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胡凤岐惊魂逃路 马长民问计途中

我手忙脚乱地拉开白雪媚家的防盗门,轻轻走进黑漆漆的楼道,然而,当我小心地回身关门时,防盗门还是清脆地“咔吧”了一声,楼道里的声控灯“哗”地一下全亮了,我一惊,急惶惶向楼下跑去。我的腿捣蒜般地捣到一楼,冲向单元对讲门,刚拧开门栓,就听到门口有粗粗的喘息声和自言自语的说话声,我吓了一跳,正要回避,可是,惯性已使我推开对讲门。我猛然看到张瑞合正在东倒西歪地低着头捅门锁,他被我推开的门撞了一个趔趄,扶住墙站住,一股浓浓的酒气便从他的身上飘来。此时,我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只好低着头冲了出去。这时,我听到身后的张瑞合含糊不清地咧咧了一句:“谢……谢呀!”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背过脸扭过身低头快步走着。这时,张瑞合不知又咕噜了几句什么。我不敢回头,径直走出大门。我发现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出租车见我走来,开始打火,我从车旁走过时,司机奇怪地望了我一眼说,操!认错人了!我不敢搭话,继续往前走,小区的路灯明晃晃地亮着,拐过楼角,我快步跑了起来,又拐过一座楼,我看到了一棵被街灯耀得满身雪亮的绿树,我的车就静静地停在那棵树的树影下。

我喘息着上了车,心“嗵嗵”地跳着,刚一落座,马长民就驾车驶上了空旷而寂静的马路,他回过头,与我的眼光对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三舅,去哪儿?”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惊魂未定地说:“回省城!”

车便风驰电掣地驶上了高速公路。

“三舅,没事儿吧!”马长民再次回过头,用担心的目光看着我。

我咽了一口唾沫,没有吭声。

“亏得刘晓给我打电话,打听大张子家的地址……三舅,没撞上大张子吧?”马长民又问。

我依旧没有吭声,刚才好险,竟与张瑞合撞了个满怀,不过,天黑,张瑞合又喝多了,他好像没有认出我来。

马长民见我不语,没有再说话。奥迪车的灯光像雪亮的犁铧,呼呼有声地犁动着无边无际的黑夜。

我瘫软在后排座上,脑海里浮现着白雪媚被我放倒在床,盖上空调被时的样子……她半眯着眼睛,默默地望着我,我把她的眼帘捋下,不一会儿,她的眼皮儿又缓缓卷了上去,依旧默默地望着我……

白雪媚被我用胳膊勒死了!

一眨眼工夫,我成了杀人犯?

我很害怕,心里抱怨着白雪媚生命的脆弱!她怎么就死了呢?她会不会是暂时的昏迷,待一会儿就会醒过来……我心存侥幸地想。

可是,假如白雪媚没有死,天明后,她会不会直接到市纪委告发我?

我忽然想起我给白雪媚打的那个借款欠条,我记得欠条是在我慌乱中装进衣兜的,于是,便急急地在身上摸。这时,马长民回身扔给我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三舅,烟在这儿呢!”我把烟扔在一边,继续摸口袋,还好,欠条还在,我长舒一口气,把欠条掏出来,对马长民说:“打开车顶灯!”

“咔吧”一声,车顶灯亮了。

我展开欠条,仔细地看了一遍,脑海里闪现出白雪媚得意的表情。

为了西四方工程,白雪媚孤注一掷地给我网了一个圈套,没想到的是,这个圈套竟成了她自己的绞索。

我默默地把欠条撕碎,摇下车窗,抛向风中。我想,无论白雪媚生死如何,接下来的事情都将使我陷入一场性命攸关的冲突之中。

风呼呼地从窗口吹进来,初时感觉很凉爽,渐渐变得很强硬,我的脸像被一双无形的手反复抽打着,不一会儿便感到了麻木。

我默默地闭上眼,眼前渐渐浮现出一组影像:

