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饭局

俞静好几天没有去探望陈香梅,那一段时间正和朱海鹏闹别扭。

冷静下来后一想,朱海鹏可能没有背着自己做出对不起她的事,但女人就是女人,认为不闹点情绪以为自己是好欺负的,就这样夫妻二人没有了以往的甜甜美美,这一切都被俞静的母亲杨玉华看在眼里。

老人不好掺乎什么,就在闲谈中把这件事对陈香梅说了。陈香梅可急了,心想你个朱海鹏,刚把你提拔上来,你就老婆儿子都不要了,你这不是陈世美再世吗?

陈香梅在段正明面前吹了段枕头风,段正明说:“机关里也在传这事,我问过海鹏了,海鹏向我保证说没有。”

“那总不会空穴来风吧?干脆把他们调开来,海鹏没法动,就把那个女孩子调走,最好调到下面人民法庭去。”陈香梅总是袒护俞静,在她眼里,俞静就是她的女儿。

“那怎么行,如果我这样一做就弄假成真了,大家都会认为他们之间真有这事,不仅对海鹏影响不好,而且对那个小姑娘欧阳茹也不好,这种败坏名誉的事情搞得不好人家会轻生的。他们俩个都是我的下属,我手掌手背都是肉,不好处理啊。”

“那小静总不能白白受这委屈吧,想到她的事我心口就发痛,听说她们俩最近在闹冷战呢,你快快想想办法呀。”陈香梅手术后长胖了不少,最近一段时间又开始消瘦了,饮食也很少,话一说多就气喘。

“有这事?明天晚上我找他们来问问,顺便留他们吃个便饭,让刘婶多准备几个菜。”段正明自从老婆手术后,就再也不让俞静陪护,说她有家庭、还要兼顾工作,你阿姨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好的事,你有空常来看看就行。俞静只好同意,便隔三岔五地来看陈香梅。段正明找了一个保姆刘婶,照顾病人是行家里手,做饭的手艺也不错。

第二天晚上,俞静接到陈香梅的电话早早就过来了,陈香梅看到她消瘦了,心里一阵心疼。她搂着俞静说:“乖孩子,你受的委屈阿姨都知道了,这事由你段叔叔负责,人是他看上的,也是他提拔的,棒槌上街还没有三天就成精了,像这样乱搞男女关系就要把他撤了。”

俞静听陈香梅这样一说,急了,连忙说:“阿姨,你别带段叔叔为难,干部的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哪能说撤就撤呢。再说,万一海鹏和那个欧阳茹之间没有那事,这不是冤枉人家吗?”

陈香梅点着俞静的鼻子说:“你这丫头,到这时候还护着他呢。这不是让我做恶人吗?”

却说到了下班的时间,段正明径直来到朱海鹏办公室,朱海鹏连忙起来让座。

段正明说:“不坐了,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道出去吃个饭。”

朱海鹏答应一声,院长来请他吃饭这可是他当执行局长以来的第一次。因为段正明自从妻子手术后,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在家陪妻子吃饭。

朱海鹏上了段正明的车,林小虎开车直接向市委大院宿舍楼开去,那可是段正明家的方向。

车子停下来,段正明对朱海鹏说:“我可不是请你到饭店去吃,到我家吃个便饭,顺便咱们拉拉家常。”

朱海鹏故作诚惶诚恐地说:“能赴您的家宴那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我太荣幸了。”

段正明笑了:“你这小子,官场上没呆几天,就油嘴滑舌起来。再说领导也是人,领导也不能在真空中生活啊。”

两人有说有笑地上楼。朱海鹏进到屋里,看见俞静也在,脚步停了下来,刚才还满面春风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段正明明察秋毫,笑着问道:“怎么,你们俩不认识,还要我作个介绍?”

