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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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最终还是新荷平息掉的。

新荷昨晚做了一个好梦,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内蒙古大草原,内蒙古是新荷母亲的娘家,新荷只在很小的时候,跟父母去过,那湛蓝湛蓝的天空,吉祥的白云,还有白云下吃草的牛羊,就像一幅永远挥不去的图画,珍藏在她的心里。新荷一直想去一趟大草原,想看看母亲的家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想看看那里的人们,是否仍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个愿望一直诱惑着她,鼓舞着她,想不到,多年未能实现的夙愿竟在梦里实现了。新荷醒来后,呆呆地坐沙发上,回忆着梦境,回忆着梦里那些似曾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瞿书槐问她:“傻坐着干什么,不做早餐啊?”新荷道:“你自己随便弄点吧,我今天不舒服。”

“昨天不是还活蹦乱跳嘛,今天怎么就不舒服?”瞿书槐一边说着一边去热牛奶,新荷嫌他打断了回忆,不耐烦地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自己热一顿牛奶怎么了?”

“哎唷唷,我怎么听你越来越像那位市长了,是不是昨天又跟她在一起?”

“去你的。”新荷抢白了一句,忽然就记起苏晓敏来,她很想知道昨天那一招的效果,刚等瞿书杨上了班,她就兴高采烈跑了过来。原以为,她会看到一张喜气洋洋的脸,没想,她看到了跟世界末日差不多的场面。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到底怎么了?”新荷见瞿书杨满脸血污,衬衣领口还有袖子上也染了血,他气势汹汹站在阳台上,脚下是一大片花盆的尸骨。苏晓敏一只脚穿着高跟鞋,一只脚只穿着袜子,两手插腰,胸脯鼓得跟充了气一样。

“怎么了,你问问她?!”瞿书杨气哼哼道。

“应该问问你才是。”苏晓敏也不怕自己的形象吓坏新荷,瘸着腿往前迈了一步,捡起地上的像框,那是她发疯时摔错的,她原想摔的是自己和瞿书杨的合影,没想竟错摔了自己和女儿沫沫的合影。

“我说你们呀,就不能友好点,都多大人了,还打架,这要传出去,我都羞得出不了门。”新荷一边捡地上的东西,一边道。

“是她动手打人。”瞿书杨一看到新荷,就像看到救星,刚才还气着不说话的他,连着向新荷数落了好多苏晓敏的不是。

“你就告吧,再告新荷也不会帮你。”苏晓敏说。

“我谁也不帮,我算是看清了,你们两个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我一个下岗女工,哪能帮得了你们市长和教授。”

“下岗女工也比有些市长强。”瞿书杨接话道,目光又极为不满地瞅了眼苏晓敏。

“再强哪有你的杨妮强,人家又纯洁又年轻,多情漂亮,到现在不嫁人,等着你呢。”

“苏晓敏,你别太过分,吵架是我跟你的事,少拿别人当垫背的。”

“我就拿了,怎么着,不服气你把她叫来啊,正好新荷也在,让我们都看看,你的徒弟是怎样爱上你的?!”

“你别逼我把难听话说出来!”瞿书杨警告了句,看来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新荷一把拉过苏晓敏,边递眼色边把她往卧室推。新荷真是担心,瞿书杨如果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今天这戏,怕就能唱成秦腔。

还好,瞿书杨控制住了自己,苏晓敏呢,也怕瞿书杨揭短,更怕瞿书杨抖出些不该抖的事儿。

半小时后,新荷把苏晓敏劝平静了,她走出卧室,一边收拾惨不忍睹的屋子,一边劝瞿书杨。

“你就不能让着点她啊,再怎么说,你也是男人,不知道我们女人心眼小啊。”

“她心大着呢。”瞿书杨愤愤道。

“看,看,又来了,大度点,别跟我们女人一般见识。”新荷的嘴巴就是甜,劝了没一阵,瞿书杨就不生气了,开始跟新荷认真说话。

“我是为她好,东江本来就是个烂摊子,是别人不想接才轮上她的,她倒美的,还以为上级真重视她,猴子捡根针似的,直当宝贝。”

“这话可不敢乱说,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市长,上级怎么不把你派去,证明嫂嫂还是有能力的。”新荷已收拾完地上的残局,她给瞿书杨沏了一杯茶,找了一条新毛巾,想帮瞿书杨把脸上打扫干净。

瞿书杨说我来,新荷侍候他,他还真有点不习惯。不大工夫,瞿书杨把脸弄干净了,新荷这才发现,伤口并不大,刚才那张血腥的脸,是瞿书杨故意弄的。新荷扑哧一笑,心道,这两个活宝,跟孩子差不到哪里。

“她的事,你还是让她做主吧。你想想看,如果嫂嫂不让你当这个教授,你会怎么想?”

“两码事,新荷我跟你说,这完全是两码事。我干的是功垂千秋的事,她呢,政客。政客怎么讲,就是一辈子都在忙一辈子都不知道忙什么的人,他们冠冕堂皇……”

“行了大哥,你这话讲了不止一次了,我知道你对当官的有意见,可嫂嫂不是那是那种人,她是清官,是咱们家的包公。”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能继续干下去。”瞿书杨像是找到了知音,往前凑了下,他的鼻息呼在新荷脸上,呼得新荷痒痒的,新荷脸无端地一红,借故倒水,离开了沙发。

瞿书杨浑然不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今天他要把内心的担心全都讲出来。

这时候苏晓敏出来了,奇怪的是,苏晓敏没有打断瞿书杨,也没有反驳他,她乖巧地坐在沙发一隅,又回到了昨晚上那可人的样子。瞿书杨瞅了妻子一眼,举止动作有点不自然,不过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他冲苏晓敏说:“早上怪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不用。”苏晓敏不好意思道。其实刚才新荷劝她的时候,她已在反省自己,坏毛病就是改不掉,她也很后悔,这阵她的心情平静多了,也想跟瞿书杨认真谈谈。

“你接着说吧,我在认真听。”她又说。

“晓敏,不是我拖你后腿,也不是我妈拖你后腿,是你的处境让我们放不下心啊。你想想,东江什么地方,刚刚发生过那么一场震惊全国的大案,东江等于是瘫了。这且罢了,瘫不瘫不管我们的事,关键是……”

“关键是什么?”

