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光

时光的刀剪不停地剪下日子的红绿布,眨眼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钱明康到了切杠子的年龄了,组织部来了红头文件,免去钱明康的党组成员职务,任命他为东山市法院主任科员。这个职务是非领导职务,意味着钱明康必须收拾东西回家养老带孙子去了。

在中国,组织的权力至高无上,文件一到就要执行,哪怕人大常委会还没有开会免去他的副院长、审判委员会委员职务。在组织部文件到达之前,照例找他谈一下话,大致意思是工作一辈子也该歇歇了,回家安享晚年,其实是让你把位子让出来给年轻人上。

钱明康没有去,在他眼里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提拔自己肯定会乐得屁颠屁颠地跑去,现在是下台,下台还要听那些年轻的组织部科长们谈话,就不领那个情了。

段正明把文件给钱明康看时,他心情有些沮丧。早在一个多月前,钱明康到组织部去找过,说他的年龄弄错了,当时为了上学虚报了一岁。一位分管的副部长接待了他:“钱院长,像你这种情况是很多,这是那个特殊时代下的特殊产物。现在所有的人事信息都录入到微机中,您没有提供相关的证明,我们没办法操作。”

钱明康之所以恋着这个位子迟迟不愿下台,因为这里面的利益太丰厚了。基层法院除了一把手院长外,最重要的位置就是分管刑事的副院长了,这可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岗位。东山法院每年审理近五百件的刑事案件,每天平均摊一件多,哪一件案件没有人说情,哪一天没有人来找,说情的背后紧跟着奉上厚厚的红包。经济学上虽说“利润越大,风险越大”,可在这里却不管用,相反,从全国的情况来看,很少有分管刑事的副院长案发的。因为刑事审判方面的利益是“聚少成多,聚纱成裘”,一个不多,十个不少,而且“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案件审结以后,对被说情的当事人轻判,当事人及其亲属不说,检察院或许也沾了点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事就算了了。大家心知肚明,没有人举报,检察院不可能根据这种概然性将所有的分管副院长都抓起来。最关键的是,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刑事案件是经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的,集体承担责任而最终集体又不负责任。

贾振清可是虎视眈眈这个位子许久了,要不是看钱明康马上就要切杠子,他可就提前发难了。凭什么好位子他一个人霸这么多年,利益均沾,大家都是副职也该轮流坐庄。现在钱明康马上下台了,他就把这话憋在心里,如果自己提出这个思路,到时自己在分管的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让位给别人,大家不笑掉大牙才怪呢,一定会说谁叫这个傻瓜当年提出来的,自己提出来就要带头兑现。毛主席他老人家英明吧,可到逝世也没提出退休的问题。

钱明康收拾好东西回家,再也没来上班,可办公室的钥匙却一直没交出来。段正明想他还没到退休年龄,还有工作的权利,不给他办公室是说不过去的。反正那间办公室暂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那样空着吧。

可钱明康分管的那一摊工作却不能空着没人问,必须尽快调整分工安排。党组会很快就召开了,段正明对工作进行了安排,其实这并不算是调整分工,只是将钱明康那一摊分工的工作在现有的副职中进行了分配:刑事审判庭由贾振清分管,行政审判庭和杨湾人民法庭由张启超分管,罗甸人民法庭由毛新平分管,办公室由郭英怀分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这场分配中,贾振清成了最大的赢家。

没有人有意见。郭英怀没有审判资格不能分管审判庭,张启超和毛新平比贾振清年龄小,在这个有着论资排辈传统的机关里,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贾振清达到目标以后,比以前待人接物更“谦恭”了,什么人都不得罪,就连看门的汪大爷也说他好:“贾院长是个好领导,一点架子都没有,刚才还给了我许多烟抽呢。”

胡大海知道这是贾振清在作秀,其实这些烟都是他桌上人家散的二手烟,可笑汪大爷还当个宝呢。贾振清越这样做,越显得他圆滑世故、老谋深算。

朱海鹏也看出这一点,他想起段正明在党组会上这样评价贾振清:“振清同志政治上成熟”,或许一个人八面玲珑,才是所谓的“政治成熟”吧。

“朱主任,这是执行局本月信息材料。”欧阳茹声音很甜美。

“小欧,不,小欧阳,很别扭,我该怎么叫你呢?”朱海鹏笑着说。欧阳是个复姓,是不能拆开的,朱海鹏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如果眼前的是个年长的领导,他会称呼“欧阳主任”或者“欧阳庭长”,可她偏偏是个比自己小的小姑娘。

欧阳茹吃吃地笑了,露出一对不易发觉的小虎牙,她大大方方地说:“朱主任,喊我小茹吧,他们都叫我欧阳茹,可没像你这样叫我小欧的,这么点事也难倒你这位大才子?”