两人噗哧一笑,俞静过来接过朱海鹏手中的包,对他说:“你这么大人物,还要段叔叔请你来才来。”

“我这段时间不是忙嘛,段叔叔可以证明。”朱海鹏解释说。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忙,你这脑袋瓜子就是转不过弯,实在像个榆木疙瘩。”俞静偷笑说。

段正明见两人并没有多大的隔阂,就把朱海鹏叫到书房里,问了那晚发生的事。

朱海鹏把情况介绍了一遍,并说了被人跟踪之事。

段正明想有可能是崔玉彬设计的圈套,他不禁为朱海鹏担心起来。现在法院二级机构的成员基本上家庭稳定,一些人的精力就放在“跑官”上,不择手段地向上攀升。崔玉彬就是这样的人,他在自己这碰了钉子,就把目标对准贾振清,现在又恶意中伤朱海鹏,让他夫妻闹矛盾,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可谓用心良苦。可是自己又没有证据,也不能胡乱猜测。

“海鹏啊,我马上岗位要变了,临走前我想把你们执行局班子成员找在一起,召开一个民主生活会,你们大家都要发言,我还是那句话,团结第一,共同协作,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朱海鹏说:“段叔叔,我记住了,无论您在哪,做什么工作,您都是父辈加领导,我朱海鹏一辈子忘不了您的恩情。”

刘婶喊吃饭,段正明说:“走吧,今晚我们俩喝一盅,到目前为止,你做得很出色,没有辜负我对你的期望,我老头子面上有光啊。”

经过段正明这一次不动声色的调和之后,朱海鹏和俞静又和好如初。

段正明提议的执行局班子成员民主生活会第二天就召开了。

会上,段正明说:“同志们,你们执行局班子是法院二级机构中配备最强的班子,战斗力很强,最近做了大量工作,解决了多年来一些疑难问题,我和院党组是高度肯定的。今天既然是民主生活会,咱们就不提成绩,只找问题,看看还有没有阻碍执行的不利因素,思想观念和工作作风上是否还有待于进一步改进,人民群众的满意度能否进一步提升。”

朱海鹏说:“感谢两位院长百忙中抽时间来参加我们的民主生活会,我先谈谈最近的思想和工作。刚到执行局,各方面工作比较多,我没有虚心向老同志学习,没有放下架子,扑下身子向群众学习,没有集思广益、认真听取大家的意见,采纳更加科学的方案和措施。团结问题上,犯了个人主义的错误,没有和班子成员多沟通交流。这些问题有待于在今后的工作中改进。”

胡大海说:“我嘛,问题在于喜欢单打独斗,搞个人英雄主义。另外,在尊重领导、团结同志方面做得还不够,今后要克服这些缺点。”说完瞟了贾振清一眼。

崔玉彬见大家都说了,点燃一支烟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觉得工作热情不高,进取意志消退,对当事人态度生硬,今后我决定在工作中改正。”

贾振清给崔玉彬打气说:“崔局,你是前任党组秘书,算是法院的人才,虽然现在没有用你,也是党组在考验你,千万不能意志消沉,要拿出当年抢‘炸药包’的英雄气概来,争取在执行工作中做出成绩。下面我来说几点:第一,要‘慎权’,谨慎使用权力,权力是人民给的,权力的本质就是责任、就是义务,必须做到权力为民而使、职务为民而用;第二,要‘慎欲’,就是要控制欲望,淡泊名利,不慕虚荣。不为享受所累,不为名利所惑。法官无私念,‘法场’才能无黑哨;第三,要‘慎微’,就要从小事入手,洁身自好,中国古代有个成语故事叫水滴石穿,所以‘勿以恶小而为之’;第四,要‘慎独’,‘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们必须心胸坦荡,淡泊人生,自觉接受公众的舆论监督和人大的法律监督。金钱之诱,守得住清贫;灯红酒绿,耐得住寂寞。应学会在孤独中砥励自己,在寂寞中成就事业。”

段正明见贾振清将最高法院前院长肖扬同志的“四慎”进行了阐释,心知他是从网上摘来的,不禁颔首表示同意。但自己提议召开这个会的目的既是让大家反省一下,同时要给崔玉彬之流敲边鼓。他说道:“刚才大家进行了批评与自我批评,有的不一定深刻,但毕竟是进行了反思,这很好。民主生活会说到底就是一个增进团结、促进工作的会,我只想强调一点,要增强相互补台不拆台的换位思考观念。当前,一些同志,或‘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或不因势‘补台’,更有‘好事者’,则无视集体利益,无视单位形象,一旦个人所谓的利益受到冲击,则不分场合,不分对象,不分身份地乱发议论,乱发牢骚,唯我独尊,唯我正确,法官的‘慎言’、‘慎行’抛于九霄云外,不‘补台’搭桥,却‘火上浇油’,极尽‘拆台’添乱子。这些不良的言行,导致同志间人为的隔阂,严重损害了单位和法官的形象,说到底,这些同志缺少了换位思考。只有换位思考,‘拆台’将会成为‘补台’。实践证明,只有‘补台’,才有事业的顺畅;只有‘补台’,才有‘合家欢乐’;只有‘补台’,才有‘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良好工作环境。人贵有自知之明,请同志们切记!”

