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撞车告状

李之年听到郝旭成病重的消息,一阵狂喜。

郝旭成被送到青云县医院的时候,面色青紫,口吐白沫,四肢僵直,深度昏迷。CT扫描结果:高血压脑出血,出血部位在脑丘。医生初步判断是高血压导致脑出血猝然中风,建议马上转院治疗。李之年接到市委办打来的电话,压着心头的狂喜,指示马上送省立医院治疗,随即带领市委、市政府的几位领导,赶赴省立医院,看望郝旭成。

病床上的郝旭成,还处于昏迷状态。

李之年装出十分关切的模样,安慰正在病床边看护的郝旭成的老伴及儿女:“郝书记是个好人哪,把心血都扑在了海川的发展上,呕心泣血,鞠躬尽瘁,累倒在岗位上。唉,都怪我,郝书记那么大的年龄,平常应该帮他多分担一些才是。嫂子,你放心,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找最好的医生、拿最好的药,一定要治好郝书记的病。这里看不好,我们就去上海、去北京、去国外。海川需要他,我们都需要他。”说完,故意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趴下身子,低沉地对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郝旭成说:“老郝,老班长,我的好大哥,你放心养病,海川有我,有你的一帮好伙计在,你就放心养病吧。”

李之年前脚出了省立医院,后脚就进了省政府大院,向省长和组织部长报告了郝旭成的病情,并通过省委办公厅向李东传书记作了报告。

第二天,省委决定,鉴于郝旭成生病住院,由李之年暂时主持海川市委工作。

李之年欣喜万分,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总会走,郝旭成呀郝旭成,你病得可真是时候啊,咱终于可以大显身手啦!

李之年沉浸在升官发财的美梦之中。却不知海川市纪委一个调查组已进驻川南区开展调查。调查的重点是菊园社区拆迁和杨一鸣案件。

事情缘起孙金贵。孙金贵用一个最古老、最悲壮的方式找到了余震,并引起了余震对杨一鸣案件的高度重视。

孙金贵已记不清自己究竟向有关部门寄出了多少封控诉信,多少次被阻挡在有关部门冰冷的铁门前。信件如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领导更是一个都见不着。陷入绝望境地的孙金贵,怀揣一封血泪斑斑的遗书,来到市政府门口,徘徊着、犹豫着,一会儿无限依恋地看着头顶瓦蓝瓦蓝的天空,一会儿痴痴望着已成一片废墟的家的方向。终于咬咬牙,抓紧手中的遗书,朝一辆从大院里面开出来的小车撞去。他想,死在小车前,总能引起车上人对他手中遗书的注意了吧。

紧急刹车使得坐在小车后排的余震整个人朝前重重摔去。司机的脸色都变了,急忙下车,只见车前倒下一个人。司机六神无主手脚失措,余震手按着被撞得发痛的额头下车,朝司机吼道:“还愣着干吗,赶紧送人上医院!”这时,周边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司机正欲俯身抱起孙金贵,没想孙金贵自己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摇着手里的遗书,念叨着“冤枉啊,冤枉啊”,然后整个人无力地趴到车头上。

余震顾不得头晕,和司机一起把孙金贵抬进车里。他坐在后排,搂住孙金贵。孙金贵拿着遗书的手正好垂到余震双腿上。司机加快速度,向市医院疾驰而去。

孙金贵的神智还很清醒,他说:“领导,是我故意撞上车的,不关师傅的事。”

“不要说话,马上就到医院了。”

“领导,你要为我申冤哪!”孙金贵把遗书塞到了余震手中。

司机听了非常恼火,嘟囔道:“要告状也不要出这样的损招啊,你要害死我和余书记啊?”