这里补充介绍一下,朱海鹏是在一个多月前被提拔任命为研究室的副主任,说起这个任命还有一段戏剧性的故事。今年以来,朱海鹏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有影响的新闻作品数十篇,其中有两篇案例评析上了中央电视台《经济与法》栏目,极大地提升了东山法院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人民法院报》连续采用了两篇朱海鹏的稿件,对东山法院近年来的审判实践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该报还派特稿记者到东山法院采访,南湖省高院研究室的李主任亲自陪同。李主任在得知朱海鹏只是个党组秘书无任何职务后,当着段正明和几位党组成员的面说:“你们也太不重视人才了吧,法院系统负责新闻报道这一块归研究室管,也由他们对口接待,如果人家记者要你们研究室主任来,材料不是他写的,他怎么谈?如果朱海鹏没有任何头衔去接待人家,人家会说你们不尊重他,这个问题很重要,必须马上解决。现在《人民法院报》的记者来到东山,就是对你们法院乃至对省高院工作的充分褒扬,你们要充分认识到这其中包涵的重大政治意义。”

段正明和几位班子成员面面相觑,觉得李主任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党组班子成员连夜开会,决定任命朱海鹏为东山市法院研究室副主任,主管宣传和材料工作。

文件第二天一早下发到执行局、各庭、室、科、大队,更是一条重磅新闻。大家觉得不可思议,哪有党组成员班子连夜开会研究人事的,朱海鹏这小子可真神了,开了这个先例,一定是市里或者省里有个做大官的亲戚到东山来了。后来大家得知他是因为省高院研究室李主任一句话而得个位子时,都十分称羡,这小子真是好运到了,我们辛辛苦苦干一辈子,不抵上面领导说的一句话。

朱海鹏翻了翻欧阳茹报来的信息,说:“我就称呼你小茹吧,小茹,你做得很好,各个庭室就数你们执行局报送最及时,质量也最好。”

欧阳茹说:“谢谢朱主任夸奖,你现在是东山法院的名人,还请你多指点呀。”

朱海鹏说:“别一口一个朱主任的,我听着别扭。叫我朱大哥吧,可不是猪八戒的那个猪哟。我那靠运气,要是没有段院长真抓实干、不断创新,要是没有同志们扎实苦干,没有这些鲜活的素材我怎么编得出来。”

欧阳茹脸上现出一丝羞涩,衬托着红扑扑的脸庞更加可爱。她轻轻抿嘴一笑,露出一对小酒窝,说:“朱大哥,不,朱主任,想不到你还这么幽默。”

朱海鹏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子聪明伶俐,说话有点逗,愈发喜欢,说:“不是说好喊我朱大哥么,怎么又改口了?”

欧阳茹说:“你是领导,这样叫不好。要是你同意,在公开场合我喊你朱主任,私下里叫你朱大哥。”

朱海鹏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朱大哥,你忙,我走了。”欧阳茹笑着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

朱海鹏认真地看着手上的材料,那些小字十分清秀,写得十分工整,看着看着,那些字突然动了起来,组成了一幅图案,仿佛就像欧阳茹那小巧秀丽的面庞,朱海鹏第一次为了一个老婆以外的女人走神了。

他想起和欧阳茹的交往,怎么想也只有两三次。第一次是这个女孩子招考进法院,被安排到执行局工作,他到执行局找李高亭落实段正明对一起交通肇事赔偿案的批示,李高亭不在,他到隔壁问汪凤琴,看到她对面的欧阳茹,正趴在桌上看书。汪凤琴向他介绍说:“这是刚招考进来的欧阳茹”,然后又向欧阳茹介绍说:“这是朱秘书”。欧阳茹微笑着喊了声“朱秘书好”,露出一对小虎牙,样子显得腼腆可爱。第二次是两人在过道上相遇,彼此打了声招呼。再就是今天,算是第三次,只不过这一次两人有了一段交谈。

