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剥茧抽丝 一、银行卡上的十万美金

尤景雷桌上的电话响了。

和每天一样,尤景雷十分忙碌,他在检察院管的事很繁杂,人事、办公室、后勤……没有一件事算得上大事,却又一件也撂不下。控申处的邢利斌有严重的腰脱病,腿部骨折了三次都没有住院,就是咬着牙坚持上班,他规劝加强制,硬是把老邢弄去住院了。为国庆献礼,工会组织检察院的文学爱好者出了一本散文集,他亲自终审稿件,严格把关,一本三十万字的书,硬是没出一个错别字,搞得出版社的人都十分惊讶。

尤景雷接起电话,一听是老婆的声音,他就松弛下来。老婆在电话里说,儿子大龙在美国来电话了,说他课余时间在餐馆打工,特别辛苦,如果不是打两份以上的工,他恐怕连学费都交不起了。尤景雷的儿子尤大龙是通过正规的考试被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建筑系录取的,与那些家境富裕自费出国留学的学生有着很大的区别。大龙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得不得了,高考时曾是滨海市的理科状元,有很多人跟尤景雷打听,问他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尤景雷总是回答,教育什么,我什么也没教育。别人以为他保密,经验不外流,其实只有尤景雷自己清楚,他真的没有在儿子学习的事上操过心。大龙会学习是天生的,他从不死啃书本,该学的时候学,该出去玩的时候也是一阵疯玩。如果寻找深层次的原因,他就只能认为是遗传基因了,他把根源挖到了老婆的身上,老婆上学的时候曾是学校的跳级生,曾被她所就读的小学和中学视为神童。但这样的话他是不能跟外人讲的,讲了有自吹自擂之嫌。

尤景雷冲着电话说:“咱们是挣死工资的,他自己要是不打工,咱们能供得起他吗?留学生打工是正常现象,锻炼锻炼也不是坏事。”

老婆急了:“你是不是他爹呀,儿子给人家刷盘子你不心疼啊?大龙出国留学你才给带了几个钱啊?人家的孩子都是自费出国留学、;花上几十万上百万是正常事,咱大龙考上的是公费,没花几个钱,咱不该再让孩子受累。哎,咱家的存款就那么点儿,你得想办法,给孩子弄些钱汇去。”

尤景雷也急了,吼道:“让我张罗钱,我到哪儿张罗呀?总不能叫我索取贿赂吧?”

撂了电话,尤景雷便紫涨着脸喘粗气。老婆在市社科联上班,和他一样是公务人员,除了工资没有其他的收入,如果想有其他的收入,那只有搞歪门邪道。而这歪门邪道又只能由他来搞,社科联是清水衙门,搞不来外快,他是副检察长,按理说想弄钱,还不是一件难事,但要是那样的话,他就是一个违法乱纪的人了,别说当检察长,就是当一名最普通的检察官都不配。他生气的是老婆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下班回到家,他就和老婆吵了起来。

尤景雷说:“亏你想得出来那些话,我都替你脸红。”

老婆说:“儿子在外边吃苦,说明他老子无能,要说脸红,我应该替你脸红。”

“大龙是公派留学生,和那些自费留学生比不了。那些自费留学生的家里一大半不是大款就是贪官,人家有的是钱,咱能比得了吗?咱们是工薪阶层,要让他勤劳朴实才行。”

“你是副检察长,官位不低了,有几个当官的还缺钱啊?”

“是啊,腐败官员不缺钱,可我是什么,是检察官,是监督官员的人,我必须严格要求自己,才能对别人进行监督。我要是有钱了,那我不也是贪官了吗?告诉大龙,勤工俭学好,当年周总理年轻的时候还勤工俭学呢!”

老婆愤愤地说:“我就知道你搞不到钱。”

尤景雷说:“恭喜你,答对了。”

吵到最后,尤景雷以这句玩笑缓解了紧张的气氛,没办法,只要是和老婆吵架,最后想办法讲和的只能是他,谁叫他是大老爷们儿呢!

尤景雷以为这件事就像是一条河流中偶尔掀起的一阵波浪,过去了也就算了,没想到几天以后,事情就发生了令他惊讶的变化。

那天晚上他刚开门进屋,一股香气就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厨房里热气腾腾,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老婆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尤景雷惊讶地问:“怎么了,你捡到金元宝了,要摆酒庆贺啊?”老婆说:“你说对了,是捡到金元宝了,咱俩还真的该庆贺庆贺。”

尤景雷脱了衣服,急不可待地坐到餐桌边,顺手夹了一口菜,边嚼边说:“香,比饭店的菜好吃多了,还是我媳妇的手艺高。”

老婆忙乎完了,也在餐桌边坐下来,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尤景雷,一杯自己留在跟前。老婆是不轻易喝酒的,老婆要喝酒了,说明她的确是遇到特别高兴的事了。尤景雷突然感觉有些不安,他放下筷子,说:“到底怎么了,你不先跟我说,我吃不下去。”

老婆用少有的娇嗔之态说:“别装蒜了,你心里明镜似的!”

