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爬虫

领导生病或者领导家里有个什么事,对那些急于往上爬的“小爬虫”们来说,真是喜从天降。说句不客气的话,连他自己老子老娘生病都未必有如此积极性。知道了就赶紧去,至于大病小病,什么病,不必问,去就是了。这种时候,是各个“爬虫”向领导示好的最佳时机,也是判断这些“小爬虫”是否具有政治敏感性的试金石和风向标,领导日理万机,积劳成疾,去看望看望,有何不可,有何难哉?平素无缘无故送个信封给领导,或有行贿受贿之嫌,收受双方,藏藏掖掖,躲躲闪闪,颇费周章,这个时候却可以大大方方,公然用印有吉祥如意、幸福安康等字样的红包,内装一两沓钞票,放到领导病床边的床头柜上,领导半躺在床上,客气一番,略谓小病一场,竟劳烦各位费心,谢谢了。“小爬虫”做出十分关心领导病情的样子,三言两语,将打好的腹稿念完,就可以握手道别,快快走人了,因为其他“小爬虫”还在等着呢。

崔玉彬上一次的提拔也与领导生病有关,那是陆天寿胆结石开刀。陆天寿晚上发病直接住进了医院,崔玉彬正好手头有一份紧急公文要向他汇报,见陆院长没来上班,就打电话一问,陆天寿竟然在医院病床上。他慌忙从银行卡上取出二千元,又买了一篮鲜花,送到了陆天寿的案头。陆天寿先是批评,后又假意推辞一番,就收下了,其实那以前他就有提拔崔玉彬当办公室副主任的念头。

崔玉彬打量了一下病房,这是一个贵宾病房,他知道这些病房大凡是专门为领导干部提供的,一个人一间,不仅清静,就是收点礼也方便。崔玉彬看见病房里只有自己送的花篮摆在几案上,判断还没有人来看他,自己抢了个先。

“小崔啊,昨晚上突然疼得厉害,就住了进来,医生说可能要动手术,唉,老了还要挨一刀。你跟我后面几年没怎么进步,这是我的责任,你有什么想法可对我说。”

“陆院长,我想到审判庭锻炼锻炼。”崔玉彬平时不敢提,怕陆天寿对自己有看法,现在陆天寿主动提出来,于是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到审判庭锻炼?那对你前途不好吧,我想提拔你当办公室副主任兼党组秘书,你知道张主任五十来岁了,再干两三年就要把位子让出来,到时你接替不是顺理成章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陆天寿把崔玉彬的政治生命路线都设计好了,可崔玉彬再不想在办公室呆了。在他眼里,办公室是个猪食缸,劳而无功,累死长工。自己在乡镇人民法庭工作时抽烟也不用自己买,当秘书后不仅没人送烟,就是接人家递过来的烟还看人家乐意不乐意发。机关最讲究礼尚往来,如果你老是接人家烟抽,会被人瞧不起的。

“听说执行庭升格成执行局,是个副科级实职单位,我想到那里去干一干。”崔玉彬觉得如果不把话挑明,自己看来又要坐几年冷板凳了。

“执行这一块工作可不好做啊,现在全国各地法院都遇到执行难的问题,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出在体制上。你真要去我不拦你,到时后悔可别骂我就行。”

后来崔玉彬在陆天寿动手术后,又像儿子一样在医院照顾陆天寿。等崔玉彬当上执行局副局长后,人们就说他这个位子是当儿子当来的,要不是陆天寿生病,他还不知要坐几年冷板凳呢。

崔玉彬不怕人家怎么说他,他想这年头要想当官脸皮不厚不行,有的人为了向上爬把自己的老婆都送给领导玩呢。“胜者王侯败者寇”,不管过程只看结果,目的是要成功。

崔玉彬唯一担心的是段正明是军人作风,为人正派,就怕送去不收。段正明刚到法院那时,崔玉彬这个“爬虫”自然不能不去他家,但拎去的东西原封不动让你拎回,搞得崔玉彬灰头土脸十分难堪。后来听说其他“爬虫”也受此礼遇,崔玉彬才求得心理平衡。

崔玉彬让妻子准备一万元现金,妻子王小青问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他没有言语,王小青说你不说做什么就不给。

崔玉彬沉下脸说:“到底给不给?给你个好脸色看你就长脸了,这个家谁当家?”