朱海鹏想欧阳茹来了有半年时间了,两人同在一栋大楼上班怎么会只见过三次面,可想过来想过去还真的只有三次。原来他上班比人家早半个小时,下班又迟半个小时,平时没有工作来往。这次是朱海鹏当上副主任后,他提出在执行局、各庭室建立信息联络员,报送信息材料。执行局定了欧阳茹,刚刚一个月,今天是第一次报送材料。

欧阳茹走了,她那活泼的青春气息还在朱海鹏身边弥漫着。朱海鹏觉得人真奇怪,有些女人只看一眼就有好感,或许就情定终生;而有些女人看一辈子也没有感觉,虽然她也很漂亮。

段正明最近发现对执行局的投诉越来越多。有的反映崔玉彬压案不办,有的反映史良华态度生硬,也有对胡大海的不好反映,说他执行不力。有一起崔玉彬承办的案件,执行标的只有三千元,申请人各种支出花了近两千元,到现在一分钱未执行。段正明看了十分震惊,虽然当事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但给他的感触还是很大的。还有一起债务案件,是胡大海承办的,申请人反映被执行人陈词萍多次出入麻将馆,一夜输掉30多万元,但对生效判决置若罔闻,没有钱履行生效判决,却有钱在外狂赌豪输。段正明对这起案件作过批示,胡大海向他汇报过已对陈词萍采取过拘留措施,但至今分文未执。还有反映执行局其他执行法官承办的案件,不胜枚举。

段正明把贾振清找来,把一大撂材料递给他看。

“振清,执行局最近的工作滑坡,当事人反映的材料我应接不暇了,如果每件都由我督办,还不如我自己办了。”段正明认识到了这一点,当初批示只是想引起承办法官的重视,如果每件案件都要他批示,那还不如不批示,因为这种批示的严肃性权威性已经消失殆尽了。

“老一,我工作没做好,自从分管刑事审判庭以后,我一边自学刑事法律条文,一边还要忙于看卷宗,对这一块我不敢掉以轻心啊。我承认执行这一块我有些松懈,这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你也有苦衷,这不能怪你。问题已经出现了,关键是我们要想办法怎么解决。”段正明眉头深锁,显然也是苦无良策。

贾振清见火候已到,想起崔玉彬请托的事,旁敲侧击地说:“老一,我想执行局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可能是与没有负责人有关,虽说你让我负责,毕竟我还要分管其他工作。要是局里有一个人具体负责就好了,哪怕是让一个副局长主持工作,干得好到时扶正,干得不好换人,这也是对干部成长的一种考验。”

贾振清一下子说到段正明的心里去了,他找贾振清来就是要与他交换这个想法,怕贾振清有看法,才让他负责不久又要更换,这不是嫌他工作不力嘛。现在贾振清主动提前说了出来,是窥破他心中的秘密,还是自己的独立思考,不得而知。段正明故意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那么你看谁合适呢?”

“我看崔玉彬年轻,头脑灵活,他现在这样萎靡不振就是对我们用人上的不满,如果真要把他推上去,相信他一定会干好的。”贾振清认真地说。

段正明大吃一惊。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平素对崔玉彬毫无好感、用尽一切机会说尽他坏话的人现在居然提出用他。在贾振清未说出人选之前,段正明猜他一定会说是胡大海,因为胡大海与他是邻居,而且平时关系一直不错,自己对他的印象也很好。贾振清这是像古代贤臣鲍叔牙一样“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吗?还是最近被崔玉彬收买了?段正明最近因为妻子生病和崔玉彬就交锋过两次,这个崔玉彬跑起官来花样迭出,给段正明印象深刻,这个人怎么能用呢?

“这个让我考虑一下。”段正明想崔玉彬平素作风不好,在院里“臭名昭著”,这时候用这样一个“带病”的干部,不吝于是李高亭第二?

贾振清何等精明,一下子看出段正明的态度,其实他这也是投石问路,他不会为了一个崔玉彬牺牲自己的地位。请托的事不成,大不了那一万元钱还给他,要是为这点小事与段正明闹分歧对自己不利,虽然段正明是即将届满的人。但段正明即便届满也是到人大政协任职,大小是个市领导,而崔玉彬实在算不上什么东西,权衡利弊,还是要站在段正明一边,以他的意见为准。崔玉彬不就是一万块钱么,现在哪个像他这样的领导还差钱呢?