“啥明镜似的?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瞧你那德行,还做起无名英雄了。”

“到底咋了?你不说我就不吃了。”

老婆笑道:“你是非得叫我来开口啊,行,我开口,我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你给咱儿子汇去十万美金,这总行了吧?”

尤景雷惊讶地张大嘴巴:“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十万美金?”

老婆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啊?大龙来电话说,你托别人给他汇去十万美金啊!”

尤景雷问:“大龙收下了?”

老婆说:“他爹给的,他当然要收下了。哎,你也挺有能耐呀,说,哪弄来这么多钱?”

尤景雷心头一紧,马上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把脸一沉:“你呀,你真是个败家的娘们儿,叫我说你啥好呢!那来路不明的钱怎么能收呢!”

“什么来路不明,不是你叫人给汇的吗?”

“你是猪脑子啊,我哪来那么多钱呀!这明明是有人在捣鬼,想拉我下水嘛!”

听他这么说,老婆也有些慌了。尤景雷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然后对老婆道:“立即给大龙打电话,叫他把十万美金一分不差地给我汇回来。”

尤景雷来找郭建华,把一张银行卡撂到郭建华的办公桌上,气呼呼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郭建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眉头紧锁,对尤景雷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有人对我们下手了。”

尤景雷说:“他打错了算盘,我要是贪赃枉法,还配当一个检察官吗?”

郭建华说:“老尤,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我看就交给反贪局来办吧。”

两个小时后,穆刚和罗奎波前后脚进了赵艳君的办公室。

穆刚是先进来的,他接到赵艳君的电话后就急匆匆赶来,本来是要推门进屋,突然意识到什么,停住了脚,举起手轻轻敲了两下门,待里面传出一声“进来”,他才推门进去。

赵艳君从办公桌前抬起头,板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不错,这回还挺守规矩,要保持啊!”

穆刚立即觉得气氛轻松了许多,他和赵艳君之间也许缺少的就是这种气氛。虽然他们已经是恋爱关系了,可恋爱的那种感觉却时隐时现,他俩虽然天天都能见面,但在一起说的话办的事几乎都是公事,在这些公事之中能找到恋爱的感觉吗?这是件令穆刚困惑的事情。

穆刚问赵艳君有什么事,赵艳君说:“等一会儿罗处长来了,你跟他一起完成一项调查工作。”穆刚脱口说:“还是给我换个人吧,说心里话,我不喜欢他。”赵艳君立马严肃起来,说:“这不是你喜欢不喜欢的事,这是工作,工作就不能挑肥拣瘦。”

穆刚争辩道:“不是我挑肥拣瘦,是他总挑我的毛病。”

赵艳君说:“他工作比你有经验,你还是虚心一点儿为好。”

穆刚说:“我可没你那么高的境界,我看不惯的人就是看不惯。”

这时,响起敲门声,罗奎波走了进来。穆刚已经和他在一起工作有一段时间了,按理说,磨合得应该差不多了,可罗奎波就是看他不顺眼,他也看罗奎波不顺眼,但没办法,罗奎波是他的顶头上司,给他个脸子找他的小麻烦是家常便饭,穆刚恨罗奎波的同时,也就抱怨赵艳君不给他撑腰。

赵艳君开始布置任务:“是这样的,尤检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笔巨款,你们俩的任务就是要调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罗奎波说:“好,我们马上着手调查。”

赵艳君叮嘱道:“工作要做细,不要放过任何细枝末节,我们不能冤枉我们的同志,也不能放过行贿受贿者。”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穆刚跟着罗奎波进了他的办公室。一进屋,罗奎波便坐到椅子上,对着穆刚说:“有句话我要先跟你说在前面。”穆刚看罗奎波的表情不对劲儿,就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情。

罗奎波接着说:“我是侦查处的处长,你是我的下属,希望你在工作中有什么情况及时跟我汇报,而不是直接去向赵局汇报。”

穆刚冷冷地说:“我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罗处你就放心吧。”

罗奎波说:“这样最好,理顺关系,才能更顺畅地工作,现在我们开始分析案情吧。”

穆刚坐下,点了一支烟自己抽了起来,罗奎波也是会抽烟的,但穆刚没有理会他。许是受了传染,罗奎波也犯了烟瘾,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了,自顾自地吸起来。

罗奎波说:“调查这件事,我们首先要从尤检的儿子尤大龙手上的银行卡开始,弄清是谁往尤大龙的卡上汇去了这十万美金。”

穆刚说:“这个好办,到有关银行一查就清楚了。”

罗奎波面无表情地说:“凡事都这么简单,就用不到我们反贪局了。小穆,我告诉你,调查工作绝没有这么简单,而是一个相当复杂的过程。”

穆刚说:“把复杂的问题变得简单了,那是聪明人,把简单的问题变得复杂了,那是蠢货。”

罗奎波被穆刚噎得脸都红了,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极不自在地站起来,拉下脸说:“走吧,跟我去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