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甘为房奴献真情(下)

二十分钟后,三个人终于赶到了云天海鲜酒楼。

白清新没想到,包房里第一个迎上来的是吴疏影,原来她早早来到这里,负责组织安排,专门照顾东舟区区委书记秘书刘成、区长秘书王向伟及区府办副主任蔡兴华。大家互相介绍,寒暄一番,落座,吴疏影示意服务员上菜,倒酒。

白清新坐在蒋来和吴疏影中间,她低声对吴疏影说:“不好意思,今天来大姨妈了,喝不了酒。”吴疏影赶紧疼爱地摸摸她肚子,想要找个东西盖上,白清新示意不用。吴疏影便凑在蒋来耳边告诉他白清新不方便喝不了酒。蒋来点点头,对白清新说:“等会儿你开车吧。”白清新瞪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问号:“我?”蒋来摆摆手:“相信你。”

在官场,无论跟谁喝,在哪里喝,都逃脱不了一个主题,说事。每个人心中都有事,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但是在官场又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我什么时候能提拔,你什么时候调走,你的关系在哪里,我的关系能不能拓展到你那里……大家都在旁敲侧击,互相试探,也都是为了拓展人脉,为了以后,谁知道哪天你就需要人家帮忙呢?多认识一个人总比少认识一个好。市委办公厅的黄立能来,是因为白清新,白清新参加是为了长见识,积攒人脉;蒋来组织这场演出,无非是为了巴结区长、区委书记和市领导,区里的那几个领导,也知道蒋来是英杰的马仔,是“二秘书”,面子上都要过得去,基层的同志官不大,权力却很大,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总会有人情往来、利益交换,以后说不定英杰当了区委书记,蒋来鸡犬升天呢?吴疏影来喝酒,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升迁而卖命,她已经37岁了,正科级干部,形象、能力都很出众,但做正科都有九年了,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被提拔。

照样是大家一起先碰三杯,喝完再互相敬酒。黄立看到白清新没有喝酒,摇摇头,笑眯眯地说:“小白同志,最近发表了不少信息哦?”蒋来碰一下白清新的胳膊,说:“清新,还不感谢黄处长,敬酒。”白清新端起橙汁,并不走过去,远远示意碰杯,黄立故意装作不高兴的样子,沉下脸,说道:“怎么又是橙汁?”

白清新再碰一下,撒娇道:“黄处,我等下还要给您开车呢,喝了酒的女司机您放心吗?”白清新已经学会如何选择时机撒娇,俗话说,撒娇的女人最好命,男人一般都抵挡不住女人的撒娇。黄处长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喝酒了,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了一声,不过马上脸上堆满笑容:“那今晚我就把身体,不,身家性命交给你了。”众人哈哈大笑。

白清新便想起碧海山庄的一幕,又感到万般恶心,但也只能忍住,还要故作害羞的说:“讨厌。”

蒋来端起酒杯,把盛酒杯给白清新,示意帮他拿着,跟他走,然后弓着腰来到黄立面前,恭敬地说道:“黄处,说几句心里话:一个是恭喜,恭喜高升啊,马上就是市里最年轻的副局级干部,过不了多久就是市委主要领导了,以后还请继续多多支持,多多关照!”看来黄立要高升是板上钉钉了,只听蒋来又说:“二是感谢,感谢您对余南街道的大力支持、关爱有加,上一季度余南的信息积分排名全区第一,全市第九,全赖您的照顾,干!”白清新心里笑了,信息能不能发表还不是看你能不能活动?大家的稿子质量都差不多,每期一二百篇里挑出七八篇,凭什么用你的?之前,唐宏明不管这些事,朱琪是主管领导,但她从来不跟区里、市里分管信息的领导吃饭,领导都说给一万经费去活动,她都不去,信息工作能上的去才怪?蒋来喝了两杯,黄立只喝了大半杯。喝完酒,黄立把蒋来拉得更近一些,端起架子说:“近期,市委办公厅信息处要对各街道调研费、稿费问题进行专项核查,据说你们余南街道的问题很大。点到为止,兄弟我已经是违反纪律,提前泄露消息了。”蒋来有点吃惊,又很感激的样子:“明白,明白,感谢,感谢。”那杯酒,蒋来喝的很慢。