崔玉彬气得浑身发抖,心想段正明你这个老家伙,有种你就直接点名道姓,不要含沙射影的指责。你在台上还呆得了几天,这个时候不做“和事佬”,做点栽花不种刺的事,却做某个人的说客,可是你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现在谁还听你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旁若无人地接听起手机来,大声说:“我在开会,你等会到我办公室来。”

这种架势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可崔玉彬今天终于敢这么做,因为东山法院的一把手马上不姓“段”了,段正明现在奈何不了他。

段正明气得够呛,要是在往常,他才不会冒险出这种洋相,现在为了朱海鹏,他觉得总得做点什么,哪怕在法院呆到最后一天,能将这个年轻人拉上马再送一程是自己应尽的责任。

12月20日这天,瑶海市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带队来到东山市委,就这次东山市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市人民政府组成人员、市政协组成人员、市人民法院院长、市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工作安排和拟任人选征求地方主管党委的意见。

段正明如愿以偿,作为东山市人大副主任人选在名单之列,接替他拟任东山市人民法院院长的是瑶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民事审判一庭的副庭长邓亚男,这是一名女性,年纪四十出头,业务能力很强,在瑶海中院口碑不错,只是性子有些慢,是那种斯斯文文的知识女性。

这几年,中级人民法院总是将自己单位的中青年干部“空降”到基层法院当院长,这几乎形成了一种惯例。中院一些二级机构的副职因为职位有限,可又不甘于久居人下,另外级别也提不上去,于是工作积极性大打折扣。这些人因此想下去镀镀金,先混个副处级再说。院领导们自然想帮助自己单位的干部尽快提拔,一来对他们提拔,可以调动他们工作的积极性;二来通过输送“自己的人”加强对基层法院的掌控。说到底还是一种部门利益在作祟。

这个邓亚男是最后一个搭上“空降机”的基层法院院长,主要是因为她太文弱,领导怕她控制不了局面一直不敢把她放下去,现在她看到与自己同期的一个一个当上院长,名利双收,也就心生艳羡,加上东山市离瑶海市近,经济活跃,条件较好,就主动找中院领导要求下去,就是论资排辈也早该到她了。

瑶海市基层法院的院长基本上都是中院下去的,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呢,主要归因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官法》施行,因为院长是副处级干部,必须从法官中选任,而且还必须具备一定的级别,这样瑶海市委组织部在考察基层法院院长人选时,主要是以中级法院推荐的人选为准。

瑶海中院党组研究同意将邓亚男推荐拟任东山市人民法院院长。这次瑶海市委组织部来是征求东山市委和东山市人大常委会的意见。这是一种贯彻组织意图的做法,如果这两个单位都提反对意见,那么就要重新提出拟任人选。但这种情况在中国基本上见不到,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新院长就任之前除了瑶海市委组织部发文外,还要有两份正式确认身份的文件,一份是东山市委发的,任命邓亚男为东山市人民法院党组书记;一份是东山市人大常委会发的,任命邓亚男为东山市人民法院副院长、代理院长,然后待东山市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之后,由人大主席团发布公告,任命为院长。

段正明在瑶海市委组织部文件到达之后,就到市人大上班了,因他接替的那位副主任分管政法、信访,这对他来说是老本行,于是就没有调整分工。

瑶海市委组织部未来征求意见之前,关于东山法院院长人选的传言很多,有的说是西湖县法院的副院长王海滨,但很快就被否定了,因为这几年由副院长直接升任院长的微乎其微,概率百分之一都不到;有的说是瑶海中院办公室的副主任刘波,但后来一查户籍,此公是东山人,不符合干部异地交流的规定;邓亚男是大家没有想到的,因而也是最不看好的。因为东山市干部素有排外的思想,要是来了一位强势的领导还能驾驭,若是像邓亚男之流肯定又要退步了。

近二十年来,东山法院一直在走一条波浪式曲线,好一届歹一届交错进行,实际上就是前进一步又后退一步,再前进一步又再后退一步,有人指出是原地踏步踏,但仔细一算账还是倒退了,因为经济在发展,法院的发展也像逆水行舟一样不进则退,而前进一步十分艰难,退步却能一落千丈。

