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级别

朱海鹏就任执行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在东山法院又是一条重磅新闻。

法院本来就是“新闻富矿”,法官们擅长辨法析理、条分缕析,很容易在这个“富矿”中挖到有价值的新闻。有的说朱海鹏上面有人,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马哲帮他说话,现在这个年头上面有人拉,底下有人推,想不升官都难;有的说朱海鹏的老婆是段正明的侄女,这个侄女在段正明老婆生病时一直服侍在身边,比亲生女儿还亲,他是靠裙带关系当上执行局长的;还有的说得更玄乎,说俞静母亲与段正明关系暧昧,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不改嫁。

朱海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现在这个社会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没人说,无非是抬高自己贬低他人。他们爱怎么嚼舌头就怎么嚼去吧,只要他们不嫌累着。

在执行局小会议室里,贾振清宣布了院党组的决定,会场陷入一片沉静,没有掌声。

朱海鹏想这就是一种不欢迎,这怪不了他们,好不容易空出一个位子,大家又可以向前挪动一步了,哪知他横空出世,对于素有排外思想的执行局人来说,无异于粉碎了他们各自存于内心的对于前途的希望,这都是他朱海鹏带来的。

朱海鹏扫视了一下会场,这里面的人都认识,他发现只有欧阳茹正微笑着看他,眼神里充满了兴奋。其他人的脸上要么是落寞,要么是愤怒,要么是漠然,要么是羡慕。

“下面请朱局长讲几句话,大家欢迎。”贾振清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场面,他的话打破了这种沉寂。

朱海鹏知道第一次来,免不了要讲几句的,这是一种惯常的礼仪。这几年来,他跟随段院长后面迎来送往,这种场面也算见识不少。于是开口说道:“同志们,院党组安排我到执行局工作是我始料未及的,对这一块的业务也不是很熟悉,我愿意做个小学生,向大家学习,请大家不吝赐教。执行局这几年工作一年一个台阶,这与大家的精诚团结、努力工作分不开的,希望大家继续发扬这种不怕吃苦、连续作战的精神,同心协力,把东山法院的执行工作搞好。我虽说和大家同在法院工作,但没有在同一个部门里合作共过事,我愿意和大家交个朋友,工作上面有些欠缺的地方欢迎同志们批评指正!谢谢!”

朱海鹏说完鞠了躬,他感觉自己说得实在不咋的。可能他是那种“讷于言而敏于思”的人,一般能写的不一定会说,能说的不一定会写,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矛盾。

稀稀拉拉的几下掌声,鼓掌的人是胡大海和欧阳茹,人们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这两个人身上,两个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胡局长、崔局长,你们俩代表执行局也表个态。”贾振清点名说。

两个人分别表了态,无非是“积极配合做好工作”之类,十分简短。崔玉彬的声音极低,有些地方含糊不清。

就这样,朱海鹏算是正式上任了。连他自己也不知是福是祸,既来之,则安之,他搬到了李高亭那阔大的办公室,正式履行起执行局长的使命与职责。

晚上的宴会更让朱海鹏尴尬,虽然他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但来了不到一半人。崔玉彬称家里有事,史良华说同学聚会,汪凤琴则称身体有恙,不来的都有理由。胡大海、方东树、欧阳茹等几个人算是给了朱海鹏面子,加上段正明、贾振清,能坐十八个人的大圆桌上只坐了不到十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宴会上,段正明敬了胡大海一杯酒,说:“大海,你在执行局年龄最长,海鹏的工作要靠你支持啊。”

胡大海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说:“段院长,我胡大海是个直性子的人,不管谁来当局长,我胡大海都是全力支持的。我一直这样认为,我不是为哪个人工作,而是为党为人民工作,无论岗位多么卑微,只要是党和人民需要的,都要尽责尽力,这是一名公务人员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段正明笑着说:“说得好,要是我们所有的公务人员都有你这样的觉悟,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就有希望了。”

只有贾振清面露不悦,心想你胡大海算个什么东西,这种高调能是你唱的吗?你配有资格说这话吗?正这样想时,胡大海过来敬他酒,他却转身假装和朱海鹏喝酒,将胡大海晾在一边,方东树正好坐在贾振清附近,忙站起来敬胡大海酒,算是给了胡大海一个台阶下。

席间,胡大海再也没有敬贾振清酒,而贾振清更不会倒过头来敬他。幸好喝到后来是捉对厮杀,胡大海和朱海鹏喝、贾振清和方东树喝,段正明喝的是红酒,一边看他们喝得热闹,一边不时和欧阳茹喝一杯。

欧阳茹几杯红酒下肚,白晰的脸庞上像盛开了两朵桃花,煞是好看。

朱海鹏醉醺醺地回到家,俞静大吃一惊,忙关切地问道:“海鹏,你在哪里喝这么多酒?”

