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丁小凡替马莲沟草拟了一份打井的申请,让凌琳打印了几份,就叫上小胡去主管局办理审批手续。到了那里,少不了先到主管科室了解有关情况,还好,科长是丁小凡的一个熟人,叫李丰水,十年前下乡搞社会主义教育活动时在一个村上呆过,社教活动结束后,各自回各自的单位,尽管生活在一个城市,十年了并没有见过面。久别重逢,多少有点遇到故人的感觉,说话也随便了许多。他俩寒暄了几句,丁小凡就说明来意,呈上了那份申请。李丰水看过申请,望着丁小凡说:“你该不是在马莲沟村挂职呢吧?”丁小凡说不是。李丰水就说:“那就是你们局里的联系点了?”丁小凡说也不是。李丰水望着他笑笑,半开玩笑地说:“那就是你吃饱了撑的。”

丁小凡也笑笑,对他说:“就算是吧。”停了一下,他说,“你是知道的,我们的工作就是跟一些穷人打交道。那天随肖市长去察看灾情,到了马莲沟,那里灾情非常严重,按正常渠道解决的那点救灾款,解燃眉之急尚可,解决干旱缺水的问题,就无异于杯水车薪了。这不,人家村上提出来了这么个问题,我也就答应人家了。钱有人出,我也就跑跑手续啥的,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望李大科长高抬贵手,就算是成全我吧。”

李丰水笑笑,说:“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这是肖市长下乡时对人家的承诺呢?”

丁小凡看着他,马上领会了他意思,嘴里忙说就是就是。李丰水就说:“是市长承诺的事,谁还能不当回事。”说着,他站起身,拿了一份出去。过了一会儿,他回到这里,对丁小凡说:“我给局长说了,还特别强调说这是肖市长的意图。你就等着听消息吧。”

丁小凡说声谢谢,和他握握手,满怀信心地走了。

他回到办公室刚一坐下,吕四权就拿着一沓子发票来找他,要他给处理处理。丁小凡接过发票一看,都是从娱乐场所消费来的,他勉强一笑,问吕四权:“有没有审批单?”

吕四权说:“这都是临时安排的,属于非正常接待,哪有什么审批单呀!”

丁小凡面有难色,他揣摩了片刻,说道:“这就有点难办了。”

吕四权就有点不乐,他说:“你看啊,这些都是招待了领导们的,你让我自己掏腰包,不太合适吧!”

丁小凡知道他所谓的“招待了领导的”是怎么一回事,无非就是和霍海之流于灯红酒绿之间、声色犬马之中的花销罢了。但吕四权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当着他的面,他也不能说得太直白,但不说清楚,他又要死磨硬缠。于是他说:“吕局长,来客接待制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接待前要填审批单,局长签字以后方可接待,事后要持审批单和发票,由局长、办公室主任和负责接待任务的人三方签字才能报销。”俄顷,他说,“你的这些个,既然是招待了领导花下的,那就先放我这儿,得空请示陈局长,看能不能报销,如果报销不了,那我也就无能为力了,还望吕局长海涵。”

吕四权看丁小凡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哼哈了几句,有一搭无一搭地和丁小凡聊起来。聊着聊着,自然扯到官场上的一些老腔老调,就像俗话说的,三句话不离本行。他问丁小凡:“这主任当了几年了?”

丁小凡没有言语,叉开大拇指和小指,比了一个“六”字。吕四权就说:“时间不算短了。也该动动了。这方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丁小凡很不自然地笑笑说:“这是组织上的事,我打算有什么用呢?”

吕四权冷笑了两声,说:“你说的恐怕也不是心里的话。人在官场中,说没有什么打算,说给鬼,鬼都不信。”

丁小凡揶揄道:“那我就盼着你快点升,到那时我再抱你的粗腿。因为眼下没有这样的粗腿让我抱。”

这话正中吕四权的下怀,他正色道:“快点升,那也得有人抬呀。”他见丁小凡眨巴着眼,一副不解的样子,便说,“如今这事,上面有人固然重要,但也得下面有人抬你才是。”

丁小凡见吕四权又要念他的官场经了,他实在不想听,也没有时间听,于是就有意拿过一个文件夹,看起文件来。吕四权看他这样,便没有了谈兴,搭讪着就要出去。此时陈志之进来了,他说:“我正要找你俩商量个事呢,正好你俩都在这里。”他拿眼瞅瞅吕四权,又瞅瞅丁小凡,说,“我们的汇报材料肖市长看了,很有兴趣。他要我们从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高度,琢磨一个治理天河流域的方案。你们看怎么做这件事才好?”

吕四权看着丁小凡,赶忙说:“还是丁主任拿主意吧!”