“小徐,好好开你的车,什么态度!”余震把脸放了下来。

“余书记?你就是纪委的余书记?”孙金贵激动地说,“余书记,你一定要为我们作主哇……”说着呜呜哭了起来,老泪纵横。

“你别激动,别激动,有什么事情等检查完身体再说。”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还好,幸亏刹车及时,小车对孙金贵的冲撞力不大,除了一些软组织挫伤外,没受什么重伤。为了慎重起见,余震坚持要孙金贵住院观察几天,让他安心看病,并答应他,会认真负责地调查他所反映的问题。

看完孙金贵的遗书,余震不禁拍案而起。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想,孙金贵说过,寄了很多封举报控诉信到有关部门,包括市纪委,自己怎么就没看到,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又想到,以他对刘全的了解,刘全治下的公安局,怎么能那么草率地将上访群众一次两次抓进拘留所,将只不过写了一则讽刺短信的干部刑拘批捕?看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一切只能等待调查后,真相才会大白。

余震先找来市纪委信访室主任,让他拿出群众来信来访登记簿。一查,果然登记有署名孙金贵的信件。

“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信件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没看到?”余震额头上又拧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信访室主任嗫嗫嚅嚅道:“这个……我当初认为信里反映的问题牵涉到市里的重点建设项目,市委定下的工作怎么能有错,我们要支持和服务中心工作……所以,所以就转给川南区纪委了。”

“同志,干工作不能想当然。你这样做是会犯错误的!你首先就违反了信访流程嘛,来信来访必须按规定报分管领导乃至我审阅,谁给你的权力,私下处理到区里?”余震严厉的目光射在信访室主任脸上。那人心虚地低下头,眼睛直盯着自己的皮鞋尖。

“好吧,你先出去,好好反省,作出深刻检查。”

随后,余震叫来分管案件查处工作的副书记,一起分析了孙金贵反映的问题,决定由副书记带队到区里开展调查。

调查组还没找到几个人了解情况,孙德灿就得到了消息。孙金贵撞车告状的事,也早就传到他耳中。他点燃一支烟,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思考应对之策。想了几招,都不是很理想,当夹着香烟的手指被烟火给烫着时,痛得他跳将起来,脑袋也为之清醒:对啊,找李之年去呀,拆迁不是李之年让干的吗,怎么干不都是为了把他的指示落实到位。余震查拆迁,不就是和李之年过不去吗?你们过招去,犯得着我和余老怪斗法吗?

这样想着,孙德灿便给袁行舟打了电话,让他无论如何想办法安排自己和李之年见一面,十万火急,非见不可。

李之年正在海川宾馆第一会议室接见一批浙江的客商。孙德灿在门口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后,李之年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话:“什么事情火急火燎的,给你五分钟,快点说。”说罢,抬手看了看表,满脸不耐烦。

孙德灿根本没花五分钟,他就说了一句话:“李市长,余震派人在调查菊园社区拆迁的事。”

李之年听罢,脸色一黑,眼角一皱,冷冷地说:“还有别的事吗?”

孙德灿硕大的脑袋摇晃了几下。

一声“砰”的重响,李之年回到会议室里去了。

孙德灿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放心地踱着方步走向楼梯。

冷不防斜刺里冲出一个人,将他一把扯住,吓了他一大跳,正欲发火,定睛一看,原来是袁行舟,只好将已到喉咙口的骂娘话活生生咽下,换了一副笑脸,说到:“你好啊领导。”

“怎么,不说声谢谢就走?”袁行舟故意板着个脸。

孙德灿拍了一下大脑袋,说:“该打!这老脑瓜子该扯下来当球踢了。袁秘书,要谢您的地方太多了。刚才急着走,忘了和您打个招呼,真是不好意思。”

“瞧你那一副得意样,又从李市长那里讨得什么好处了吧?说出来听听?”

“唉,什么好处,别提了,”孙德灿压低声音说,“跟您说吧,余震派人去调查菊园社区拆迁了,我这是跑来向李市长报告情况的。”

“啊?说仔细点,什么时候的事?”

孙德灿把袁行舟请到一楼的茶座,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袁行舟。李之年没空听他详细汇报,袁行舟听了也就等于李之年听了。他已经从李之年刚才的脸色中判断出,李之年非常生气。那就添油加醋地和袁行舟多说些,让袁行舟到李之年面前去煽风点火吧。

与此同时,调查组正在和刘全谈话。

面对调查组关于为什么区公安局前后两次拘留孙金贵、为什么将杨一鸣刑拘的询问,刘全欲言又止。他能怎么说?说是领导强压之下违心执行的,还是说这几件事情的处理都是证据确凿依法办案?刘全建议调查组,关于拘留孙金贵的事,可以去找牛清谷谈谈;至于杨一鸣的问题,他自己去向余震书记汇报。

