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从云观寺回来,吕四权就琢磨着怎么去啃下肖明轩这块硬骨头。因为他从霍海那儿得知,要顺利接任局长,横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碍,不是别人,正是肖明轩。那天霍海说过什么肖明轩也是人的话,这明明是在暗示他,天下哪有不吃腥的猫!于是,他从银行取出五万块钱,装进一个公文包,直接去找肖明轩。他进了肖明轩的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来,把那个公文包放到腿上,等待着和肖明轩说话。肖明轩问:“有事呀?”

“也没有什么大事。”他的喉咙哽了一下,“你看肖市长,我这眼看着岁数也老大不小的了,副职前前后后也干了有些年了,自己估摸着,看组织能不能再给压压担子,多为党做点工作。”吕四权就像背书似的,把他想好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不易被人觉察地深吸了一口气。

肖明轩对他笑笑,立刻严肃起来:“老吕呀,不瞒你说,在研究你们局班子时,有人提出过让你接班的问题,我给你明说,我总觉得,你的条件不够成熟,现在让你来当这个局长,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希望你能理解。”

吕四权说:“市长呀,你看我哪里不成熟,说出来我好改呀。”他说着站起身,走向肖明轩的写字台前,“再说,不成熟可以锻炼嘛。”他说着,拉开写字台边上的一个抽屉,把那个公文包塞了进去。然后打着哈哈,就要退出。肖明轩显得十分平静,他冷峻地对吕四权说:“你别走!”

吕四权有点尴尬,垂手立在那儿,半天没有话儿。肖明轩拉开抽屉,把那个公文包拿出来,拉开包的拉链,把钱拽出来,看着吕四权,摇了摇手里的钱,平静地对吕四权说:“这有四、五万吧?”

吕四权一阵窃喜,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嬉皮笑脸地说:“小意思,不成敬意,有情后补,有情后补。”

肖明轩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污辱,他心中的怒火从心底直往脑门上窜,真想对着污辱他的这个人喷射出去,把他烧死。但他尽量克制着自己,他的理智占了上风。他这市长,是天龙市人民代表在人民代表大会期间联名提名选出来的,在上层有着很多争议,他需要上面的支持,也需要同级领导层的支持。他知道,像吕四权这样的人,在各级行政机关里不知有多少,这些人的背后,往往有一个人人都晓得,人人都不明言的关系网,得罪了这个人,谁知道会捅下什么样的马蜂窝!

他平静了一会儿,对吕四权说:“有这钱,多孝敬孝敬父母,帮帮农村的兄弟。这是何苦呢!”接着,肖明轩话锋一转,一字一顿地说,“你的要求,我们考虑。你要求进步,这我不反对,但这种做法明显错了。大话我就不说了,说了你也不一定听得进,但有一点你必须听我的,就是把这个拿走。”他说着,把钱原装进那个公文包,拉上拉链,拿过来,塞到吕四权的手中,就坐在他的身旁,说道,“老吕呀,事情不是这么个做法。你说的这事,主要还是要看你的能力,看你的工作成绩和大家对你的评价。有上进心是好的,但也不能操之过急。真正有能力,有水平,干出了成绩,大家是会看到的,组织也是会考虑的。你说呢?”肖明轩拍拍吕四权的肩膀,说,“真的有这心,还是把工作干好,有适当的机会,再考虑,你说好吗?”

吕四权只当肖明轩说的是客套话,就又把那个公文包拿过去塞进那个抽屉,肖明轩就又拿出来塞给他。如此三番五次,肖明轩坐下来说:“老吕呀,我怎么说你才能听呀。这样吧,如果你执意要这样,我把这钱先放这里,要么让陈志之来取,要么叫人送到纪委,两种办法,你看按哪种办呢?”

吕四权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肖明轩还真是个不沾腥的猫,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见血,在肖明轩面里竟然失灵了,不知这市长是怎么当上的?他皮笑肉不笑地笑笑,说:“既然这样,那就以后吧,以后吧。”说着,拿起那个公文包,厚着脸皮,走出了肖明轩的办公室。

到了局里,他觉得有一股无名之火需要发泄,一时又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在自己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就走到秦寿那里。隐隐约约把这几天的活动情况给他透露了一点。秦寿眨了眨眼,说:“按你这说法,你这事就这样无限期地撂下了?”

“也不能这么说。成事在天,谋事这不还在人嘛!”吕四权说。

“你谋个球呀,我以为你马上就成了。原来是跟着你瞎折腾呀!”

“哎,你咋说话呢!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办完了我的,再集中精力办你的,谁知道有人从中作梗。”

“你不是说和上面已经说的好好的了吗,怎么又出来个什么痨柿子从中作梗呀?”秦寿的声音又尖,又细,又大,听起来十分刺耳。这时,有人出了门,站在楼道里,听这边的动静。

吕四权听有人出来听他们说话,便急忙对秦寿说:“你小点声行不行呀,你是要吵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才称心如意呀!”

秦寿挤眉弄眼了一阵,情绪渐趋平静。他就是这样一个情绪化的人,一激动,爹妈老子也不认的,何况吕四权乎!他撮着嘴,下边的牙齿把上嘴唇咬得红红的,让人感到恶心。他对吕四权说:“你说,再怎么办?”

