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泪如雨下的高盛哭了十分钟才歇气。

到底是什么样的冤屈让这个普普通通的男人如此地悲痛欲绝呢。陈之行听着高盛的哭声,喉咙堵塞,呼吸都不畅了。他四下搜寻,找来一条手巾,递给高盛,高盛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喘了一口粗气,起身坐在椅子上,说:“陈书记,我哭得真痛快啊,从小到大,也没这么哭过,别笑话我啊!”

陈之行说:“我怎么能笑话你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有什么苦衷?说说吧!”

高盛说:“我就知道你不能笑话我。”说完就撇嘴,还要哭。

陈之行说:“别再哭了啊,我时间有限,你要是没完没了地哭,不是浪费时间嘛。”

高盛就憋住了哭,又喘了口粗气,说:“陈书记啊,我先谢谢你啊,你这么大的官儿,还能听我瞎叨咕,可是,我不跟你叨咕,我跟谁叨咕啊……我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可别怪我啊……哎呀,从哪儿讲起呢……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伤是怎么来的嘛……从我这一身伤讲起吧……”

高盛,承新人,家住采煤沉陷区,今年48岁,下岗无业,以在家具城拉脚为生。

眼前的高盛,让陈之行深深为之心动。他那未老先衰的容颜,那黯淡的眼睛里深埋的愁苦,那皲裂粗糙的双手和脚上那双破烂的棉鞋……陈之行双手交握,手指交错在一起,互相较着劲,他又一次提醒心潮涌动的自己:要客观,要客观,不要盲目动感情。

高盛眼神直直地望着地面,讲起来了——他的伤是被平顺派出所的民警打的。

一个星期前的那个下午,正在家具城等活儿的高盛发现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他的手机是花20元在二手市场买的,经常出问题,动不动铃声就不响了。这五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糟糕,一定是有活儿了!高盛连忙给那个手机拨过去,可是,一连打了好几遍,也没人接听。

快要下班了,高盛还是没等到活儿,他更加后悔没有盯住自己的手机,沮丧极了。

高盛没等来活儿,却等来了一辆警车。警察直奔高盛而来,二话没说,就给他戴上了手铐,塞进了警车。

警察不容分说,直接把高盛带到了讯问室。一个手脚麻利的警察三下两下就把高盛铐在了窗台下的暖气管子上。高盛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讲到这里,高盛摸摸自己的腰,对陈之行说:“陈书记,我哈着腰,他们就对着我的脑袋一顿猛踢,几下子就给我踢得昏头转向,我从小就老实,从来没挨过打,挨打的滋味真难受啊,老疼老疼了……”

被脚踢,被拳打,被扇耳光,被揪耳朵,高盛却根本不知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几个警察围着高盛打了半个小时。之后,开始了解案情。

“说吧,你给厉娟打电话要干啥?”

谁是厉娟?!

“说不说?不说是不?”一个警察走过来,拎起高盛的衣领。

“我不知道谁是厉娟啊。”高盛慌忙辩解。

“不知道是不?不知道就让你知道知道。”另一个警察过来,啪啪地扇了高盛一顿大耳光,又对着高盛的脸一顿乱打。

高盛张开嘴,给陈之行看,他嘴里右边的尖牙和第一前磨牙都掉了。

“被打掉的?”陈之行问。

“对呀!我原来牙老好了,这几天他们给我的牙都打坏了……”高盛说,“他们打得太狠了,每次打我,我的尿都会被打出来,有一次,还拉在裤子里了。”

陈之行咬着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他站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高盛,后脊梁冒着冷汗,心脏突突地跳,最要命的是,他的胃又开始疼了。

高盛不知陈之行在想些什么,慌慌地看着陈之行的背影,不再说话了。

好半天,陈之行才转过身,瞪着通红的双眼,说:“接着说啊,我在听!”

高盛“哦”了一声,思路却断了似的,接不上了。

陈之行重新坐下来,直视着高盛的双眼,问了一句:“我能相信你吗?”

高盛木然地迎着陈之行的目光,慢悠悠地说:“陈书记,你要是不信我,我就真自杀,反正,活着也没意思……”

谁是厉娟?

高盛手机上的那五个“未接来电”就是厉娟打来的。而高盛再把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厉娟已经死了。高盛是厉娟死前和死后留下的唯一的证据。

高盛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了一个证据,所以,要被脚踢,被拳打,被扇耳光,被揪耳朵,被打出尿来,被打出屎来。

高盛被打了一个星期。高盛说,幸亏他的体格还算硬实,如果换个身体不好的,那样的打法早就没命了。

高盛被放出来的时候,已是夜深。被铐在暖气管子上的高盛正迷迷糊糊地伏在窗台上睡觉,一个警察走了过来,把他的手铐打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受苦了啊,回家吧!”

高盛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警察就把他推出去了,一直推到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