“国际商城。”瞿书杨重重道。

“你怎么知道?”轮到苏晓敏吃惊了,她还一直以为,丈夫头埋在学术堆里,对她在东江的工作,一点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比这更多。”瞿书杨叹了一声,这时候,他的脸上忽然显出一层慈祥,还有很难一见的沧桑,像一位长者,在语重心长地劝说着苏晓敏。

“国际商城是什么,它是一颗烫手的山芋,扔,扔不掉,建,建不起来。据我掌握,这次上上下下这么热情,这么积极,是有人欠了香港万盛的债,万盛找上门来,这些人不得不还债。”

“没那么恐怖吧?”苏晓敏的声音已经变了,变得谨慎,变得胆怯。

“怕是比这还要恐怖。你想想,在你还没到东江之前,陈志安为什么要急着报方案,方案是早就批了的,他如果真要建,直接找人建便是。这一报一批,里面学问大着呢。还有,香港万盛早不出现迟不出现,为什么单要在这时候出现?它出现倒也罢了,毕竟这项目是在万盛手上变瘫痪的,万盛有责任把它重新拾起。疑惑在于,朱广泉又跳将出来,给你们制造麻烦,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朱广泉跟万盛,是不是在合起手来演一出双簧,他们看似是冤家,但拥有共同的目标,就是借国际商城,肥自己的口袋。”

“不可能!”苏晓敏被丈夫一席话说的,心情陡然紧张。新荷在边上劝她:“你别插嘴,让大哥继续说。”

“我绝不是凭空猜疑,没有证据的话,我瞿书杨不说,也说不出。你们都恨杨妮,但杨妮有层特殊的关系,她舅舅就在省委,这关系谁也不知道。我听杨妮说,她舅舅一开始是坚决反对国际商城再次上马的,省委华书记也是,但支持者是绝大多数,他们也只好妥协。但妥协并不意味着他们赞同这项目,据杨妮说,她舅舅跟华书记,是在采取缓兵之计。陈杨大案虽然搞得轰轰烈烈,但仍有不少漏网之鱼,兴许,借国际商城这个项目,可以把漏网之鱼引出来。当然,这是主观愿望,客观上,省委这样做,等于是把矛盾和风险全交到了东江,也就是交到你和向健江身上。”

瞿书杨挨了打,思维却一点没乱,他采取层层递进的方式,一步一步帮苏晓敏分析下去。苏晓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奇怪,瞿书杨这次提到杨妮,她居然没一点醋意,相反,恨不得这阵就见到杨妮,跟她仔细谈谈。她已经明白,瞿书杨早上说的要帮她回省城的香港那层关系,完全是捏造的,真正的关系,怕就是杨妮舅舅。如果没有猜错,他就是江东省委二把手,以前在中组部工作的郑副书记郑桐。

苏晓敏长长吁一口气,看来,丈夫瞿书杨也不是书呆子啊,他能打听到这么多,分析得又这么到位,证明他对官场,还是有深刻洞察的。

官场是什么,说穿了就是一群聪明人围着一根看似不存在却又实实在在存在并且时时刻刻左右你影响你的魔棒在斗争,这根魔棒就是权力!让一根魔棒诱惑或统领住一大群人,而且这些人都是高智商高能力者,都是社会的精英,这就是中国官场的魅力所在,也是悲哀所在。

不管是省委也好,东江也好,斗争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这点苏晓敏相当清醒,甭看她嘴上不承认,其实内心里,关于斗争两个字,她的感触比谁都深刻。

“接着讲。”苏晓敏似乎是被丈夫说动心了,迫不及待想听下去。

瞿书杨丝毫没有炫耀之意,依旧用他那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说:“如果单是省委这边意见不统一,也好办,随大流便是,反正在官场,只要随了大流,你就不会出问题。难点在于向健江,难道你没发现,向健江这个人,现在变化大得很吗?”

“他?”苏晓敏惊大了眼睛,瞿书杨这句话,算是戳到了她痛处,她现在最烦心的,就是吃不准向健江这个人。

本来,苏晓敏眼向健江是很有默契的,以前的老关系抛开不说,单是到了东江,两个人的配合也没出过问题。向健江有次还开玩笑说:“省委能派你来,我真的很感谢,如果换了别人,单是磨合,怕也得一年两年。”

“你就对我那么自信?”苏晓敏笑眯眯地盯住这个比她年轻几岁的小老弟,声音柔和地说。

“当然,我们之间,向来就没有隔膜,我相信,今后的工作中,也一样不会有。”

这倒是实话,苏晓敏向来就不是一个藏着掖着的人,她觉得那样没意思,人嘛,还是透明一点阳光一点的好,尽管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相互之间不留伏笔,但苏晓敏还是决定把这个优点保持下去。向健江一开始也确实没跟她留伏笔,两人配合得很好,有次向健江还说:“你我之间,有什么话都可说出来,千万别猜忌,一起共事,最怕的就是老要揣摩对方的心思。”苏晓敏很认真地点头。但是这一次,苏晓敏觉得向健江违背了他的诺言,不但保留,而且有出卖她的意思。她想不通向健江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之间的同盟这么快就被瓦解?

