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仕途升迁 1

那天晚上,旅港同乡会在香港中环一座大楼设宴招待刘克服一行,出面的是会长,姓王。副会长陆金华说好也要过来送行,却晚了半个小时才到,其时大家已经开吃。入席后陆金华也没消停,一边说话一边动筷子,隔一会儿就要接一个电话。鱼翅还没上,他就告辞离开。

“下回我请,赔罪。”他说,“今天不好意思。”

陆金华跟刘克服是老熟人了,从当年在岭兜乡因为移民村开始打交道,一晃已经四五年过去,彼此间有过一些事情,说来确实有缘。饭桌上一听陆金华要走,刘克服就把筷子一放,站起身送行。陆金华拦他,说刘克服今天是客,他陆金华算主,今天不凑巧碰上一些麻烦事,不能好好坐下来陪刘克服喝酒,很过意不去。这个时候告辞先走已经很失礼,哪里可以让客人送主人。

刘克服笑:“陆老板客气啥呢。”

他执意送陆金华出包厢,经走廊去坐电梯。通常送客送到电梯就可以了,刘克服格外客气一点,陪着进电梯,一起下楼。

这时电梯空,除他们俩,没有第三者。陆金华问了句话:“刘书记还好?”

刘克服说:“还行。都好。”

陆金华笑了笑,表示自己又叫错了,应该叫刘局长才对,叫习惯了总改不过来。

刘克服说:“没关系,反正是我。”

“刘局长还有话要说吗?”

刘克服告诉他此刻无事,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请陆老板支持。眼下陪着坐坐电梯,表示感谢,同时惜别。

“我们明天下午离开香港。”他说,“就在县里恭候陆老板。”

陆金华道:“再说吧。”

他手机又响了,他却不接电话,让铃响个不停。当着刘克服的面,他把手伸进西装上衣内袋,从里边抓出一个信封,随手塞进刘克服的上衣衣兜。

刘克服一愣,几秒钟后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往外掏。对方反应更快,当场把他的手抓住了。

“我知道。”他点头,“刘局长是左手。”

刘克服说:“我吃饭使这个。”

陆金华让刘克服少使点劲。右手可以拿,左手也一样。小意思。

“这个不行,不好意思。”刘克服说。

“别人的可以,陆老板的不行?”陆金华问。

“不是那个意思。”

“如今见外了,不比以前?”

不禁刘克服笑,当即松手,不再往回掏。

“陆老板记性这么好。”他说,“只能谢了,回头我让他们给陆老板开张条,就加到捐款里。”

陆金华让刘克服别太麻烦。捐款他已经认了两万,到时候通过同乡会一起交,由他们开票留据,不用刘克服操心。他跟同乡会都说好了,捐两万,一分钱都不会往上加。刘克服不要给他节外生枝,免得大家脸面不好。

“这点小意思给刘局长买件衣服。”他说。

他看着刘克服身上的西装,脸上似笑非笑。刘克服注意到他的眼神,即拉拉自己的上衣衣襟,隆重推介:“这个跟陆老板不好比。但是陆老板肯定也有所不知,我这是国产名牌。”

他穿了件双排扣的西装,是雅格尔,几年前的产品。

陆金华指着刘克服的脚,问他皮鞋也是名牌吗?刘克服把脚抬起来,佯做观察状。这还看什么?普通皮鞋,模样尚新,却只属物美价廉一类,他心里明白。煞有介事自我欣赏几眼,他对陆金华摇头,承认自己的行头一向由老婆打点,衣服的牌子大体知道,鞋子一时还搞不清楚。

“刘局长明天下午走,上午可以去商场转转,就清楚了。”陆金华说。

刘克服称自己只怕没有机会。香港是购物天堂,什么名牌都有,可惜顾不上多借鉴。其他的不是问题,主要是时间。他们这回事多,明天上午还得见人。

“时间有问题,钱不是问题,这个我知道。”陆金华开玩笑,“刘局长钱多,黄裱纸成千上万。”

电梯上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顺着人家的话开玩笑。刘克服告诉陆金华黄裱纸不算值钱,贵气的要数纸钱。所谓“贵气”是刘克服和陆老板都懂的地方土话,指有价值。刘克服说,他们那里的纸钱比黄裱纸贵气,数额大,每张印着十几个零,不上亿也上千万。如今属鬼银行最容易开,阎罗王最好糊弄。

