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梅雨婷回到家,有点困倦。她打开鱼箱的灯,有些鱼出现了“浮头”现象,这是鱼箱里缺氧了。她匆匆插上充氧器的电源,脱了外套,去卫生间,换上托鞋,卸妆梳洗。洗完,回到客厅,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泡了杯茶,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品。

她回想着白天的人和事,不觉微微一笑。因工作关系,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人,揣摸过不少男男女女的心思。在众多的食客中,有一些男人给她留过电话号码,但她没有主动给任何一个男人打过电话。她收到过一些客人的小礼物,她把这些东西随便丢到屋子里的任何地方,再也不会去理睬它。

她感到她是孤独的,没有人真正了解她,甚至没有人想要了解她。有人向她表白过爱,她知道,那是虚假的,是男人们的谎言。这些男人们想用金钱和谎言收买她的芳心,得到一时的欢娱。也曾有人拿公共职位交换她的肉体,她都拒绝了。她不是毛猫,她不会把她随便卖给任意一个男人的。

她品着茶,目光投向她的鱼箱,有对名叫鹦鹉的鱼,正处在繁殖期,双双躲在鱼箱一角的水草丛中,忙着为它们的新婚生活筑巢做窝呢。这是在鱼商那儿经过几次选配才配成的一对恩爱夫妻。

认为随便放一对雌鱼和雄鱼就可繁殖,那就大错而特错了。有句俗语叫捆绑不成夫妻,尽管这是对人类说的,但用在鱼类或者其他动物的身上也同样适用。就拿鱼这样低等的动物来说,在配对时,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在繁殖季节的成鱼,它们会在鱼群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异性,而被挑选出的异性也是有选择地接纳挑选它的异性,然后才成双入对,进入特定的区域,雄欢雌爱,生儿育女。

她自然想到了任之良,初次见面之后,她把他从无数个她认识的男人中分离了出来,认定他是可以与之倾心交往的朋友与伙伴。她没有谈婚论嫁的意思,不要说自己心仪的男人是有妇之夫,而且,即使她嫁了人,她也不会是贤妻良母。人毕竟是人,与鱼有所不同,鱼类中,除为数不多的鱼在它们的后代出生后可关照一段时间外,大多数的鱼,在其后代出生后就不管不顾了,任由它们自生自灭。即为人妇,则亦为人母,为妇为母,则要承担各种各样的社会责任,这样就被一张无形的网罩着,不能越雷池一步。这样的生活,对于她来说,不知是福还是祸?

她喝了一口茶,茶已泡得很酽,且水温适宜,口感极好。她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下大半杯,拿起水壶把它添满,坐在那儿慢慢地品尝。

第二杯茶喝完,她的倦意全无,脑子处于活跃状态。她再次把目光投向鱼箱,鱼箱里充够了氧,鱼儿的精神也很饱满。她站起来,走向鱼箱,鱼儿立刻围拢过来,她知道,它们饿了。她投了些饵料,鱼箱里像炸开了锅,哄抢鱼饵的鱼们把整个鱼箱闹了个天翻地覆。她重新坐下来,注视着鱼箱。鱼箱在荧光灯的照射下,映衬着蓝色的背景,清澈透亮的水,散发着柔和的蓝莹莹的光,充氧器吹起的气泡泡,在鱼箱里形成了一片彩虹,看上去很美。

鱼饵一会儿就吃完了,鱼儿在那片小小的五彩缤纷的世界里欢乐地嬉戏。一对被她称作“黑箭”的鱼,在水中龙腾虎跃,十分欢乐。它俩在箱底,用嘴将彩色的石头拱来拱去,看上去非常可爱。其中一条,一个猛子跃出水面,又一个俯冲冲向箱底,再翻身做几个优美的翻滚,沿正弦曲线从这头游到那头,可称得上是出色的表演家了。其他几对,有的互相亲昵,尽情地戏水,有的则剑拔弩张,互相攻击,极具情趣。梅雨婷看着看着,一扫心中的阴云,哧哧地笑出声来。谁说艺术是人类所独有的,并且是在劳动中产生,在劳动中发展、完善起来的?看看这些鱼吧,看看它们精彩的表演吧,难道你不以为这也是艺术吗?