陆天寿也是瑶海中院“空降”的,只不过那时还是试点。他来了之后做了新办公大楼,欠下一笔债。他听说这种“宿命式的说法”之后,也很想做出一点成绩,打破这种“传统”,无奈能力有限,工作方法简单、作风粗暴,很快上至班子成员、下至一般工作人员都不买他的账。一位懂风水的人告诉他原因:一是大楼的楼梯设计有缺陷,风水不好,可这新盖的大楼不能拆了重盖;二是他座驾的牌号不好,一把手的车牌号怎么能是“警00121”呢,那不是明摆着原地踏步吗?陆天寿一想也对,马上托人重新换了牌号,改成“警00666”。车牌的号码是“顺”了,可工作却一直上不去,陆天寿也就灰心了,在届满前的两年天天喝酒打牌,引起了广大法院职工的强烈不满,最终在届满前一年导致他在东山市人大常委会上述职通不过,最后是他的同乡时任东山市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黄和出面做工作,考虑他今后回瑶海中院工作,同时也怕传出去对东山造成负面影响,才勉强通过。

因为陆天寿的经历,东山市委从东山法院的工作大局出发,调时任东山市委政法委副书记的段正明到法院任党组副书记、副院长,主持法院日常工作。换届时东山市委向瑶海市委组织部建议提拔段正明为东山法院的院长,考虑段正明也是外籍人,瑶海市委采纳了东山市委的意见,就这样,段正明任了一届院长。在他的任期内,他狠抓队伍建设,使东山法院的面貌焕然一新,东山法院又走上了前进的快车道。

现在邓亚男还没有到任,一位东山法院的老法官就开始预测了,他叹惜地说:“东山法院很快又会进入波浪的谷底了。”

邓亚男能不能打破东山法院这种波浪式宿命?人们拭目以待。

邓亚男到东山市委和东山市人大常委会报到后,当天又回到瑶海中院办理了工作交接。

第二天,贾振清专程到瑶海中院去接邓亚男。虽然瑶海中院到东山法院走高速公路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但贾振清却安排在瑶海市吃过中饭才回来,他既是为邓亚男接风,更是宴请邓亚男的老领导李淮庭长。

李淮与贾振清是老相识,十几年前就成了好朋友。每年贾振清都亲自或托人给他送点东山的土特产,而且贾振清在案件上诉后到中院为人请托说情也总是找李淮帮忙。贾振清的处世哲学是上面必须有人,而且这个人有一定威望能关键时候出得上力的。当时他就看准了李淮,不仅因为李淮愿意为人办事,更因为李淮是个重感情的人。贾振清就利用他的弱点,一点小恩小惠就让这个人为自己出力。

去年李淮退休了,贾振清的“年货”仍然没有断,李淮很感动,说:“振清啊,没想到你这么重感情,还让人送东西给我。现在我退休了,不能给你帮什么忙了,只有白吃白喝你的了。”

“老领导怎么能说这话呢,在振清的心里,您永远是我的老领导。再说我们的感情也不是靠帮忙不帮忙来衡量的,您有空就到东山来走走。”贾振清知道自己说的是漂亮话,他想人不能一退下来就断了来往,总要过个年把再慢慢断了关系。

李淮听了这话,又是一阵感动,说:“振清啊,别看我李淮退了,可我手下的那班人上来掌权了,当初他们是我推荐的,如果真有什么事我就卖个老脸替你去找。”

贾振清听了这话,觉得李淮这层关系更加不能断了,同时也对他的话留了意。前不久,传说邓亚男到东山法院当院长,贾振清就打电话给李淮,问邓亚男的事。

李淮说:“你是说亚男那小丫头啊,那可是我一手培养的,跟你不说假话,就跟我闺女一样。”

贾振清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欣喜若狂。他在电话中说:“老领导,听说亚男要到东山法院当院长了,是我的直接领导了,您可要帮我美言几句呀。”

李淮听说邓亚男到东山法院当院长,也很高兴,说:“这不消说,哪天你来接她,我请你们在一起吃个饭。”

贾振清说:“哪能让您花钱呢,这样吧,您请我买单。”

李淮并没有在贾振清面前吹牛,他打了电话给邓亚男,先向她祝贺。

邓亚男说:“老庭长,亚男今天的进步都是您给的,要不是当初您把我当闺女一样关爱,哪有我的今天。”

李淮说:“亚男,你哪天到东山法院赴任时,咱们在一起吃个饭,我送送你。”