“陆老板清楚,鬼银行不是我开的。”他说,“我管外经局,不是民政局。”

“反正都是你们。”陆金华不听解释,“不要黄金圈,要黄裱纸。”

刘克服建议继续探讨,也许可以找到一个办法。黄金圈大家都喜欢,陆老板要,县里当然也不会不想要。

电梯停行,已经到了底层。电梯门一开,外边站着几个人,有几个是等电梯上楼的,有两个是等人的,一见陆金华就迎了过来,原来是他的随员,在此静候老板。

刘克服跟陆金华握了手,干这种活得使右手,刘克服早已训练有素,不会搞错。

“县里领导特别盼望陆老板光临。”分手时刘克服再次强调。

陆老板还是那句话:“再说吧。”

送走陆金华,回到包厢之前,刘克服悄悄进了趟洗手间,把自己独自关起来,掏口袋清点信封。信封里装的是钱,港币。刘克服用右手捏钞票,左手点数,匆匆点过,不多不少,刚好四万。他只数一遍,确定无误,不再点第二回,对自己左手的几个指头充分信任。这四万港币放在一个信封里,被陆老板塞在刘克服的国产名牌西服上衣外侧左兜,清点后,刘克服把它移了个位置,对折起来,藏进左边内袋,这个内袋有保险装置,钉有一个纽扣,把纽扣扣好,小偷不易摸走。明天刘克服还在香港待半天,上午才离港归返。从香港到深圳,然后去深圳机场搭中国民航的班机回去,到家之前需要经历若干公共场所,可能与境内外若干小偷邂逅相逢。四万元如今虽然不算巨款,也值若干件名牌西装,普通皮鞋至少可以买一打。不能大意,送给小偷怪可惜的。

后来他总觉得陆金华这一迭钞票十分怪异。这笔钱显然是特意安排的,不多不少刚好四万,没涨出一个零头,也不少一个子儿,但是陆金华给钱的情况挺特别,如果刘克服没有起身送客,没有格外客气送进电梯,而且电梯里刚好没有其他人,这些钞票都不太可能塞进刘克服的西服口袋里。也许陆老板这笔钱是为另外一件什么事什么人准备的,忽然间心血来潮就塞进刘克服的口袋里?所以只好说这是天意,老天爷要给你送钱,哪怕你跑到香港,钱还会进你的口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此刻刘克服在县外经局当局长,到香港是为招商会做准备的。本市五月十八日有一个招商大会,称“5.18经贸洽商会”,由市里统一举行,各县区共同参与。该招商活动已经办了十数年,早先定在四月,叫“四一八”,与“是要发”音韵相谐,很吉祥很美妙。但是后来有好事之徒挑毛病,认为该谐音不好,有“死要发”之嫌。死要发其实并不坏,活着能发财,死了还要发财,人生有这么美好的事情,谁不高兴?问题是人都怕死,提到死总让许多人感觉晦气,哪怕能发财。市领导出于对客商生命的热爱,也听从了许多人的意见,决定把时间推迟一个月,移到五月十八号,取“吾要发”之谐,为大家提供发财的机会,同时免去了死亡的顾虑,于是皆大欢喜。渐渐的“吾要发”成了本市招商的一大品牌,每年这个日子前后,各县区摩拳擦掌,竞相努力,力争大有成效,多谈成些项目,同时把其他县区比下去。

刘克服的外经局全称为对外经济贸易局,做外经贸具体工作,招商是他的主要业务。刘克服到香港的任务是尽可能多邀请些客商参加5.18招商活动,特别是要请到一些大牌客商。同时尽量多组织项目,吸引客商兴趣,力争签约。刘克服的外经局并不只在五月十八日干活,其他时候睡觉,他们一年到头都在接触外商洽谈项目,办招商会只在推进项目,集中签约,同时也做集中展示。由于招商会是全市统一,各县区你争我赶,县里头头都怕落于人后,自然特别重视。这回到港做招商准备,县里派有分管副县长齐成亲自率队,刘克服等相关官员只是随员。领导事多,所谓百忙,齐成到港后开了一个见面会,拜访了几个头面人物,因事匆匆离港返回,剩下的任务交刘克服落实。刘克服一行在香港整整待了十天,该找的人一一找过,该谈的事大多谈完,拉住了若干港商,敲定了一些项目,然后打道回府。