瞿书杨接着道:“甭看你是市长,在官场摸打滚爬了这么多年,对人对事,你的经验还欠缺得很,感情用事,一厢情愿。向健江这种人,你居然也敢相信,他是彻头彻尾的阴谋家。”

“不可能!”苏晓敏像是被咬了一口,疼痛地大声喊道。紧跟着她又说:“他没那么卑鄙!”

“卑鄙?”瞿书杨冷冷地笑出一声,话既然说到这程度,他也不打算再保留什么,索性一鼓作气道:“记住我一句忠告,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特别你们那群人。看看你的周围,哪个不卑哪个不鄙,哪个不是心怀叵测?!”

“你太片面了!”苏晓敏几乎是在尖声高叫了。瞿书杨这些话,太恶毒太尖锐也太有杀伤力了,她不敢再听下去。

新荷害怕她再发火,用胳膊肘捣捣她,示意她冷静。瞿书杨这番高谈阔论,让新荷听得目瞪口呆,嫁到瞿家这么多年,她还是头次发现,瞿家也有嘴巴会说的人。她的目光里跳动着一串火苗,那是为瞿书杨燃起的,她一向认为,瞿家两兄弟就是两个木瓜,现在她不这么看了,至少瞿书杨不是。他说的蛮有道理的嘛,她也一直替苏晓敏捏把汗哩。

瞿书杨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你这个人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熟起来?官场无好人,商场无善人,这不怪谁,怪只怪他们就活在这残酷的现实里。我不是说向健江人品有啥问题,他是在自保啊,自保你懂不?他等于是挖了一个陷阱,逼迫你掉进去,事情成功了,功劳在他。事情要是败了,他完全可以抽身而逃,而把所有责任推给你,因为他是书记你是市长。每年发生那么多重大责任事故,你见过哪位书记站出来承担责任了,承担责任的都是行政一把手啊。”

苏晓敏的头慢慢垂下去,瞿书杨这番话,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一切。

苏晓敏是第三天才回到东江的,她在省城多留了一天,瞿书杨那番话打乱了她的脚步,她不得不去讨教老领导巩一诚,好在,巩一诚还是那么支持她。听完她的述说,巩一诚笑道:“别听你家小瞿乱说,大家都是认认真真做事,哪有他说的那么阴暗。”

“可他说的还是有些道理。”老领导面前,苏晓敏向来是怎么想怎么说,从来不怕失口。

巩一诚呵呵笑笑:“凡事都有道理,就看你怎么理解,别人我不敢保证,小向我还是敢保证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么着吧,你先服从他一段时间,叫妥协也行,看看他还有什么妙招。”

有了巩一诚这番话,苏晓敏心里才踏实下来,当天下午,她到新荷家看了婆婆,婆婆依旧板个脸,对她冷冷的。苏晓敏也不计较,亲手给婆婆煎了药,又拉新荷去给婆婆买了几件夏天穿的衣服,正打算回家呢,谢芬芳的电话到了。

谢芬芳说,她是专程来省城接苏晓敏回去的。

苏晓敏哭笑不得:“我回东江,还用得着你来接?”

“我也说不用,可公公非让我来,没办法,本媳妇听他的听惯了,不敢惹他生气。”

“啧啧,你还是孝女啊。”

“孝女不敢当,但孝媳妇绝对称得上。”谢芬芳多少有些自豪。

“就你?!”苏晓敏不怀好意地盯住谢芬芳,现在的人,吹起牛来咋都没底啊,谢芬芳都敢自称好媳妇,可见,好媳妇的标准是多么低。

谢芬芳大不咧咧一笑:“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但我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坏女人,我做事有我的原则。”

“没说你是坏女人。”

“刚才那眼神,明明就在说嘛,还不承认。”谢芬芳扮个鬼脸,又调皮地眨下眼睛,在苏晓敏面前,她是越来越随便了。这女人也算有点个性,当科长没几天,真还把那个企业科整出点动静来。她有点喜欢谢芬芳,但也有点烦她,她不喜欢被人黏着。谢芬芳现在的表现,就有点黏她。

“你不高兴?”谢芬芳见她愁苦着表情,道。

“没啊。”苏晓敏强装出笑脸:“我哪有什么不高兴?”

“算了,我真是不该来,可公公他……”谢芬芳倒也是聪明人,跟这种聪明人打交道,快乐还是有的。

“你公公怎么了?”苏晓敏勉强问过去一句,她在考虑,这次回去要不要跟向健江敞开心扉谈一次?

“我公公他非要说,你想当逃兵。”

“逃兵?”苏晓敏的脚步怔在了那里。

“我就说不会嘛,你到东江还没半年,该施展的抱负还没施展呢,怎么会想到逃。公公却一口咬定,你是被东江的局势吓住了,一个国际商城,就让你成了困在干岸上的鱼。”

“干岸上的鱼?”苏晓敏觉得这比喻新鲜,但又把握不准它的准确意思。

“就是不招人喜欢呗,被大伙踢出来了。”谢芬芳嬉笑着说。

“踢出来?我有那么讨厌?”