王小青说:“玉彬,这是一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这两年孩子上学、老人生病,房子装修,咱家全部的家底子也就一万块钱多一点,全部拿走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啊。”

崔玉彬说:“叫你拿你就拿,那么多废话。我们不是每个月都有工资吗,还让你饿着冻着?真要是临时没钱,问你哥借点周转一下,你哥不是个经理吗,哪个经理会没钱?”

王小青知道崔玉彬的脾气,如果硬来两人又得干架。她以妥协的口吻说:“玉彬,你在外面怎么着我不管,在家里咱们是夫妻,大事总得商量一下吧,如果这个钱应该用,要多少就是借也要凑齐。如果去赌博和炒股,那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崔玉彬想想妻子总算是个贤妻良母,于是说:“我怕说了你更会不同意,这钱是用来送人的。”

“送什么人,要一次拿这么多?还是送给许多人?”王小青知道李高亭倒霉的事,知道丈夫这几天为这局长的位子伤神。其实她对崔玉彬当不当局长无所谓,这不明摆着前车之鉴嘛!阜阳中院三任院长“前仆后继”在电视上看过,当一把手风险就是大,不如当个副职什么责任都不担。

“段院长老伴生病住院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以往过年过节我们送他礼送不掉,这次就当是一把补上了。另外,局长这个位子盯着的人可不少,礼送轻了人家没印象没感觉,反而白送掉了,白送还不如不送呢。”

“你这样说我同意,不过一万块钱我还是心疼。心疼归心疼,为了你的前途这钱花得值,总比花在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好。”王小青从抽屉里拿出存折,将折子交到崔玉彬手上。

崔玉彬知道她还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懒得理会她,只要她把折子交出来就行。

崔玉彬怀揣着个大红包,买上一篮鲜花,直奔东山市医院住院部。他告诉值班的医生自己是段院长的同事,听说他老伴生病住院了来看看。

那医生面露为难之色说:“段院长跟我打了招呼,说不管什么人来看一概谢绝,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再说这样对病人休息也不好。”

崔玉彬听了这话,恨不得将他狠狠揍一顿,他想你算什么东西,敢挡老子的仕途。崔玉彬考虑这是公共场所,如果闹出事来影响会更不好,就强压住怒火,一声不吭转身离开医务室。

转过一个弯,前面是护士值班室,几个年轻的女护士看见了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对他评头论足,有的说他帅,有的说他皮肤白,有的说他眼睛好看。

崔玉彬国字脸,大眼睛,眉毛又黑又浓,鼻子很挺,嘴唇宽厚,头发乌黑发亮,今天特意穿了那套深蓝色的皮尔卡丹西服,里面雪白的衬衣配着暗紫色领带,端的是帅气逼人。

一个女护士满脸带笑地问他:“请问找哪位?”

崔玉彬彬彬有礼地说:“我是段院长的侄子,听说婶子生病住院,特意从外地赶过来看她老人家,麻烦你查一下她住几号病房。”

那女护士爽快地说:“您稍等,我帮您查。”说完就进去查,一边查一对其他的护士说:“哇,声音也好听呢,是那种磁性的男中音。”

很快她就把病房号告诉了崔玉彬,崔玉彬道了声“谢”,向病房走去,走到前面拐角处,他回头一看发现那几个护士还在痴痴地盯着他看呢。

在病房门口,崔玉彬轻轻敲了敲门,门从里面开了,段正明正惊讶地看着他。

“段院长,我听说阿姨生病了,特地来看看。”

段正明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样子,说:“小崔啊,进来吧,香梅没什么事,前几天染了风寒。”

崔玉彬只知道别人称段正明的爱人叫“陈姨”,却不知她的名字,原来她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陈香梅也看到了崔玉彬,这个人到她家去过几次,因为长相英俊所以印象也就深刻,知道他是执行局的副局长。“崔局长,让你跑路来看我这个老婆子,给你添麻烦了。”

崔玉彬看到床头柜上面空空如也,将花篮放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双手递给陈香梅说:“陈姨,我没买什么补品,这是一点小意思,您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陈香梅连忙摆手说:“这可使不得,我不能要你的钱。”

段正明接过这钱,感觉这不是个小数目,马上沉下脸说:“小崔,你这样做就不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再说你陈姨只是患了感冒,要像你这样还让我段正明怎么做人?”一边说一边将红包塞进崔玉彬的口袋里。

崔玉彬脸露难色,表情十分尴尬,说:“这不显得我不是真心嘛,段院长,这么多年您从来没收过我一条烟、一瓶酒,现在陈姨生病,我小小表示您也不收,这让我良心不安哪。”说完,又要将红包掏出。

