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瘪十当炮

贾正光、谢才进刚进房间,孙德灿接踵而至,袁行舟随后也进来了。

贾正光和谢才进对孙德灿来到宾馆均感诧异,不约而同地将疑惑的眼光投向他。孙德灿有点拘谨,点头哈腰,忙着敬烟点烟,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李之年嘴角露出一些笑意:“好,都来了,开始吧,老规矩,跑得快。”

袁行舟摆正桌子椅子,转身去泡茶。李之年在南面坐下,贾正光坐到他对面,谢才进坐到李之年的上手,孙德灿便坐到剩下的一个位子上。

李之年挑南面坐是有讲究的。并非每次打牌都挑南面,而是有选择。每年,李之年都要上川南区奇仙岗五老观,向当家老道士求一本皇历,以此奉为出行、禁忌、宜事的圭臬。他起先翻了皇历,说是今日财神正南,因此挑了南面坐下。

孙德灿在李之年的下手位,自是李之年出牌之后再到他出牌。他心里牢牢记着袁行舟的“教诲”,时刻判断李之年牌面的走向。李之年欲一手通的牌,他即使能吃也不敢吃,绝不敢堵了李之年的牌路,而是毕恭毕敬地说:“市长太厉害太厉害,过,过。”只有当李之年甩出一些杂牌时,他才装出一份捡了天大便宜的样,嘴里直念叨:“谢谢市长感谢市长。”小心翼翼地出几张牌。李之年所说的老规矩他并不知晓,也不敢问。第一盘,李之年上游,谢才进中游,贾正光手里还剩六张牌,从包里取了6000元给李之年。他便明白了,老规矩便是一张1000元,于是赶紧拿出9000元放到李之年面前。

玩了几盘,李之年面前的钱堆了厚厚一叠。孙德灿输了三万多。谢才进输得更惨,估计出去了四万多。贾正光还略有盈余。李之年心情很好,笑着对谢才进说:“才进啊才进,你把名字改为才出算了,今天手气好像不怎么样啊。”

谢才进说:“市长的牌技是一流的,我们只有学习的份儿,再怎么学,也赶不上啊。”

“对喽,谢局长,”贾正光笑嘻嘻地说,“学费不多交点,怎么能学到咱们老板的本领呢?”

“打牌打得好,说明有头脑;打牌打得精,说明思路清。正光,你这位老部下,工作表现还可以,牌技却有待提高。看来这句顺口溜也未必准确啊。”李之年的下巴朝孙德灿扬了扬。

“是啊是啊,我和德灿共事好多年了。”贾正光摸不准李之年和孙德灿什么关系,虚虚地应了一句。这句顺口溜贾正光老听李之年在牌桌上提起,耳熟能详,后面还有几句,“打牌打得细,说明懂经济;打牌不怕炸,说明胆子大;赢了不吱声,说明城府深;输了不投降,竞争意识强”。

孙德灿谦卑地说:“我在贾部长毛下工作很多年,学到很多东西。今天也是专程来学习的,希望市长、贾部长和谢局长不吝赐教。”

毛下?

李之年等人一头雾水。

贾正光略带愠怒地说:“什么毛下?给我讲清楚!”

孙德灿一脸无辜。

袁行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孙书记就是逗,爱开玩笑,麾下工作,麾下工作。”

贾正光禁不住也笑了起来,指着孙德灿连讥带讽地说:“都说你是白字先生,果然满嘴白字。上次听说你在大会上讲什么‘挥泪斩马累’,你简直太有才了!”

孙德灿窘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李之年也被“毛下”和“挥泪斩马累”逗得哈哈大笑,说:“晚上还有意外收获啊,不错不错,气氛很好。我们换个节目,玩拔杠,我坐庄。小袁,你坐到我身边来,保地你来做。”

所谓拔杠,就是牌九,两张牌定大小。“保地”就是负责帮庄家收钱付钱的人。

在没有出老千的情况下,拔杠完全靠手气,紧张、刺激,是最为普遍的一种赌博方式。袁行舟手脚麻利地拆开一副新的扑克牌,挑出32张,洗好,放到桌面上。

众人开始下注,孙德灿看贾正光、谢才进押了一千元,便也在自己面前押一千元。

李之年率先开牌,七点。

贾正光搞了个开门红,居然抓了两张天牌,比七点大多了,却也不敢张扬,不动声色地把牌放在桌上。李之年拿眼睛一瞟,笑着说:“正光,好大的胆子啊,一开局就搞这么大。”

贾正光忙说:“托老板的福。”

孙德灿看看自己的牌,很可怜,才三点,主动把一千元钱推到袁行舟面前。

谢才进拿了个和李之年一模一样的七点,也主动把钱推过去,嘴里还念叨着“市长大,市长大”。

你来我往,此消彼长,时间过得很快,局势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庄家李之年连连开了几副臭牌,赔了不少,打跑得快时赢来的钱几乎快赔完了。孙德灿面前的钱堆了一大叠,他实在是诚惶诚恐,这不像跑得快,手气实在好,挡都挡不住,想输都不行。贾正光和谢才进也略有小赢。李之年虽然神色自若,但坐在他身边当“保地”的袁行舟脸上露出了难色。