朱海鹏踉踉跄跄地往房间走,一下子摔倒在床上,嘴里嘟哝着说:“胡大海,喝!崔玉彬,别做缩头乌龟呀,来啊,你们都上,看谁怕谁。”

俞静没见过丈夫这阵势,连忙帮他脱下外套和鞋子,将被子一角搭在他身上。她怕朱海鹏要吐酒,又拿了垃圾桶放到床边。

果然,朱海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趴在床边吐了起来。俞静捂着鼻子将他吐的秽物用垃圾袋封好,倒了一杯凉开水端来准备给朱海鹏喝,发现他已经酣然入睡。

却说崔玉彬接到朱海鹏的邀请后,第一反应就是不去,理由是家里有事。其实这不能算作是理由,因为家里有事也不能不吃饭,一般这么说就是不买账,明确告诉你就是不给你面子。汪凤琴本来准备去参加,见崔玉彬不去,也假托身体有恙。两个人此刻正在一起幽会,一阵缠绵之后,崔玉彬坐在床上点着一支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还在为那事烦恼吗?”汪凤琴靠在他怀里,轻轻地问。

崔玉彬点了点头,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要是派个其他的人来当局长,他也许就算了。朱海鹏来心里就是不服,这个人是接自己的位子当党组秘书的,一直称自己“老师”,现在他这个“老师”被学生领导,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嘛!

“我心里不服,叫我这面子往哪里搁。”

“有一副对联说‘鼻孔子眼珠子,朱(珠)子反登孔子上;眉先生须后生,后生反比先生强’,现在这种事情也多,别再自寻烦恼了,咱们说说知心话。”汪凤琴宽慰他。

崔玉彬知道这副对联,比喻不是太贴切,因为现在的男人都不蓄须了。他想到一句话,对汪凤琴说:“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却比眉毛长。”

汪凤琴嘻嘻地笑着,手伸向崔玉彬下身,说:“谁叫你把心思都花在女人身上,活该如此。”

崔玉彬扔掉烟头,翻身压在汪凤琴身上,骂道:“都是你害的,我要你补偿。”两个人滚在一起,直至精疲力竭。

朱海鹏醒来,起身找水喝。俞静一直没睡着,她担心朱海鹏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要不然他不会喝这么酒。

“海鹏,你醒了,我给你倒了水在床头柜上,你躺下,我给你拿。”俞静一边说一边将水递了过来。

“静儿,昨晚我喝多了吗?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吐得一塌糊涂,怎么,你不记得了?”

“昨天,我到执行局上班,段院长让我们执行局聚餐,他和贾院长都在,胡大海欺生,要测我酒量,和我炸了两个雷子,然后喝多了就不记得后面的事了。”

“什么?你到执行局上班?去做什么?你现在不是干得好好的干嘛到执行局去?我怎么没听你说啊,你现在长威风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老婆汇报。”俞静又急又气。

“你应该高兴啊,你老公升官了,是主持工作的副局长,今天早上才研究的,下午就报到,不是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嘛。”

俞静又惊又喜,想不到丈夫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上两个台阶,现在是主持工作的执行局副局长,自己也是局长夫人了。不能让这家伙骄傲,要么以后被他欺负,想到这说道:“看你神气的样子,要不是段叔叔帮忙,能有你今天?还有马书记为你的事也说了话,你要知恩图报。”

朱海鹏搂过妻子,亲昵地说:“还有老婆大人也功不可没呢,对他们我只要努力干好工作就行了,对你我怎么报答呢?”

