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日盛煤矿是一座年产20万吨的私营煤矿。矿主叫李树杰,是承新市人大代表。此人乐善好施,在承新的几所学校设立了“树杰奖学金”,专门资助品学兼优的贫困大学生。严家岭思前想后,决定先找李树杰取证。

经过侧面了解,专案组得知李树杰近半个月来一直住在煤矿里,从来没回过市内的家。严家岭就亲自带着专案组的一个小伙子和承新公安局的两名便衣警察秘密地赶往日盛煤矿。他们出发的时候,天还没亮。车子一进入城界,路况就越来越差了。颠簸了四十分钟,才抵达日盛煤矿所在的牛背山。抬头望,隐约可以看到煤矿的生活区。车子上了山,沿着曲曲弯弯的盘山道上行。盘山道很陡,有些弯道直逼悬崖,似山穷水尽。严家岭坐在车里,牢牢地抓着把手,心里有些不安。彷佛,何书林就趴在车外,嘻嘻笑着,热切地盼着他们能车毁人亡。他并不是胆小鬼,他的不安源自于某种不确定感,那是查案子最怕的那种不确定感,心里没有底,甚至有很深刻的绝望和无助。

半个小时过去了,专案组的那台海狮面包总算平安到达了目的地。从停车处前往煤矿,需要走200多磴水泥台阶。山风呼啸,严家岭叮嘱其他三个人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上完最后一级台阶,映入眼帘的是比较宽阔的井口工业广场。严家岭环顾着四周,不由得感叹李树杰的工作魄力。他做室主任多年,亲眼看着不少赫赫有名的企业家由名人成了犯人,他是很为这些人惋惜的。但愿这个李树杰不要重蹈覆辙。

一个保安从值班室走了出来,问严家岭找谁。严家岭笑呵呵地对保安说:“麻烦你通知一下李总,说有人来看望他。”保安问:“你叫什么名?我们李总认识不认识你?”严家岭说:“我叫严家岭,和李总一起工作过,他一定记得我。”

保安回到值班室打电话,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对严家岭说:“李总说他不认识你。”

严家岭心里一紧,正想着怎么说下去。保安又说话了:“李总刚从井下上来,他说他先去洗个澡。”

严家岭刚要说话,保安又接着说:“他说可以见见你,让我先把你们带到办公室。”

严家岭这才松口气,一行四人跟着保安往办公室里走。

日盛煤矿的行政办公楼坐落在山坡上,粉色立面,上下两层。办公室里温暖如春,干净整洁,窗台上摆着几盆仙人球,都开着花,有的开粉色的花,有的开银白色的花,大大一朵,冰清玉洁,煞是好看。严家岭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花,他起身走近,端详着那几盆仙人球,想起自己家里的仙人球。

因为常年办案,没时间侍弄,严家岭养的最多的花就是仙人球。家里的阳台上摆满了仙人球,有的像绒球、有的像圆柱、有的像海胆……仙人球不用总浇水,也不爱生虫,好养活。

严家岭最初是喜欢月季、茉莉、杜鹃这些娇贵的花的,赶上办案子,十天半月甚至几个月也不能回一次家,老伴又不知怎么养护,那些花就都枯萎了。久而久之,他干脆就养起了仙人球。可是,那些仙人球大概是有灵性的,知道他不诚心对它们,竟然没有一盆开花的。

严家岭看着日盛煤矿办公室里的仙人球,心里想着自己家里的仙人球,掐指一算,又有10天没回家了。

“你们几位是……”李树杰进来了,站在门口,打量着屋子里的几个陌生人,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严家岭闻声转过身,迎上前去,自我介绍说:“李总,我是宏远市纪委的老严,严家岭,来向你了解点情况。”

李树杰警觉地盯了严家岭一眼,坐了下来,两个保镖立刻站在李树杰身后,像要把李树杰包起来。李树杰拿出一支烟,其中一个保镖马上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了。和严家岭同来的两位便衣警察也下意识地向严家岭靠了靠,严阵以待的样子。

李树杰吸了一口烟,问:“宏远纪委?找我了解情况?我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能有什么情况需要你们纪检部门来了解啊?”