张瑞合醉醺醺地回到家,看到了已经死去的白雪媚,猛然惊得醒过来,跌跌撞撞地奔向电话,拨通了110……

警车尖叫,警察涌入白雪媚家,照相机镁光闪烁,三五个穿白大褂的警察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正在用镊子提取指纹……

印刷机飞快地吐着一张张通缉令,上书:通缉犯胡凤岐,男,五十四岁,一米八零,方头,国字脸,皮肤微黑,身胖……

照相机镁光闪烁,白雪媚的尸体耀得一片惨白,脸部、颈部、正位、侧位照片一叠……

白雪媚忽然呻吟一声,坐了起来,正在拍照的女警察锐声尖叫……

白雪媚对警察说:“我要揭发,我要揭发胡凤岐……”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看到马长民正回身对我说:“三舅,还是把车窗关上吧,夜里风凉,别吹感冒了!”

我长舒一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默默地对马长民说:“民子,无论是谁问起,你都不能说今晚咱们回过定陵市,更不能说我见到过白雪媚!”

马长民深深点了点头,试探着问:“三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我说:“你不要问,记住我的话!”

马长民“嗯”了一声。

汽车仍在奔驰……

从定陵出发不到两个小时,我的车下高速进了省城,当驶入全省城市建设工作会议与会人员下榻的建设宾馆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

我悄悄进入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灯,跟在身后的马长民将我的水杯和手包放在桌子上,小声对我说:“三舅,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回我屋去了?”

我抬起一只手,示意他等一等。

马长民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就这样抬着手,低着头,闭着眼想,张瑞合醉眼矇眬,也不知发没发现白雪媚死了。我急于知道白雪媚的情况,于是,嗫嚅着对马长民说:“等一会儿……天亮以后,你给白雪媚打个电话……”

马长民奇怪地问:“我给她打电话?说什么呢?”

我说:“你什么也别说,就听听是不是她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都说些什么!”

马长民说:“好吧!三舅,还有别的事儿吗?”

我说:“打电话到街上的公用电话亭,不要用手机,也不要用宾馆的电话。”

“为什么?”马长民问。

“你不要问为什么,记住我的话,到公用电话亭去打,不要说话,就听听是谁接电话,听听电话里的动静,记住了吧?”

马长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记住了!”

我说:“好了,你回屋睡觉吧!”

马长民答应一声,出了屋。

我关了灯,躺在床上,在寂静中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一丝悔意不可抑制地向我的灵魂深处袭来,事情已糟糕到杀生害命的程度,我不得不细细分析一下一天来发生的一切了……市纪委收到的匿名信为什么会将白雪媚贿赂我的每一笔钱说得那么清楚详细;面对我的请求,白雪媚为什么一直处于一种幸灾乐祸的亢奋状态?为了西四方那两个亿的工程,白雪媚为什么不惜与我撕破脸皮?她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她是怎么想的?

我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眼。

街灯从窗口透进来,屋里的一切看得很清楚,天也许就要亮了。

我的心油煎火燎,索性翻身坐起来,拉亮台灯,从桌上摸起一包香烟。

烟放在一张报纸上,我取出一支,手里攥着打火机,默默地沉思着,我的眼盯着报纸,脑海里却翻腾着白雪媚的种种反常表现,这时,我的眼前忽然跳出“报仇”两字,我的心尖猛地一动,好像被什么利器刺了一下,仔细看,发现“报仇”是印在报纸上的,前边还有“曲线”二字,原来是一篇文章的标题。

