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康垂青

市长秘书很派头,这袁行舟早就从彭方羽身上感受到了,但毕竟是隔岸观花。榆江之行,让袁行舟切身感受到了市长秘书的与众不同。回到海川,躺在宿舍床上,袁行舟还在细细回味。被人吹着捧着,虽然有些肉麻、有些不适应,但那种感觉确实很爽。所谓云里雾里轻飘飘,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谁不喜欢听好听话呢,乾隆皇帝留着和珅干吗?不就是说话能说到心坎里熨帖帖地舒服。彭德怀彭大将军,说话难听了点,庐山上就遭了殃。唉,哪儿跟哪儿呀,想到哪里去了?袁行舟翻起了身,点了根烟。啊,中华,这滋味岂是牡丹那“假中华”可比拟!

“与众不同”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袁行舟还是处处小心,夹着尾巴做人。那日在榆江宾馆,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到楼下大厅透透气时,经过接待处,无意中听到里面传来几句对话——

“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当个秘书,就拽得不行了,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那是。”

“架子摆得那么大,还真拿自己当回事。前些年来这里,我理都不理他,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谁爱答理他。没想这小子命好,市长怎么的就看上他了。妈的,整个一小人得志的嘴脸。”

“嗐,管他呢。惹不起咱总躲得起。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

“怕他个鬼,我还是他钟馗钟大爷呢!”

袁行舟听明白了,唐木平在里面说他呢。他心里对这势利的“唐老鸭”更加厌恶:唐木平啊唐木平,我这只“小鬼”缠定你了!回过头来,他又认真反思,还是得低调,不要太张扬,免得无意中得罪什么人。在处理宣传部长送来的那条中华烟上,他就非常慎重。左右口袋分别放一包中华和牡丹,在办公室里自己还是抽牡丹,碰见领导便拿出中华来敬,嘴里打哈哈:“难得吃饭捞包好烟,资源共享!”

人的嘴就是贱。抽了那么多年牡丹,没觉得牡丹有什么不好。抽了几天中华,牡丹居然抽不来了!袁行舟看着抽屉里的几包牡丹,无奈地摇摇头,不由想起了前不久在饭局上听到的段子:“一妇女野外劳动,内急,四顾无厕所,蹲到草丛中解决,野草刺得私处又痒又疼,破口大骂,你这破屄,天天吃肉,让你吃回草你就受不了了?!”呀呀呸!有病,居然想到这个段子,岂不是将自己的嘴巴比做……袁行舟摔了自己一个嘴巴。

还好,烟源不用考虑了。李之年经常甩一包两包甚至整条的中华烟给他。有些人通过他送烟给李之年,也总会同时给他一两条。当然,直接送烟给他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袁行舟彻底和牡丹saygood-bye了。

这日,袁行舟捧着一大叠文件去李之年办公室,在走廊上碰到康寒松。康寒松叫住他:“小伙子,忙什么呢?”

自从被康寒松莫明其妙地训过一次后,袁行舟再也没有自讨没趣地向他套近乎,即使当面碰上了也只是礼节性地问声好而已,没想到今天康寒松居然先开口向他打招呼,袁行舟怀疑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了左右,没什么人,于是受宠若惊地说:“啊,康市长,你好啊。正想将这几份材料送给李市长呢。”

康寒松点了点头,和蔼地说:“好好好,有空来我办公室坐坐。”拍了拍袁行舟的肩膀,走了。

袁行舟心下嘀咕,康寒松今日遇上什么爽心事了,心情这么好,舍得将笑脸给自己这个小毛毛。

李之年正在与什么人通电话,笑声爽朗,袁行舟小心翼翼地将文件放在办公桌上,转身欲走,李之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留下来。袁行舟坐到边上的沙发上,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看掌纹纵横走向,一副只关注自己手掌心而无意听领导电话内容的模样。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不说,这是对秘书最基本的要求,他懂,并且做得很好。

李之年放下电话,对袁行舟交代了几份文件和几项急需处理的事情。袁行舟频频点头,嗯嗯几声,听完就出去了。看着袁行舟的背影,李之年露出了一丝笑容。对于这个年轻人,从这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来看,还是比较满意的。话不多,但脑瓜活泛,领悟能力强,都不用和他说太多,有时甚至一个眼神,他就能领会意思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而且记忆力好,这一点比彭方羽强,彭方羽身上总有一个小本子,说什么他记什么,深怕漏了一句,认真是认真,但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袁行舟可从来没当着自己的面用过小本本。那么多领导干部的电话号码都存在他脑中,故意试了几次,问了几个偏僻部门负责人的电话,他居然张口就报出来了。前几天,省组李部长生日,亏他提醒,不然就错过给部长祝贺生日了。

