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郑克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当时的宏远市计划委员会经贸处工作。坐了三年的办公室后,生性好动头脑灵活的郑克雄坐不住了,毅然决定下海。郑克雄把下海的决定跟妻儿老小一说,全家立刻乱作一团。连不苟言笑的郑贤都气得老泪纵横,不停地骂:“孽障啊,这个孽障啊……”

可是,下海没几天,家里人就再也不骂他了。因为,郑克雄迅速地发起来了。

郑克雄的发家致富简单得很。他成立了一个皮包公司,公司里只有三个人,一个司机,一个会计,一个经理——经理就是郑克雄。利用原来的关系,郑克雄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钢材、煤炭、棉花等紧俏物品的计划指标,倒手一卖,几百万便轻松入账了。

计划经济过渡为市场经济之前,郑克雄又及时地实现了他的“华丽转身”,在北京成立了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接连开发了好几个楼盘。

郑克雄成了有钱人,响当当的有钱人。说起自己,郑克雄会笑嘻嘻地说:“之行啊,俺现在是有钱人了,确切地说,是很俗很俗的有钱人了……”

陈之行不问郑克雄的是非,他更是无法左右郑克雄的是非。郑克雄之于他,就好比年轻时代拥有过的那些旧桌椅,旧书本,旧操场,旧足球……他难以割舍那些泛黄的回忆,又怎能轻易割舍郑克雄?

在郑克雄面前,陈之行不再是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纪委书记,他依然是那个不曾老去英姿飒爽的少年陈之行、青年陈之行,而郑克雄依然是那个不拘小节莽撞稚嫩的愣头青。陈之行愿意和郑克雄面对面,因为他们是一棵树上长出的叶子,有着相同的气味,有着深入根底的共鸣。

陈之行做了省监察厅的室主任后,有一天郑克雄突然给陈之行打来了电话,急急地约陈之行出来聊聊。他们之间的“聊聊”,不仅是聊一聊,还要打一打。多年来,他们的相见总是会选在宏远市的皓月网球馆。各自换上运动服,抄起网球拍就是一顿厮杀,筋疲力尽之后,再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郑克雄不敌陈之行,非常不甘心,骂骂咧咧地要重新开始,到底胜了陈之行一局,才眉飞色舞地坐下来歇气。

陈之行笑眯眯地等郑克雄开口。

郑克雄呷了几口热茶,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卡,对着陈之行晃了晃,说:“哥们,恭喜你进入官场啊!”

陈之行看了看那张卡,问:“什么意思?”

郑克雄说:“陈主任,别装糊涂啊,怕你以后用得着,先给你小存了一笔。”郑克雄说完,竖起右手的食指,说,“一个数,随用随取,别嫌少啊。”

陈之行笑了,逗郑克雄:“郑老板,一个数是多少啊?一分钱,还是一块钱啊?”

郑克雄说:“打个咨询电话,查查余额就知道了。”

陈之行拿出手机,问郑克雄:“密码多少?”

郑克雄哈哈笑了,说:“猜不出吧,哥们浪漫着呢,咱俩是哪天认识的,还记得不?”

陈之行也哈哈笑了,回敬:“你怎么知道哥们猜不出,哥们不仅浪漫,还好记性呢!”

陈之行说完,拨通了宏远银行的咨询号码,按照提示,顺利地输入了密码,顺利地查出了余额。

密码是陈之行和郑克雄上初中一年级时开学第一天的日子。

余额是人民币100万整。

陈之行放下手机,看郑克雄。

郑克雄佯装不理,边喝茶边仰头往网球馆高高的天棚上看。

陈之行把那张银行卡往小茶桌上一扔,说:“郑老板,多虑了吧?多此一举了吧?”

郑克雄收回脑袋,对着陈之行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说:“跟我装是不?我告诉你,陈之行,别总是摆出一副纯情少男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对你这样的仕途爱好者,钱就是护身符,钱就是保镖,钱就是命根子,没钱你就心里没底,没钱你就玩不转!”

陈之行也定定地看了郑克雄一会儿,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咱俩赌一下好吗?我非要让郑老板看看,没钱的陈之行是如何的理直气壮,如何的游刃有余!”

郑克雄无奈地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是真犟啊……跟小时候一个德性。”

陈之行从小茶桌上拾起那张银行卡,塞到郑克雄手里,说:“克雄,你能不嫌弃我这个穷朋友,我已经非常感谢;你给我的友情和理解,就足够让我理直气壮和游刃有余了,这比什么都宝贵。”

郑克雄看了陈之行一眼,笑了:“跟我玩煽情是不?”

陈之行认真地说:“对,铁汉柔情。”

郑克雄把那张银行卡上下扔了几下,又攥在手里,说:“好,小的我尊重陈大人的意见,不过,还要烦劳陈大人记住,小的对陈大人忠诚不二,只要你陈大人一声呼唤,小的我倾家荡产在所不辞。”

陈之行哈哈大笑,说:“跟我玩煽情是不?”

郑克雄忽地站起来,对着陈之行比划了几下,说:“来,比比拳击,看看谁的骨头硬。”

陈之行不屑一顾地说:“当然是我的骨头硬。”

郑克雄又对着陈之行比划了几下,讽刺道:“那是当然,陈大人拒腐蚀永不沾,刀枪不入,谁敢跟您老人家比啊……”

给陈之行准备的100万,郑克雄从来没动用过,至今还在那张卡里存着,连本带利,已经有150多万了。

不管陈之行升迁到什么位置,郑克雄总是坚信不疑——他迟早会需要钱的。

可是,十几年过去了,陈之行的位置越来越高,却从来没向郑克雄张过口。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陈之行真的免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