“现在我给你约法三章,有了权力一不许贪赃枉法,二不许变心乱搞男女关系,三嘛要对老婆大人好。”

朱海鹏满口答应,他笑着说:“第一条第二条我以后在工作中落实,现在我要兑现第三条。”说完抱住俞静亲热起来。

俞静轻轻地拍打着他的手臂,笑着说:“你坏,叫你想邪了。”一边说一边将身子迎了过来。

朱海鹏紧紧抱住她说:“这可是你自己订的,我是照章执行,现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朱海鹏在大学学的是民法专业,虽然没有在执行局呆过,但执行这一块的法律依据还是民事诉讼法和最高法院的司法解释,不到两天的时间,他就将执行这一块的操作流程和相关规定掌握了,还做了学习笔记。

按照段正明的要求,朱海鹏准备用一个月的时间进行调查研究,就东山法院的执行状况进行分析研究,形成书面报告,然后对症下药,全面搞好执行工作。

在硬件方面,执行装备的优劣关系执行难问题解决的程度。纵观全国法院执行状况,因长期经费短缺和投入不足,执行装备欠账较多,尤其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随着人民法院执行工作的日益繁重和各类新型、疑难案件的出现,执行工作的艰巨性和风险性也不断加大,对执行装备的要求,尤其是对各种防护、交通、通讯,执行中有关财产、证据保全等现代化装备设施的要求越来越高。段正明到东山法院后,指出“执行工作是开山斧,是打门锤”,强调“法院经费再困难,也不能让执行局的工作受到影响。”为此,他亲自安排、多方协调,争取资金为执行局新增桑塔纳办案用车1辆,配备小摄像机1台,数码相机1台。鉴于执行干警通讯费用较高的问题,他现场拍板,将干警通讯费用从每人每月40元增加到70元。

与五年前相比,东山法院执行装备由少到多,由多到精,已由原来的1辆旧吉普、5副手铐、2支警棍、1台微机发展到现在拥有长安面包车、桑塔纳轿车各1台,电脑5台、打印机、传真机各一套,电话、摄像机、照像机、微型录音机、手铐、警棍、喊话器等小型警用器材若干,建立起了局域网和执行威慑机制信息管理系统。与此同时,办公环境也有了极大改善,法院为执行局专设办公楼一层,执行局与其他庭室科队分开办公,除三位局领导一人一间办公室外,平均两人拥有一间办公室,档案室、器材装备室一应俱全。执行装备和办公环境的有效改观,为执行工作的顺利开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如今,执行装备器材形成系列,保障手段复合多样,作业效率成倍提高,执行能力大幅跃升。

在软件方面,“人的因素才是决定性因素”。法院执行,除了需要良好的装备等硬件设施外,更需要一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队伍。几年来,段正明狠抓法院队伍建设,多次调整、充实执行力量,力图打造一支作风硬朗、纪律严明、能文善武、朝气蓬勃、协同作战、善打硬仗的执行精英团队。

在这支队伍里,副局长胡大海精明强干,处事果敢。他经常深入执行一线,对于重大执行活动从方案起草、组织动员到现场执行,都亲历亲为,每个环节准备精心,组织严密。执行一科科长方东树处事稳健、胆大心细,从事执行工作近十年,具有丰富的执行工作经验。几年来,哪里有难案,哪里就有他的身影。还有很多优秀的执行法官,如李铁生、张洋等,他们兢兢业业、忘我工作,这些都让朱海鹏感动。至于崔玉彬和史良华,朱海鹏觉得以前他们也是有过英雄壮举的,比如崔玉彬在一次执行一起离婚案件中,被执行人拿起“炸药包”要与申请人、与执行法官同归于尽,崔玉彬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一把夺下,后来发现是用木屑装填的,虚惊一场。现在这些同志懈怠了,也有与个人利益诉求没有达到有关,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正当利益诉求的权利,朱海鹏想自己作为执行局的负责人,要帮助他们解决这些问题,充分调动他们工作的积极性和主动性。

然而,执行难问题并不是靠执行装备的精良、执行人员的积极主动就能解决的,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难”,而是有着深层次的主客观原因,还有触及到体制方面和道德观念的问题。上任伊始,朱海鹏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案件。

朱海鹏上班依然和过去一样早,他来到法院大门口的时候,就发现门口有十多位妇女在东张西望。他想可能又要开大庭了,刑事审判庭审理未成年人团伙犯罪的时候,来的亲属都很多。

朱海鹏来到办公室,在过道上又碰上几个妇女,他开门进去,就听见一个女同志喊:“局长来了,大家都过来呀。”

呼啦啦一下来了满屋子的人,一个个情绪激奋、七嘴八舌,似乎要将朱海鹏生吞活剥下去。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嗓门最大,她唾沫横飞地说:“我们大家今天来就是要钱的,没有钱我们就不走了。”

一个年轻的女同志说:“对,今天要是不能执行我们就不走了,明天我们到市政府上访,后天我们上省政府信访。”

一个皮肤黝黑的妇女说:“我们的案件是你们法院判的,到现在一分钱都没兑现,难道你们的判决书不如擦屁股纸?”