邓亚男愉快地答应了。

邓亚男赴任那天,她打电话找东山法院要车,当然就是林小虎开的那辆奥迪。

贾振清提前给林小虎打了招呼,说自己去接邓院长。在去瑶海的路上,贾振清打了电话给李淮说自己今天来接邓院长。李淮说自己马上打电话给邓亚男,并让贾振清安排个地点。

邓亚男赶到九龙酒店的时候,李淮和贾振清正站在门口迎接。

邓亚男主动握了贾振清的手,说:“贾院长,难得你来接我,谢谢你!”李淮当庭长的时候,贾振清常为案件的事往他这跑,和邓亚男自然相识。他给李淮准备礼物的时候,有时也给与李淮同一个办公室的邓亚男一份土特产,这使得邓亚男印象十分深刻。

席上,李淮首先向邓亚男敬酒,说:“丫头,这杯酒祝贺你,到东山好好干,我老头子面上也有光彩。”

喝完以后,李淮对贾振清说:“振清啊,丫头到你那去,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受委屈。现在基层法院的院长不好当,底下一百多号人呢,丫头没当过一把手,你是老副院长了,工作上要多支持她,给她出谋划策。”

贾振清点头说:“这个不消老领导吩咐,邓院长被委以重任,定然是女中豪杰、巾帼须眉,一定会将东山法院治理好的。”

邓亚男站起来敬贾振清:“我没当过领导,虽说在中院是副庭长,可那是凭资历就能享受的职务,算不上是领导,今后还请贾院长多多指教啊。”

贾振清虽感被动,但心里受用,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最重要,这说明了自己在邓亚男心目中的地位。幸亏她是个女流,要是来个男人当院长,断然不会主动这么说的,这么一说就等于主动让出了领导权。他提醒自己这时候要谦虚,忙站起来说:“邓院长太客气了,工作上咱们多多切磋,如果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搞好这一届工作的。”

三个人边喝边聊,席间谈到陆天寿。贾振清说:“陆院长个性太强了,他和班子成员搞不好关系,最后大家各自为政,我是他在任第三年才提了副院长,因为是新同志,说不上话。”

李淮和邓亚男都知道陆天寿的遭遇,后来回中院只当了个庭长,要是不下去也早当庭长了,在底下辛辛苦苦干了5年,没落一句好。

李淮对邓亚男说:“丫头,临走我送你一句话,千万别走陆天寿的老路,你要记住你到东山法院是去镀金的,干满5年还要回来,你不是去和当地的干部争权夺利的。因此,工作上你要多听振清的,他是老副院长,经验丰富,也是我的好朋友,你完全可以信任他。”

邓亚男点了点头,说:“老庭长,你的话我一定会牢记在心的。”

“饭”与“局”的结合,是汉语及中国文化的一大贡献——因为我们古代的老祖宗在饭局上的圈套实在太多了。饭局之妙,不在“饭”而尽在“局”也——端的是饭局千古事,得失寸唇知。把好好的一顿饭非要吃得繁缛复杂、云山雾罩、刀光剑影、勾心斗角,真的是要有“口蜜腹剑”的大智慧不可。刘项相争之“鸿门宴”、宋太祖之“杯酒释兵权”,是饭局政治的精典教材。贾振清安排的这场饭局,说起来也意味颇多,一是让邓亚男知道他和李淮的关系,大家是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就得相互信任,在争权夺利上不要分得太清楚,前提不能斗,最低也得和平相处;二是让李淮现场说教,以陆天寿为例,说明历来“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告诉她到东山法院只有依靠他贾振清才是最好的出路。

李淮没想到自己酒桌上的一句话,竟然决定了东山法院未来五年的政治格局,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如果知道是这样,他当初定然不会说这话的。

机关原是一个生态场,良莠不齐,鱼龙混杂,有的善于攀高枝,有的喜钻深洞,有时狐假虎威,有时螳螂捕食。在这个生态场里,随时都有竞争和挤压,人人都面临着出局的危险,维持着这里的生态平衡同样是残酷的适者生存的自然规律。至于谁是适者,不仅仅看能力,还要看能量;不仅仅看工作,还要讲操作;不仅仅懂卖力,还要懂卖乖。