“不,至少在我谢芬芳这儿,你是伟大的市长,对了,我公公向我表态,他要坚定不移地支持你,不管你遇到多大阻力。”

“他向你表态?”苏晓敏几乎要比谢芬芳逗笑了,这女人说起话来,啥词都敢用,了不得。

谢芬芳自己却不觉得有什么怪,她这样说话说习惯了,公公也确实是当着她面说的,这不等于就是向她表态吗?当然,逃兵一词,是她先说的,谢芬芳不知从哪儿听说向健江倒戈支持陈志安,把苏晓敏晾在了一边,苏晓敏一激动,就跑省城闹来了。谢芬芳害怕苏晓敏离开东江,她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位理想中的朋友,如果苏晓敏走了,她不但会寂寞,也会重新回到以前不被重视的那种日子,谢芬芳害怕那种日子,她喜欢像人物一样活在人们的视线里。但没有苏晓敏,她屁也不是,所以她便引诱着公公表态。

公公这一次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东江。公公说:“你去找她,明确告诉她,我荣怀山也是一个眼里掺不得沙子的人,谁想做陈杨第二,我荣怀山亲自送他上路!”

2

苏晓敏回到东江第一件事,就是去见荣怀山,这是荣怀山吩咐过的。荣怀山叮嘱自己的儿媳妇,让她直接把苏晓敏接到家里来。

荣怀山的家在东江二环路市委党校边上的一片榆树林边,典型的四合院,很有特色。市委修了几次家属楼,都动员荣怀山搬上去,荣怀山就是不搬,他说他喜欢平房,住在这里洒脱,阳光足,空气清新,也少了上下楼的麻烦。其实最关键的,是荣怀山不愿意住到领导堆里。对于大多数普通老百姓来说,能跟领导住一起,是一种荣耀,一种方便,也是一种机会。但对地位相当的人来说,住在一起,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相互之间就有了一种比较,一种或明或暗的监督,当然,更糟糕的是,还会让人来气。

这气有两个方面,一是逢年过节,总有一些人找上门来,送点土特产什么的,当然,也有在某个特定时候,比如调整班子啦,提拔干部啦,就会有更大的队伍涌来,送什么的都有。送礼不可怕,对领导干部来说,这已是家常便饭,包括荣怀山,也会时常收到一些礼物,不过没特殊的,他收的都是真正的土特产,毕竟他是人大主任嘛。可怕的是送错门。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以前陈杨手上,统计局长就送错过礼,在东江传为笑话。

当时东江要调整部门班子,统计局长一心想挪到审计局长的位子上去,审计局长呢,坚决要捍卫住自己的阵地,于是二人便展开了博弈。博弈的方式无非有二,一是找一个权力更大的,让他出面为自己说话。二是按惯常的方式,送礼,钱和物都行,如果有美色那就更好,怎么讨领导的欢心怎么来。当时两位局长都不具备第一种能耐,只能采取第二种攻势。有一天,审计局长提着两瓶茅苔酒去找陈怀德,茅苔只是引子,真实的内容在包装袋里。按当时价格,保位子得二十万,挪位子得翻一番。审计局长提着装有二十万现金的手提袋,敲开陈怀德的家门,惊讶地发现,出来迎接他的竟是当时的常务副书记。审计局长头上的汗马上就下来了,他惊讶自己怎么能走错家门,陈书记不是住在四楼嘛,怎么他敲开了三楼的门?但是他已没了退路,难道陈怀德是书记,副书记就不是?难道陈怀德能左右了他的前程,副书记就不能?于是他硬着头皮走进去,虚情假意说来看看副书记。副书记呵呵笑笑,目光下意识就瞅了一眼审计局长手里的袋子。等坐定,审计局长就想,怎么才能把手提袋中那一大撂钱取出来呢?他想了好多办法,最后又一一摇头,都行不通啊,能行通的,只有忍痛割肉,吃哑巴亏。

那天的副书记也是,明明知道人家进错了门,他倒装作很大方,又是递烟又是续茶,跟审计局长聊了很多,最后聊得审计局长一层汗都冰了。他可怜巴巴望着那两瓶茅苔酒,道:“两瓶酒,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副书记大方地说:“没事,以后来,千万别带这些,免得楼上楼下看见,让人说闲话,这楼,人多眼杂啊。”说完,提起袋子,毫不客气就把东西没收了,他倒也是大方,出门时没忘回赠审计局长一罐茶叶。

二十万换回一罐茶叶,审计局长差点没吐出血来。后来这事还是让陈怀德知道了,楼上人告的密,结果,审计局长非但位子没保住,还被挪到最没人看上的档案局去。

这个人,身体力行做了一回活档案啊。

荣怀山怕的不是别人把礼送到他家,不会的,再怎么愚蠢的人,也不会把二十万现金送给一位人大主任。他怕的是,被那种送礼的脚步声打扰。那种脚步声打扰起人来,真是不可忍受啊!

另一个方面,荣怀山也怕子女们攀比。权力的好处是可以给子女们铺好路,让他们走捷径走快行道。权力的坏处,是容易让子女们心态扭曲。当权者的子女永远不会跟普通老百姓的子女去比,他们眼里盯的,心里攀比的,总是权力比他家老子还大的人!

苏晓敏进去的时候,荣怀山正在看书,最近他一直在读马克思的资本论,这让很多人费解,包括谢芬芳。荣怀山却有自己的理由,他年轻时候就喜欢读这本书,但那时心情浮躁,加之文化程度不高,解不了其中的味。如今重读,就觉伟人就是伟人,那么复杂那么深奥的社会经济学问题,到了他笔下,就能讲得十分透彻。荣怀山认为中国的经济政策现在有点偏,太过于强调个人在经济生活中的作用,反把集体的智慧还有力量给忽视了。荣怀山是一个带着强烈怀旧感的人,他认为以前那种经济模式并非毫无可取之处,依靠工人阶级的力量什么时候也不应该有错。现在倒好,不再强调工人阶级的主人翁地位,也不再强调无私奉献精神。什么都让市场说了算,市场偏又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市场,这就给投机者冒险者极大的机会。荣怀山最近在做一项研究,他把东江排名前十的民营企业家列出来,一个个地分析,一个个地解剖,看看他们的创造跟所得是否成正比。结果令他沮丧,十位企业主的发家史大同小异,虽然充满曲折和惊险,但更多的却是荒唐。一半是投机主义,一半是冒险主义,这是荣怀山的总结。如果按资本论的观点分析,剩余价值正在被无限制地放大,而利润率一词更是无法解释。再大的利润有目前的房地产利润大吗,房地产利润又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来自地产商创造的价值?

