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配备局领导班子一事,终于有点动静了。这天,局里接到组织部门的电话通知,说要对该局的领导班子进行一次考核。接到通知后,陈志之有点措手不及,不知是推荐局长人选呢,还是一般性的考核。但不论如何,这个动作,将对他临时负责本局工作以来的表现做一个评估,对本局的局长人选产生重大的影响。

在此之前,早有人将这一消息透露给了吕四权,霍海也给他打过电话,要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他就知道配备局长的工作提上了市委的议事日程。但当他获知考核的具体时间、考核组组长和组成人员的当天下午,他又有点焦燥不安。他把秦寿叫到他的办公室,通报了这一情况,之后他说:“我们该做点什么呢?”

“你觉得呢?”他的那个脑袋里,不会扣出什么点子来。

“很简单,搞臭陈志之。”吕四权坚定地说,“如果把他在这段时间的工作全盘否定掉,最好给他亮个黄牌,再来个谈话戒勉什么的,你想是个什么结果?”吕四权脸上的横肉动了动,眯缝起那对绿豆眼,注视着秦寿,“可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

秦寿抓耳挠腮地想一想,说:“咋办,再把娃娃们叫到一起坐坐?”他一向把局里的年轻人都称作“娃娃”们,一副不屑的样子。而此时说的“娃娃”们,指的是那几个科长和事业单位的负责人,以及几个影响力大一点的科员。

吕四权说:“这些日子也没有少坐,临考核前再搞这些名堂,有点太露骨了吧?”

“这有什么露骨不露骨的,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这样吧,这些日子,我们和局里的同志多次联络感情,基础还是有的。你呢,到各科走动走动,暗示暗示,要做得自然,天衣无缝,明白了吗?”

秦寿点点头。吕四权接着说:“我呢,找同志们谈谈心,征求征求大家的意见,交流交流思想感情,摸摸底,好有有的放矢。”

“明白了。”

“就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

秦寿出去以后,吕四权一个一个打电话,叫来科长、下属单位负责人和年轻人谈话。先征求对本人的意见、希望和要求,自己则表示衷心地感谢,真诚地接受。然后话锋一转,说陈志之负责局里的工作一来,大搞政绩工程,拿局里的钱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一点不关心职工的生活。接着他向对方暗示,要是自己当了局长,给你如何如何的好处,接下来就把话题引到这次考核的事,用半明半暗的方式,向对方反复强调,要给眼下的负责人陈志之投不称职票,给自己投优秀票。谈完一个,沾沾自喜一番,全部谈完,着实自我满足了一番,认为自己的这着棋有多么的高明。而在别人看来,这样低劣的表演,只能出自一个低能的脑袋,只好表面应付一下,离开他后,一笑了之。此后有人提起此事,一个对另一个说:都说处在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最低,那男人什么时候智商最低呢?另一个说,处在权力的引诱下。何况本身就是一个低能儿呢!

秦寿从吕四权那儿出来,碰上了牛进,他俩在楼道里说了几句话,秦寿就邀请道:“到我房子里坐会吧!”说着就拉住牛进的手,连让带拉把他请进了自己的房间。牛进坐下后,秦寿给他泡杯茶,递支烟,给他点上,坐在牛进的身旁,寒暄起来。寒暄了一阵,秦寿问他:“我听吕局长说,局里查过你的账,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你说呢。纯粹就是子虚乌有,能有什么结果呢!”牛进一副愤愤然的样子。

“那天吕局长说到这事,我说我压根就不相信你会有事,我就不理解,为什么陈局长偏就不信,偏要这样无事生非,恶心恶心你呢,不知你什么时候得罪人家了?”秦寿说。

“你说我哪里得罪他了?我能怎么得罪人家?”

“这就怪了,无缘无故,他无端地糟践你干啥呢。这只能说明,此人心术不正,爱捉摸人呗。”

“我倒对陈局长没有多大意见,倒是哪个嚼舌根子的,告得这个刁状。既然人家告了状,他又是负责人,总得对上对下有个交代吧!这我理解。”

“话是这么说,但你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呢!”