邓亚男到东山法院上任的第一天,贾振清就提出陪她到执行局和各个庭室走走,和同志们见见面。本来这事情应该由办公室主任或者党组秘书来安排,贾振清鞍前马后、不辞辛苦,其实是别有用心。他这样做显示邓亚男是客人,自己才是能够代表东山法院的主人;即便达不到这种效果,也能显示自己在新院长眼中的位置。贾振清这么一走,效果果然不出所料,有人说贾振清跟邓亚男关系好,不然新任院长其他人不让陪,专要贾振清陪同呢;有人说看来贾振清今后一定会是邓院长所倚重的,在东山法院数他资格最老,现在邓院长让他陪着走走就是一种暗示;只有少数的几个人说他是狐假虎威、装腔作势。

在执行局,贾振清向邓亚男介绍朱海鹏:“邓院长,这是朱海鹏,任执行局副局长,主持日常工作。”他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那个“副”字语气,生怕邓亚男听不见。

朱海鹏知道贾振清说这话的意思,这个老狐狸说话从来都不说空话的,总是话中有话,知道的人一听就明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是“大实话”。

邓亚男伸手握了下朱海鹏的手,面带笑容地说:“朱局长年轻有为啊,我在报纸上见过你的大名。”

朱海鹏谦虚地说:“邓院长您才是年轻有为呢,而且是女中豪杰,今后工作上您还要多批评指导。”

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听恭维的话,邓亚男自从当了院长以后,说这种话的人一多,也就云里雾里分辨不清了,真还把这“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之类的字眼当回事,要是别人不说还感觉不适应呢。

正当邓亚男还要和朱海鹏说几句时,贾振清说:“邓院长,我们到隔壁转转。”

朱海鹏见贾振清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心生厌恶。他想邓院长到执行局来应该由我来陪同介绍,你贾振清作为分管院长要来也可以,但你总不至于不通知我,而且在邓院长还有话要说的情况下打断,这不是不把我这个执行局负责人放在眼里吗?更让他不理解的是,贾振清拉邓亚男到隔壁副职处,居然没有让自己一道过去,显然在贾振清看来,朱海鹏和崔玉彬、胡大海是处于同一起跑线上,他这个主持随时随地可以拿掉的。这贾振清真是太阴险毒辣了。

崔玉彬在办公室等待已久了。自从听说来了个年轻的女院长后,崔玉彬的心情就一直大好,算命先生说自己一辈子有女人缘,看来一定会得到新院长的青睐的。当然他不敢往邪处想,但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是自然规律,是任何人不能违背的。只要新院长对他有个好的印象,就不愁没有青云之路。

“这是崔玉彬,也是副局长,他不仅是东山法院的第一帅哥,也是东山市首屈一指的美男子。邓院长,怎么样,我说的不虚吧?”

邓亚男一进门就被崔玉彬美貌吸引了,根本不相信世间会有这种男人。在瑶海中院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东山法院有一美男子,现在果真如此。不过这种男人脂粉味太浓了,缺少阳刚之气,像是《红楼梦》中的贾宝玉。

“真是帅哥,闻名不如见面。”邓亚男淡淡地说。

“邓院长过誉了,我哪能算帅哥,其实面孔是爹妈给的,要是我能选择的话,我才不要呢,怕被人骂是娘娘腔。”崔玉彬笑着说,眼中有波光涌动,传说这就是桃花眼,这种眼睛看人色迷迷地。

邓亚男觉得这人有些矫情,心中不爽,转身对贾振清说:“我们再到其他办公室走走吧。”

崔玉彬本想多套会近乎,见邓亚男不冷不热的样子,心想领导第一次来走走基本上都是光看不说,说多了容易引人反感,反正以后机会多着呢。刚才邓院长说他是帅哥,心中十分欢喜,他到法院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任院长说过呢,可能他们都是男人的缘故吧。

崔玉彬谦恭地一直送到门口,见贾振清引着邓亚男转弯上了二楼,独独把胡大海遗忘了。

贾振清并不是没看见胡大海,确切地说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之所以绕过他的办公室,显然有着自己的考虑。

贾振清文化程度不高,高中毕业,他最大的长处就是善于琢磨人,琢磨这个社会。他曾在一次酒后对人说:“如果中国有关系学的话,自己可以达到博士后的水平。”

贾振清知道机关里的人格依赖屁股下的位置和手中的那点权力。无职无权呆在机关是抬不起头做不起人的。机关人的全部本事,就是没有位置要争个位置,没有权力要争个权力,权力不大要耍出大权来。位置是前提,有了位置一切就好办了。那么,位置是领导给的,首先必须取得领导的青睐,你在领导心目中有了位置,领导自然就会给你位置。有了位置就有了权力,反过来又有了谋求更好更重要位置的可能。这叫做有位才有为,有为才有威,有威才有位。