陆金华是刘克服此行的一个重点。这位老板近几年摊子越铺越大,除了早先在岭兜的那家水泥厂,还办了一家水电厂和石材厂,占了大片山地,厂区规模很大。这人不只在本县投资,在市区也办了企业,实力日渐雄厚。陆金华是重点外商,本市本县搞经贸活动,他这样的人自然应当是座上宾,主方一定要请,他也自当欣然光临。所以齐副县长到港第二天,就带着刘克服等人跑到香港北角,专程到陆的公司总部登门拜访、相邀。陆金华却含糊其辞,不明确答复是否应邀参会。待到送行吃饭时,刘克服再三邀请,他还不明确表态。为什么会这样?刘克服心里有数。

此刻陆老板正与县里洽谈一个项目,拟在县城附近建一片厂房,形成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现代运动健身器材生产基地,生产的新型运动健身器材具有高科技含量,将尽数出口外销。县里对他这个项目很重视,全力支持,打算把城北一片山地给他,他却看中城西区域,提出要一块俗称“苍蝇巷”的地块。双方没有谈拢。

本县旧日有民谣,称“北门金,南门银,东门牛屎,西门苍蝇”,说的是县城各个角落的特点和地位,其中西部最差。这一带地势较高,位居城乡边缘,与乡村农田相接,早先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街巷,巷两边是平房,后边是田原,周围遍布大粪坑和猪圈,苍蝇最多,所以有“苍蝇巷”之芳名。改革开放之初,县城城区扩展,苍蝇巷被列入改造,确定划为乡镇企业区,当年费了很大力气,填了粪坑,迁了猪圈,修路拉电,办起了一些小作坊小工厂,曾经热烈一时,若干年后又陷衰败,因为规划不当和其他多种因素没能发展起来。如今苍蝇巷一带基础设施残缺破旧,企业多不景气,到处污水横流,依旧满眼苍蝇。港商陆老板偏偏喜欢苍蝇,要把他的现代运动健身器械基地建在这里,认为昔日苍蝇巷有望发展起来,可以变成一个黄金圈。

陆老板慧眼独具,别人只看到满天害虫,他却看到满地贵重。让他在苍蝇巷投资办厂,创造出一个黄金圈有何不好?城西一带眼下非常破败,小工厂小作坊倒的倒散的散,只剩几家手工业小纸制品厂还在开工,生产销售的主要产品是黄裱纸,以及城乡居民出殡上坟的各类用品,包括纸钱。这里有一种纸钱模仿美元样式,币面面额巨大,数以亿计,发行者号称“冥国银行”,俨然已成阎罗王的金融寡头,实际没有几个GDP。让陆老板在苍蝇巷化腐朽为神奇,把供奉鬼魂的黄裱纸烧成本县人民的黄金圈,看起来好处很多,为什么不呢?县里却再三说服,婉言相劝,多方面进行比较,说明旧民谣有道理,城北地点最好,真正的黄金地,建议陆老板按照原先安排,把厂子办到城北去。这里边有个原因:陆老板之前,县里已经答应把苍蝇巷给另一客商开发改造。陆老板不幸晚踩一步,人家已经占了先机。

陆老板非常执著,无论怎么解释,主意不改,只要那堆苍蝇,其他地方免谈。这就跟年轻人找老婆一般,情人眼里出西施,看中谁只要谁,拿谁换都不行,老爹老娘谁讲都不听。事情谈不妥,老板有意见,县里请他回来出席5.18招商会议,他不哼不哈。旅港同乡会为刘克服一行送别,他迟到早退,说是碰到麻烦事,其实事出有因,旨在表达不满。

他却给刘克服送了钱,表明意见归意见,交情归交情。四万港币不是巨款,也不算太少,刘克服一个小局长,不能盼望太多。刘克服一行往港联络招商之前,恰县里久旱无雨,山区一带旱情相当严重,旅港同乡会组织赈灾募捐,慰问灾农,陆老板也认了捐,出两万聊表心意。相比而言,显然陆老板对刘局长比灾农心意更足一些。这笔钱除了陆老板刘局长你知我知,只有电梯稍微看到一点。以当时情况分析,不至于暗藏杀机,本款基本安全。

刘克服回到县里,隔天就找领导汇报。不巧副县长齐成到省里开会,要求刘克服直接找县委书记方文章报告。方书记是老大,说一不二,脾气不小,不好对付,小局长个个都怕,此刻事到临头,不上也得上,刘克服硬着头皮去找,果然出师不利。方文章一听陆金华没有请下来,张嘴就批。

“这点事也办不了,你们去干什么?香港很好玩?”