人群哄然大笑起来,一个尖利的声音说:“连擦屁股纸都不如呢,还把屁股硌痛了。”

人群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阵式朱海鹏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时,胡大海进来了,他冲着这群妇女说道:“大家静一静,这位是新来的朱局长,大家有什么话可以派代表谈,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到会议室去吧。”

人群一窝蜂地来到会议室。胡大海对朱海鹏说:“朱局长,这些妇女都是为土地补偿款的案件,她们是出嫁女,虽然出嫁了,但户口没有迁,仍在娘家居住,生产生活都还在本地。现在随着城市化发展,她们的土地被政府征用了,但村组却不分给她们土地补偿款,目前全局共有二十余起这类案件,基本上都没执行。”

朱海鹏知道这类案件非常棘手,被执行人是出嫁女所在的村民小组,而这些村民小组的组长法律意识淡薄,按照传统观念来办事,加上村民小组多数成员的意见,认为出嫁女不能享受土地补偿款。他们将钱分发给其他村民,出嫁女知道权益被侵犯后,纷纷提出诉讼。等出嫁女打官司胜诉后,往往钱已经分发完毕,账户上没钱,就是抓村民小组的组长也没有用,发下去的钱不可能一户一户收上来。

朱海鹏让欧阳茹将所有出嫁女的案件制成表格打印出来,他拿着这表格来到会议室,看见胡大海正在做她们的思想工作。

朱海鹏进来的时候,人群一阵骚动。一个女同志说:“朱局长来了,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朱海鹏举起手上的表格说:“大家的案件都在这张表上,而且有许多案件段院长已经作了批示,我们执行局也一直在做这方面工作,刚才我和开发区的负责同志通了电话,很快就要进行二期开发,到时我们从开发区直接将你们的钱扣下来,请你们给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妇女嚷道:“还要拖呀,我们的案件都一年多了,我们现在就要说法。”

有几个妇女异口同声地说:“要是开发区不进行二期开发怎么办?”

朱海鹏说:“我刚才已经证实了,马上将这份表格递交过去,上面有大家的姓名、案号、执行标的,请大家相信我,一个月后如果还没有执行,大家直接来找我。”

人群陷入了沉静,一个声音说:“我们再相信他一次,如果到时还没有执行,我们可不是这样好说话了,到时把市政府围起来讨说法。”

人群开始默默散去,只留下朱海鹏一个人在会议室里。一个月的时间够吗?虽说开发区二期征地工作已经启动了,他们愿意配合吗?听胡大海说为这些征地补偿款的事,这些出嫁女在未起诉前就到开发区管委会去闹过事,冲击办公场所,静坐绝食什么方法都用过,而且多次到省市上访。对这类问题信访部门无法解决,批示开发区管委会处理。开发区管委会也没办法解决,只好让她们到法院起诉。

出嫁女们赢了官司后,申请执行,开发区管委会却不配合,称他们是按章办事,所有的土地补偿款必须全部拨到村里,再由村里拨到村民小组。

贾振清为这事多次找管委会的李宏主任协调,李宏主任坚持按章办事,让法院直接找村民小组,此事一拖再拖。

朱海鹏想这件事必须多做调处工作,如果仅仅解决这一次,下一期的土地补偿款又会发生纠纷,他想必要时请正明院长出面做工作,争取在一个月内将这些案件拿下来。

欧阳茹兴奋地将这件事告诉汪凤琴,说:“朱局长说话很干脆,几句话就把这些出嫁女打发了,我可真怕她们围住我们不让下班呢。”

汪凤琴又把这件事告诉崔玉彬,崔玉彬冷笑道:“我们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都没解决,他能一个月内解决好?我倒看看他有多大本事有多大能耐。”

朱海鹏决定从这二十余起案件执行着手,寻找突破口。

他查阅相关资料,发现全国法院对出嫁女案件的审理存在很不平衡的状况,有的地方法院支持,有的法院则以不属于平等主体间纠纷为由不予立案受理。土地是农民生存的基本生活来源,可是由于现行政策的漏洞,使得有些妇女的土地承包权益在受到侵害时显得很无奈。近年来,出嫁女土地承包权和土地征用补偿款分配权受侵害的上访案件日益增多,而且诉诸法律的案件也越来越多。