丁小凡笑笑,说:“领导们在这儿,我拿哪门子的主意呀!”

“人家可都说,你是解决疑难问题的行家,你不拿主意,还有谁来拿主意呢!”吕四权笑眯眯地说。

“我来向你们讨主意,”陈志之说,“你们又扯上皮了。”他对丁小凡说,“你先说你的意见,说出来再和吕局长商量。”

丁小凡就说:“治理天河流域,是一件大事,涉及方方面面。要搞一个综合治理的方案,这不是我们局所能胜任的。”

“可肖市长已经说话了,我们总不能就这么顶回去吧!”陈志之说。

“要拿出这样一个方案,”丁小凡说,“要么由综合部门拿,要么由有关部门联合起来拿。我们一家是说什么也拿不出来的。”

“这我知道,”陈志之说,“因它涉及周边市县,这些市县的边界线又存在较大的争议,考虑到我们在历年的勘界工作中,对边界情况比较熟悉,又与这些市县的有关部门有业务上的往来,政府领导才考虑让我们牵头,会同有关部门来做这件事的。现在的问题是,涉及哪些部门,怎么运作,恐怕我们得拿出一个意见来吧!”陈志之说着,拿眼瞅了瞅丁小凡。

丁小凡略加考虑,说:“还是老办法,恐怕得成立一个专门的领导小组,相关部门联合起来一起搞。成立这样一个跨部门的机构,恐怕要由政府领导出面协调。机构定下来以后,至少要由一名秘书长来协调联络,负责筹组。最起码也得由他来挂这个名,我们才好做这个工作。”

“看来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陈志之说,“我看这样吧,你先拿出一个名单和工作思路,包括哪些部门参加,这个机构的性质、规格、工作人员的来源等等,议定后报市政府。其他的事,看政府是怎么定的再说。”

丁小凡正色道:“这可不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上面有主管领导,下面有主管科室,还是各司其职,谁的工作谁做比较顺手。”

吕四权就说:“还是能者多劳吧!”他说着话,转悠了几下,生怕这事落在他或他分管科的头上,于是打着哈哈,寻机溜之大吉。

丁小凡见吕四权走了,就说:“事儿还没有商量出个结果,他怎么就溜了。”

陈志之看着他,笑笑说:“就是不走,你还指望他做什么呢!这是件大事,马虎不得,你就辛苦一下,抓紧做吧。”说完这话,他压低声音说,“哎,财政局苟局长的公子办喜事,你听说过没有,别的部门打算怎么办呢?”

丁小凡摇摇头说:“不了解。请的客,听说差不多就是按照电话号码簿定的,各部门领导班子成员都有请。”

陈志之说:“正是这样,我才问你。”

“按说,这是纯粹的个人问题,”丁小凡说,“可又带有明显的职务因素,谁都心知肚明,这也是财神爷借机敛财的一个小小手段,有些部门肯定是要动动脑筋的。”他换了个公事公办的口气说,“你说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我问过几个熟人,”陈志之说,“好些部门已经提前搭礼了,都是公款搭的。你考虑一下,把这事办了,到那天,个人再随个礼也就罢了。”

“搭多少呀?”丁小凡问。

“你了解一下其他部门的情况,随着大多数就行了。”陈志之说。丁小凡苦涩地笑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心里说,他妈的,人民的钱财交给这么一帮人,人民怎么能够放得下心?嘴里却什么也没说。陈志之又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丁小凡就拿出吕四权放到他这儿的那些发票,向他说明了吕四权的意思,陈志之翻看着那些发票,半晌才说:“你看能报吗?你是要首先签字的。”丁小凡望着他,什么话也没说。陈志之把那些发票摔到桌子上,神情严肃地说,“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发票?都是一些狐朋狗友胡吃乱喝花下的。这事他找过我,我明确地告诉他不能报销,按说也该有点自知之明才对,怎么又拿这些破事来纠缠你呢!我还是那个态度,这个口子不能开。就这么大个地方,谁不认识几个市上的领导?全局六、七个县级干部,如果谁也以接待领导的名义,今天你来报一顿饭,明天他来报一场舞,局里有多少钱?能经得起这么甩扫?”陈志之越说越气愤,临了他说,“谁都耐心地等一等,等新局长上任了,爱怎么甩扫怎么甩扫,只要局长同意,报什么都行。可让我负责一天,我就拒绝一天。”

丁小凡见陈志之在气头上,就说:“适当的时候,在有关的会议上讲讲这个问题,引起领导们的注意就是了。”

陈志之摇摇头说:“讲也白讲,所以在这种事情上,最好的办法就是坚持制度,不开口子,该得罪人的时候,还得得罪。”