段正明连忙按住他口袋,说:“小崔,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你能来我和你陈姨就很高兴了,你再拉拉扯扯地,不仅影响不好,也会影响到你陈姨休息。回去吧,把工作干好,执行局那一块压力不小,担子很重哪。”

崔玉彬见段正明执意不收,知道在病房里拉扯不好,搞不好会适得其反。于是说了句“过两天我再来看陈姨”就告辞离开了。

俞静心事重重地坐在办公室里,眼睛看着窗外的一株栀子花树。往年这个时候正是栀子花盛开的时候,那种浓郁的香气充满整个大院。不知什么原因,这株栀子花树突然枯萎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那晚母亲从段院长家回来后对她说:“静儿呀,我看你陈姨不像是感染风寒,我要你段叔叔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这样放心些。”

俞静说:“陈姨身体一直都挺好的,您别想多了,再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什么病不能治?”

母亲说:“你抽时间去陪陪陈姨,打小她最喜欢你,她又没有女儿,儿子段斌也不能常陪着她,还要回去工作。”

俞静想起小时候在段正明家吃饭,陈香梅总是将好吃的菜夹给她碗里,弄得她碗里装不下,她不知怎么吃才好。陈香梅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说:“静儿,你陈姨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段斌上了军校以后,一次陈香梅到俞静家跟她母亲聊天,俞静听见她说:“儿子有什么好,大了就离开父母了。还是女儿好,女儿是娘的贴身小棉袄,养女儿才是福气啊。”

俞静把母亲让她照顾陈香梅的事对朱海鹏说了,朱海鹏沉思了一会说:“静儿,我不是反对你去照顾陈姨,但这样做总不好吧,咱们不能让人说闲话。崔玉彬当秘书的时候给陆天寿端屎端尿,像儿子一样孝顺才混了个执行局副局长,到现在人们还拿他说事。按理说你跟陈姨这样的关系,尽点孝道是应该的,可我怕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哪。”

俞静是个贤淑的女人,她很想去尽点孝道,可又怕丈夫为难,怕丈夫为这事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正是因为这个,最近她心事重重。

“小俞啊,最近有什么烦恼吗?”马哲笑呵呵地进来说。

“马书记,我,真不好意思,让您看出来了。”俞静慌忙站起来,垂手而立。

“不是跟海鹏闹不愉快吧,如果是他欺负你我替你出气。”

“不是,马书记,是陈姨生病住院了。”俞静怕马书记误会,就把真相说了出来。

马哲问了病情,然后说:“我听说你们两家的关系了,陈姨待你比亲生女儿还好,你应该去照顾她,我给你批几天假。顺便跟你段叔叔说一下,就说我准备明后天去看望一下。”

俞静把丈夫怕人家说闲话的事对马哲说了,马哲笑了:“扯谈,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朱海鹏这小子也太过于谨慎了,不过工作上还是要谨慎些好,李高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也不能想歪了,正常的人际交往不等于搞不正之风,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关系。如果他想不通,就让他找我谈好了。”

俞静心想马书记不愧是大领导,水平就是高,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心中的顾虑。她笑着说:“谢谢马书记,您这样一说我心中豁然开朗,那我去了。”

马哲点了点头,说:“这是我给你的任务,记住要完成好任务。”

俞静答应一声,无限感激地走了。

回到家,俞静给朱海鹏打了个电话,把马书记的话一说,朱海鹏在电话那头也很兴奋,说:“你把马书记都搬出来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不过,马书记说到点子上了,一下子就解开了我心中的疙瘩。你等着,我陪你一道去。”

俞静买了一束康乃馨,她知道陈香梅最喜欢这花。两个人来到医院,自然也被挡了驾。朱海鹏出示证件介绍说自己是段院长的秘书,谎称打他手机无法接通,有重要工作汇报,护士小姐带他们来到陈香梅的病房。

陈香梅看到这两个人,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拉住俞静的手说:“静儿,想死你陈姨了,最近我晚上做梦,老是梦见你小时候的样子。”

俞静一阵心酸,扑在陈香梅怀里,说:“阿姨,是我不好,到现在才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段正明看着这两人,笑着对朱海鹏说:“海鹏啊,香梅最喜欢小俞了,老说她们俩有缘,比对儿子还亲呢。”

朱海鹏说:“段院长,就让静儿来照顾陈姨吧,您也要休息好,段斌还要回去上班。再说,她们俩投缘,由静儿来照顾,说不定陈姨会好得快呢。”

段正明说:“那不行,再说你们都有家庭,既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也不容易。我特意要了特护病房,万一我有事还有护士照顾。”

俞静依偎在陈香梅身上,说:“别赶我走,我可是领命而来的,照顾好阿姨是马书记交待的工作任务,段叔叔,您如果不相信可以打电话问马书记。”

段正明惊讶地说:“怎么,马书记知道了这事?是你这个丫头使坏告诉马书记的吧?”