不,严格意义上说,它来自腐败,来自某种公权与私欲的交换!

交换所产生的剩余价值,才是最大的剩余价值!

交换所实现的利润,才是最大的利润!

荣怀山正看得津津有味,谢芬芳带着苏晓敏走进去,谢芬芳冲公公说:“我把市长请来了。”

荣怀山抬起头:“苏市长啊,快请坐,芬芳,快拿好茶叶来。”

苏晓敏说:“谢谢老领导,小谢说是您让她去接我的?”

荣怀山朗声一笑:“我怕你开小差,我呢,最近身子骨不大舒服,不能亲自去,不会介意吧?”

“哪里,晓敏感谢都来不及呢。”等坐下,又关切地问:“身体哪儿不舒服?”

“老毛病,假腿需要换了。”

“那就及时去换啊,这可不能耽搁。”

“缓两天,如果它再作怪,我就跟医院联系。”

“要不我安排吧,让老干局帮着联系一下?”

“没那个必要,我荣怀山还没那么矫情。”

苏晓敏矜持一笑:“老领导就是老领导,处处做表率。”

“这跟表率没关系,我是不想让病把我吓倒。对了,我让芬芳急着找你,是有急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苏晓敏暗自一震,她就知道荣怀山绝不是怕她当逃兵。

“还能是什么事,陈志安这个人,我看有点变质。”荣怀山直截了当说。

“这个……不会吧?”苏晓敏微微动了动身子,借以平定自己乱跳的心。荣怀山如此开诚布公,她还有点不适应。不过这样也好,证明荣怀山对她还是信任的,没有什么比信任两个字更值钱。

荣怀山接着说:“怎么不会,我看他现在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飞扬跋扈,不知天高地厚。”

苏晓敏哦了一声,她还猜不准荣怀山为什么要说这些,难道是陈志安对他不敬?不可能,据她掌握,自从光华路市场那起斗殴事件发生后,陈志安往荣怀山这边跑得很勤,一段时间,唐天忆还提醒她,说陈志安想走老人路线,就是依靠这些老同志,抬高自己的威信。怎么会?

“你得提防着点,不能把国际商城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他。另外,我发现他跟那个姓曹的女人眉来眼去,这个坏毛病,他一辈子也改不了。”

“怎么提防,项目由他负责,这是常委会上定的,那天的会议您也参加了,向书记的态度很坚决,我很难反对。”苏晓敏实事求是道。对陈志安和曹辛娜的关系,她不便插言,毕竟这种事缺乏证据,再说也是人家私生活,她不好说什么。

荣怀山沉思一会儿,重叹一声道:“小苏啊,有句话兴许我不该讲,但既然把你诚心请来了,我想还是讲出来的好,讲出来,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对东江的工作,兴许也有帮助。”

“老领导客气了,有什么话,尽管直言,我今天就是专程来听您教诲的。”

“教诲不敢当,但作为一名老同志的忠告,你应该听。”

“我听。”

谢芬芳的茶已烫好了,是严格按荣怀山那套程序烫的,荣怀山很满意,他冲儿媳妇说:“我跟市长有重要工作谈,你还是回避一下吧。”

“在家里也要回避啊?”谢芬芳极不情愿走开,她想趁这机会,多了解一下苏晓敏,无奈公公严厉的很。

“让你回避你就回避,哪来那么多话!”

谢芬芳只好走开,临离开书房时,没忘冲苏晓敏使个眼色,她的意思是让苏晓敏放开胆子,别怕老头子。苏晓敏还以为是让她小心点,因此,谢芬芳走后,她越发谨慎,每句话都要再三斟酌。

等谢芬芳到了院子里,荣怀山才说:“你这个市长,当得太保守,也有点窝囊。常委会的决定当然要服从,这是组织原则,但在执行过程中,如果发现决策有问题,你可以向健江同志反应嘛,总不能像哑巴一样,什么话也不说。”

“让我说什么呢,国际商城一开始就是由志安副市长负责,这次让他分管,也是从实际出发,班子里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

“你这话有点虚伪,我不爱听。晓敏啊,当初我也赞成你的意见,让士杰同志负责,但省委既然决定让他去学习,我们就得服从,不过让陈志安负责这个项目,我看是个错误。”荣怀山换了一种长者的语气,这语气听上去很和蔼,苏晓敏却感觉到他语气背后的压力。她微笑了一下,也用谦和的语气道:“不见得吧,再说现在下结论还有点为时过早,毕竟项目还没开始建。”

“好吧,我给你一样东西。”荣怀山知道,单凭一张嘴,是说不服苏晓敏的,他起身,从书柜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这是志安副市长写给我的两封信,算是建言书吧,你认真看一看。”

“建言书?”苏晓敏疑惑中接过文件袋,打开一看,果然是陈志安写的,陈志安的字刚劲有力,非常漂亮,信也写得洋洋洒洒,约莫二十多页。她重新坐下,认真看起来,未等看一半,心里就开始尖叫了。