贾振清到法院上班后,除了花一部分心思用于工作外,其他的心思都花在如何围绕领导转上。他先是围着庭长转,庭长帮他说话,很快就提了助理审判员、审判员,然后他围着副院长、院长转,很快就提了副庭长、庭长,直至副院长。随着位置的提升,自己的权威也在不断的扩大,现在除了邓亚男,自己可是名副其实的二把手,何况邓亚男只能在某种意义上说算是“一把手”。

有人说机关是一个圈子,圈子里有一条基本的游戏规则。这个规则是什么?就是要站在掌权的那个人的角度考虑一切问题。这个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掌了权,财权、特别是人事权。机关里谁不想进步?有了进步才会有一切。但谁能让你进步或者不进步?总理吗?省长吗?都不是,就是那个机关说话算事的人。你面前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规则。如果是一个人,换一个人就改变一切;是一条规则,换了谁也不行。你只能顺势而为,这个势是什么?孔子说君为臣纲;文化大革命前说驯服工具;后来又说是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都是在说这个游戏规则。你违背了规则肯定要碰壁,碰了壁你不要埋怨任何人。

胡大海就是这样的“倒霉蛋”,本来他是有机会和贾振清成为亲密无间的“战友”的,但他的性格决定了二者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贾振清不止一次地给过胡大海机会,但胡大海没有领悟或者就是不领情,在贾振清看来,既然不能“志同道合”,那就要“分道扬镳”,做不成“朋友”那就是敌人,这世上绝没有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的那种人。

好在胡大海是那种权力欲不是很强的人,他对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却并没有多少沮丧。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往往不是能力和品德,而是性格。一个人,如果性格内向、老实又耿直,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他都注定是个失败者。当然也有例外,但极少。按说,谁干得好,谁有能力提拔谁才对。可是在机关,领导就是伯乐,伯乐说谁是千里马谁就是千里马,千里马跑得快慢在其次,关键是能否被领导相中。在机关,有了职位就是人才,没有职位就是庸才。一个人长久得不到提拔,不论是什么原因,大家就会认为你不行。胡大海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性格不喜欢张扬,是那种默默做实事的人,这种性格不适合当官。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想做事就不能分出精力来谋关系,这是一种矛盾。并不是说当官的不做事,不做事是肯定不行的,当官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做少量的事,夸大出好的效果。而且只要当了官,自然有手下的人替他做事,他们的成绩自然是领导的。

在这一点上,崔玉彬就比胡大海看得清楚。他知道胡大海其实是被排挤出去的,不是贾振清圈子的人,不是被踩着不用,就是被打发出去,生活就是这样:世界上的道理真是个讲不清的东西,话语权在谁手中,道理就是谁的。人抓不住印把子可不行,没有这个东西,人不可能有自尊,也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崔玉彬庆幸自己找了贾振清这个靠山,从那天邓亚男到执行局来就看出来了,现在自己要跟紧他,像口香糖一样粘住他,让他一边尝着香味一边又难以唾弃。

朱海鹏也看到了贾振清的变化,这个在段正明面前唯唯诺诺像个小学生的人,突然性格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这种变化让人吃惊。就像一个人长期压抑久了,想要疯狂地发泄一般。真正官场中的高手让人看不清楚,他有许多的面孔,你搞不清楚他真正的面孔是哪一张?朱海鹏感觉贾振清就是这官场高手中的高手。

邓亚男上任一个多月,除了到各个庭室走了一遍之外,没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

这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相反,人们对这位女院长的好感与日俱增。新领导上任总要调查研究一番,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一个好领导并不在于她说得多么动听,关键要看她做什么。东山法院前后经历十几任领导,能说会道的不少,可这些人在任却政绩平平,甚至不尽人意。

在当今中国,一个没有口才的领导干部可能会因此失去“威信”,不能让人“敬畏”,甚至会让人看成不是当官的材料,这已经成为官场共识。观察很多领导讲话,不论是即兴发挥还是照本宣科,都是滔滔不绝,每次都有一种意犹未尽的味道。讲话成了许多领导干部的主要工作,许多领导都泡在讲话这个情结上了。为了讲话,没必要开的会也要开,小会要开成大会,中层会要开成全体会。无非是为了增加听众,为他的讲话捧场,为他的口才捧场。这种开会风,讲话风也就是许多官员的工作作风,他们就是以讲话来体现工作,体现为官的“政治生命”,他们中的许多人,迷恋这个开会讲话情结,以此体现个人的政治舞台和官场活动基础。以口才体现官才,这不是一种务实的工作作风。