我伸手拿起报纸,认真地读起来……

曲线报仇

《阅微草堂笔记》里边讲了两个可称之为“曲线报仇”的故事。

献县有一个常周济穷人的大款胡某,邻村张月坪有位艳丽的女儿,他一眼就看上了,但张月坪生性“固执迂腐”,肯定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当小老婆,于是,胡某请张月坪来当家庭教师,对张家关怀备至,干了几件让张月坪很感激的事。一天张月坪妻子带女儿回娘家,胡某派人将张家父子住房紧锁,纵火烧屋,把张月坪父子四人烧死,然后做震惊状,出钱为张家办丧事。从此,张家母女只好依附胡家过日子。不断有人为张女提婚,胡某总是找借口多方阻拦,张女始终嫁不出去。久了,胡某渐渐露出想娶张女为妾的意图。起初,张女坚决不肯,后来梦见父亲对她说:“你不答应嫁给他,我的志愿永远也实现不了!”张女这才答应嫁给胡某,生下儿子胡维华。不久,张女病逝,胡维华长大后,聚众造反,失败后,全家被杀,胡某从此绝嗣。

另一家的主人,把仆人夫妇折磨死,还把他们的女儿霸占了。这位女子机智灵巧,对主子百依百顺,什么下流淫荡的事,只要主子高兴,她都肯干,人们都在背后骂她没心没肺,忘了父母被虐杀的大仇,主子被她迷惑得言听计从。她让主子奢侈腐化,花掉家产七八成,她挑拨得主子兄弟反目,还不断地讲《水浒》故事,称赞宋江、柴进是英雄,鼓动主子结交江湖好汉,主子终于成了杀人犯被判死刑。临刑那天,女子到父母坟前说:“父母啊!你们总在梦中骂我不争气,如今,你们总该明白我的用心了吧?”这时,人们方才明白过来。

这种报仇方式,纪晓岚居然叫好。他的所谓“曲线报仇”,其前提是,女人得别把自己当人,而仅仅是一种报仇的工具……

读罢这篇文章,我莫名其妙地惊出一身冷汗……

“曲线报仇”与我有什么关系吗?我暗想。

全省城市建设工作会议进行到了最后一天,上午是会议总结,中午会餐,下午返回。

我心怀忐忑地吃完早饭,回到房间时,马长民跟进来,关上门后对我说:“三舅,我到街上的公用电话亭给白雪媚家打了两个电话……”

我急切地问:“有没有人接?”

马长民说:“有!可是,白雪媚没接电话,是张瑞合接的!”

我愣了一下,问:“情况怎么样?”

马长民似乎不知如何回答,沉吟了一会儿说:“也没什么情况……第一次张瑞合懒洋洋地‘喂喂’了两声,说‘哪位?说话?’好像刚睡醒的样子,我没敢说话就放下了,等了一会儿,我接着打第二次,还是张瑞合接的,他‘喂喂’两声,显得很不耐烦,我就又放了!”

我问:“电话里有没有其他声音,比如别人说话的声音,乱哄哄的,吵吵嚷嚷的,或者,或者哭声什么的……”

马长民木木地摇摇头:“好像没有,电话里挺静的,我估摸着,张瑞合昨晚喝醉了,也许还没起床,是赖在被窝里接的电话。”

我追问一句:“是吗?你能确定?”

马长民说:“因为你不让我在电话里言声,所以,也只是个猜测!”

我纳闷儿起来,弄不清白雪媚家现在究竟会是个什么样子。依马长民的说法,白雪媚没接电话,这能不能说明她已经死了?可是,假如白雪媚死了,张瑞合还能赖在被窝里接电话吗?

我皱着眉思索,却怎么也弄不明白。马长民奇怪地望着我,表情很内疚,他干咳一声,试探着对我说:“三舅,要不,我给刘晓打个电话,从侧面了解一下张瑞合他们家的情况?”

我瞪了马长民一眼:“你想了解什么情况?”

马长民被我瞪得打个哆嗦,低着头说:“昨晚,昨晚刘晓给我打电话,问张瑞合家在哪儿住,我知道张瑞合昨晚喝醉了,现在,我可以以开玩笑的口气问他,张瑞合昨晚醉成了什么样,捎带脚儿就把他们家的情况打听了。”

我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可又一想,马长民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出了人命案子,如果他在与刘晓的通话过程中言多语失,弄不好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于是,我严肃地对马长民说:“民子,事情到此为止了,你也不必给刘晓打电话。现在我必须提醒你,在涉及白雪媚的问题上,除了我让你做的,你最好什么也不要打听!”

