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的任命很快下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省委并没有同意海川市委报上去的人事方案，而是作了一些调整。赵伟国没有去台办，转到青云县当县长；梁腾飞也没去榆江县，而是当了川南区委书记；孙德灿提任川南区长。当然，县长和区长前面都有一个“代”字。

“地下组织部”又有消息传来，省委之所以作了这样的调整，主要考虑到赵伟国和孙德灿的因素，认为不宜将赵伟国调到台办，也不宜将孙德灿提为区委书记。省委组织部领导专门找李之年谈话，特别讲到了一些群众对孙德灿的看法。李之年极力辩解，说孙德灿是个开拓型的干部，工作力度比较大，得罪一些人是难免的，不能让这样的干部流汗、流血又流泪。在尊重海川市委意见的基础上，省委作了适当调整。

这个结果赵伟国还感到有些委屈，区长和县长虽然都是县级政府一把手，但青云县和川南区岂可相比，一个山区、一个沿海，差别何止一点，明摆着还是把他贬了。可比起市台办来，他还是略感欣慰，唉，将就将就吧，好歹还是县长。

梁腾飞暗自窃喜。能去榆江已经不错了，谁想到还会安排到川南区。川南就是海川的首府，前任区委书记贾正光现在不就高高坐在市委的主席台上了吗？

孙德灿心中自然有些失望。区委书记当不上了，只能屈居老二。但得知李之年在市委书记办公会议上为他力争的内幕消息后，他的心态平稳下来。李之年的态度充分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李之年已经把他看做自己人了，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和李之年的关系再搞铁一些，梁腾飞也要让自己几分，川南谁说了算，还难说着呢。

真正捡了大便宜的是原青云县的县长。海川市委报上去的方案根本没他的份儿，现在赵伟国去青云顶了他的位置，梁腾飞又调到了川南，榆江县委书记的帽子，就落到了他头上。真可谓运气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哇。要是郝旭成没病倒，这个弄虚作假成风的青云县，县长不被撤那就算是好事。

这批干部安排好，别的市管干部也陆陆续续安排到位。先是市直机关领导干部的调整，再就是县里副职的安排。

陈远健在市直部门一把手的安排上窝了一肚子火，关键的位子都被抢走了，顶不住蛮横霸道的李之年，尤其是财政局，眼睁睁看着李之年的心腹龚立秋把持了海川的财政大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陈远健一腔怒火全撒在政府办一班人身上，那些人，在陈远健眼里都是敌人。李之年要主持市委工作，市政府方面很多事情压在陈远健身上，虽然李之年对陈远健已失去信任，但陈远健毕竟是常务副市长，该管的事情还得由他管。那几个副秘书长、副主任，在陈远健手下吃尽了苦头，都想方设法调离政府办。“酒博士”关祥清曲线救国，到李之年面前哭诉，在陈远健对他下手之前调到市国土局，不降反升，当了副局长，还提了调研员。刘静棠的命就没那么好了，虽然也找了李之年，也在陈远健身上下了些工夫，但不知是李之年向来厌恶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仅日思夜想的政府副秘书长没捞到手，连副主任的位子也没保住，被调到机关事务管理局当副局长，虽然副处的待遇还保留着，但管理局只是个二级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刘静棠被贬了。

政府办哀声一片，有个人却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走路都飘了起来。那就是韩东林。这位“第一科”科长提拔了，陈远健直接提名让他当政府办副主任。有人猜测，是他那新鲜出炉的政协副主席老丈人帮他跑的路子，也有人猜测，是他给陈远健送了一大笔钱。众说纷纭，但具体什么缘由，只有韩东林自己知道。

历史总有惊人的巧合。和韩东林同一天走马上任的，竟然又是袁行舟。想当年，这两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同一天报到，安排到同一个科室，住进一间宿舍，现在，他们又拿着任命书，同一天走上处级领导岗位。不同的是，袁行舟这次占了上风，他的职务是市委副秘书长。

市委设一个秘书长，一般由市委常委担任。设副秘书长若干，其中一位兼任市委办主任。其他几位副秘书长可以是正处级，也可以是副处级，没有特别的规定。虽然是副处级，但位列市委领导，位置自然不一般。副秘书长正常由市委办副主任提任，也有从县里的常委转上来的。袁行舟从一名科长直接升为市委副秘书长，绝对是破格提拔，开了海川干部任免的先河，甚至说得上惊世骇俗。这里面，有彭方羽的好话、李伟的吹捧、吴艳艳的枕边风、袁行舟自己的汗水和心血，最重要的是李之年对他的信任与赏识。李之年之所以把袁行舟安排到市委当副秘书长，自有他的一番考虑。现在他主持市委工作，市委办里当然要有自己的人。市委办主任是郝旭成在时就任命了的，市委书记目前还是郝旭成，虽然上不了班，但市委办主任这个敏感位置目前不宜调整。可副秘书长之类的，还是可以安排几个进去。