俞静摇摇头,说:“我在办公室正想着怎么来看阿姨,被马书记看到了,他派我来的,给我批了假,还说明后天抽时间来看阿姨呢。”

段正明心想这事马书记都知道了,得赶快打个电话让他保密,不然整个东山市都会传得沸沸扬扬。另外,自己得马上去单位上班,要不然单位又要议论纷纷了,现在崔玉彬都找到医院来了,说不定大家知道后都要来看望,那样影响就不好了。

段正明轻轻拍了拍俞静的头,说:“小俞,好孩子,那我就把陈姨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照顾她,有什么事打我和海鹏手机。海鹏,我们走,到单位上班去。”

俞静冲着段正明做了个鬼脸,对陈香梅说:“小时候我最怕段叔叔了,现在我可不怕他,要是他不同意,我也不走了。阿姨,你要是不累,就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我妈说我又矮又瘦,是那样吗?”

陈香梅点了点头,她最喜欢回忆过去的事了,那些时光充满着青春、阳光、健康和甜蜜,她幸福地回味着,渐渐忘却了身上的病痛。

在回法院的路上,段正明问道:“海鹏哪,是你告诉崔玉彬香梅生病的事吗?”

朱海鹏说:“没有啊,那天下午开完党组会后,崔玉彬向我打听会议的内容,我没有告诉他。”

段正明不悦地说:“我说的不是党组会的事,是你陈姨生病的事,小虎我是打过招呼的,如果不是从你这透露出去的风声,崔玉彬怎么会找到医院里来的?”

朱海鹏坚定地说:“段院长,真的不是我告诉他的。平时我就不喜欢他这种人,根本没有可能会告诉他。”

段正明见朱海鹏说的坚决,心想他们平时交往很少,而且崔玉彬在单位名声很不好,朱海鹏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或许是医院这边走漏了风声也有可能,于是说:“算了,我是怕知道的人多了都来探望,我们应接不暇,更重要的影响香梅休息。”

段正明回到办公室,贾振清像泥鳅一样溜了进来。

“老一,这两天听说你请假,家里有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我休息一下。”

“老一,你可要注意身体呀,最好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这样放心些。像你这样从枪林弹雨中过来的领导干部是我们党我们国家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谁要是说我奉承你谁也可以上前线去试试看。毛主席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那是要流血牺牲的。我没有当过兵,但我最佩服当兵的人,尤其是像你这样上过战场的。”

“振清啊,还是你了解我,我这副身板还是在部队时炼出来的。没事,我知道自己。”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张启超大步走了进来,急匆匆地说:“段院长,嫂子的病情怎么样了?有没有查出病因?”

段正明想拦已经来不及了,说:“你这个启超呀,不是告诉你要保密嘛。看看,你搞得大家都知道了,我这个老头子也要被你们搞出毛病来了。唉,香梅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是全身酸疼,软弱无力,身体日渐消瘦。”

张启超的爱人王华兰在东山医院任护士长,陈香梅住院时是她给办的手续,回家后告诉了丈夫,张启超又打电话问候了段正明,段正明在电话中告诉他要保密。

“老贾又不是外人,正好我们大家商议一下怎么办。段院长,我们知道你的性格,但我们是搭档啊,你总不能这么大事都瞒我们大家吧?”

贾振清说:“老一,这就是你不对了,要不是启超说破你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嫂子是我们大家的嫂子,她如果身体不好你怎么能安心工作呢?我建议院里安排同志过去陪护,请最好的专家来会诊,一定要把嫂子治好。”

段正明连忙摆手说:“使不得,你这样做是把我往骂名柱上搬呢。现在我一个侄女正在陪护,院里的同志一定不能惊动,你们俩人要对我承诺。遇上这种事,我肯定要耽误工作,这样吧,我妥协在班子成员之间通通风。我不是不要同志们去探望,你们也要考虑我是没有那个精力,再说香梅需要多休息,我拜托各位了。”

张启超说:“段院长,这样也好,现在嫂子的病情还没有确诊,需要静养观察。我担心东山的医疗条件不行,建议立即转大医院治疗。”