关于土地征用补偿款虽然法律规定只能作为村集体的生产资料来使用,不能分给个人。但由于对违反这一规定的行为没有规定相应的法律责任和追究责任的主体及程序,使得事实上村民小组普遍都将土地征用补偿款分给了村民,而在这没有政策法律依据的利益分配活动中所出现的分配不公、利益被侵的行为无法得到纠正,也使得出嫁女在维权的道路上举步维艰。对此,政府部门虽然重视,但又苦于行政权无法约束属于自治组织的村民委员会小组,在现实生活中,村规民约的“土政策”在农村威力很大,对农村妇女权益侵害的作用也最明显。当政府和法院处理农村妇女土地承包权益纠纷时,他们常常认为“法不责众”,坚持不予配合,抵制政策法规的实施,造成了村规民约大于法的情况,不但损害了政府的形象,更玷污了法律的尊严。

朱海鹏将这些案件的情况向贾振清进行了汇报,贾振清说:“这些案件是老大难的案件,我为此跟开发区李宏主任沟通过多次,但人家也有难处。钱他们可以扣,但他们也有顾虑,如果这些案件执行了,村里和村民小组下次就会不配合区里征地。你可以向正明院长汇报一下,请他出面协调一下,难啰。”

段正明听到朱海鹏的汇报后,说:“这些案件看来不是做开发区管委会工作扣钱这么简单,要人家配合首先要打消人家的顾虑。依我看你带局里几个人和开发区管委会的负责同志进行沟通,然后下到村、村民小组,召开村民小组组长和村民代表会议,向他们宣传法律和政策。我这边和市人大的领导汇报一下,请他们派出专题调研组,同时组织部分人大代表到开发区进行专项调研,这既是一种法律监督,也是一种法律宣传。我们双管齐下,看看有没有成效?”

朱海鹏说:“还是段院长高明,有人大的监督相信他们会依法支持配合的,至于村、村民小组的工作非做不可,早做比迟做好,不然即便这些案件执结了,还会有更多的案件来,到时又是一个麻烦。”

段正明点点头,赞许地说:“好啊,眼光看得远嘛,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我们的司法资源也是有限的。另外,我们都是农民的儿子,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他们是弱势群体,要通过保护他们的权益来促一方稳定。”

朱海鹏说干就干,他带上胡大海、汪凤琴和欧阳茹来到东山开发区管委会。

李宏主任一看就知道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太高兴地说:“你们法院按程序走我没意见,如果从我这划钱,到时村干部和村民小组的代表来吵闹,今后我们征地工作就没法开展。”

朱海鹏笑着说:“李主任,我今天不是来划钱的,是想和你们共同商讨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帮你们解决后顾之忧,到时你们总该配合了吧。”

李宏脸色缓和了,用疑惑的表情说:“怎么,你们不是来划钱的?说说看,你们怎么帮我们解决后顾之忧?”

朱海鹏把段正明的想法对他说了一遍,李宏听了后说:“看来也只有这样办了,我也理解法院的难处,如果不执行,这些出嫁女也会上访,到时板子还是打在我们两家身上。这样吧,我安排人陪你们到村民组做工作。”

这些案件涉及到开发区两个行政村,七个村民小组。白天很难找到人,他们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到工厂上班,还有的到建筑工地做工。

朱海鹏把开会的时间定在晚上。8点钟,他和胡大海、汪凤琴、欧阳茹四个人来到李洼村民组组长李大龙家,李大龙和几个村民代表已经到场了,正在商议着这事。

村委会主任吴天乐进行了介绍,几个村民代表就围住朱海鹏说:“朱局长,我们发放征地补偿款是经过村民组全体成员开会研究的,少数服从多数,这也符合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吧?这些出嫁女太不像话了,古话说得好‘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叫她们不迁移户口呢。”

村民组长李大龙说:“我也有两个女儿,都嫁在本地,户口也没迁移,我就不同意她们分钱,我这也是以身作则吧。”

朱海鹏说:“各位代表,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承包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相关规定,只要出嫁女具有本村村民资格,就应当享受征地补偿款。”朱海鹏一边说一边让欧阳茹将相关法律规定分发给各位代表。

胡大海也说:“乡亲们,李大龙同志的这种观念是要不得的,你不能压制你女儿放弃法律赋予的权利。如果换位思考一下,你们处在她们的位置,你们肯定也会主张自己的权利的。”