这哪是什么建言书,这明明就是控诉信罪状书嘛!陈志安口口声声称自己是东江大地上成长起来的干部,根在东江,梦也在东江,他跟东江这片土地,有水乳之情。但是长期以来,东江的权把子都掌握在外地干部特别是省派干部手里,这些人像候鸟一样,扑啦啦地来,又扑啦啦地飞去。来时,携带着雷风电雨,走时,却留下满目疮痍。东江之所以有今天这种被动局面,完全是外来干部造成的。他们一心只想着升迁,实在升迁不了,就学“陈杨”一样疯狂捞钱,却把东江的发展和东江几百万百姓的利益抛在一边。另外,无论是以前的“陈杨”,还是现在的向健江和苏晓敏,他们本质上都是亲外排内的,就是拉拢和提携外地干部,排斥和打压本地干部,致使本地干部工作积极性受挫,思想包袱很重。他还列举了政府副秘书长叶维东,建委副主任朱增泉。这个朱增泉,跟地产商朱广泉并不是什么亲戚,倒是跟荣怀山沾着点亲,朱广泉是荣怀山夫人的侄子。陈志安以前是很看不起这位朱增泉的,也是那次斗殴事件后,他改变了策略,最近一段时间,他跟朱增泉来往非常密切,他甚至已经给朱增泉许下愿,下一届建委主任,就姓朱。

当然,陈志安也列举了外地干部无原则受重用的典型,这个典型就是公安局副局长林和平。

陈志安列举这些人,意图再也明显不过,就是想讨荣怀山的好,因为荣怀山事实上就是东江本土干部的头,他这个头现在说话都没分量,其他人的处境可想而知。

陈志安最后说,要想改变东江的面貌,就得把东江本土干部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让他们在经济建设和政治建设中发挥主力军作用。但是怎么调动,调动到啥程度,陈志安没说,他把问题留给了荣怀山。

等苏晓敏看完,荣怀山笑着说:“苏市长,这封信有意思吧?”苏晓敏心中暗暗叹服,荣怀山就是荣怀山,这样的信,他也能拿出来,这在官场,可是大忌中的大忌啊。

她把信缓缓放在桌上,她的心分明已让这封信扰乱,但她必须强装镇静,强装出一种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因为她实在弄不清楚,荣怀山今天请她来的目的。

“老领导,这……”苏晓敏装出难为情的样子,脑子里却在急遽地想,荣怀山这出戏,到底在唱什么?

荣怀山咳嗽一声,道:“他是想借我这双手,扼制你跟向健江。通过人大的权力,给你们施加压力。一开始我也被煽动了,觉得他说的有理,但仔细一想,他这分明是制造新的矛盾啊。这人以前品行还行,最近变了,变得琢磨不透,变得更加工于心计。”

苏晓敏强抑住内心的波澜,不紧不慢地说:“他说的问题,的确存在,但没这么严重。不管是省派干部,还是本地干部,在我这个天平上,都是一样的。”

“当然,如果我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还跟你说什么。”荣怀山原又恢复到刚才那个状态,“来,喝茶,我这里别的东西没有,茶有,啥时想喝,只管来。”

苏晓敏抱以微笑:“早就听说老领导深谙茶道,哪天得空,一定要听您讲讲茶道,让我也长长见识。”

“那好啊,改天我开一个茶道讲习班,收你做学员。”

两人又说笑一阵,气氛比刚才轻松不少,苏晓敏的心,却一点不轻松。荣怀山为什么要请她到家里来,为什么又要把陈志安的建言书给她看,他真的是一腔正义吗,这里面,有没有其他名堂?

奇怪,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么敏感这么多疑,还是她一向就多疑?她现在连自己都搞不清了,都是让国际商城给闹的!

其实对每一个为官者来说,多疑和敏感是必然的,不论你有多么光明磊落,多么无私坦荡,骨子里,你还是逃不开提防两个字。没办法,官场就是这样,看似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温和的笑,都是谦谦君子,但谁知那笑后面藏着怎样的毒药?有人形象地说过这么一句话:商人的笑冲钱来,大胆而且无耻;情人的笑冲情来,甜蜜但很麻烦;官员的笑冲他自己来,苍白但很恶毒。苏晓敏在官场游弋多年,深知每一个人都是不能完全信赖的,信赖也是在相互有所利用的前提下。那么,荣怀山为何要利用她,利用她又能达到什么目的?

也许,自己不该这样想,草木皆兵其实是没有自信力的另一种表现。苏晓敏还没到见谁都想当稻草的程度。她坦然一笑,冲荣怀山说:“老领导能替我着想,令我感动,东江国际商城是全市及至全省人民都关注的项目,不论谁负责,他都不该让关注者失望,当然我相信,这个项目也不会让我们失望。”

荣怀山从苏晓敏话里听出一种弦外之音,他朗声一笑,极富夸张地说:“苏市长果然不同凡响,你的胆略令我佩服,不过我还是想多说一句,对这个项目,我不看好,如果你们都这么自信,我也就不多说了,但愿国际商城能让东江老百姓满意。”

说完,荣怀山端起茶蛊,自顾自饮起来,苏晓敏有稍稍的不自在,但她不打算再跟荣怀山说什么了,因为现在一切都是空谈,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只能等工程开工后再说。

往回走的路上,苏晓敏就想,国际商城项目,把东江所有的力量都调动起来了,就连荣怀山,也在摩拳擦掌了。这也是好事,接下来,东江将会很热闹,很热闹啊。

她重重叹了一声。

苏晓敏其实误会了荣怀山,这一天的荣怀山,是诚心想跟苏晓敏说点什么的。陈志安最近的表现,令荣怀山大失所望,不是说陈志安对他不敬,而是太敬了。一个人如果突然对另一个人表现出过分的尊重,这里面就有了名堂,荣怀山不得不起疑。起疑事小,关键是,荣怀山得知了另一件事。

曹辛娜、柳彬他们,正在跟陈志安完成一项秘密交易!