“老一,我那只是个人建议,其实用这个人我也有顾虑,对这种有劣迹的人一定要慎重。老一,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考虑的,你觉得谁好就是谁。”

段正明没想到贾振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个人让人捉摸不透。于是说:“我想在胡大海、朱海鹏、赵一舟这几个人中选一位,职务是副局长主持工作,级别不变,等成熟了再扶正,主要是配合你工作。具体哪一个,你拿主意,党组会上定。刚才你提到崔玉彬,确实让我吓一跳,这个人为跑官的事到我那去过两次,被我拒绝了,还好你只是个人看法。”

贾振清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崔玉彬到段正明那走不通才转过来求自己,幸亏自己没有坚持,那样就被段正明看出自己收了他好处。现在段正明让自己从这三个人中选一位,是意有所指的,这个人就是朱海鹏,段正明这么做玩的是碍眼法,这个老家伙玩了几十年政治,也炉火纯青了。

“老一,如果让我选,我看中朱海鹏,就怕别人说是你的秘书,年纪太轻提拔太快,在背后对你颇有微词啊。”

段正明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就你能搞‘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我就不能?这个年轻人原则性强,能吃苦,就是经验方面欠缺了点,不过既然年轻,可以学嘛。既然你同意了,我们俩意见算一致了。明天党组会上大家再议议,看可还有更合适的人选,我们不能搞一言堂呀。”

段正明让朱海鹏通知召开党组会,却不让他记录。

段正明、贾振清、毛新平、郭英怀早早到了,只有张启超临时来了个客人,迟到两三分钟。他环顾一下四周,说:“你们都到了,小朱呢,怎么还没来?”

段正明示意他坐,说:“今天这个会研究执行局人事问题,会上就不记录了,会后再补记。”

贾振清悠闲地抽烟,他知道段正明此举是一心想让朱海鹏上了。一个党组秘书会上不做会议记录,说明这个研究人事的会议涉及到他,让他回避一下也好让大家敞开发言,然而他的缺席有着更深的意味,给人一种更强烈的暗示。段正明用心良苦啊。

张启超“哦”一声,似有所悟。

段正明见人已到齐,咽了口口水,说:“同志们,最近执行局的工作开展得很不尽如人意,振清同志和我都很不满意,决定充实执行局力量,调一个工作原则性强、有能力的同志去主持执行局的工作,职务是副局长主持工作,级别不变,大家都可以提出合适的人选。我们按照民主集中制的原则,从德、能、勤、绩方面综合判断,把好选人用人关,力争将合适的人选出来。”

大家都默不作声,会议陷入短暂的沉静。

贾振清将还有半截的烟头在烟缸里狠劲掐灭,清了清嗓子,说:“我分管执行局这一块,我先说吧。从这一岗位设置来说,主要是从二级机构副职中选拔。我看研究室副主任朱海鹏同志能够胜任这一角色,理由主要有三点:第一,这个同志年轻有干劲,工作认真负责,能够做到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他刚到法院的时候在基层法庭工作,每年办案都是全庭第一,调到办公室当党组秘书时,每天比别人早到迟退,工作兢兢业业,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第二,这个同志爱学习,现在法院机关学风不是很甚,有些人上班喝喝茶、抽抽烟、串串门、拉拉呱,下班迷上麻将桌,而朱海鹏同志则工作学习两不误,前不久发表的案例评析和新闻报道给东山法院挣足了面子。第三,这个同志原则性强,说到这一点,我举个例子,去年年底领导干部的述职报告我让他替我写,他没有答应,说每个领导要珍视这一年一度的总结机会,如果搞形式走过场对自己没有什么益处。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个同志也有缺点,就是年轻缺乏经验。我就先说到这,抛砖引玉。”

段正明不停地点头,贾振清显然是作了精心准备的,说得很到位。

毛新平是在段正明手上提拔的,一听就知道段正明的意思,是“调”一个人而不是就地“提”一个人,一字之差耐人寻味呀。他见贾振清抢先发话,知道是和段正明沟通过了,自己也不能放过这表现的机会,接着说:“我赞同振清同志的意见,朱海鹏确实很优秀,至于优秀表现在哪些方面,刚才振清同志已经代我说了,我就不重复了。”

郭英怀见贾振清和毛新平没有提别人,目标一致指向朱海鹏,使得党组会变了味,好像不是讨论执行局副局长的人选,而是评价朱海鹏能否胜任。于是说:“今天这个会议是讨论执行局副局长人选,我的意见是多提供一些候选人,供大家讨论决定。如果直接定了调,那就没有讨论的必要了。朱海鹏同志在新闻报道这一块成绩突出,这项工作刚开了头,谁来代替他,这个也要讨论一下。”

张启超从进来时就感觉今天会议的反常,现在看到贾振清和毛新平直接把会议调子定了,心想你们串通好了,我又不是傻瓜,于是不满地说:“正明院长让我们讨论人选,选好人选准人,我的看法是能不能从执行局现有的副局长中产生,他们既有经验也熟悉业务,比如胡大海同志就很不错。另外,朱海鹏刚提拔不久,这次又提拔,是不是太快了点?”