朱海鹏之前做过吴天乐思想工作,对他进行了法制教育,他也认识到这种行为与法律规定相悖,他说:“乡亲们,朱局长说得的对,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如果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共产党带领大家共同致富,有福共享,有饭大家吃,不能为了这几万元钱搞得邻居之间不和睦。”

会议开了几个小时,朱海鹏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使与会的村民代表统一了思想。李大龙仍有顾虑,说:“我们几个没有意见,但村民们觉悟不可能有这么高,现在要收钱是不可能的。只有等二期开发时从账户上划拨吧。”

朱海鹏见目的达到,说:“感谢大家对法院执行工作的支持,请各位代表多做群众思想工作,我相信广大人民群众会理解支持的。”

回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欧阳茹说:“朱局长,你真厉害,这么难做的工作都做通了。我来的时候可不抱什么希望,生怕老百姓把我们扣留了。”

胡大海说:“朱局长,像你这样做思想工作的我还没见过,要是李高亭才不管这么多呢,反正不是自己的钱,执行与否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他才不会吃这苦受这个累的。”

朱海鹏笑笑说:“倒是你们辛苦了,只要我们抱着一颗真诚之心做工作,群众会理解的。”

只有汪凤琴整晚没有说什么话,大家都知道她是个长舌妇,真不知她这几个小时是怎么熬过来的。

胡大海开车,汪凤琴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朱海鹏和欧阳茹坐在后面。因为天黑,在一处急转弯处,胡大海猛打方向盘,欧阳茹一下子倒在朱海鹏怀里,弄得她满脸羞红。这一幕情景,被汪凤琴侧身的时候看个正着。

后来朱海鹏又跑完了余下的村民小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群众的思想工作做通,加上市人大常委会也同步进行了专题调研并出台了《东山市人大关于出嫁女权益保护的几点意见》,开发区管委会同意配合法院划款,至此,这笔28万元的执行款全部到位。

欧阳茹按照朱海鹏的指示,写了一篇报告《胡红燕等18位出嫁女拿到征地补偿款》,发表在《人民法院报》上,引起了很大的哄动,也为后续同类案件的执行营造了舆论氛围,起到了导向作用。

朱海鹏首战告捷,信心大增。后来,在他的领导下,又一举执结了几起有影响的案件。欧阳茹跟踪进行了报道,如《瓮中捉鳖老赖躲进碗柜也枉然》、《‘回马枪’巧执骨头案》、《东山法院执行局多项措施力克执行难》等,一时被各大媒体转载,执行局名气大振,成为东山法院执行局设立以来反响最好的阶段。

欧阳茹对朱海鹏更加佩服,从心里萌生了一种情愫。她总是喜欢和朱海鹏呆在一起,有事没事总往他办公室跑,朱海鹏下乡,她也吵着要去,俨然成了他的女秘书。

崔玉彬看到这些,心中更加忌恨。他觉得机会终于来了,他让汪凤琴散布一些关于朱海鹏和欧阳茹的桃色新闻。汪凤琴也是能编,说看到欧阳茹倒在朱海鹏怀里,还说朱海鹏借指导欧阳茹写作之机两人经常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鬼知道他们搞什么名堂。

正是因为汪凤琴和欧阳茹在同一个办公室,大家都对汪凤琴的话信以为真,这种消息似地底的岩浆,表面看不到,其实在不停地涌动着。甚至连贾振清也在不同的场合含沙射影地说:“海鹏这个人工作不错,可能还是太年轻了,当时提拔我就反对,一个干部提拔太快不利于成长。提拔太快容易滋生骄傲情绪,容易目空一切,更容易在生活作风上犯错误。”

很快这消息就传到段正明耳朵里,他将朱海鹏找来,旁敲侧击地说:“海鹏啊,最近执行局工作很不错,院党组给予高度评价。你要注意生活作风上不能犯错误啊,我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年轻时候不好好把握自己,容易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朱海鹏明白段正明这话的意思和份量,气得七窍冒烟,说:“段院长,你要相信我,我朱海鹏如果在生活作风上有个什么问题,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理。现在一些人中伤我,是带有某种政治目的的,他们想扳倒我就是让您下不了台,明的方面他们抓不住什么把柄,暗中使些造谣诽谤的手腕。反正我是坦坦荡荡的,我不怕他们。”

段正明告诫说:“你要记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