新任命的市委副秘书长还有一个，袁行舟的老领导苏同珂。苏同珂是多年的副处级，这次提了正处，排名仅在市委办主任后面。李之年也并非什么人送钱给他他就给官。事情总需要有人来做，一些特定的岗位就是需要一些特定的人。苏同珂根本没向组织提要求，李之年却考虑到他了。市委一个分管文字的副秘书长退休，李之年就把这个位子给了苏同珂。在李之年看来，苏同珂老实、厚道、有水平，确实是这个职位的最佳人选。政府的官好当，市长、局长，包有人提着、车有人开着、讲话有人准备着，只要张张嘴就可以，换谁谁都会当得来。文字工作和别的不一样，没有两把刷子不是随便就能拿得出手。这个位子，还是要给有真本事的人。

龚立秋走马上任之日，正是唐木平伤心难过之时。龚立秋临行前的一番话像磨盘一样重重压在他心上——“老唐啊，真是爱莫能助啊，我已经向市委推荐你当副县长，还把你作为第一推荐对象上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刷下来了，我听组织部的朋友讲，是李市长把你的名字给叉了的。按理你也没机会得罪李市长呀？我搞不懂问题出在哪里。这些年，你干得不错，我真有心帮你一把，唉！好好想一想，问题在哪里，想出来了才能对症下药。我走啦，新来的书记和我私交不错，我会让他关照你，争取下次机会吧。”

唐木平欲哭无泪。都快五十岁了，还能有几次机会啊？现在一到五十二周岁就让你挂个主任科员退居二线。伺候龚立秋这么多年了还没能把自己提上副处，现在又要去巴结新书记，恐怕等不到巴结上的那一天，自己就要回家养老了。唐木平可怜巴巴地对龚立秋说：“县长，您把我带到市里去吧，在县里提拔我估计没份儿了，就到财政局当个科长吧，继续为您服务。”

龚立秋并没有答应他这个要求，而是说：“财政局的情况我还不熟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唐木平挠破头皮也想不出什么地方得罪李之年。除了在电视屏幕上，自己见到李之年的机会真的不多。李之年就算来到榆江，自己连敬一杯酒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会得罪他呢？回到家里唉声叹气，直恨怀才不遇。老婆做好了饭他也没心思吃，还没拨拉几口就将碗筷一推，躺床上生闷气埋怨命运不公。有人说，怀才就像怀孕，时间长了人家就看出来了，自己一怀就是几十年，怎么老是搞不大呢？

唐木平毕竟在官场上历练了多年，仕途的挫折也不是一次两次，这次虽然心里很不痛快，但还不至于影响工作。政府办那一摊工作都等着他去做。县委书记、县长都是新来的，他心里明白，自己没有老本可吃，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好好干，别说提拔当副县长，目前的位子能不能保得住还难说。新东家一不高兴，让自己去党史办“等死”也并非不可能。

新任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刘静棠可就没那么看得开了。任命已经下来，他却不去新单位报到，说是生病了，没办法上班。管理局是什么地方？他当政府办副主任，分管文秘、后勤，平常领导有重大公务、重要会议，他一句话能把管理局提溜得团团转，让管理局干啥就得干啥。管理局的干部乃至局长稍有懈怠，他一句“误了领导的事，责任你们负”，能将他们唬得喘不过气来。现在，让他去当管理局副局长，听命于曾经被他唬被他提溜得团团转的人，你说他心里能好受吗？

刘静棠躲在家里，面对墙壁大声骂娘。骂累了躺床上歇歇。不躺还好，一躺，所有陈年往事、芝麻蒜皮全部涌上心头，一桩桩、一幕幕，层层叠叠、纠缠交错。狗娘养的李之年，我处心积虑为你四处打探消息，天天给你送情报，你居然甩手不管我的生死！陈远健，我干你娘，我没招你没惹你，凭什么把我弄到管理局，你多少次私自出游的飞机票我他妈的帮你偷偷处理掉你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关祥清，你天天喝马尿，怎么没被马尿淹死呛死，你他妈的居然还提了正处补了肥缺！还有你，袁行舟，你这个臭小子，你撒尿都没泡儿凭什么当市委副秘书长，你是帮李之年那个狗娘养的舔屁眼了还是屁眼儿给他捅了？韩东林，你这个无耻之徒，送烟送假烟、送酒送假酒，你纯心把我当猴耍啊？你找了有靠山的老婆什么都不干就把我给挤走了？狗娘养的，狗娘养的，畜生！

到了夜里，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满脑袋都是这几个人的嘴脸。

一连三天，没有合眼。刘静棠脸色煞白煞白，双眼充血，红红的，射着狼眼一般的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