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从曹秋实被双规到他因肝癌离开人世的一年间,作为专案组组长,陈之行是与其接触最多的人之一。

专案组的副组长是吉庆省反贪局的副局长舒党志。舒党志在进入曹秋实专案组之前,是震惊全国的“省委书记情人案”的专案组组长。裕田省的省委书记赵玉新与情人肖娜相处长达18年,私生子已经13岁了,一直被寄养在澳大利亚悉尼的姨妈家。在赵玉新做省委书记的四年中,肖娜通过各种方式,疯狂敛财达3.5亿!

舒党志耿直爽快,头脑灵敏,思路清晰,有着超强的破案能力,领导专案组用了18个月,终于把赵玉新和闻讯而逃的肖娜送交了司法机关。

舒党志进入曹秋实专案组后,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一个月后,舒党志找陈之行谈话,几句话就把陈之行说愣了。他说:“之行啊,这段时间我详细地研究了曹秋实的家史,研究了他的家庭背景、婚恋史和工作经历……怎么说呢,我想用六个字来概括曹秋实……”舒党志边说边用右手掰着左手的手指,如数家珍,“能力、魄力、魅力!”

能力,魄力,魅力——这就是舒党志对曹秋实的评价。

因曹秋实是重症患者,组织上把他的双规地点定在坐落于海滨城市莲花市的九三疗养院,九三疗养院即宏远军区第二疗养院。把这里作为双规地点实属不易,中央纪委、中央军委的相关人员同疗养院的领导协商了三次,他们才同意专案组入住。

这是值得理解的,毕竟这里曾经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住过的地方,曹秋实住的房间就是周总理当年在这里疗养时住过的房间。

专案组进驻后,陈之行让同志们把这个房间改动了47处。窗户贴了单反射膜——因曹秋实和黑社会联系密切,怕黑社会通过某些手段对这里进行监控;电源通通用电工胶布粘上了;洗手间的门和镜子都撤掉了;屋子里的一切突出物都用胶布缠上了……

保证双规分子的安全和健康,从来都是专案组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曹秋实的案子,在国内外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一旦他出了问题,后果就严重了。因此,陈之行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宏远大案结案后,殚精竭虑的陈之行体重降了30斤!

曹秋实喜欢大海,又是个摄影爱好者,每年都到海边采风,拍过很多大海的图片——柳依萍的那本书里,选取了曹秋实拍摄的几张大海的照片。有海南岛的海,有北海道的海,有南非的海,还有夏威夷的海……

能住在海边,曹秋实感到很高兴,他和陈之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之行啊,组织一定是有意把我放在这里的,组织一定知道我喜欢海。能看见海,心情就畅快,交代问题的积极性就提高了……是不是呀?”

关于曹秋实的心愿,柳依萍在书里写道:“……秋实是个有着海一样胸怀的大丈夫,他喜欢海,热爱海,离不开海。他不止一次和我相约,在他退休后,我们一定要在海边买一栋别墅,远离尘世,每天闻涛声起床,枕涛声入眠……在秋实离世的前五天,他陷入了昏迷,而在他昏迷前的清醒时刻,和我说的最后几句话就是——宝贝,很遗憾,我食言了,再也不能陪你一起看海了,再也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这是他留在人世的最后几句话……秋实离世后,我最怕的就是看到大海,面对大海,我的泪会像海潮一样汹涌,将我完全吞噬,令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柳依萍比曹秋实小18岁,个子高挑,一头自然流泻的披肩长发,浑身洋溢着浓厚的女人气息。她有过六年婚史,生有一子,丈夫是开工厂的,后来有了外遇,和柳依萍离婚了。柳依萍离开家的时候,分文没要,净身出户,整个人只剩下了那份骨气。

就是这样一个看重骨气的柳依萍,却在做了市长夫人后,收受贿赂3200万!