段正明是一个驾驭能力很强的人,工作总是做在会前,不打无准备之战。所以每次的党组会虽然开得很热闹,会上大家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但到最后还是自己一锤定音。他认为会上大家要表达自己的意见,哪怕是反对的意见,即便这些反对的人没有达成自己的意愿,但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一个单位不排除有些人跟风某一个副职,这个副职在这种重要的人事会议上帮忙说说话是正常的。

段正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自然在经过一番激烈讨论之后,支持朱海鹏的占了上风,而且一直处于牢不可摧的地位。最后,段正明照例进行一下点评:“刚才大家的发言都很好,今天的党组会开得十分成功,这是一次充分发扬民主的会议,今后研究人事问题都要像今天这样畅所欲言,每个人都有优点也有缺点,对一个同志的评价要看主流看趋势。我个人的意见也是倾向于朱海鹏同志,这个同志有活力,原则性强,他跟我在一起呆得多,我坚信自己的判断。可能也有人说朱海鹏是我的秘书,我是用身边人,甚至给我扣上任人唯亲的帽子,其实这种说法有偏差,朱海鹏同志是党组秘书,是为院党组服务的,也就是为我们大家服务的。刚才还有同志提到朱海鹏同志离开研究室会使东山法院在新闻报道方面受损失,其实他做的这些成绩却不是在研究室副主任位子上做出的,宣传报道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要提倡更多的同志投入到宣传报道中来。还有同志提到朱海鹏同志是不是提拔太快了,我不这样看,朱海鹏同志现在之所以显得提拔快了而是因为前期提拔太慢甚至没有提拔。”

段正明点评之后,大家举手表决,自然是一致通过:朱海鹏为执行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

这次的文件是由办公室主任洪东久拟的:

关于朱海鹏同志工作职务的通知。

执行局,各庭、室、科、大队:

经院党组研究决定:朱海鹏同志任执行局副局长(主持日常工作),免去其研究室副主任职务。

6月7日朱海鹏得知这一消息后,很惊诧,他是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现在搞新闻宣传工作刚刚得心应手,突然让他去干不怎么熟悉的执行工作,他还真不知从哪里入手。

他记得段正明找他到办公室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海鹏啊,院党组调你到执行局去主持工作,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啊。”

“段院长,我怕不行吧。这个职位胡大海是可以胜任的,党组怎么没考虑他?”朱海鹏惊讶地说。

“你还是年轻,今后说话办事要好好琢磨,当然经验也是积累的。这个位子可是许多人盯着的,让你去干,是我对你寄予的厚望啊,只许干好,不许失败。”段正明想朱海鹏政治上还是不成熟,可是这个人品质好,他提出胡大海比他胜任完全是从工作考虑的。自己何尝不想用胡大海,可是胡大海这个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个性倔,单打独斗出类拔萃,但要带好一支队伍还是让人不放心。“一头狼领导一群羊或者一只羊领导一群狼”从管理学上讲都不是好的管理团队,而朱海鹏既有狼的血性和羊的柔情,原则问题上寸步不让加上满怀爱心,像一块璞玉经过好好雕琢,必将成为大器之材。

朱海鹏见段正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心想段正明肯定有他的理由。有时候领导说话的艺术就在这里,旁敲侧击,时不时地点一下,这个时候就要靠你去悟了。“既然党组决定了,我只有服从。段院长,我会努力做好的。”

段正明点了点头,说:“执行局这一块比较复杂,要多做调查研究,不要匆忙下决定。胡大海这个人很不错,工作上你要虚心多向他请教。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你的是要搞好团结,我以前讲过一个指头和一个拳头的例子,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出凝聚力、出战斗力、出生产力。千万不要以个人好恶‘划圈子’,以各自分工‘挟权力’,以各自爱好谈‘建议’;更不能利益相投,则‘同心合意’,利益相悖,则‘背道而驰’,各霸一方,各行其是;要带领同志们发扬成绩,纠正不足,褒奖先进,督促后进,扎实有效地开展工作。我记得李素丽曾说过‘用力去做,只能达到合格;用心去做,才能达到优秀’,你要用心去做,我相信你会做得很优秀的。”