人大主任这个位子,说权力谈不上,听上去很了不得,大得无边,但都是虚的。到了这个年龄,荣怀山已不热衷那些虚的了,除非迫不得已,比如上次督查的事,如若不是儿媳妇闹,他才不会出此下策呢,让人笑话啊。但这个位子也有好处,比如消息就比别人多。怕是向健江和苏晓敏听不到的,荣怀山都能听到,因为那么多代表,就是他布在民间的探测器,市委和政府主要领导,谁有什么动静,谁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都会从不同的渠道传到他耳朵里。如果是一般的消息,荣怀山会装聋作哑,不去理会,理会不过来啊。可这次反馈上来的,是陈志安跟万盛的关系,这就让他警惕。警惕之余,他想起另一档子事。按说那事应该尘封在记忆里,对谁也不该提起,但是说不清什么原因,荣怀山又把它翻腾了出来,这次翻腾出来,就不容易再压下去了。

陈志安跟万盛,一开始就是沆瀣一气的,这点,怕是东江在任领导中,除了他,没第二个人知道。那时候荣怀山跟陈志安的关系算是很近,怎么说呢,陈志安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荣怀山在东江干了一辈子,没提拔几个人,有限的几个中,陈志安还算是出色。他对陈志安,盯得也相对紧,生怕陈志安一脚踩歪了,给他惹出什么麻烦来。人就是这样,如果某个人跟你没关系,跟你很远,无论他飞黄腾达还是倒霉透顶,你都不觉得内心有什么不安。比如说我们从不会为一个陌生人的官运亨通心生嫉妒,也不会为一个跟你很远的人升官发财而愤愤不平。但亲朋好友和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就不一样,你的同学混得比你好,你心情就郁闷。你的同事突然飞黄腾达,爬到了你头顶,你恨不得自己造个梯子,让他一脚踩空摔下来。人其实就是这么俗,谁也逃不了自己编织的那个篱笆。荣怀山也一样,他承认自己是俗人,超脱不了。他提拔了陈志安,就得对陈志安负责到底,至少要看着他一步步往上升,说光明点就叫进步,而不是突然有一天,得到他栽跟斗的消息。

可是陈志安不争气啊。手里刚刚有点权,就开始想入非非了。

陈志安跟原江东万盛中心曹丽娜的关系,荣怀山是知道的,起先他并没把它当成个事,如今的领导,有几个不在外面有女人?陈志安搞点花花草草的事,荣怀山能理解,男人嘛,在漂亮女人面前总是要露出几分贱,不管他是什么职位。后来见他们闹得太过分了,婉转地提醒陈志安:“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要太出格,出格了会伤到你的根本。”这根本是啥,荣怀山当时没讲,其实无外乎就是家庭啊仕途啊,在荣怀山看来,适当地拈点花惹点草,也无可厚非,但要伤及到前程或家庭,那就极不应该了,是傻子才做的事。

陈志安当时就表态:“老领导,您放心,我绝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荣怀山说:“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手中的权力,还有你妻子。”他提醒过后,陈志安消停了一段时日,可是很快,他跟那个姓曹的就如胶似漆缠绵得分不开了。荣怀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后来他还找过胡玥,委婉地提醒过,让她把自家丈夫盯紧点。胡玥大约是被陈志安瞒得太严实,居然说:“我的老公我放心,他不会做什么对不起我们娘俩的事。”人家这样说,荣怀山就不便多言了,不过他还是很佩服陈志安,能把老婆哄到如此程度,不容易啊。

就在他杞人忧天为陈志安捏把汗时,东江政界发生了一件事,市长杨天亮突然削了陈志安手中的权,将众人紧盯着的国际商城项目还有其他几个大项目调整到了当时的常务副市长手中。陈志安当天就跑到荣怀山家,如此这般,说了一大堆杨天亮的坏话,最后央求荣怀山,让他出面跟杨天亮交涉一下,至少要让他把国际商城这个项目抓下去。

“为什么你非要抓这个项目?”荣怀山突然问。

陈志安一阵脸红,似乎感觉出荣怀山话里的意味来,不过他还是故做镇静道:“这是全省关注的大项目,对锻炼我有好处,再者,我也对它有了感情。”

“感情?”荣怀山冷笑了一下,没把话说透,不过他的意思陈志安是明显感觉到了。自那以后,陈志安跟他就远了,其实不远也没办法,“陈杨”联手,开始在东江重新洗牌,不只是陈志安,就连荣怀山,也变得岌岌可危。人在这种状况下,首先想到的是自保,不会也不可能再有精力去顾及别人了。

后来荣怀山才知道,杨天亮真正从陈志安手里削权的原因,是为了那个女人!

杨天亮因一个偶然的机会见到了曹丽娜,见到后便无法丢开,当得知曹丽娜跟陈志安早已滚在了一个被窝,杨天亮就不只是气愤,而是愤怒至极。好啊陈志安,我让你分管项目,你倒把项目的主人分管到了床上,还严严实实瞒着我,你这叫欺上瞒下吃独食啊,你也真有这个胆!他像是被陈志安大大羞辱了一般,恨不得把陈志安一脚踹出东江,再也不让他回来。经过一番曲折,曹丽娜最终还是到了杨天亮怀抱里,这种事听起来荒唐,但是官场中发生的哪一件事不荒唐呢?争位子,争权力,争女人,争好处,争到后来,实在没什么争的,竟连下属的眼神也争。杨天亮疯狂到什么程度,如果哪个下属胆敢对其他副市长抛那种亲近或暧昧的眼神,这个下属的官就当到头了。

可怕,也可悲。不过杨天亮最终也没得到那个女人的心,听说那女人对陈志安痴情得很,人虽是在杨天亮怀里,心,却时时刻刻在陈志安身上。这才导致了陈志安的再次受排挤,最终手里可怜得一点权也没了。那女人也没什么好下场,她是被杨天亮逼上梁山的,她的自杀,跟杨天亮有脱不了的干系。但就是这件事救下了陈志安,曹丽娜一死,国际商城便流产,她跟陈志安之间所有的故事也都结束了,包括后来被人举报出的那三百万巨额贿赂。

但是这三百万贿赂荣怀山清楚,是柳彬一次到他家说起的,那钱经过柳彬的手,转到了香港一家银行!

