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新。兆福街。柠檬泪酒吧5号包房。啤酒。蓝莓。盐爆花生米。

李凯朋入迷地听着陈之行的讲述。

他不能吸毒，他的权力欲也没有得到满足，那么——唯一可以让他快乐的，便是郭亚南了……

曹秋实都说了，他除了市长之外，还是一个男人。

一个很普通很正常的男人。

那么，他李凯朋也是可以被谅解的了？

李凯朋举起酒杯，陈之行也举起酒杯，两个人的酒杯轻轻地碰了碰。

陈之行喝了一大口啤酒，忽然严肃起来，直视着李凯朋，问：“大哥，你同意曹秋实的说法吗？”

李凯朋愣了一下，问：“什么说法？”

陈之行说：“关于蓝斑的说法。”

李凯朋不说话。

陈之行追问：“你觉得曹秋实是可以被谅解的，是吗？”

李凯朋抬眼看陈之行，冷冷地说：“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

陈之行说：“大哥，说实话，曹秋实真的是一个有着独特人格魅力的男人。癌症患者最难以忍受的就是疼痛，可是，在治疗期间，曹秋实从来没吭过一声，相反，他总是对他的主治医生说，没事儿，别担心，我很好……有一次，他疼得厉害，就咬自己的手背，把手背咬得鲜血淋漓……护士一边为他包扎，一边责怪他不该这么做，可是，曹秋实却笑呵呵地说，这叫以毒攻毒，效果好，还不上瘾，比打杜冷丁强多了。在曹秋实住院期间，医护人员都喜欢上了他。曹秋实去世的时候，在场的医生和护士哭声一片，有一个小护士还哭得昏死过去了……可是，不管曹秋实多么让人喜欢，多么值得原谅，不管曹秋实命运的悲剧是多么惨烈，他也是罪人！因为，他侵犯的是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是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

李凯朋盯着陈之行，说：“老弟啊，事过境迁了，不必这么激动了吧……”

陈之行并不理会李凯朋，而是深深地凝望着窗外的承新之夜——接下来的讲述，陈之行自己最知道，无论过去多少年，再次忆起，依然会让他——

激动？

不是。

心痛？

是。

除了纪委书记，陈之行还是一个普通而正常的男人，一个见不得眼泪和悲剧的心太软的男人。

柳依萍被解除双规后，回到了她和曹秋实的家。柳依萍下了车，向家里的窗口望去，只望了一眼，就泪流满面。负责看护她的武警战士小王连忙掏出面巾纸，给柳依萍擦眼泪。柳依萍一把抱住小王，放声大哭。柳依萍哭，小王也哭。两个人哭成一团……

小王是苏州人，细眉细眼，细心。她很同情柳依萍，最怕柳依萍掉眼泪。柳依萍第一次掉眼泪，就给小王吓坏了。她急急忙忙地跑到陈之行的办公室，慌慌张张地对陈之行说：“领导，柳依萍哭啦！”

陈之行问：“她为什么哭，你知道吗？”

小王说：“不知道呀！”

陈之行说：“你别慌，一定要看护好柳依萍。”

陈之行说完，小王还是不离开。

陈之行笑了，问：“还有什么事？”

小王说：“我想采一束野花送给柳依萍。”

陈之行问：“每天都送吗？”

小王说：“对！她那天说，她喜欢花，看见花心情就好起来了。”

陈之行说：“不行。”

小王不敢再说话了，却也不离开。

陈之行说：“小王啊，柳依萍现在是被审查对象，心情不好是很正常的，你是武警战士，又是党员，应该对这个问题有一定的认识，你说呢？”

小王不服，红着脸嘟嘟囔囔地说：“送束花有什么不可以嘛……”

陈之行严肃地说：“傻孩子，万一那些花啊草啊的有毒，被柳依萍吃下去，你能负得起责任吗？”

小王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出去了。

柳依萍上了楼，来到家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低头的刹那，一串眼泪掉在地上。

开门的是曹秋实刚过完80大寿的老母亲。老母亲和柳依萍四目相对，还没等说出话来，就双双昏倒在地上……

小王立刻蹲下来，一只手去按老太太的人中，一只手按住柳依萍的人中。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醒过来了，她们慢慢地坐起来，依然四目相对，依然相对无语。

好半天，柳依萍才说：“妈，我有了！”

老太太耳朵聋，问：“什么？”

柳依萍一边流着泪，一边说：“我怀孕了！”

老太太笑了，接着，又哭起来，一把抱过柳依萍，两个人又是哭成一团……

柳依萍回家之后的第二天，老太太就在睡梦中去世了，死于大面积心肌梗塞。

柳依萍对这一段经历，是这样描写的：“……我的老妈妈，虽然只是我的婆婆，却像我的亲妈妈一样爱我。我和秋实常常挽起她的手臂，像拉着一个可爱的小孩子那样拉着她，夕阳普照的百合湖畔，留下我们三个人多少笑声啊……妈妈啊，请你安息吧，我一定好好培养我的宝贝女儿，那是你的孙女，身体里流着你的血，那是我的至爱——我的秋实的女儿，身体里流着秋实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