贾振清赞同说:“我同意启超的意见,最好到北京上海的大医院治疗,我有个同学在上海同济医院任主任医师,我跟他联系一下,安排到他那治疗。”

段正明摇头说:“我老头子谢谢大家的关心,暂时还不必,等确诊以后再说。”

贾振清还要坚持,段正明转换话题,问起那个老太太赡养的案件执行得怎么样了?贾振清说自己还没有过问此事,马上打电话把胡大海叫了上来。

胡大海上来汇报说案件已经执行完毕了。段正明露出了笑容,说:“你辛苦了,执行工作是法院工作的‘半壁江山’,在当前执行难的大环境下,每执结一起案件都是对法院形象的维护,代我谢谢执行局的同志们。”

崔玉彬怏怏不乐地回到家。王小青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是那钱没送出去。

“段院长是个清官,那钱肯定不会收的。没送掉也好,我可不想负债过日子。”

崔玉彬骂道:“你个女人知道什么?头发长见识短。你就没见过这么点钱,在北京不够吃一顿饭,在深圳不够喝一次茶。你知道什么叫‘舍得’吗?‘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有‘得’?这一万块钱如果能花出去弄个局长干干,不消半年就能收回成本,今后的收益何止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我并不是不舍得,可段院长不收怎么办呢?”

崔玉彬轻轻抚过王小青的肩,说:“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愿不愿意?”

“你说,只要能帮上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好,我看段院长家不缺钱,关键是缺少人照顾。陈姨病了,儿子又不在身边,段院长还要忙于工作,这时候有一个人照顾陈姨比送钱给她更实用,也容易培养感情。”

“你说什么?你让我去照顾一个生病的老太婆,还要给她端屎端尿,我不干。再说我走了,你和儿子谁照顾?”王小青急了,头摇得像拨浪鼓。

“刚才还说做什么事都愿意呢,又不要你离开家,你只是白天去帮忙照应一下,晚上段院长下班后你就可以回来。另外,你在的时候,也可以知道是哪些人去探望,执行局的胡大海去没去,还有什么人想当执行局长?”崔玉彬点拨说。

王小青见崔玉彬要她做这些,思想有些动摇。如果自己不照他的话去做,到时他执行局长没当上,不知在家里又要闹出多大的动静,与其以后拿自己出气,不如现在就按他的话去做,那时再没当上也怪不到自己。

“可段院长同意我去照顾陈姨吗?”

“什么事总得试试吧,就像这钱,如果不去送怎么知道他不收呢。反正我们出了手,人情已做了,收不收是他的事。”

王小青答应了,装扮一番,像换了个人。当年王小青就是个美人胚子,和崔玉彬是帅哥加美女,天造地设,完美无缺。只不过这几年工作下岗、家庭失和,整天愁眉不展,崔玉彬见她这样,越发对她冷落,她在家就成了“深宫怨妇”,自然过得不成样子。

崔玉彬领着王小青只奔医院,来到陈香梅病房,正好段正明也在。屋里还有一个女人,正在喂水给陈香梅喝。

崔玉彬把王小青介绍给段正明夫妇,并向她使了个眼色。王小青急忙走到床边,从那个女人手上夺过碗,要喂水给陈香梅。

那个女人就是俞静,她听见了崔玉彬的介绍,知道面前夺自己碗的女人是他的妻子王小青。她强忍着怒气,没有发作。

王小青说:“陈姨,我现在下岗在家,也没什么事可做。段院长工作又忙,就让我来照顾您,我保证把您照顾好。”

崔玉彬也在旁边圆场说:“段院长,小青在宾馆做过服务员,照顾老人也很有经验,就让她来照顾陈姨吧。”

段正明本来对崔玉彬就没有什么好感,上次他送钱自己没收,这次又变着法子让老婆来做工作,可见此人心机极深。加上贾振清多次在自己面前说他的坏话,头脑中也就有了很深的印象。段正明是个有主见的人,他不会听信哪个人的话就对一个下属下结论,他有自己的判断。但从崔玉彬的表现来看,要是一个贪财的领导,必定喜欢,可是自己却恰恰相反,他是适得其反,他越这样表现越是加深了自己对他的坏印象。

“小崔,你和小青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是我侄女俞静,现在由她照顾香梅。”

崔玉彬霎时心里冰凉,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继续说:“段院长,您侄女还要上班,小青没工作,在家闲着也是无事,让她来吧,您就不要推辞了。”

