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唇枪舌剑

电话是吴艳艳打来的。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袁行舟联系了。王维宁为她买了一套单身公寓,她将这儿布置成一个温馨的家,墙上挂着她和王维宁相拥相依的大幅相片,衣柜里挂着几件王维宁的内衣,卫生间的架子上摆着他的牙刷和剃须刀。他总是很忙,不会经常来海川,一周待一两天,或者一个月来几次。有次假装生气故意问他:“我到底是你女朋友还是你的情人呀,我怎么感觉我是你养的一个小情人,藏在这个五十平方的金丝笼里。”“你是我的宝贝,最亲最爱的宝,我要赚更多的钱来营造我们的幸福生活呢。”他深情的一个吻,打消了她心头的疑虑。

相聚总是短暂,在漫漫的等待里,她是那样的寂寞。袁行舟的身影不时地从她心头划过。扪心自问,真的有些对不起这个最初给予自己温情的男人。太多关于他的记忆,抹也抹不去。有一次王维宁猛烈的撞击将她推向高潮时,她竟然发出了“猴子,猴子”的娇哼,喘息之余吓了一大跳,好在王维宁筋疲力尽没有听出来,不然可就惨了。

今夜独自倚窗而立,冷月清辉,寂寥森森,愁怀无处遣散,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拨通那个久违的号码,袁行舟居然没讲上两句就挂了电话。他,还在恨自己吗?吴艳艳把玩着王维宁给她买的新款摩托罗拉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猴子,有空一起坐坐吧。”

一样的月色,不一样的心境。在这清凉的月光下,一位中年男人在妻子的陪同下绕着市政府机关大院走了一圈又一圈,他表情严肃,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大口大口吸着烟。昨天市委常委会唇枪舌剑的情形一直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海川人多地少,加快开拓发展空间和土地资源十分紧缺的矛盾越来越突出,严峻的发展形势迫切要求我们要进一步加快围垦造地步伐。市委、市政府一定要高度重视围垦工作,将围垦造地工程作为海川经济发展的最基础、最紧迫、最重点的一项工作来抓,采取一切可采取的措施,全力以赴推进工程建设。围垦工程不上马,海川的发展就是空中楼阁,无从谈起。”这是市长李之年的声音。

“对,李市长说得对。滩涂是海川独特而宝贵的资源,是拓展海川发展空间的希望所在。海川整个海域受长江水的影响,海水泥沙含量比较高,而且海川滩涂大多是高滩,非常适宜围垦。从解决海川项目用地瓶颈问题、缓解用地紧张、解决海川城市发展等方面来讲,海川湾围垦都是一个具有现实和历史意义的伟大工程,市委、市政府必须大力支持海川湾围垦工程的上马,举全市之力,再造一个新海川。”紧随其后发言的是陈远健。市长和常务副市长的意见高度一致,看来市政府方面是碰过头作好准备的了。

李之年和陈远健把态度摆明了,作为当家人的郝旭成却一言未发。

他忍不住说了一句:“搞围垦,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能解决海川面临的土地紧张问题。但是由此产生的一系列问题,我们应考虑在先、应对在前,比如生态环境问题、滩涂养殖户的利益问题、水土保持问题、海域影响问题,等等。我们要扎实做好前期论证等基础工作,不要急于上马。”

他的话音刚落,李之年便嗤之以鼻:“那样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陈远健更是连讥带讽:“这是中心工作,讨论的是发展问题,不是你余震的农业农村工作。”

“这是市委常委会,我有发表不同意见的权利。再说了,发展也要追求可持续发展嘛。近几年,我市滩涂的自然淤涨速率在减缓,而滩涂围垦的力度在加大,给滩涂资源的自然平衡带来一定影响,这是不争的事实嘛。”他反唇相讥,“海川沿海那么多养殖户,靠海吃海,滩涂围垦,让他们吃什么喝什么,这些问题必须解决的嘛。还有,这几年下来,海川先后搞过几次规模不等的围垦,围出来的地真正用于工业产业发展的还不到百分之十,利用率很低,大量的土地闲置在那里。我们真正引进了多少生产性项目呢,除了房地产,还有什么呢?这些,我说得没错吧。我不是反对围垦,而是建议认真作好调查论证。”

