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陈之行在办公室刚坐稳,手机就响了,是女儿!

“爸!”女儿叫了一声爸,就哭了,“你想想,从小到大,我求过你吗?就求你这一次,你还……”

“女儿,对不起啊,爸爸对不起你。”

女儿听了陈之行的道歉,一下子软了,“爸,跟你说实话吧,咱班同学都以为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呢,前天,姜丹还神神秘秘地问我,‘听说你爸是大领导,有了小蜜,把你和你妈给甩了’……爸!你知道我当时心里多难受吗?你知道吗?!”

“爸知道,爸知道,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陈之行连声说。

“你知道什么啊?你根本不知道!”女儿又哭起来了,哭得说不出话来,就挂了电话。

陈之行想给女儿发个短信以示安慰,写下几个字,删掉了。想给妻子发个短信以示歉意,写下几个字,也删掉了。

此时此刻,面对妻子和女儿,他发现,他竟然是无法说话了。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说什么都是假情假意。

明明9岁那年,开始自己上学和下学。一个冬天的晚上,都六七点钟了,明明还没到家。陈之行正在单位加班,接到静宜的电话。放下电话后,疯了一样赶回家里,和静宜一起去找女儿。他们分头寻找,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还是不见女儿的踪影,只好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走到楼下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家里的灯亮了!

他们一口气上了楼,打开家门一看,明明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小胳膊放在被子外面,右手的手背上有一小块医用胶布,胶布下面是一小块药棉!孩子怎么了?

陈之行急切地叫醒了明明,明明睁开眼睛,看了看满脸焦急的父母,笑了,满不在乎地说:“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原来,下午正在上自习的明明发现自己发烧了。放学后,还是没退烧。爸爸一贯工作很忙,妈妈正在学校出考题,他们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明明在操场上转悠着,想来想去,干脆自己做了主,跟守卫室的保安爷爷借了20元钱,一个人去儿童医院了。

到了医院,明明自己挂了儿科号,自己来到了诊室。看病的大夫对小小的明明又是佩服,又是担心,格外地照顾了她。明明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两个小时,打完了点滴后,乘着公共汽车回家了。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情,陈之行依然觉得不可思议。9岁的小女孩,胆量从何而来,主意从何而来?作为父亲,他是应该为此而欣慰,还是应该为此而心酸?

陈之行坐不安,立不安,干脆围着办公桌转了起来。转了两圈,又重新坐下来,呷了两口茉莉花茶,拿出钥匙打开了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封今天中午到达的特快专递。

就在他准备离开承新赴家乡省城给女儿开家长会的时候,秘书田军把这封特快专递送了过来。特快专递是普通的特快专递,没有厚度,只在右下角有一个拥挤着的突起。

他用力捏了捏那个拥挤着的突起,很硬,像金属,像石块。直觉告诉他,这个突起和以前他收到过的那两个突起是同一种东西。下意识的,他没有拆开。

此刻,陈之行又一次把那封特快专递拿在手里,仔细地打量了寄件人的地址和姓名。之后把封条撕掉,挣开信封往里看——果然是……

他把那颗小小的,尖尖的子弹在手心里攥了攥,又松开。抛向空中,又接住,又一次抛向空中,又一次接住。

他怕吗?

如果不怕的话,为什么从来不让女儿在学生登记表上填写他的信息?为什么从来不让亲人们对外透露他的细节?如果不怕的话——为什么连个小小的家长会,都不能亲自出席一下呢?

他怕吗?

如果怕的话,他当初就不会走上纪检这个工作岗位!更不会在查处震惊华夏的“宏远大案”中冲锋陷阵,一往无前,并且——始终如一,从没有犹豫和抱怨。

手机响了,是1号手机,主叫人是市委书记李凯朋。陈之行连忙抖擞精神,声调振作地说:“书记您好,有何指示?”李凯朋笑了,说:“明天一早就赶回来吧,直接到我办公室!”陈之行问:“有事儿吗?”李凯朋说:“大事!”陈之行问:“现在可以吗?”李凯朋愣了,“现在?你不是在宏远给明明开家长会吗?”陈之行站起来,使劲跺了跺脚,说:“听见了吗?”李凯朋一愣:“听见什么啊?”陈之行笑着说:“没听见你的头顶刚刚响过一阵闷雷吗?”陈之行说完,又使劲跺了跺脚。坐在办公室里的李凯朋抬头望了望顶棚,问:“之行,你在哪儿呢?”陈之行说:“我就在办公室,家长会让静宜去了。”李凯朋松了口气,语气干脆地扔下三个字:“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