丁小凡会心地一笑,把那一沓子发票放到一边,心想找个机会退给吕四权。他俩沉默了一会儿,把这件事放诸脑后,而就治理天河流域的事互相交换意见,商量了一会儿,基本有个眉目以后,陈志之就离开了局办公室,去做他该做的事了。

吕四权碰了一鼻子灰,闷闷不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甚觉窝囊。心想要是自己掌管着这个局,还不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何苦受制于人呢!这么想着,就对自己的那事儿有点儿着急,不知最近有什么新情况,霍海那儿没有消息,童湘仁也没有联系过,这样熬煎着真他妈难受。他想给霍海打个电话,又怕催急了遭遇冷脸,故拿起的话筒又放下了。这时有人敲门,他喊了声进,随着声音进来的是局属社会事务处的主任牛进,牛进这人快人快语,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他坐下来,还没寒暄几句就问吕四权:“有人告我的状,说我在经济上有问题。你是主管局长,你可得给我一个说道呀!”

吕四权知道这事,因与己无关,也就没有往心里去。此时牛进来找他,他灵机一动,心想,何不利用一下这件事,拿这牛进当一回枪,向自己的政敌射向一颗子弹呢?这样想着,就对牛进虚言巧语了一番:“这事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想,按你的为人,是不会有什么经济问题的。接到别人举报信,我找陈志之谈过,我说你牛进有什么经济问题呀,肯定是你在平时的工作中,管得比较严,得罪了某些小人,故意找茬,恶心恶心你罢了,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可人家陈局长不这么认为,人家说人是会变的,有没有问题,那得事实说话。我在陈志之面里打过你的保票,说如果牛进有问题,我吕某人甘愿承担领导责任,可人家就是不信,非要让我带队,查你的问题不可。你知道,人家现如今是上面指定的负责人,我小腿扭不过大腿,也就不得不去查上查。还望你理解。”

牛进不知虚实,听了吕四权的这一番假话,就有点激动,他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没有什么把柄攥在他陈志之的手里,他查就查好了。”

“按说查也是正常的,”吕四权斜眼看着牛进,看他有点愤慨的样子,就说,“但一旦被查了,管你有没有问题,社会上一定议论纷纷,还以为你牛某人贪污了多少呢。这对你以后的进步,肯定是会有影响的。”

牛进闷闷不乐,半晌他说:“这个陈志之,记得我也没有得罪过人家,有什么事放不过我呢?”

“这不是明摆着吗,上面指定他负这个责,就孙猴子封了个弼马温,不知天高地厚了。人家总要出点儿成绩,好名正眼顺地当这个局长呀!”

“哼,”牛进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如果他就这个德行,谁还愿意投他的票,拥戴他当这个局长?”

吕四权见火烧起来了,就又煽了点风,他说:“人家当不当局长,还在乎你那一张票呀!”

牛进说:“你别忘了,我那儿可有几十名职工,几乎占这个局的半壁江山呢!”

“这你就看着办吧!”吕四权见火烧起来了,就平静地说。

他俩就此话题,你来我往地扯了一会儿,牛进带着满肚子怨气告辞了。看牛进的这劲儿,吕四权觉得这杆枪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并且子弹已经上堂,就差扣动扳机了。他又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去烧烧陈志之的火,来激发这颗子弹呢!

送走牛进,吕四权踅到陈志之的办公室,他坐下来,说了几句不管疼痒的话,就把话题扯到社会事务处了,他说:“最近有人反映,说社会事务处的财务一片混乱,牛进有严重的经济问题,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你说怎么办呢?”

陈志之说:“这是你分管的单位,你看着处理就是了。”

吕四权笑笑说:“这也得征求你的意见后才好说话。”他观察着陈志之的表情,说,“你看这样行不行,让局监察室查查事务处的账,有没有问题,不就清楚了!”

陈志之想想,说:“最好还是先不要查为好,我想,你先和他谈谈,看看牛进的态度,能谈清楚,就不查了吧,查人家的账,负面影响还是有的。你说呢?”

“嗯,”吕四权长长地嗯了一声,做思考状,深思片刻,说:“依我看还是查查为好。查不出啥问题,说明牛进是清白的,万一查出什么问题,也可以防患于未然,于公于私都没有什么坏处。你看是不是这样?”

陈志之说:“好吧,你是分管局长,就依你的意见办,不过不要过分张扬,嚷嚷得满城风雨。”

吕四权见陈志之这边的火没有怎么烧起来。但至少他同意查社会事务处的财务,目的也就达到了。于是他俩又说了会闲话,吕四权心满意足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