袁行舟身上其实也有一个小本子,记满了海川市处级以上正职领导、省直重点单位和省政府办公厅领导的电话号码,袁行舟在担任秘书科长的时候,就将这些号码背得滚瓜烂熟了,他的记忆力确实过人,尤其对数字很敏感,当年高考报志愿,他在报数学系还是中文系上着实考虑了一番,最终还是古典诗词战胜了几何代数。除了这些领导的电话号码,袁行舟还通过各种办法和途径搜集了一些省里与李之年过从甚密的领导及其主要亲属的生日,当某个重要人物的生日快到时,袁行舟便会找个机会恰到好处地提醒李之年:过几天,某某生日,是不是表达一下生日的祝福?至于如何祝贺,袁行舟便不多说话、不敢自作聪明了,那是李之年自己的事。但若是李之年交代他去办,他便费尽心思办得漂漂亮亮,从“寿星”那反馈到李之年耳中的,除了谢意外,就是对那个能办事的小伙子的称赞。心思缜密而善于揣摩的袁行舟,明白一个很浅显但很多人却很容易忽略的道理:领导的朋友决定着领导对你的评价,他的朋友经常在他面前说你好,你自然在他心目中就更好;若有几个他的至交偶尔给你两句不大中听的,惨了,流一身臭汗都弥补不了。

袁行舟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其中有一份是批给康寒松的。想起康寒松起先难得一见的笑脸,便决定先把文件送给他。临走到康寒松办公室门口,心又虚了起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领导的脸说变就变,尤其康寒松那张脸,臭得就像猪肚翻过来,那次无端被训斥的屈辱太深刻了。转念一想,这次是公务找他,有什么好心虚的,大不了放下文件就走呗。

康寒松正靠在他那宽大的老板椅里悠哉地转着圈,见袁行舟进来,忙站起来,指着对面的椅子,热情地说:“小袁,来,坐,这边坐。”

“康市长,李市长刚才批了份文件给您,我这就给您送过来了。”袁行舟谦恭地说。

“好好,你坐,你坐。抽烟吗?”康寒松居然递了一根烟给他,袁行舟紧张地摆摆手,连说“不会不会”。

“搞文字的哪能不抽烟呢?记得你抽啊,啊?随便一点,来我这里你随便一些。亲不亲,故乡情嘛,都是青云老乡。”

这话袁行舟听得后脊梁有点冷,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这是康寒松吗?

“小袁哪,你来政府办有几年了吧?”

“嗯,是的,三年多了,到九月份就满四年了。”

“不错不错,才三年多就当科长了。选调生好啊,你们这一批选调生表现都不错。”

“都是领导关心。”

“家里都有什么人啊?”康寒松转了个话题,问起袁行舟的家庭情况。

这是袁行舟最不想在人前提及的话题。他不明白康寒松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看了一眼康寒松,双下巴的肥脸上竟然流露着一丝关切的表情。

“没什么人,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袁行舟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哦——”康寒松皱起眉头,仿佛陷入沉思,瞬间又舒展开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生活的磨难也是一笔财富,逆境,往往能磨练人,你看,现在一切不都很好了吗?”

袁行舟突然有些感动,沉默了下来。

“在政府办工作,比较辛苦,尤其你现在跟着市长,事情很多,可要处理好工作和生活的关系啊。对了,小袁,有女朋友了吗?”康寒松又点燃了一根烟,有意无意地看着袁行舟的眼睛。

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上了,莫非……袁行舟敏感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心“怦”的跳了一下,马上又镇定下来,做梦去吧。他暗笑自己这个瞬间的白日梦,不由笑了起来:“没呢,咳,条件差,没人看得上。再说,工作那么忙,也没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

“哦——”康寒松点了点头,略微闭了眼,好像又陷入了沉思中。

袁行舟识趣地站起来告别。

康寒松突然睁开眼,说:“小袁哪,有空来我家里坐坐。认个门儿。我家那个丫头,离开青云也好多年了,怕是青云话也忘光了。你这个小老乡,可以帮她补补课,乡音嘛,不能忘。”

袁行舟的心又“怦”的一声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很有礼貌地说了声:“好的。康市长,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