赌桌上的形势千变万化,濒临“毁庄”之际,李之年接连开了几副好牌。孙德灿见李之年手气转好,便想趁机将钱输给他,于是一口气押了两万元。贾正光不知出于什么心里,也在孙德灿面前押了一万元,谢才进想了想,拿出五千元,押了个“双门赢”。桌面的钱达到了三万五,这一把要是庄家赔了,这拔杠可就没法玩下去了。贾正光、谢才进、孙德灿将牌放在桌上,分别是八点、五点、八点。孙德灿开牌的瞬间自己脑袋就晕了,想输想输,怎么又抓了个天牌八,这不明摆着要犯错误吗?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李之年手里抓着两张牌,面前一张是方块十,他慢慢地捻着牌,背后一张一点一点露出来。袁行舟屏住呼吸,心里默念:八九,八九!就在他的心差点提到嗓门眼时,一张梅花十露了出来。天!

“炮!”袁行舟的喉咙里居然喊出了一声闷雷般的吼叫。

李之年将牌甩到桌面的其他牌上。

孙德灿眼尖,他已经看到一红一黑两张十。这可是“瘪十”,比一点还小的臭瘪十!

但他的手却将面前的三万元钱推给了袁行舟,故意叹着气说:“唉,这天牌八,被市长一炮轰成了灰。”

袁行舟顺手把谢才进押“双门赢”的五千元也收了过来。

李之年一言未发,站了起来。

贾正光和谢才进马上起身告辞。他们知道,是该走的时候了。孙德灿识趣地跟在他们后面出去。临走前,李之年和他握手作别,脸上露着温和的笑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袁行舟收拾好房间,正准备出去,李之年抽了一叠钞票给他,说:“拿去买件衣服穿。”

孙德灿走到楼下大堂,突然捂着肚子,一脸痛苦,急匆匆跑进洗手间。贾正光和谢才进没有等他,兀自走了。

孙德灿坐在马桶上抽了一根烟,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扒开一条缝,看见袁行舟出了宾馆大门,便悄悄折回五楼,敲敲五一八的房门。

李之年开门,看见是孙德灿,有点意外,就问:“怎么还没回去?”

“李市长,有件事想跟您汇报一下。”

“进来说吧。”

李之年坐到一张椅子上,用手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孙德灿坐下。

孙德灿拉开皮包,掏出一沓钱,放到桌上,讨好地说:“市长,晚上真不好意思,赢了那么多,别人的钱可以赢,您的钱我可不敢赢啊。”

李之年看都不看一眼,说:“娱乐嘛,输赢都正常。”

孙德灿涎着笑脸说:“一直感谢市长对我的关心,总想找个机会向市长说声谢谢,您又那么忙,不敢来打扰。”

李之年打了个哈欠:“你最近的工作做得不错,我也听说了,好好干吧。”

“是,一定按您的指示办。”孙德灿看了看李之年的神色,试探地说:“市长,我个人也有些想法,想和您汇报一下。”

“唔?”李之年看了他一眼。

“市长,是这样的,我在川南区待了很多年,一直都在抓政法工作。我想,请市长关心,给我一个机会,能不能到别的岗位上锻炼锻炼。”

李之年没有说话。

孙德灿抹了抹额角的汗水,接着说:“李市长,我对您忠心耿耿,您定下的事,我绝对全力以赴抓贯彻。菊园社区拆迁,大家怕难度大,不肯去做,推来推去,连赵伟国都在皱眉头。我就认为,这项工作是市长您高度重视的工作,一定要抓,还要抓得好,我主动要求负责。市长,我愿意为您披荆斩棘、分忧解难,也希望市长您能给我为您服务、为您效劳的机会。”

李之年点了点头,说:“是啊,菊园拆迁,是块硬骨头啊。你说说,有什么想法?”

孙德灿将包里的存折拿了出来,放到桌上,壮了壮胆子,说:“市长,区委书记已经空了一段时间,能否……”

“嗯?!”李之年脸色沉了下来。

孙德灿赶紧将存折又往前推了推,说:“还请市长大力支持、大力栽培啊。”

李之年拿起存折,看了看,黑着脸说:“你也敢来这一套?嗯?不怕我把你送到纪检去?拿回去!”

孙德灿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说:“市长,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没有别的意思。不打扰您休息,我先走了。”说完,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短短几步,孙德灿极其忐忑不安,生怕身后传来李之年喝斥声。一步,两步……直到轻轻关上房门,一点动静都没有,令人畏惧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孙德灿靠在墙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静了静神,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向电梯。

李之年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孙德灿的背影在眼前消失。心里暗自发笑,这个孙德灿,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居然一开口就要当区委书记,区区二十万元,就想当区委书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对于孙德灿在菊园社区拆迁工作中的表现,李之年无疑是赞赏的。菊园社区不仅是块硬骨头,同时也是块试金石,能看得出谁真正拥护他,谁站在他的对立面,谁嘴上讲着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孙德灿那么卖力,显然是坚决贯彻自己的意见,忠诚度毋庸置疑。用人,就是要用一些肯听自己的话,会替自己办事的人。下一步的干部调整,就是要进行一番大洗牌,重要岗位全部要安插上自己的人,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压住郝旭成,维护自己在海川说一不二的权威性。

那么,孙德灿提的要求怎么办?

不说破、不点明、不应允也不反对,这是最好的办法。想到这里,李之年嘴边露出了诡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