她站起来,弯腰观赏着鱼类的艺术,鱼们又聚拢过来,面对着她。她用手在箱壁上挥了一下,鱼们跟着她的手窜来窜去。她想,这才是她真正的朋友,她沉默下来,冲着它们扮了个鬼脸,投下一点饵料,进卧室休息了。

林思凡回到宿舍,脸都没有洗,倒在床上就睡。专题片的事让她头痛。她和任之良、华记者的意见总与上面的意见有分歧,面对这种分歧,她束手无策,而任之良总能在这些分歧中找到平衡点,吸收各方的意见,使问题得到解决。这个看似处处随和的男人,内心却十分刚强。在工作中,他既坚持原则,又灵活多变,但又从不使人感到圆滑。这样的男人,在她接触的圈子中,确实少有。

刚睡下的那会儿,她睡意朦胧,觉得马上就要睡着了。但她想起这些天的所作所为,便联想起许多往事,她的神志又异常清醒起来。

大学新闻系毕业后,她顺利地分配到电视台工作。几年下来,因工作成绩突出,为人真诚热情,人又机智活泼,颇得同事、熟人和圈内人士的喜爱。在个人感情问题上,她先后处过几个“男朋友”,处不了多久,就无缘无故地吹了。按世俗的标准衡量,她处的这几个男朋友,应该都是不错的。第一任,是本市一位领导的公子,在南方某市机关工作,人长得很标致,既有北方人的健壮,又有南方人的细腻,还有难以估量的前程。但她处了一段,就吹了,别人问她缘故,她说没有什么缘故,就是不想处。

第二任,是市委机关的一名科长,写得一手好材料,颇得领导赏识,他的同事预言其“前途无量”。处了几天,也吹了,同样没有什么缘故。

第三任,是位大型国有企业的中层干部,一表人才,收入颇丰,她处了几天,也“不想处”了。此后她便死了这份心,谁再提起这事,她就跟谁急。

任之良的出现,使她几近泯灭的情感世界复活了,在她的内心掀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波澜。

想起这些,她辗转返侧,难以入睡。她索性开了灯,随手拿了本杂志翻看,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她干脆下了床,在书架上翻出一本书,这是一本纪实性作品,书名叫《莫尼卡的故事》。她随便翻到一章,躺下身来看。这本书有多处性描写,她过去看过,曾刺激过她的性腺,激起过她强烈的性冲动,且对主人翁莱温斯基女士选择异性的标准产生了重重疑虑。通过她的几番“婚事”,她似乎懂得了女人对于男人的选择,在某种情况下是无意识的,可能是“原始文化”在自身的沉淀发生作用。

原始人群中,不存在社会地位的高下,只存在个体之间的互相吸引和爱慕。莱温斯基发誓要睡到总统的床上,但她并不想借助总统的地位抬高自己的身价,她只是爱慕他,认为在人群中,他是优秀的个体。在原始意识中,与一个优秀的个体相结合,意味着生产的下一代可能也是优秀的,而在这个优秀的下一代身上则携带着自己的基因。莱温斯基并不想与总统生儿育女,但其冲动都来源于此。

她看了一段,正是一段性行为的描写。她浑身躁热,不能自已。她看着那段赤裸裸的文字,整个心身沉入这段文字描写的情景之中,仿佛自身融化进莱温斯基所处的那个环境,她把书扔过去,双手抚摸着自己的玉体,好像什么东西滋润着她饥渴的心田,顿觉酣畅淋漓,头上浸出了细细的汗珠。

雨过天晴,她慢慢地平静下来,疲惫再次袭上她的心头,她有气无力地伸手关了灯,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任之良轻轻地打开门,灯也未开,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轻轻地转动了一下门把手,门已被反锁了,妻子李丽娟显然已经不满,对他采取了惩戒措施。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不进去,在客厅的沙发上过一夜,李丽娟会以他彻夜未归为借口,向他发更大的难,他浑身是嘴,也不能道其白。进去吧,就得敲门,李丽娟肯定不会开门,否则,她也不会把门反锁上的。这样,干扰欣星的睡觉不说,怕要惊扰邻居,这多不道德呀。

他犹豫了一阵,决定还是不“扰民”为好,客厅里凑合一夜再说。

他在沙发扶手上放置了一些靠垫之类的东西,权作枕头。他脱了外套躺下来,将外套盖在身上,两手抱着脑袋,闭了眼强迫自己入睡。

他头脑昏昏沉沉的,但睡了半天,就是不能入睡。回想起过去的一段生活,感到深深的内疚,甚至产生了一种罪恶感。他觉得他对不起妻子女儿,尽管与工作有点关系,但也不是完全为了工作。像今天,他完全可以正常回家,陪妻子女儿吃吃饭,干干家务什么的。但他没有,他陪着两位女士,或者说由两位女士陪着,出入娱乐场所,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在作怪?