马长民好像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赔着笑望着我,喏喏地退出了我的房间……

八点三十分,会议总结在建设宾馆小礼堂正式举行。主席台上,被邀请来的省领导正襟危坐,会场一片肃然,主持人要求与会人员将手机全部关闭,但是,我已预感到今天的手机将会派上大用场,便悄悄将手机呼叫铃声改成了振动,放在手包里。我佯装镇定地坐在小礼堂里,望着主席台上讲话的领导嘴巴一张一合,吐出一片轰然噪声,可我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就这样捱到了上午十点多钟,我面前的手包终于“嗡嗡”地振动起来。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偷偷溜出会场,从手包里掏出了手机。

电话是局工会主席小杜打来的。多少年来,局工会在局里一直承担着红白理事会的角色,小杜的名字也便与吊唁、追悼会、火化等不祥之事联系在了一起。当我打开电话听到小杜的声音时,就预料到他与我通话的内容肯定与白雪媚的死有关,于是,我急急地走到小礼堂一侧的天井里。

果然,小杜开口第一句话就说:“局长!张瑞合家里出事儿了,他爱人白雪媚去世了……”

我早有思想准备,但我还是故作吃惊地“啊”了一声,语无伦次地大声问:“你说什么……小杜,你说谁去世了?”

小杜说:“白雪媚!大张子的爱人!”

我假装意外到了极点,惊骇地问:“怎么死的……病死的,还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小杜见我如此惊骇,禁不住亢奋起来,声音里似乎还带了几分快意,呜呜噜噜地小声说:“我跟您说局长……是今天早晨发现的,张瑞合昨晚喝酒喝大了,早晨起床时,他媳妇的身子已经凉了……您就可以猜到张瑞合昨晚喝成了啥样,跟死了的媳妇睡了一夜愣是没发现……”

“睡了一夜没发现……今天早上才发现?”我重复着小杜的话,心“嗵嗵”狂跳。

小杜的声音愈发小了,小的几乎是在与我耳语:“是啊是啊!这个张瑞合……不知他怎么把他媳妇……”

小杜的话很模糊,但我已经理解了其中的蕴意,心头的血刹那间一下子涌到了我的脸上,我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问:“小杜,你慢点儿讲,瑞合的媳妇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杜沉吟了片刻,显然有些犹豫,嗫嚅道:“我说不好!不过……您稍等一下!”

小杜不说话了,我听到手机里的背景声音很嘈杂,隐约中还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金属的声音,这声音很熟,让我想起了昨晚从张瑞合家逃出时的那一声门响。我一惊,这时,手机里传来小杜的低语:“局长,刚才我在张瑞合的屋里,说话不太方便,现在我在他家的楼道里……”

我问:“小杜,瑞合的媳妇是怎么死的,你清楚吗?”

小杜说:“看家里的情况,屋里的东西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好像是两口子昨晚打架了,至于张瑞合的媳妇到底是什么原因致死的……暂时还说不清!瑞合的老丈人现在正审瑞合呢!瑞合目前还糊涂着呢,昏头昏脑的啥也记不得了……”

听了小杜的话,我的精神陡然亢奋起来,我感到了手机在耳边的微微颤抖,涌到头顶的血似乎又“哗哗”地回流到了全身,汗浸了下来,心还在狂跳,一瞬间,血流和心跳都带了几分莫名的欢快,感觉中,积聚在心头的那片沉沉的阴云已经透出了一丝光亮。我想,这大概就是天意!白雪媚死了,张瑞合回家后肯定是借酒撒疯,把屋里砸了个乱七八糟,之后又与白雪媚同床共枕睡了整整一夜,这里边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了……

苍天有眼!我有救了!

小杜见我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局长,我知道你在省里开会,瑞合媳妇的死,本来我不想打扰您,可后来一想,觉得瑞合给您开了几年车,你们两家关系又不错,所以,还是觉得有必要提前跟您打个招呼,一是报个信儿;二是请示一下,看您对瑞合家的这件事有什么指示!”