刘克服强调一行人谁都没玩,除了坐车就是办事。

“办成这样还嘴硬?”

刘克服不吭声了。

方文章也对陆老板不满,说陆金华喜欢苍蝇,总要讲点道理。如果可以办,哪怕已经卖给别家了,县里也会想办法把地赎回来,转给他陆老板投资办厂,打造黄金圈。问题是不可以,这事没法办。

刘克服说:“我看他很固执。如果不给,可能会走人。”

“你这个外经局长怎么当的?”方文章批,“他要走人,撤你,你们一块走。”

刘克服请示:“能不能让我跟林渠他们商量商量?”

方文章眼睛一瞪:“你嫌自己麻烦少,还是嫌林渠麻烦少?”

刘克服不再说话。

方文章要求刘克服不放松,继续做工作。首先必须保证陆金华回来参加招商会,接着还要把陆金华这个项目争取下来,不能放过。

还没说完,他办公桌上的座机响铃。方文章抓起话筒,片刻间神情语音完全变了,不再像训斥刘克服那样满嘴喷火。

“是我。领导啊,有什么交代?”他问对方。

刘克服站直,这时挺为难。方书记还没发话,他不能离开。但是站在这里听领导打电话似乎也不合适。

“那个地方啊,”方文章对着电话笑,“老名叫苍蝇巷,一地破烂。”

他突然意识到屋里还有个人,于是抬手,指着刘克服,再指指门口。刘克服明白了,领导这是让他出去,人家有要事跟电话说,谢绝旁听。刘克服赶紧走出书记办公室,把门小心掩上。

他没离开,站在走廊外等候。除了因为书记没有发话,不好擅自逃遁,他心里也有些好奇,在屋里听了领导只言片语,知道书记突然接到的这个电话似乎跟苍蝇巷有关,以方文章的口气推想,来电话的人职位显然比县委书记更高。这是个谁?怎么也关心起苍蝇巷了?刘克服不禁猜想。

方文章这个电话足打了二十分钟。刘克服守在外头没有离开,期间有几个人过来探头探脑,都是刘克服一类县直机关中层官员。他们问刘克服方书记在吗?刘克服告诉他们书记在里边打电话,想见领导请排队,按先来后到为原则,请排于刘克服之后。那几个人比较计较,不甘排名在后,均掉头离开。

然后方文章打开房门,喊了一声:“小刘!”

看到刘克服还在,没有变成苍蝇上天翱翔,他表示满意。

“你还有点脑子。”他说,“事情没完。”

他对刘克服发布指令,口气完全变了。

“你找林渠商量一下陆老板这个事。”他说,“告诉他是我让你去的。”

刘克服大觉意外:“方书记有什么具体要求?”

不做明确指示,就是让刘克服先商量,深入探讨,然后酌情研定。

于是刘克服找林渠。当时林渠恰在苍蝇巷办公,让刘克服过去见面。刘克服坐上局里的普桑,立刻赶去。

此刻林渠在县民政局当局长,与刘克服为县直机关同僚。当年岭兜移民村发生泥石流灾害后,林渠受处分被撤了书记,事过将近一年才被重新启用,安排到民政局去。民政局掌握着不少人的财物资源,在机关比较热门,显然林渠还是很得方文章看重。相比之下,刘克服从乡书记调来外经局就显得差了,不如林渠。民政局有实权,自有一幢办公大楼,地点在县城新华大街上,里外装修都很好,林大局长不在自己的办公室坐着,跑到苍蝇巷那种破地方办公去了,为什么呢?有些特殊原因。

原来苍蝇巷有大片地盘是林渠的,准确说是归县民政局管辖。早年间苍蝇巷被辟为乡镇企业区时,当时的民政局长有远见,在这里插上一脚,占一块地盘,建了两家工厂,分别生产纸质和木质用品。生产木质用品的叫民政木制品厂,说法比较文雅,实际就是棺材铺,根据需要为各种死者打造棺材。后来因为殡葬改革推行火葬,棺材需求锐减,木制品厂不再做棺材,改做骨灰盒,以及相关丧葬用品,以满足各类死者需要。民政局下属另一家企业生产纸质用品,叫民政纸箱厂,是一家福利性质企业,主要安排本县残疾人员就业。因纸箱包装行业竞争厉害,残疾人企业比不过健全人,该厂后来转产,虽然还叫民政纸箱厂,却不再生产纸箱,改产花圈、黄裱纸等纸品,同时大量印制纸钱。类似产品的竞争也很激烈,该厂依靠政策扶持,勉强维持。近些年,苍蝇巷一带小作坊小企业多因产品销路困难停产,民政这两家厂子始终坚持生产,他们的员工工资很低,产品也有销路,因为人总是要死的,人死了都要治丧,用得着骨灰盒黄裱纸以及花圈纸钱种种。