这样的情结时常萦绕在他的心头。应酬上的事,他是少不了的,办公室主任嘛,你不喝酒,领导批评你:“你不喝酒,你怎么招待客人呀?”你喝多了,领导同样批评你:“客人没喝醉,自己先醉了,你是怎么招待客人的?”所以,凡应酬,你不能不喝,又不能多喝;不能花钱太多,还要让客人尽兴。遇上骆垣那样的领导陪客人就更难侍候了,吃喝嫖赌一条龙服务,还要留下赶日请他的哥们消费的余头。满足了他吧,一把手那儿很难签字报销;不理他吧,他跟你三个月绷个脸,见着你就让你难受。你说这个差事,简直里外不是人。

当下有句顺口溜,专说办公室主任的:自个儿的肠胃,叫领导练了拳了,自己的工资,给领导拜了年了,个人的老婆,让领导解了谗了,不知不觉之中,也就掌了权了。任之良想,这话搁骆垣这样的人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拿它来说自己,就有点牵强符会了。俗话说,无欲则刚,他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没有那么大的官瘾和权力欲,因此也就不会拿自己的肠胃、工资和老婆作交换了。倒是老婆常常怀疑自己拈花惹草,对他鼻子不鼻子,脸不是脸的。

任之良这样想着,卧室的门“哐啷”一声开了,他的心紧紧地抽了一下,神智清醒了许多。他急忙翻个身,脸朝沙发靠背睡下,闭上眼睛,故意打起鼾来。

李丽娟穿着睡衣来到客厅,摁亮灯,走近沙发。她俯下身子看看他,揪住他的耳朵,把他的头转过来,说:“你看看几点钟了?放着人家热腾腾的被窝不睡,跑到沙发上装可怜,算什么男人呀你?”

任之良睁开眼,做出被人惊醒的样子,睡眼朦胧地看李丽娟一眼,对她说:“神经病呀你,人家刚刚睡着,你就来搅扰呀你。”

“到底是谁搅扰谁了,你说清楚。在哪个婊子的被窝里睡的,睡下去得了。半夜三更的,跑回来搅扰人。”

任之良知道,在这种时候,说几句软话,再厚着脸皮与她亲热亲热,也就过去了。可他没有这样做,他嘴里咕哝了几句,翻转身又睡过去,装成十分瞌睡的样子。

李丽娟坐在另一只沙发上,重重地叹口气。半晌她说:

“起来,进去睡吧,这里睡感冒了,还不是我的麻烦。”

任之良又打起了轻轻的鼾。李丽娟用劲把他扶起来,连拉带扯把他搀进卧室。

任之良脱了衣服静静地睡下了。李丽娟躺了一会儿,转过身抚摸着任之良,轻轻地说:“自己在外边没干什么好事,反倒像立了功似的,不理不睬的。”

“别胡思乱想了。应酬了一天,我真的瞌睡了,睡吧!”

“不行,你把余粮都交了,还怕交公粮呀。”

“你别瞎猜疑,你老这样怀疑人,没事也叫你逼出事来了。与其徒有虚名,还不如来点实的呢。”任之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有没有的也就不说了,男人嘛,不管外边怎么着,还想着这个家,还能回来睡到自家的床上,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可你得爱惜自己的身子,”她边说边抚弄任之良的那根,见那根软软的,便说,“也不知怎么家捣鼓的,这东西见着自家的人倒直往肚子里钻。”于是捏着它,边往外拉边说,“快出来,快出来!”