“那你说咋办呢?我总不能去吵,去闹吧!”

“明人不说暗话,”秦寿明知,牛进所说的那个“嚼舌根子的”就是吕四权,但他不想就这样放弃这杆枪,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说,“领导干部的考核马上就要进行了,你那块职工多,你给职工们做做工作,给他打个不称职,争取给他亮个黄牌,再来个谈话戒勉什么的,即便不能把他咋的,也可给你出出这口恶气。”

“这样做太不近情理了吧?”

“他查你账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情理不情理呢!”

牛进想想,说:“嗯,不能这么干,这是坏良心的事,人总得有点良心,你说是不是呀!”

“你还讲什么良心不良心的,常言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家现在还是个临时负责人,就敢于对你下手,等人家扶正了,还不得对你下刀子呀!”

牛进开玩笑地说:“他还不至于下刀子吧!”

“好了,”秦寿有点不悦,“我把道理给你讲清楚了,怎么做,你自己琢磨去吧!”

牛进和秦寿说不到一起,找个借口就出来了。秦寿也出了自己的房间,找另一个人去游说了。

为这次考核忙碌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办公室主任丁小凡。他正在写领导班子的述职报告,陈志之就进来了。他问:“写得怎么样了?”

丁小凡说:“快了。”

“这次考核不同寻常,你觉得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这很难说。”丁小凡望着陈志之,“如果情况正常,我看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有人为因素,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据你的判断,人为的因素有多大呢?”

“对于人家,这是天赐良机,你就可想而知了。”

“我想也是,这伙人,连无缝的鸡蛋都要想方设法找出个缝来,眼下有这么大个缝,你说能轻易放过去吗!”

丁小凡就想起吕四权、秦寿们的品行、人格和请局里的人吃饭的情景,觉得此次考核难保无事。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左右为难了一阵子,就对陈志之说:“就是有什么事,人家在暗处捣鼓,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从下手呀!”

“是呀,难就难在这里,如果是摆到桌面上的事,我可以讲,可以强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那就只有等考核结果出来再说。”

“如果情况很糟,会有什么后果?”

“只要给考核组把情况讲清楚,我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觉得能讲清楚吗?”

丁小凡瞪大了眼:“这么大的事,总不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吧!”

陈志之苦笑一声:“但愿考核组能够秉公办事。”

考核组组长为霍海本人,但他没来,由副组长童湘仁带队。按通知要求,机关全体干部职工、下属企事业单位的领导和职工代表参加考核。

参加的人员都提前到了,会议室里坐得满满的,人们三五成群扎到一起,聊得天花乱坠。吕四权站起身,可着嗓子大声吼:“大家安静,安静!”男士们都闭了嘴朝他看了一眼,女士们仍然不理不睬的,继续聊她们的天。秦寿见状,也站起身,大声吼道:

“哎,哎,哎,你们安静会儿好不好,吕局长有话要给大家说。安静!安静!安静!”秦寿的声音又大又细,就像石头刮在破锣上一样,让人听了不禁要小便似的。于是大家就安静了下来。吕四权就说:

“大家知道,今天,市上的考核组来我局考核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我说两层意思,一层呢,就是大家在测评的时候,一定要实事求是,客观公正地打分,该怎么打就怎么打,特别是社会事务处的同志们,局里刚刚查过你们的账,没问题嘛,非要查出个什么问题似的。”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扫一眼大家,有人明白,这不是冲着陈志之来的吗?说的是考核的事,突然扯到社会事务处查账的事上,看上去前言不搭后语,实际上,明眼人一听就知是怎么回事。吕四权清了清嗓子,说道,“第二层意思呢,就是要有礼貌,考核组进来后,大家都要站起来鼓掌,热情欢迎。明白了吗?”