我竭力压抑着激动和亢奋,一字一句地说:“小杜,你报信儿或者请示,都是对的,可是,我现在还在开会,暂时脱不开身。瑞合媳妇的死因既然不明,丧事也就只能根据情况来办,你先在那里盯着点儿。瑞合是局里的中层干部,咱们该帮忙的还是要帮忙,但原则是不能帮倒忙。省里的会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很快就会回去。”

小杜说:“局长您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我想了想,觉得现在已经有理由跟张瑞合通个电话了,便问小杜:“小杜,现在大张子在什么地方?我既然知道他媳妇去世了,先慰问一下比较好些!”

小杜说:“您打他手机吧!他就在屋里!”

结束了与小杜的通话,我长舒一口气,沉吟再三,拨通了张瑞合的手机。

对于白雪媚的死,我想从侧面讨一讨张瑞合的口风。

然而,我万没想到的是,通话进行到最后时,张瑞合居然说他昨晚在添香阁看到我与白雪媚在一起,还说在他家的单元门前也看到了我……更令我吃惊的是,张瑞合看到的这一切,居然有刘晓作证。

我的脑袋轰然一响,在即将语噎的那一瞬,我急中生智,佯装生气地对张瑞合说:“大张子,你大概是疯了!”

我仓皇地关上了手机,再一次回忆起昨晚的一切。在添香阁,我的确看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张瑞合家楼前,我也确实看到过一辆出租汽车,现在想起来,那个“身影”和那辆出租车所载的乘客会不会就是刘晓?

积聚在心头的那块雨云再次合拢,刚才还隐现着的那丝光亮倏然消失。

我感到了紧张和恐惧。我知道,张瑞合看到我与白雪媚在一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张瑞合之外还有一个证人刘晓。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定陵,想方设法堵住刘晓的嘴。

返回小礼堂,会议已接近尾声。

我找到会务组,跟他们请假说,局里出了事,死了人,我必须马上回去处理。会务组负责人也没说什么,派人给我取了会议纪念品,说了一些送行的话,我和马长民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汽车奔驰在高速路上,我望着车外,紧锁双眉,一声不吭,紧张而认真地思考着:这些年,我对刘晓不薄,凭感觉,我完全有把握堵住他的嘴,但是,究竟采取什么样的方法堵更合适?我却有点儿拿不准。威胁恐吓,蒙骗利诱?都不太妥当!以实相告,晓以厉害?更不是好办法。刘晓是个头脑活络的人,如果“堵”得不好,弄巧成拙,则无疑于引火烧身……

马长民似乎早已猜到了什么,他一边驾车,一边从后视镜里怯怯地观察着我的脸色。当我们的目光在后视镜里相遇时,他神情惶惶,连忙回避。

我渐渐意识到,有些事情该跟马长民商量商量、交代交代了,他是我的腿,也是我的嘴,接下来的许多棘手问题,他出面解决要比我出面解决更隐蔽,更便利。

于是,我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唤了声:“民子!”

马长民惊得抖了一下,答应一声,回转头看我一眼:“三舅,有事儿?”

我沉吟片刻,觉得要说的那些话很难启齿,便采取迂回战术做了些铺垫,我问:“民子,我把你和你的老婆孩子从咱农村老家弄到城里,恐怕有四年了吧?”

马长民说:“四年多了!差两个月不到五年!”

我说:“想当初,你娘死缠烂磨、哭着喊着非让我把你弄到城里,我推不脱,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办了出来!找人办一整套人事档案,花了多少钱?找接收单位请了多少客送了多少礼,又花了多少钱?这些你知道吗?”