严家岭认真而又诚恳地说:“李总,你是人大代表,应该了解纪委的工作特点,我们来得很唐突,我想你一定能谅解,也一定能配合。”

李树杰点了点头,说:“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吧,抓紧时间,我一会儿还要下井呢。”

严家岭说:“是这样的,12月23日,省纪委对承新规划局局长何书林进行了双规。最近几天,何书林陆续交待了一些她受贿的犯罪事实。其中,她谈到了你,说你曾经对她行贿……”

“什么?!”李树杰拔出叼在嘴里的烟,大睁了双眼,愣住了,“我?何书林说我给她行贿?”

严家岭说:“是的。李总,据我了解,你也是共产党员,我想,共产党员应该实事求是,一定要讲实话。”

李树杰说:“老严,你放心,我肯定讲实话。可是,我跟何书林真的不熟,虽然跟她见过面,但是从来没在一起办过什么事儿,我干吗要贿赂她啊?我开我的煤矿,她做她的局长,互不相干啊!”

李树杰说得既认真又从容,严家岭为难了。

李树杰又说:“老严,你们不是来带我走的吧?我可告诉你们啊,如果你们把我带走,我可要告你们非法拘禁啊。”

严家岭说:“我们来的目的不是要带你走,而是要了解实情。何书林供出的数额比较巨大,我们是必须要取证的。如果你说的是真实的,麻烦你给我们做份笔录。”

李树杰说:“我是清白的啊,还用做笔录吗?”

严家岭说:“正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才给你做笔录的。”

和严家岭一起来的专案组的小伙子齐童把刚刚写好的谈话记录递给了严家岭,严家岭迅速地看了一眼,递给李树杰。李树杰笑了笑,说:“这个何书林挺有意思啊,死到临头了还乱咬,真没想到竟然能咬到我的头上。”

严家岭也笑了笑说:“谢谢你能理解我们。”

李树杰在笔录上签完名,画完押,对严家岭说:“中午在我们煤矿食堂吃顿便饭吧!”

严家岭说:“不了,谢谢了!”严家岭说完,又回头看了看那几盆仙人球,说:“日盛煤矿果然名不虚传,企业环境真是不错啊!”

李树杰顺着严家岭的眼光看去,发现仙人球已经开花了,也高兴起来,说:“昨天这花还没开呢,知道今天有贵客盈门,所以都着急忙慌地开起来了啊!”

李树杰说完,笑了几声。在严家岭听来,这调侃一点也不好笑。他和李树杰握了握手,以示告辞。

山风依旧呼啸。严家岭顺着台阶往下走,心里的事儿一桩又一桩。思想一溜号,双脚就不听使唤了,只听嘎吱一声,严家岭的脚筋狠狠地扭了一下,整个人便从台阶上跌落下来。同行的三个年轻人急忙把严家岭扶起来,严家岭坐在台阶上咧着嘴,倒吸着凉气。他只感觉自己的右脚踝迅速地膨胀起来,好像要撑破那只高腰棉鞋。

严家岭试着站了起来,刚要迈步,一阵疼痛袭来,就又坐在了台阶上。两个便衣警察争着要背严家岭,严家岭难以逞强,只好让其中的一个小伙子背上了自己。

严家岭上了车,伸手摸了摸脚脖子,发现已经肿得很高了。手机铃响,严家岭一看是公安局的来电,立刻接通。放下电话,严家岭对几个人说:“时机真不错,公安局来信儿了,马寺煤矿的矿主今天正好在矿上,咱们这就过去!”

几个小伙子都劝严家岭先去骨科医院,严家岭说:“不行,咱们一刻也不能耽误,必须尽快。”

司机按照严家岭的意思,直奔承新马寺煤矿——马寺煤矿在牛背山的北部,距日盛煤矿40多公里。严家岭有些心急,盼着快点见到马寺煤矿的矿主胡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