吕四权看着他,小心地说:“还能怎么办。我说过,肖市长那里我去过了,那松人软硬不吃,只有慢慢地来了,急也是急不出个名堂的。”

秦寿一眨眼,恨恨地说:“要不我在黑道上走一遭,找个人把那松人做了算了。”

“我的祖宗,你怎么什么话也敢说呀!”吕四权急急地说。

“这有什么,媒体上不是透露过这样的事吗?”秦寿不以为然,甩了一下头,轻描淡写地说。

“我怎么说你才好呢,按说,你快四十的人了,怎么一点稳重气都没有呢。这样的话也是随便说的吗!”吕四权语重心长地说。

“对呀,我快四十的人了,这个破主任科员难道要我当到退休了不成?”

“这层人也多了去了,又不是你一个人,你那么着急,又有什么用呀!”

“好,我不着急,你说,下一步怎么做?”

“容我慢慢想办法嘛!”

“你想个球呀,等你想出办法来,我也该退休了。”

“你说话客气点好不好,什么球呀屄的。”

“我就这话,爱听听,不爱听拉倒。”

“你这人怎么这样?”

“什么这样,啊!”秦寿又来气了,他两眼盯着吕四权,拉开了打架的架式。

吕四权也来气了,不好气地说:“从工作上说,我是你的领导,从私交上说,我总比你年长,你怎么说骂人就骂人呢?”

他俩这样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吵着吵着就动手打起来了。这时,几个科室的人出来站在走廊里听热闹。丁小凡、凌琳也出来了,凌琳问丁小凡:“是不是进去劝劝呀?”

丁小凡说:“那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好心好意去劝架,弄得不好,火星子迸到你身上,惹你一身骚,给你一肚子气受,你愿受那份闲气呀!”

小胡听到他俩的话,也对凌琳说:“小凌,千万不可造次,人家打也好,骂也罢,那是人家的内部事务。俗话说得好,肉烂了在一个锅里呢,你别看这会子打得不可开交,一旦遇到什么事,人家可是一个鼻孔出气,枪口一致对外的呀。”

凌琳听了这话,也就不再说什么。丁小凡示意大家都进门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见大家都退回各自的办公室,转身进了陈志之的门。陈志之问:“是谁闹呢,这么大的动静?”

“吕局长和老秦,还能有谁?”

“上班时间打打闹闹的,一个领导干部,成何体统!”

“就那样,习惯了。”

“如此不知羞耻,还天天吵着嚷着要这待遇要那待遇的。我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进到行政机关,而且在行政机关上混这么长的时间!”

“哼哼,”丁小凡冷冷地一笑,“凡事都有来龙去脉,说来话长了,还是不说了罢!”

“唉。”陈志之长长地叹了口气,搓着脑袋问道,“这些人最近有什么动静?”

“听说和霍书记去了一趟恒昌,大概是去烧香拜佛了。”

“大概还找过肖市长吧?”

“这个我倒没有听说。”丁小凡望着陈志之笑笑,“你的消息也很灵通的嘛。”

“遇上这号人,一不小心就给你使绊子,不由人不防啊!”接着,陈志之转了话头,“好了,人家愿咋咋的,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回来后,调查组的各位碰了个头,把这次调查的情况议了议,捋了几条,这里有记录,你拿去看一看,抓紧把这个材料写出来,以后的事还多着呢。”

丁小凡说:“这没问题。问题是远水救不了近渴,像马莲沟村这样受灾严重的地方,来年群众的生活肯定有问题了,我们打算长远的不错,但也得照顾眼前的,马莲沟村不仅是减产的问题,恐怕要绝收了。天再不下雨,明年春种已经成为问题了呀!”

“像这些地方,燃眉之急是先解决吃饭问题,生产上的问题,光靠救济款是解决不了的,只能依靠全社会的支持和帮助了。”陈志之说。

丁小凡说:“理是这么个理,但不解决水的问题,明年春天下不了种,明年的吃饭问题恐怕更大,解决起来难度更大。你说是不是这样?”

“可怎么解决呢?”陈志之停了一下,问他,“你有没有具体的设想。”

“我和村上的干部谈过这事,他们考虑打井,我看也是个办法。”丁小凡开门见山。

“需要多少资金?”

“打一眼得二十多万,要解决问题,至少得两到三眼。”

“那你是怎么想的?”

“采取‘三个一点’的办法:有关部门帮一点,社会上捐一点,本村群众筹一点。”

“能不能具体一点?”

“我还没有成熟的意见。陈局长,你看我们局能不能带个头,率先帮一点呀?”

“想过没有,即使有这个意向,资金从哪里出?”

“能不能从救济款或者福利款中挤出一点?”

陈志之沉思了一会儿,他说:“你是知道的,你说的这两个科目的资金,都是专款。不能挪作他用的。”

丁小凡说:“这我知道,但勉强可以动的,也就这两项。”

陈志之望着丁小凡,半天才说:“解决群众生产生活中的困难,本来应该大力支持。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要理解我,我只是个临时负责人,做不了这么大的主。这样吧,你拿出一个议题,提到局务会上讨论一下,看能不能帮他们一下。”

“谢谢陈局长,我这就去整理一个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