朱海鹏感觉此时的段正明不再是威严的院长,而是一个长者,他想把毕生的经验都传输给自己。这是一位多么可敬的老人啊,自己一定要努力干好工作,哪怕前方遇到多么大的困难,也决不气馁,要像一个士兵一样,即便倒下也要保持战斗的姿势。

“谢谢段院长教诲,海鹏一定铭记在心的。”

“好了,我让振清送你去执行局报到,晚上你召集大家在一起吃个饭,我参加一下,我可是一年到头没吃过你们执行局一餐饭哟。”段正明呵呵笑了起来,镜片后面是和蔼慈爱的眼光。

朱海鹏从段正明那出来时,看到崔玉彬正从贾振清办公室出来,表情有些沮丧。

崔玉彬是贾振清打电话叫他过去的。贾振清殷勤地给他泡茶递烟,虽说他平时就不摆架子,但这种情形崔玉彬还是第一次见。

“玉彬啊,有件事我不知怎么告诉你才好。”贾振清挠了挠头。

“刚才开了党组会,是不是执行局长已经定了?我听大家私下传言是朱海鹏这个‘空降兵’,是真的吗?”崔玉彬焦急地问。

贾振清点了点头,用抱歉的口吻说:“我为你的事与正明院长交换过意见,正明院长对你的印象还没有转变过来,他圈定在胡大海、朱海鹏、赵一舟这几个人中选定,明摆着是想让朱海鹏上,后来党组会上争论也很激烈,但大家都围绕着正明院长的思路转,就选定了朱海鹏,不过不是局长,是副局长主持工作。”

崔玉彬知道自己在段正明这一关是过不了,他也知道贾振清是真为他说了话,毕竟贾振清人微言轻,决定性的作用是没有,他能提名自己就已经是很不错了,连忙说:“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帮上什么忙,谢就不必了,你那东西改天还给你。”贾振清一边说,一边盯着崔玉彬看。

“贾院长这样说就见外了,再说您已经尽力了,以后还要您多帮忙呢。”崔玉彬虽然也心疼那1万块钱,但他知道如果从贾振清那拿回去,以后这层关系就断了,是绝对不能拿回去的,这是犯了官场的大忌。何况那天晚上他从贾振清那出来后,在刘燕那已经拿到1万块钱,他将这钱交给老婆王小青,补回那笔亏空。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崔玉彬和刘燕唱歌的那天晚上,刘燕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那个男人是祥兴商贸公司的老总杨丰收,他和刘燕也是肉体上的朋友,得知刘燕正和那个执行他案件的副局长在一起唱歌,连夜要和她见面。两人见面后,杨丰收说崔玉彬划走他账户上的10万元,刘燕说这10万元已支付给华海公司了,今天晚上就是华海公司的委托代理人请吃饭,想要回来不可能了。杨丰收说还有80万元请刘燕帮帮忙,能不能不执行了,需要怎么花费只管开口。刘燕答应帮忙找他要了2万元,说是送给崔玉彬。

崔玉彬到刘燕那后,刘燕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说他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当晚刘燕使出浑身解数,把个崔玉彬弄得神魂颠倒,快活似神仙。两人销魂之后,刘燕把杨丰收请托之事说了,并说杨丰收是她的表哥,一定要崔玉彬帮忙并送给他1万元,崔玉彬见刘燕以身相许还有财物入账,就一口应承了。

贾振清不知这些发生在崔玉彬身上的故事,见他还算懂事,笑着说:“别失去信心,机会会有的。他只有两三个月就届满了,新院长一来,肯定会重新洗牌,到时我再帮你。”

崔玉彬见贾振清如此说,心想这1万块钱总算没有白花,贾振清能这样说就是把他当作自己人,自己人一定会帮自己人的。现在只有耐心等待了,“一朝君子一朝臣”,新院长一来,执行局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呢,谁也不能说自己天生就是坐那个位子的,天生就是当局长的料。毕竟这些位子都是院长给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他手中的一粒棋子,他要往哪搁就往哪搁。只要贾振清帮忙,新院长一定不会把自己这粒棋子还搁在现在的位置上。

崔玉彬经贾振清这么一说,他的心中又充满了新的希望,他期待着重新洗牌的那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