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互动心机

天气逐渐热起来,而海川市一些领导干部内心却似乎比天气还闷热。关于人事调整的各种传言像流感病毒一样在坊间四处传播,有的人蠢蠢欲动,有的人惴惴不安。新一届市委组建已经一段时间,也该到动干部的时候,而人大、政府、政协这几套班子的换届在即,该退的人要退,该上的要上,直接关系到个人的政治生命。谁退谁上,深奥莫测,版本众多,莫衷一是。

康寒松的心情不大好,各种传闻中关于他的去向都不大乐观,有传他去人大当副主任的、去政协当副主席的,也有传他转为政府副巡视员的,最惨的是传他到政协当副巡视员。

自从没能挤上市委换届那趟末班车,康寒松就开始为自己的政治生命担忧了。他要作最后一番努力,动用所有能用得上的力量,希望能在副市长的位子上干到退休,但付出多少努力,效果似乎都不大明显。正如一首歌所唱“我看见水中的花朵,强要留住一抹红,奈何辗转在风尘,不再有往日颜色”,康寒松仿佛看见自己一日日萎缩。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女婿袁行舟在海川日渐走红,俨然已是李之年身边红人。如果政治生命能在袁行舟身上延续,那也没有枉费自己当初的心机。袁行舟从李之年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和坊间流传的差别不大。李之年说,省委的意思比较明确,副市长的位子恐怕要腾出来,让给年轻一点的。袁行舟自然帮老丈人在李之年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李之年表示会帮助康寒松保留领导职位,人大副主任还是政协副主席,由康寒松自己挑。

空出来的副市长位子,资历老一点的市直单位一把手或县委书记,眼巴巴在那儿看着,即便上不了副市长,人大副主任与政协副主席也是众人争夺的位子,毕竟是厅级,也算市领导。这些年,郝旭成很少动干部,偶尔研究干部也只是微调,梁腾飞、秦猛、谢才进、周裕铭、龚立秋、赵伟国、朱睿,等等,这些海川政坛的精英人物,在一个位子上都坐了好多年,翘首等待提拔,“等到花儿都谢了”,终于等到机会出现。于是,这些精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铆足了劲,无不想往上攀一攀。

不仅这些正处级主要领导有想法,只要有一丝欲望的都在想方设法挤上一级。副科想正科,正科想副处,副处想正处,位子偏的想挪个好位子,已有好位子的想着更好的位子,坐在绝佳位子上的又得想方设法保住位子。一切的一切,都围着“位子”转。

榆江县政府办主任唐木平,就相当有想法。

唐木平早些年比较顺,从一般干部到正科还不到十年时间,二十八岁就当上县团委书记,是当时榆江最年轻的科局长,可谓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可那以后就止步不前了,县团委书记之后,一直在县直单位打滚,文化局、科技局、环保局、物价局,最惨的一次被弄到人称“等死办”的县委党史办,挨了将近两年清汤寡水的日子,却又枯木逢春,派到江门乡当党委书记。踌躇满志地在江门干了三年,以为能上一个坎了,龚立秋到榆江当县长,一纸调令把他调回政府办,一干就是好几年。资历不可谓不老,年龄已不再年轻,多少曾经的后辈爬到他头上,当年担任县团委书记时手下的一个科员,现在已经是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回家探亲时他唐木平还得跑前跑后唯恐服务不周。你说唐木平心里怎么会没有想法?再拖下去,只怕只能顶着个正科级的破帽子退休了。

龚立秋对唐木平鞍前马后伺候自己这么多年,基本上还是比较满意,允诺这次要帮唐木平好好运作运作,争取当个副县长。这段时间,唐木平分外关注海川政坛的风吹草动。每一缕风,都可能改变他的人生轨迹。

和唐木平一样,刘静棠心里的算盘也打得噼啪响。在海川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这个位子上他坐了相当长的时间,按他自己的话来说“都坐出痔疮了”。政府办副主任,挂在嘴上叫着好听,实际上屁都不是,上有秘书长、副秘书长和办公室主任管着,只有干活的命,没有享受的份儿,连个签单权都没有,上下班还得挤公交车,走出去还不如小车班的司机——司机用的是公车,打的是领导的旗号,抽的是中华,谁见了都敬三分,“政委政委”忙不迭地叫。虽然市政府发出的一些关于成立某某工作领导小组的文件里,政府办副主任往往排在一些局长前面,可谁都不拿这当一回事——估计连认真看一眼的人都找不出几个。

刘静棠盯的位子是市政府副秘书长。他盘算过,最有威胁的竞争对手是苏同珂,这苏老夫子看着老实,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李之年对他好像挺不错的;关样清整天泡在酒缸里,稀里糊涂,且年龄足足比自己大了七岁,“奔五”的人,希望也不大。目前市政府只配了三个副秘书长,完全可以补上两三个,何况这些原有的副秘书长说不准还会出去个把,位子腾得更多了。自己承担了办公室大量的工作,秘书科、督查科、文电科、信息科,这些大科室都是他分管,管的人比关祥清多得多了,群众基础自然比“酒博士”强得多。搞投票,“酒博士”肯定没戏。再说了,自己时不时往李之年和陈远健的办公室跑,及时向他们报告办公室和市里角角落落的一些事情,看得出,两位领导对自己是信任的,是倚重的!拿下副秘书长,希望相当大!