“余震同志,你要认清一个问题。国家八个部委即将出台《关于加强滩涂围垦海域使用的若干意见》,将严重制约未来我市海域滩涂围垦土地利用。特事特办,我们应该抢在政策出台前完成各项报批工作。迟了,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至于引进的项目和项目落地问题,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你应该多花一点时间,研究研究农业农村工作,研究研究如何提高干部的反腐倡廉意识,如何提高干部服务经济建设的积极性、主动性!”李之年有点咄咄逼人。

他愕然了,没想到李之年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郝旭成终于开口了:“老李,你别激动嘛。从海川发展的远景来看,围垦势在必行。老余考虑的也有道理,我们要认真做好前期工作,好好研究论证,有些事情,赶是赶不出来的。我看这样,这个事情先放一放,之年,你先组织有关人员搞好论证工作吧。下一个议题是什么?”

听了老好人郝旭成的这一番话,他心里总算平静了一些,但是李之年、陈远健极度不满的脸色还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说这些话,纯粹是站在事实的角度上,难道说错了吗?难道发展就非得以牺牲群众利益、破坏环境为代价吗,难道就不能找一条和谐发展的路子吗?

下一个议题是研究创建文明城市工作。海川市市区街道狭窄,缺少停车场地,交通混乱,黄包车、地老鼠、摩的和公交车、的士抢道,已经到了非治理不可的地步。城管部门提出全面取缔黄包车、地老鼠、摩的。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都认为要下大力气治理。但是他又“不合时宜”地提出了一个观点,要求疏导结合,统筹考虑这些人员的生活出路。李之年不阴不阳地说:“还是余震同志考虑问题全面,我同意余震同志的意见。但是,当务之急,要抓好清理整治工作,该赶的赶、该抓的抓,迎接创城检查,别的事情从长计议。这样行吗,余震同志?”一些人摇头晃脑嘻嘻哈哈,会议室里烟雾弥漫。

…………

月亮隐入云层之中,天地间一片灰蒙。韩茹冰拉拉余震的手,轻声说:“不早了,回家休息吧。”余震顺从地牵着老伴的手,回到家中。

坐在藤椅上,余震又陷入了沉思。韩茹冰冲了一杯牛奶过来,说:“老余,一个晚上了,你都愁眉紧缩,话也不说一句。在自己家里,别再端着一张苦哈哈的脸了。什么事呀,愁成这个样子?当心,抑郁症就是这样憋出来的。”

余震看了妻子一眼:“工作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

“你们的事情我是不懂,我就懂看病,来个病人,查找病因,对症下药就可以了,没你们那么多缠来绕去的事。当年你改什么行啊,要是不离开医疗部门,哪还有那么多烦心事,我也免得成天为你担心受怕。”余震和韩茹冰是医大的同学,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按照干部“四化”要求,很多知识分子走上领导干部岗位,余震一夜之间从外科医生变为副县长。韩茹冰常为这个感到遗憾,她认为,耿直较真的余震根本不适合从政,坚持在医疗卫生部门,肯定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大夫。

“别老提这档子事。”

“哎呀,你自己不也常说吗,当个医生多自在?话说回来,你这当领导的也该为我们医院呼吁呼吁,你看现在的市医院,和你当初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床位紧张,设施落后,到处都挤,缴费窗口和取药窗口更是挤得吓人。我每次到门诊上班,都被围得透不过气来,那么多病人挤在一个小房间里,你说怎么能静得下心来看病。现在病人那么多,市医院已经完全不适应形势的需要了。我们院领导打了多少次报告,要求市委、市政府征地盖新医院,可一点回音都没有。”

余震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韩茹冰说的都是实情。

“还有啊,医院的治安状况实在糟糕。扒手横行,天天都有人钱包被偷走,这可都是救命的钱啊,每当看见那些痛哭的人,我心里非常难受,尤其那些来自农村的病人,太可怜了。前几天,保安当场抓住一个正在行窃的扒手,没想到一群扒手围上来把保安打得遍体鳞伤。”

“太猖狂了!”余震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杯子差点震倒。韩茹冰连忙扶住杯子,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就当是咱老百姓发发牢骚,这社会治安问题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政法委、公安局在那儿摆着呢。”

余震叹了一口气。他又想起了那封署名冯春生的控告信。看来,海川这貌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啊。

他决定抽空去基层走走,摸摸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