姆是个干净的小城市,阳光和煦,到处是骑自行车的人和香气四溢的郁金香。博物馆不大,只有一层,但有个四合院,非常安静。克里默夫妇是著名的收藏家,这次是他们52幅17世纪荷兰油画收藏者首次集体展出,有伦勃朗、弗兰斯·哈尔斯等近50位荷兰黄金时代的艺术大师的名作。克里默夫妇还收藏了我的几幅作品,他们说有一天我一定会举办自己的画展,这也是我的梦想。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油画已经卖出了13幅,最高的价格达到了2万欧元,这可比当年的梵高和高更幸福多了,他们平生也没有卖出去几幅。郑先生说,你将来一定会成名。我要的不是成名,而是成功。

我准备在这里潜心习画一年。你可能不会再收到我的信。

李想。

信很短,内容很遥远,感情很平淡。白清新心里疼痛无比,她已经习惯了深夜一个人躺在床上读李想的信,感受李想的气息,幻想他所在的世界,吸允他丰满的感情。可是今天,她没有从信里读到李想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