眼下民政部门的这两家厂子突然成为问题,尤其是民政纸箱厂。在陆老板提出打造黄金圈之前,早有一位客商独具慧眼,与县里草签意向,选址在这里投资,拟改造苍蝇巷,建造大片标准厂房,开发一片工业加工园区,林渠辖下民政纸箱厂划在人家的园区范围内。旧城旧企业改造如今常见,改造中企业员工安置有些通行办法,苍蝇巷这里原有老企业基本倒光了,破产倒闭企业员工安置多是拿出一笔钱买断工龄,政府提供帮助,工人自谋出路,争取再就业。这一办法对民政纸箱厂却不好用,因为这里不比其他,集中了百来个残疾人。

他们不接受主管部门提出的买断工龄方案,宁愿领取微薄工资,坚持上班印制纸钱,不愿失去工作。因为他们身有残疾,再就业格外困难。残疾人维护自身利益的态度很坚决,效果很强烈,瞎子聋子哑巴驼背断手断脚聚在一起,情况有别于常人。

所以林大局长焦头烂额,蹲到苍蝇巷办公去了。“吾要发”在即,招商洽谈会要开了,县里计划于招商会期间跟投资商就改造苍蝇巷为工业开发园区正式签约,这就需要林渠做通所属企业残疾员工工作,把事情谈妥。林渠是老手,曾经当过信访局长,也在乡镇当过书记,很会软硬兼施,良民刁民都能对付,但是这回非常棘手,因为对方无论良刁,都是残疾人,人家认准一条,软硬不吃。

刘克服赶到苍蝇巷时,林渠正在纸制品厂的办公楼里找残疾员工谈话。刘克服到了工厂门外,这才明白为什么林渠要劳驾他亲自前来参观访问,自己不愿离开苍蝇巷半步。原来林大局长根本就出不来:工厂门被一辆载货小卡车堵死了,林渠的轿车被堵在厂内停车场里。

刘克服下了车,带着部下小陈步行穿过大门,进了福利厂。

进大门之前,他给妻子苏心慧打了个电话,苏心慧在单位里。

“我在苍蝇巷,这边恐怕麻烦。”他告诉苏心慧,“中午可能回不去了。”

“知道了。我去学校接儿子。”苏心慧问,“怎么会跑到那边玩去?”

刘克服说:“不好玩,回头讲吧。”

这时刚好走到大门口,经过堵门的货车边。刘克服抬眼一看,货车驾驶员坐在车里抽烟,也拿眼睛盯着他。驾驶员理光头,长脸,长着一对招风耳,手中夹着一支烟,烟雾从他脸上飘过,他的一双眼睛在烟雾中灼灼发亮,眼神挺特别。

忽然那驾驶员把手一甩,手上的香烟从车窗飞出来,直打刘克服的脑袋。刘克服匆忙一闪,烟头从他耳畔掠过,打在一旁小陈身上。

小陈忍不住叫唤:“你干什么?”

那人不含糊,立刻回敬:“我干你妈!”

刘克服抓住小陈的肩膀,把他往前一推:“快走。”

此时此地不适合理论,刘克服迅速干预,扼杀可能恶性发展的言语冲撞,把自己和随员带离现场。

他们进了纸箱厂办公楼,不待上楼与林渠接洽,刘克服的手机响了。

“刘局长在苍蝇巷吗?”

是姚育玲,姚经理。刘克服不禁惊讶,这人真是顺风耳,消息真灵。刘局长一行二人刚刚光临苍蝇巷,不待办事,人家的电话就赶来了。

“姚经理有事吧?”刘克服问。

“陆老板交代我打一个电话,”姚育玲说,“谢谢刘局长。”

刘克服说:“谢什么,早呢。”

“老板说要先谢,谢在前边。”

不由刘克服想起香港中环那座大楼的电梯,陆金华不吭一声一伸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

“事情办成了,老板还会再谢。”姚育玲补充了一句。

刘克服不禁哈哈,说自己运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