马长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说:“三舅,这些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是呀!”我叹口气说,“我现在也不想跟你说,可是,有一点儿我告诉你,你三舅我是个局长,老家的乡亲们找我办事,就好像定陵市是咱们家的一样,不办不行!办吧,他们又不出一点儿血。现在办什么事儿不得花钱,你舅我是挣死工资的,哪里有钱给办事的人贴补,所以,这些年,说白了,我靠手里批工程这点儿权力换了点儿钱,为的就是给大家办事儿方便……”

马长民说:“三舅,大有大的难处,我跟你几年了,知道你有多难!”

我再叹口气:“民子,昨晚的事我想你大概也猜个差不多了,我自始至终不让你问,为什么?就是怕你掺和进来。可是,现在看来,你不掺和不行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三舅现在遇到了一个坎儿,这个坎儿如果我能迈过去,咱们大家都平安;如果我迈不过去,可能咱们都不会有好结果。因此,能不能迈过去,就看咱爷俩儿的运气了!”

马长民听了我的话,并没有吃惊,而是激动起来,他回转身再望我一眼,慷慨激昂地说:“就像歌里唱的,没有天哪有地,没有你哪有我。三舅,你就别绕弯子了,到底出了啥事儿?是不是白雪媚……”

马长民果然已经猜到了,现在,我确实不该再对他隐瞒什么了,于是我说:“民子,你是我亲外甥,干脆我跟你挑亮了说吧!这些年,我和白雪媚……”我斟酌了一下,刚要说下去,却听马长民轻声一笑,打断我的话:“三舅,你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现在这社会,进步了,开化了……你和白雪媚那点事儿,根本就不算个啥!”

我愣了,很快意识到马长民的“不算个啥”,指的是我与白雪媚的暧昧关系。看来,马长民到现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长长地叹口气,想跟马长民说我与白雪媚还有经济上的来往,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忽然灵机一动改变了主意。我顺着马长民的思路,假意羞愧地对他说:“民子,作为长辈,我本不该对你说这些……昨晚上,我和白雪媚在添香阁、在他们家约会,被张瑞合、刘晓看到了……”

马长民冷笑一声,以一种不屑的口吻说:“三舅,他们看到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敢怎么样?”

我说:“原本我也这么想……可是,刚才小杜给我打电话说,白雪媚死了,从他家的现场看,屋里的东西砸了不少,好像是张瑞合吃我的醋,不小心把白雪媚打死了……现在张瑞合不承认,说我昨晚到过他家,是我害死了白雪媚,再加上刘晓作证,这件事儿,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马长民吃了一惊:“白雪媚死了?三舅,今天早晨你让我给白雪媚家打电话,是不是……”

我斥责道:“这件事你不能瞎说,我怎么会知道白雪媚死了呢?”

马长民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再言声。

我接着说:“白雪媚的死早早晚晚会查清,这一点儿我并不怕。可是,如果因为白雪媚的死而把我牵扯到这个案子中成为被调查的对象,那么,我与白雪媚男女关系的事儿人们就全知道了,这样的话,我不仅在世面上见不得人,弄不好局长的位子也保不住,到时候,没准连你也会受到牵连。”

马长民说:“三舅,那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我说:“现在咱们赶回定陵,就是让刘晓闭嘴……”

马长民问:“那张瑞合怎么办?”

我说:“张瑞合知道我跟他媳妇有那种事儿,把我杀了的心都有,现在他把自己的媳妇打死了,肯定会把我捎带上,这是明摆着的。所以,他如果说我昨晚与白雪媚约会了,就让他说好了,只要刘晓不作证,一切都好办。”

马长民想了想说:“我明白了!三舅,你是不是要让我去做刘晓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这种时候,我不便出面,也只有你去了!另外,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白雪媚的死讯,所以,到定陵后,我们俩还要做好慰问死者家属的准备。”

马长民皱着眉,沉吟半晌说:“三舅,人命关天,这事太大,我怕我说不好,你教教我!”

我对马长民说:“民子,很简单,张瑞合把自己的媳妇打死了……是保一个杀人犯,还是保我这个局长,你让刘晓自己掂量着办……”

马长民思忖良久,默默地对我说:“三舅,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