关于这个问题,柳依萍是这样对专案组的工作人员说的:“收不收礼,是身不由己的。就拿飞鹏集团的那200万来说吧,贾三儿是个多么不可一世的人啊,可是,在秋实面前,却没有比他更谦恭的了。他总是亲自到我家,比我大那么多,还一口一个‘嫂子’地叫着,我给他冲杯茶,他都会不好意思……过年的时候,贾三儿特意到我家来拜年,临走时,留下了那个信封,信封里有5张卡,我哪里知道他竟会在卡里存了200万啊!而当我知道以后,曾到贾三儿的办公室去过两次,想把卡退还给他,可他说什么也不要啊,急得差一点就要掉眼泪了,他说,嫂子,没有曹市长,我这辈子只能是个社会小混混,比起曹市长的恩情,这点小钱太拿不出手了!贾三儿是那么的情真意切,我又能怎样?”

柳依萍津津乐道的这个贾三儿,就是横行宏远多年的黑社会头目贾飞鹏。

贾飞鹏和曹秋实交好,和丁常进也很密切,丁常进每次去澳门赌博,贾飞鹏都派人护送,先后为丁常进偿付了1250万赌资。

九三疗养院共有四座红砖小楼,曹秋实住在1号楼,柳依萍住在3号楼。

曹秋实的房间,是观海的最佳处。挨着曹秋实的是武警的营长和武警医院的医生。

曹秋实常常站在窗边,透过窗前初吐嫩芽的树木,远眺大海。

有一次,陈之行去看曹秋实。一进屋,就发现曹秋实正站在窗边。曹秋实很专注,好像没有听见陈之行的脚步声。陈之行就站在门口,等曹秋实回头。好一会儿,曹秋实回过头来,这一回头不要紧——他那满脸的泪痕,着实把陈之行吓了一跳!

曹秋实,像个孩子一样,满脸的泪痕,还伴着抽泣……他好像忘记了屋子里还坐着两位武警战士,更是对陈之行的到来一无所知!

他慌乱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着眼泪,同时,有些难为情地看了陈之行一眼,尽量用正常的语调说了一句:“呀,之行来了,快坐,快坐。”

那天,在和陈之行的谈话中,曹秋实交代了很多平日里没有交代的受贿问题。其中还包括他所了解到的,前妻满秀琴的一些重要经济问题。

刚刚经历了情绪波峰的曹秋实一脸疲惫,虚弱地斜倚在床头,对陈之行说:“之行啊,我本是个干脆利落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拖泥带水。因为我的急脾气,萍萍总管我叫‘小毛猴’……”说到柳依萍,曹秋实哽咽了一下,然后,才接着说,“我是很想尽快把我的问题说清楚的,可是,不知你是不是会相信我……”

陈之行说:“我是不是会相信你,得看你是不是实事求是啊。”

曹秋实说:“到了这个地步了,我还能撒谎吗?撒谎有意义吗?我想说的是,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是贪财的人,从来都不把钱当回事……所以,专案组让我交代我的受贿问题,让我很为难,因为有些数额我真的是忘了……如果让我说,也只能说个大概……”

陈之行刚要说话,曹秋实摆了一下右手,抢话说:“我知道,陈书记,我这么说,在常人看来,是很虚伪的……既然你不贪财,怎么还收那么多的钱和物?!究竟是为什么……谁知道是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陈之行说:“老曹啊,追问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对你来说,眼下最有意义的事情是用你的教训来教育其他的党员干部。办理一案,教育一片,震慑一方……你说呢?”

曹秋实笑了笑,说:“你说得对!所以,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过去,希望能多交代一些问题。”

在和曹秋实开始正式谈话前,陈之行让住在隔壁的医生过来给曹秋实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医生的意见是,曹秋实体温正常,心脏状况也不错,可以进行谈话。

陈之行对曹秋实说:“老曹,希望你能放松心情,别着急,咱们慢慢谈,好吗?”

曹秋实直了直身体,稳稳地说了一声:“没问题!”

据曹秋实交代,他能记得清的受贿有150多次,上至和他平级的市级领导,下到私营业主,都给他送过钱,送过物。

五花八门,无所不包。巧立名目,财源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