那根在李丽娟的抚弄下慢慢地起了兴,侧着身直往她的那地方钻,于是夫妻紧搂着,互相安抚着,激情迅速燃烧起来,夫妻之间的那点事,顷刻之间发生了。

骆垣支走任之良他们,吴洁带他们到另一幢房子里,每人安排一个单间。骆垣在吴洁那里死磨硬缠的,非要叫她做做那三姐妹的工作,让她仨陪他们过夜不可。吴洁面露难色,她委婉地说:“真的,她三个真的不陪客,今儿个到客厅去演唱,已经破例了,我再也不能对她们提什么要求了。”

骆垣不悦,他没好气地说:“常到你们这儿来,说实在的,也就冲她仨,要不然,那么多的餐馆,酒店,干吗非得到你这儿来不可呀。”

“骆哥对我们的关照,我们不会忘记的,只是这件事很让我作难的。”吴洁差不多就是哀求了。

“要不这样,”骆垣说,“你把她仨带到我这儿来,由我跟她谈。大老远的到这儿来,不就是为了钱吗,我就不信,我使不动她们,这钱也使不动?”

吴洁难为情地出去了,不一会她就折回来了,她说她实在无能为力。姐仨个说,再要缠她们,她们就要报警了。话说到这个份上,骆垣只好作罢,叫吴洁另外找几个来,由他们挑选。

吴洁带回来几个小姐,齐刷刷站在骆垣面前,骆垣仔细地挑选了三个,给刘金全的房间里送了一个,带了另一个到马半仙的房间里,叫马半仙过目。马半仙说了几句客套话,骆垣便说:

“你比神仙还神仙,真正的神仙未必能有这艳福呀!”

马半仙咕哝了句什么,骆垣也不理会,他捏了一下那小姐的脸蛋,对马半仙说:“你瞅瞅这小姐,多水灵。你可得悠着点呀,别伤了神仙爷爷的贵体。”说着,他侧着头看了马半仙一眼,马半仙早已魂不守舍,馋涎欲滴了。但他故做镇静,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骆垣故意要烧烧这位半仙,他对那小姐说:

“你先去到我的房间去,我和这位先生说说话。”

马半仙望着小姐出了门,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液。

骆垣坐在马半仙的身边,开玩笑地说:“关于你,社会上流传着一个传说,我想证实一下,是不是真的。”

马半仙笑笑,说:“什么传说,神道道的,还要你这么大的领导证实?”

“有人说,你走在大街上,只要留意从你身旁走过的人,你就能知道他的吉凶祸福,甚至能预测他还能活几天。我问你,有没有这么神呀?”

马半仙诡秘地笑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让人觉得他更加神秘。

“看样子,是真的了?”骆垣笑着说,“可到我这里,怎么就不灵了呢?我可是该做的都按你的旨意做了呀。”

“我早说过,”马半仙说,“你那事,是有人在碍着的。”

“你得想想办法搬掉这个拦路虎呀?”

“你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还办不了那点子事呀。还要我们老百姓想办法,这不是明着欺负人吗!”

马半仙始终笑着,使骆垣感到,这马半仙对此事已经胸有成竹竹,良策在胸,只是不到节骨眼上引而不发。骆垣有点着急了,他说:

“哎哟,我的神仙爷爷,有什么锦囊妙计,就瓦罐里倒豆子,痛快些好不好呀。小姐们可等得不耐烦了。”

马半仙仍然笑笑,心想,该是你不耐烦了,哪里是什么小姐不耐烦了。他卖了个关子,对骆垣说:“想必你和刘常委呆了有一天时间了吧?”

骆垣点点头。

“他没给你个锦囊妙计?”

骆垣大体说了他和刘金全的谈话内容。马半仙眨巴眨巴那对小眼睛,面带玄机。半晌他才说:“刘常委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找出徐树军的死穴,不就啥事都了了,你还要我说啥?”

骆垣歪着头想想,问马半仙:“你也是这个意思?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那还能咋的?”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好了,该让那小姐来了。”骆垣说着,站起身走了。

他到他的房间里,两个小姐见了他,开他的玩笑,问他和那个马半仙是不是同性恋啊,骆垣说是不是同性恋,马上就见分晓了。说着他抱住一位小姐就亲,亲了一阵,他对另一位说,你就去陪刚才那位先生吧,他正在火头上呢,你可得小心些,不要让人家给吃了。那小姐笑笑,说:

“你不要把我们这位吃了就行了,就别操那么多的心了。”她边说边拉开门走了。骆垣急急火火地剥了那小姐,摔到床上去,喘着粗气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