俞静心想世上还有这等无耻之人,为了当官,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她再也忍不住了,说:“我的工作就是照顾好阿姨,你们不要再争了,阿姨还要休息。”

段正明也沉下脸说:“小崔,你要是听我的话就请回吧,还是那句话,把心思好好放在干工作上,你还年轻,千万要把握好自己啊。”

崔玉彬和王小青又一次碰了钉子,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去。崔玉彬想自己以前一直这样做的,前任及前前任的领导对自己都很不错,这种套路怎么到段正明这就失灵了呢。难道他真是不食人间烟火?他对段正明产生了莫名的仇恨,好像段正明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似的。“打不着狐狸倒惹了一身臊”,事没办成还被段正明教训一顿。“把心思好好放在干工作上”,要是工作干好了就能提拔,鬼才相信。胡大海就是现成的例子,像个老黄牛一样得到了什么,大不了得到几句表扬。而那些投机钻营的人什么都不干,照样当领导,只要想得到,没有做不到。

崔玉彬想此路不通,还得另辟蹊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段正明尽管竭力封锁爱人陈香梅生病的消息,但还是事与愿违。这消息就像决堤的洪水,很快整个东山都知道了。

段正明在东山这么多年,一直在政法系统工作,接触和交往的范围十分广泛,更重要的是他为官清廉、政声极佳,一时到医院来探望病情的人越来越多,这里面有市四大班子的一些领导、市直部门的一些头头脑脑、法院的工作人员、亲朋好友,甚至还有不少受过段正明好处的当事人。段正明照例是礼金一概不收,送来的花不好退回去,堆得一屋子都是,小小的病房很快装不下了,陈香梅躺在鲜花丛中。

段正明正在心情烦躁之时,陈香梅的病情确诊了,是胰腺癌,而且是晚期。这不吝于一个晴天霹雳,差点将段正明击倒。

贾振清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赶赴上海,找到那位专家同学,请他帮忙。他看了陈香梅的病情资料,摇了摇头说:“恐怕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了,必须立即手术,如果手术成功的话,有可能多活半年。”

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在贾振清的极力劝说下,段正明经过痛苦的思考之后,决定将陈香梅转到条件较好的瑶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手术。

手术当天,贾振清又将同学从上海接了过来,请他主持手术。段正明得知这一情况后,对贾振清十分感激。他握着贾振清的手说:“振清,谢谢你!”

“老一,快别这么说。谁叫咱们是兄弟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嫂子受病魔折腾,我心里难受啊…”一边说,一边眼泪就涌了出来。

段正明无限感慨,眼前的贾振清难道不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好人,前几天自己对他的偏见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贾振清的肩膀,说:“振清,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你嫂子哪怕多活一天都是你带来的,以前我忙于工作,没有好好的陪陪她,在她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我要弥补这一切。”

贾振清哽咽着说:“老一,你别伤感,嫂子会挺过这一关的。等嫂子手术成功后,你还要工作呢,东山法院离不开你啊。”

段正明说:“快别这么说,东山法院的今天是我们大家共同干出来的,是大家的功劳,更有你的功劳。说句心里话,要不是上面条条框框限制,院长必须是外籍人,我看你就很适合这位置。”

“老一,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个。前年你不是推荐我出去当院长,组织上也征求我的意见,我是东山人,我不想离开这里,再说跟在你后面干心情舒畅。长这么大,我从心里最佩服的人是你,我为你多做点事是心甘情愿。”

手术进行得很成功,段正明稍感欣慰。手术后,贾振清包给同学五千元红包作为他的辛苦费,那同学坚决不收,说你真要感谢就送一盆东山的盆景给我做个纪念。贾振清到东山花木市场一看,好一点的盆景要三千多元一盆,于是买了两盆给同学带回去。

段正明知道这一切后,拿钱给贾振清。贾振清生气地说:“老一,你这不是把我看扁了,这是我们同学之间感情的事,你就别掺乎进来。”

段正明只好将钱收起来,但内心里对贾振清又多了一份感激。

好在瑶海距离东山不远,段正明一边不时到医院探望,一边还要兼顾工作。自己是东山法院的头,不能因为妻子生病而耽误工作。就像一个战场指挥员,任何时候不能擅离职守。每周五一次的审判委员会例会必须由他召集,一些重大疑难案件的处理由他根据民主集中制的原则进行拍板。这些年,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矛盾的加剧,各种类型的案件越来越多,上会的案件也越来越多,经常会一开就是一整天,段正明心力交瘁,有时想巴不得换届提前到来,那时自己可以真正的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