正是基于上述的模糊认识,人们都认为邓亚男将是一个好领导。首先这个人随和,不像有些领导整天板着个脸,就像别人欠了他多少钱似的;其次这个人是个知识女性,大凡做学问的人都不善权术,也就是不会搞阴谋诡计。至于邓亚男务实不务实,只有留待时间来检验。

然而人们最担心的就是她缺乏领导手腕和魄力,这是最关键的东西。在东山法院这块一亩三分地上,你可以不懂业务,但你决不能不懂领导之道。所谓领导之道,归根结底一句话,就是有没有驾驭全局的能力。一个好的领导者就是要“着眼全局,善谋大局”,如果偏听偏信、任人唯亲,做“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中的矮子”,那她决不能担负领导一方的重任。

年前,东山市人民代表大会胜利召开了,大会选举邓亚男为东山市人民法院的院长。

东山法院又翻开了新的一页,人们有理由相信:有段正明打下的坚实基础,创造的大好形势,只要邓亚男继续坚持并一以贯之,东山法院将继续沿着这个快车道前进。

围绕在邓亚男身边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许多的小“爬虫”们为了自己的利益诉求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其中包括在段正明任上不被重视的人。基层法院本来就是一个提拔慢的地方,有的人干一辈子还只是个审判员,在官本位盛行的体制下,没有位子就被人瞧不起,也就是无能。“一朝天子一朝臣”,期待新院长来重新“洗牌”,邓亚男的到来给这些人新的希望。

在一个规则意识不强的社会里,要问有什么东西威力无比,答案也许就是这么两个字:“关系”。朋友关系、老乡关系、亲戚关系、亲属关系、同学关系、上下关系、战友关系、同事关系、师生关系、邻居关系、情人关系、恋人关系、男女关系…关系是一个凝聚力最强的词,它有着无限制的扩张性,任何看上去没有一点联系的事物,经过“关系”的一番运动,都可以建立起关系。升学、提干、调动、就医、打官司、工程竞标、公务员招聘、职务的提拔,任何东西看起来都有制度管着,都有规则在那里控制着,然而,“关系”——万能的“关系”却能无孔不入,到处都能看见它的身影。人们常常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可“关系”照样可以到大牢里去“捞人”,真正“疏而不漏”的只有“关系网”。有多少事情,没有“关系”的时候,办起来比登天还难,一旦“关系”到位,马上心想事成。“关系”的凝聚力亲和力说到底来源于利益,这既有物质的利益,也有精神的利益。正是利益,把素不相识的人捆在一起,捆成一个牢不可破的共同体。

小“爬虫”们不可能自己直接去找邓亚男要官,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找“关系”,通过与邓亚男亲近的人如领导、朋友、老乡、同学等等之口去表达自己的意愿。贾振清是个“关系学”教授,第一时间就享受到“关系”带来的好处,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升官,而是要保住当前的权力和利益,以免在“重新洗牌”中失去权力和利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有时保住既得利益比取得利益还要难,因为你取得利益时没有人注意,你没有成为目标,一旦你取得了既得利益,而且想一劳永逸,那你就会成为大家的目标,其他的人会想尽方法打倒你,然后占据你的位置。最为关键的是,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你还不知道是哪些人垂涎你手中的权力和利益。

邓亚男对于“人事”这种敏感问题不敢轻易表态,因为她来的时候李淮就对她说过:“一个单位最复杂的莫过于人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不考虑周全就会造成利益冲突,人心就会涣散,与其出现这种情况还不如不动,保持固有的平衡,即便这些人不满,那是前任领导手中的事也可以算作托辞。中国人有喜欢保守的传统,保守不出大的偏差,历史上每次革新都要遭遇很大的波折,往往成功的少,失败者居多。”

邓亚男将一些人的诉求对贾振清说了,贾振清笑了,说:“你刚来,对法院的情况还不熟悉,看到听到的只是一些表象。当年正明院长可是枪林弹雨中过来的老革命,不也是考察一年多才敢动人事,我建议你先考察考察,一两年后我们再研究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