下面就轮流开始敬蔡兴华、刘成和王向伟,每一次,蒋来都要再介绍一下白清新,白清新也甜甜地给他们叫好。这一轮过去,接着是吴疏影,这女人口才了得,片刻功夫就和黄立喝得热火朝天,反倒是区里那几个领导比较内向一点,说话喝酒都很淡定。白清新其实挺羡慕吴疏影的,那么妩媚性gan,举止投足得体大方,而且什么话到了她嘴里就是好听、恰到好处,说的人心里舒舒服服的。这次酒场上大家都有收获,黄立可能会提拔到市委办公厅副主任的位置,这个位置意味着你将来有一天会进入市委常委,最起码也能下去做个区委书记。刘成透露区委书记也即将进入市委常委,具体什么职位他没有透露,王向伟也承认区长有可能成为下一任东舟区“一把手”。蒋来的官路将会亨通,吴疏影的未来却扑朔迷离,她半开玩笑地说着有没有人收留她?大家都说你这么漂亮优秀,应该去更大的平台,但是大家都明白,这事儿根本不是他们说了算,即便他们可以跟领导提,但你拿什么来交换?难道只是喝酒吃饭,官场升迁从来不会这么简单。

几个人喝光了六斤装的洋酒。

然后是KTV唱歌。蒋来叫了四个美女陪玩陪唱陪喝,白清新第一次见到所谓的“三陪女”。她们都很年轻,穿着性gan暴露,嗲声嗲气地唱着歌,扭捏作态地喝着酒。一开始,众人还有点拘谨,随着几支红酒下肚,黄立和蔡兴华再也无法抵挡美女的挑逗和诱惑,胡乱地摸着三陪女的屁股和腰肢,一起唱着情歌,不时喝一杯交杯酒,亲一下嘴,场面放荡。只有刘成和王向伟这两个区“一把手”和“二把手”秘书比较淡定,看来他们是久经沙场。黄立这种级别的市领导,每天工作过于严谨,气氛严肃,整天坐办公室里搞材料,难得出来体验这种夜生活。白清新越来越看不起黄立了,他就是一个守不住底线的老色gui!而蒋来自己压根就没有叫美女作陪,他是个有底线的人,喝再多酒都不会乱来。但是他也不闲着,拿着酒叼着烟,和吴疏影一起到处找人敬酒、点烟。吴疏影喝完酒找到白清新,聊了几句,突然说:“妹妹,每次跟你玩,我都特别想跟说说掏心窝子的话。”白清新笑笑,“我也是。”吴疏影说:“你说我这人是怎么了?明明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升也升不了,动又动不了,发不了财,成不了事,还要天天这么喝酒啊,吹牛皮啊,应酬啊,有什么意思呢?”说完深深叹息一声。

可是,当邓丽君那首《美酒加咖啡》响起来的时候,她腾地跳起来,大吼一声“我来”,跑到舞台中央,扭动腰肢唱起来:美酒加咖啡

我只要喝一杯

想起了过去

又喝了第二杯

我并没有醉

我只是心儿碎……黄立突然从三陪女手里抢过麦克风,跑到中央,搂着吴疏影的腰,一起唱起来,但是他又不太会唱,反而搅乱了吴疏影的节奏,唱着唱着就都跑调了,两人相视哈哈大笑。黄立看着吴疏影,情不自禁地就亲了她一口。吴疏影不愧是场面上的人,急忙捂着脸故作害羞地跑到众人中间,娇羞地说:“唱得好的是不是都有奖励?来,美女你也去奖励老板一个!”说着把三陪女推过去,四个美女欢天喜地一起跑过去,每个人都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黄立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众人一直玩到两点多。蒋来喝得最多,但他很清醒,妥善地安排好刘成、王向伟和蔡兴华后,毕恭毕敬地向黄立请示:“黄总,要不要叫代驾?”