带队的市纪委副书记对刘全的态度相当不满意。没想到在牛清谷面前更是碰了一鼻子灰。牛清谷牛皮哄哄,对调查组爱理不理,被逼问急了,竟然拍起桌子嚷道:“你们纪委搞什么名堂,天天正事不做,反而来查我们这些为党委、政府卖命的人。拆迁这么难做的事情,你们去做做看。大道理谁不会讲,动动嘴皮子顶个屁。那些刁民,给他一万嫌少,给他一百万不嫌多,想着法子破坏重点项目建设,你们怎么不去查查?!现在工地上又有人在闹,你们去试试,用你们那一套大道理去试试,能把问题解决了,我叫你们大爷!”说完,甩手走开,临走还留下一句话:“我还要去维持安定稳定,恕不奉陪,爱查查去吧。”

在余震面前,刘全把一肚子苦水全倒了出来。

“余书记,真的很难做啊。拆迁工作是市委定下来的重点工作,区委领导牵头,硬任务压下来,公安部门要负责安全保卫和维护稳定工作。我也有一些不同看法,比如对一些不同意拆迁的群众,我的观点一贯是要以思想工作为主,不宜由公安人员出面,可是……余书记,在这方面,我已经说不上话了。”

“杨一鸣的事情你怎么看?”

“在这件事的处理上,确实是过了一些。我要承担责任,没有顶住压力。”

“能不能说具体一些?”

“杨一鸣编发短信发泄不满,言语确实有些过激,比较难听,特别是影射了伟国、德灿及牛清谷等人。德灿同志很生气,一定要严肃处理杨一鸣。我的意思是教育教育,但是德灿同志不同意,要以诽谤的罪名刑拘他,说伟国同志也是这个意思。余书记,我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我确实顶不住啊。杨一鸣没到非刑拘不可的地步,充其量给予治安拘留几天。唉——市纪委去查查也好。”

余震陷入了沉思,眉间的“川”字愈显深刻。

桌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李之年让余震马上去他办公室。

“老余,听说你们纪委在调查菊园社区拆迁?”李之年板着脸问。

“是的,有群众反映,在拆迁过程中一些工作人员作风粗暴、滥用职权。”

“余震同志,菊园社区拆迁是市委常委会定下来要做的重点工程,工作难度之大你也是知道的。我们的干部很不容易,顶着骂名、冒着危险奋力开展工作,他们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中心工作吗?纪委也一样,要围绕中心开展工作,为重点项目保驾护航,保护干部的积极性,而不是去为难我们的干部。况且,市‘两会’召开在即,安定稳定工作压倒一切,你现在派人去调查,不是添乱吗?”

“李市长,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发展是第一要务,经济要发展,重点项目要抓,但群众的利益也要时刻举在头顶,这并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难道为了重点项目,群众利益就可以丢到一边不管了吗?群众为了反映情况,都用撞车的方式拼死相告,这难到还不能引起我们的重视吗?把问题调查清楚,把事情处理稳妥,不就是促进安定稳定吗?”余震针锋相对。

“撞车?我看那是别有用心,那叫碰瓷。老百姓啊,你和他讲不清楚的,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什么招都使得出来。对那些打着‘维护群众利益’的旗子,实则从中渔利、制造事端的别有用心之人就是要动真格的,坚决予以处理,不然还不闹翻了天。”李之年冷笑道。

“李市长,你这番话我听了很震惊,这些话不该从一个党员领导干部口中讲出来。从入党的那一天起,党就教育我们,心里要时刻装着群众,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他要不是心里装着冤屈,要不是找不到说理的地方,能用他的血肉之躯去撞小车?群众有问题要反映,纪委就应该履行职责,认真开展调查。再说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也是对干部的负责嘛。”余震有些激动。

“余震,大道理我比你懂。纪委是在党委领导下开展工作的,你要讲政治,和市委保持一致!马上把调查组撤回来!”李之年恼羞成怒,一拳击在桌子上,大声喊道。

“对,要讲政治,要和市委保持一致,但不是和你个人保持一致,市委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余震“霍——”的一声站起来,和李之年四目相对。

“好,好,我说了不算,我管不了你,那就开常委会,放到会上讲吧。”李之年恨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