刘静棠已经沉浸在当上副秘书长的美好想象中,举手投足俨然更有领导作派,头发梳得更加油亮,见到下属表情更加严肃,连“嗯”一声也显得更加威严——这是多年待在政府办,从李之年身上潜移默化学来的。

当然,也有不同于刘静棠、唐木平之流的,无欲无求,宁静旷达,处在人事变动的风口浪尖上,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苏同珂就是这样的人。

苏同珂早年是一位中学语文教师,因为写得一手好文章,引起领导的注意,调到政府办,一直从事综合文字工作。对于名和利,他看得很淡。他有一句顺口溜曾经在机关中广为流传——“出生一张纸,开始一辈子;毕业一张纸,奋斗一辈子;婚姻一张纸,折磨一辈子;做官一张纸,斗争一辈子;金钱一张纸,辛苦一辈子;荣誉一张纸,虚名一辈子;看病一张纸,痛苦一辈子;悼词一张纸,了结一辈子;淡化这些纸,明白一辈子;忘了这些纸,快乐一辈子!”

袁行舟担任市长秘书后,苏同珂曾以一位长者的身份,和袁行舟作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对初涉仕途的袁行舟进行谆谆教诲。他说:“现在的人大多觉得活得很累,不堪重负。于是便纳闷,为什么社会不断进步,而人的负荷却更重,精神越发空虚,思想异常浮躁?原因就在于,金钱的诱惑、权力的纷争、宦海的沉浮让人殚心竭虑。是非、成败、得失让人或喜、或悲、或惊、或诧、或忧、或惧,一旦所欲难以实现,一旦所想难以成功,一旦希望落空成了幻影,就会失落、失意乃至失志,让人陷于世俗的泥淖而无法自拔,追逐于外在的礼法与物欲而不知什么是真正的美。人生对事对物、对名对利应有的态度,应该是得之不喜、失之不忧、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这样才可能心境平和、淡泊自然。”

苏同珂这样说,也是这样做。无论外界传言纷纷,他不听不传,只想着把手中的工作做好。为人处事,中庸平和,人前不恭维,背后不恶诽,万事和为贵。闲时没有别的兴趣爱好,清茶一壶,兰亭一卷,品味氤氲茶香,感受魏晋风流,怡然自得。他不是不想当官,而是看透了官场的肮脏。溜须拍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笑里藏刀……太可怕了,与其在这大染缸中拼死相争血色淋漓,不如不问世事独善其身,做个无欲无求、清闲自在的读书人。

在这样的敏感时期,作为海川市市长的李之年,宛如一位高高在上的钓者,不急不徐,时不时抓一把饵料撒向不平静的水面,更是激起阵阵波澜。他故意在一些场合放一些口风,诸如“某某人能力还是不错的”、“某某人办事婆婆妈妈”之类,听着好像是不经意的玩笑话,细细品味,又似乎隐藏无限玄机,有的人心花怒放,有的人胆战心惊。喜也好,怕也好,都得想方设法找李之年,表忠心、献厚礼,力求在这场洗牌中占据有利位置。李之年也有意无意地在袁行舟面前评论一些干部的长短和对某些工作的看法。以袁行舟之精明,岂能不知李之年的用意。这些话,经过他巧妙加工,传到一些当事人的耳中,当然,袁行舟总忘不了加上一句“我们平常关系不错,我偷偷告诉你”,仿佛天大秘密。听者自然感恩戴德,允以重谢,让他在李之年面前多多美言。

这天,李之年坐在车上,若有所思地念叨:“菊园社区……菊园社区……”

袁行舟略微思忖,转头低声说:“市长,最近菊园社区拆迁进展得比较顺利,几个钉子户的工作也做通了。孙德灿他们花了不少心思。”

李之年“唔——”了一声,扬了扬眉。

袁行舟看他脸色甚好,接着说:“这个同志工作积极性很高,听说他是毛遂自荐,主动向区委要求负责这项工作的。”

李之年点了点头,说:“硬骨头总得有人来啃。”

袁行舟不再说话,两眼平视前方。话说多少、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停,他已经把握得很好。看着远处郁郁青山,他在想,得找个时间好好和孙德灿聊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