黄立摇摇晃晃,眯着眼睛,四处寻觅白清新,看到她就在身后,忙说:“找……找他妈的什么代驾?清新同志,开车。”

白清新临危受命,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琢磨怎么启动,整了半天才弄明白这辆车是一键启动,要钥匙在车内,脚踩刹车,点启动键才行,白清新心说,就自己这水平,还开车?管他呢,总得有第一次、第二次吧。蒋来好不容易把黄立扶进了车,吴疏影又在车旁吐了酒,蒋来慌忙帮她拍拍背,给她找水漱口。黄立斜躺在后座,突然像个僵尸一样直直地坐了起来,从车座后面环抱住白清新,口齿不清地说道:“清新,我爱你……我他妈的好爱你……”白清新掰开他的手,低声说:“别,别,他俩听见了。”黄立松开了手,醉醺醺地说:“好的呀,这是我俩的秘密哦,我想上你,我想狠狠地上你,这是我俩之间的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保密……”这时,蒋来打开了车门,把吴疏影搀扶进了副驾驶,蒋来坐到了后面。白清新强忍着泪水,颤抖着声音问道:“蒋主任,给个导航地址吧?”

黄立嘿嘿笑着说:“不是先把他俩送回家吗?”

蒋来轻轻拍拍黄立的腿,说道:“您是我们的老大,当然要先送您回去。”蒋来的这句话让白清新如释重负,她越来越觉得蒋来是个好领导了。

黄立语无伦次地说:“那……好吧,不用他妈的导航,我指路。很近,三公里,四公里,前面右转,三点五公里,很近,八公里……”

白清新心情低落,战战兢兢,开得有点慢,黄立指挥着路,车子一直沿着河边走,河岸上有些地方有围栏,有些没有。走到前面不远处,围栏消失了,黄立突然大声喊道:“右拐,右拐!”白清新也没注意,立马就右拐,结果拐过去却发现,是一条石阶向下的人行路,下面就是河道,车子顺着路就下去了,蒋来大声喊:“刹车,刹车!”白清新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冲动,两眼一闭,去你妈的,脚踩着油门,紧握着方向盘,一路冲了下去。结果,只听扑通一声,车子一口气冲进了河里,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黄立和蒋来头磕到了前面的座位上,破了皮,但问题不大。水很快就漫到了车窗位置,车子也熄火了,幸好河水不深,只漫到车窗位置就到底了,白清新很解恨,感觉特别的过瘾,老娘至少要把黄立的车给报废了,但看到大家都这么惨,她又很后悔、自责,也很庆幸事故不是很严重,大家都没有受伤。众人赶紧推开车门,一个一个蹚着齐腰深的水快速跑到了岸边。白清新口里一个劲儿的说完了完了,一脸无辜的样子,顾不得一身冷水,像个罪人一样站在那里懊恼不已。他们三人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但幸好手里都还拿着手机,蒋来正准备报警,黄立制止了他,说:“我来吧,我的地盘。”接着就拨通了几个电话,颐指气使地命令他们赶紧来处理。打完电话,黄立看了看白清新,白清新立马低下头,黄立小声笑了,笑了几声,又大声笑起来,没有任何生气和埋怨的意思,蒋来也笑了,吴疏影也跟着笑了,弄得白清新哭笑不得。结果,四个人站在那里笑成一团。蒋来适时给黄立递了根烟,然后点着,自己的也点着,看了吴疏影和白清新一眼,拿出两支,递给她俩,两人稍有犹豫,蒋来黑着脸,说:“让你抽就抽。”说完分别给她俩点着。这是白清新第一次吸烟。四个人哆嗦着身子,抽着烟,看着那辆银色的天籁闪着报警灯,冷冷地斜刺在泛着波光的河水中。

蒋来突然大声说:“这是什么?这是他妈的革命情谊!”

吴疏影把烟狠狠摔在地上,说道:“对,他妈的革命情谊!”