大家就稀稀拉拉地说:“明白了。”说罢不一会儿,童湘仁一行三人在陈志之的陪同下来到了会议室,吕四权站起身,带头鼓起掌来。在座的大家有的站起身,有的坐着未动,有的甚至还在交头接耳聊天,有的站起来又坐下,坐下了,见别人还在站着,便又站起来,掌声也稀里哗啦的,不像样子。吕四权就瞅一眼大家,走上前,向童湘仁一行一一握手。

童湘仁一行走上主席台,各自在写有自己名字的桌牌处坐下,坐定后,陈志之与童湘仁交换了一下意见,陈志之向大家说:“请大家安静,安静。今天,童主任一行对我局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进行考核,具体方法和程序,请童主任做指示。大家鼓掌欢迎!”

会议室再次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童湘仁向大家招招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就安静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的来意,陈副局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考核咱们局的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方法和程序,跟过去搞的一样。下面,先请陈副局长代表领导班子述职。”在党政机关,称呼副职,一般都会省掉那个“副”字,童湘仁两次以“陈副局长”称呼陈志之,并且重音就落在那个“副”字上,说得特别突出,让人听起来,意味无穷。

陈志之向童湘仁点点头,说:“首先,我代表本局领导班子和全体干部职工,对童主任一行的到来,表示热烈地欢迎。”说着便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停下来,他开始念述职报告,“我受局党组的委托,向市考核组简述本局班子职务履行情况。”接着就念那本不知念了多少遍的经。一个局,就那么几项工作,一年四季,不是你来检查,就是他来考核,不管谁来,都要念那本经的,经常参加会议的人,耳朵都磨出老茧了。他念着念着,下面就叽叽咕咕开了,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说几声“安静,安静”。他口干舌燥地念完班子的述职报告,接下来就该念自己的述职报告了。他向童湘仁征求意见道:“我个人的就不照稿子念了,工作方面的情况,和班子的差不多,我简单地说说我履行职务的情况,你看这样行吗?”

童湘仁巴不得陈志之少念一点,于是就点点头,嘴里连连说行行行。陈志之就简单地说了说职务履行情况,就由吕四权及其他几个副局长述职。等他们婆婆妈妈地述完职,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下面也听得不耐烦了。下一道程序,该由与会者填表,对班子和领导成员个人打分。表格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打分的,分如下几大项:政治思想和道德品质、工作能力、职务履行情况、工作业绩、廉政情况。这几块每块又分为若干小项,每一小项分值若干,由参加考核的人自由打分。另一类是评定等级的,一般分为优秀、称职、基本称职和不称职几种,由参加考核的人从中选择一种填在相应的表格内。一般情况下,参与考核的人,除了抱着某个人种目的的人和特别负责的人之外,其他人,尤其是基层的职工,听完班子和若干领导人的述职报告后,就头昏脑涨,昏昏欲睡了,拿到考核表,也看不懂表上是些什么,马马虎虎填个总分,交差完事,前后不过几分钟。可是,今天稍有不同,述职一结束,童湘仁不同寻常地,反复强调了考核的重要性,然后宣布各自回到各自的办公室里去填表。陈志之明白,这是给吕四权和秦寿搞小动作创造了一个机会。大家起身往外走,吕四权和秦寿果然也随大家出了会议室,而陈志之不得不陪着童湘仁一行留在会议室喝茶、抽烟、聊天。吕四权们怎么搞小动作,也只能由其为所欲为了。

填表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童湘仁和他的组员们在悠闲地喝茶、抽烟、聊天说笑,陈志之心里不是滋味,嘴里说不出来,只好强颜欢笑,有一搭无一搭地陪他们说着话。过了老大一会儿,表格陆续交上来了,赶最后一张表交上来,已到下班时间。陈志之就对童湘仁说:“吃饭时间到了,一块儿吃个便饭吧!”

童湘仁说:“我们到哪个单位都没有吃过饭,日后有机会,再吃也行。”

陈志之再三挽留,童湘仁就是无动于衷,他也就只好作罢。童湘仁一行,带着表格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