黄立走过来,贴着身子抱了一下白清新,说:“他妈的革命情谊。”她能感觉到他下面硬硬的,还故意顶了一下自己。白清新恨得咬牙切齿。

革命情谊的夜晚,注定难忘记。白清新突然有点感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蒋来和吴疏影都是最可爱的人,他们两个要是一对该多好啊。

等到事故处理完,天都蒙蒙亮了。黄处长被他赶过来的市政府朋友接走了,黄立还让人开车把他们三个送到了街道办,然后各自回宿舍睡觉去了。但白清新没有睡,她在就等着这一刻,洗得干干净净,像天主教徒一样虔诚,放空灵魂,忘掉工作,去读李想的信。这一次,李想用的不是普通信封,而是EMS,打开来,里面有两个信封,一个是信,另外一个是一张银行卡。信中写道:

致我的白白:

麦子 我回来了

背包里满满的都是理想

我不让你变成金黄

我不让你变成黄金

今天 我要留住你的童年

我回来带给你满满的礼物

比黄金沉重 比金黄漂亮

一只小山羊

两只小山羊

我们俩踏着你的色彩

溜进那年的小山岗

花不开,不会有人去采摘;庄稼不长大,不会有人去收割;你不长大,就没有人会对你虎视眈眈。我路过济南的时候,看到了大片大片的麦田,金灿灿的闪耀着光芒,滚烫的热浪席卷着整个大地,你能听到麦穗被烤焦而发出彭彭的声音,这就是成熟的代价。所以,我更喜欢麦苗还没有成为麦子的时候,青青的,嫩嫩的,幽幽的,在初夏的风中兀自摇摆,没有人会注意到你。有时候我想,农民是幸福的,他们自己种下种子,仔细呵护,然后自己收割。然而,有多少人,倒头来,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我后来搭上了火车,一路穿过山东,在江苏我又搭上一辆货车,我给司机唱歌听,给他讲鬼故事,他没有再打瞌睡,他很感谢我,在一个小镇上,他还帮我找了一个小姐洗脚,我没有洗,我的脚不脏。我累了就睡,睡醒了再走,一路走,一路画,这个夏天,我硕果累累。一个人两个月走2000公里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难。我看到了无数的山川,越过了黄河长江,走过田野,穿过一座座城池,喝过露水,吃过生爆米和烤蛇,看尽了人情冷暖,也曾差点命丧黄泉。有人说,有梦想的人都应该去西藏,去那渺无人烟的地方,那有什么意思呢?没有人的地方并不代表纯净。我厌倦了黄土地,我想去更远的地方。你有没有读过康拉德的书?我记得你当年很羡慕我的英文比你好,虽然你是专业,我是业余,因为我从小就读英文原著。康拉德是个波兰人,他从小向往大海,梦想做水手周游世界,他没有想到,在那个年代,在海上航行,原来是那么的凶险,一会儿风平浪静,顷刻惊涛骇浪,你会连续两个月呕吐,每天只喝40毫升的淡水,吃的饭菜只有土豆,你会得坏血病,等到你快死的时候,他们会把你扔到海里喂鱼。康拉德在《黑暗的心》中写道:“一堆乌云遮住了远处的海面,通向天涯海角的河道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静静流淌,像是通向无尽的黑暗的最深处。”亲爱的,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后来,我终于来到了方舟市,但是那个1314房已经换了别人在住,你搬走了。我站在小区门口等了很久,后来,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在路边停了一会儿,我不确定那里面是不是你,如果是你,祝你们幸福。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那天晚上在大礼堂的石阶上唱许巍的歌,其实就是为了遇见你,我已经唱了很多个夜晚,我本想唱给你的是《礼物》,但你经过的时候,却唱到了那首《完美生活》。你还不知道,是我先暗恋的你,我找到了当年偷偷写的情诗,这些都是证据,我念给你听:我只不过是你楼下的一盏灯/因黑夜而光明 因光明而黑夜/即便是无意/也请不要敲打我那/光滑的骨骼/她们很脆/一碰就碎,还有:那天/我在你楼下/站了一夜/雨水问我为什么/我泪流满面/我只是想/把你那张1987的脸/悄悄归还/它在我口袋里/藏了二十五年……

这张银行卡里面有你这两年给我寄的钱,我没有用过,因为这是你的私房钱,如果你买房,一定会用得着,一共两万六千八百元。我要离开这里了,乘着船,载着梦想,再次起航。如果你想起我,就往天上看,总有一颗星辰会向你闪光,那一定是我。

你的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