荣怀山得知这一切时,“陈杨大案”已尘埃落定,处于种种原因,还有道不明的动机,荣怀山居然没有站出来,向组织检举这件事。

把一个人亲手扶起,再亲手放倒,荣怀山做不出啊。

况且,这些年,陈志安对他也不错,他儿子几次戒毒的钱,都是陈志安出的!

原本荣怀山就想把这件事嚼碎,吞肚里了,谁知陈志安现在旧病复发,竟然,竟然又跟曹辛娜搞在了一起!

难道他真的想毁在国际商城上吗?

3

陈志安不想毁。

也毁不了。

陈志安现在如鱼得水,滋润得很啊。

一开始陈志安也怕,真怕,当柳彬郭栋还有曹辛娜一齐向他扑来时,他怕极了,他知道这些人在玩什么,他也知道香港万盛的野心有多大,但是很快,他就不怕了。不怕的原因有两个,一是曹辛娜跟他上了床。另一个,是郭栋跟他交了底。

陈志安一开始是不想跟曹辛娜上床的,他知道这事风险很大,有一个曹丽娜就够了,他不想再让自己负重。真的,跟妻子以外的女人谈情说爱,看似是件轻松惬意风花雪月的事,其实,累着呢。再说,曹丽娜给他留的印象接近完美深刻,轻而易举,别的女人颠覆不了。但是那晚,曹辛娜还是颠覆了。

曹辛娜这次来,目的很明确,她就是要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曹辛娜一开始是把目标对准向健江的,无奈,她进攻了几次,向健江都不接招。向健江看似很支持香港万盛,但在关键时候,他的态度忽然又变得让人无法琢磨。曹辛娜想采取老策略,要么用钱,要么就用自己的身体攻下向健江这个堡垒。但向健江显然是一条狡猾的鱼,他在岸边游一圈,眼看着鱼饵到了嘴边,又一甩尾巴溜走了。

“他是不会上钩的,辛娜,听我的话,别在向健江身上浪费时间了。”柳彬一次次这么说,曹辛娜也就心灰意冷,看来,她的身体不是对谁都有诱惑力。这中间她也听说了一些向健江的故事,总体来说,这是一个很难被人拉下水的男人,他对女人具有超常的免疫力。也罢,别弄巧成拙了。

“那你说怎么办,拿不下向健江,我们在东江就不可能有所作为。”曹辛娜略显着急地问柳彬。

柳彬诡秘地一笑:“没有哪个人会是刀枪不入,对付向健江这种人,我们得采取其他策略。”

“什么策略?”

“知道不,向健江惟上,只要上面给他施加压力,他不可能不屈从,这点他跟苏晓敏不同。”柳彬得意地说,柳彬能这么快把向健江的软肋找准,得益于郭栋和他在省委组织部的关系。省委组织部的人都说,向健江是一个对上级指示不打半点折扣的人,但凡上级决定了的,向健江都会无条件去执行,不怕付出任何代价。其实他又能付出什么代价呢?惟一的代价便是被上级不断地欣赏不断地提拔,因为上级从他身上看到一种优秀品质,这种品质成了当下选拔干部最过硬的一条,那就是立场坚定旗帜鲜明。

曹辛娜一听兴奋了:“真要是那样,反倒容易得多。”她边说边琢磨,如何利用上级给向健江施压?

这方面万盛有绝对优势,曹辛娜一点也不担心。有时候在外人看来十分艰难的事,到了官场,其实一个电话就能解决。跟柳彬商量后的那个晚上,曹辛娜便将电话打到总部,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她原想总部会犹豫,没想,电话里痛痛快快说:“辛娜,向健江和苏晓敏这边,你不用费太多神,会有人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牢牢抓住陈志安,你要明白,我们的目的是要通过某个具体人去实现的,这个人就是陈志安。”

曹辛娜长长地哦了一声,看来,从万盛高层到她,都把目标锁定在了陈志安身上。

其实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试想一下,如果非要在东江高层中打开一个缺口,这缺口非陈志安莫属。

这便是商人的思维,遇到堡垒时从不正面进攻,那样太费气力,而是选择最薄弱处。薄弱处瓦解了,这个大坝还能存在?于是一番密谋后,曹辛娜跟总部分了工,由她正面进攻陈志安,总部则负责扫清障碍。

事实证明,他们的策略是成功的,动用江东高层那些隐秘的关系,万盛不但成功将赵士杰派到了中央学校,打掉了一个障碍,也很快打通了向健江这个环节。剩下就是苏晓敏了。

对付苏晓敏,曹辛娜也想了两条策略,一是从瞿书杨入手,采取迂回战术。后来发现这策略不妥,瞿书杨比苏晓敏还顽固,简直是一个不食人烟的家伙。曹辛娜被迫采用第二条策略,那就是彻底孤立苏晓敏,让她在东江成为孤家寡人。由孤立再走向排挤,最终将她赶出东江去。

这策略颇见成效。曹辛娜发现,自从向健江转变态度后,苏晓敏的处境立马变得尴尬,尴尬好啊,都说拥有权力者是世上最风光的人,其实不然,当权者也有寂寞的时候,也有苦不堪言的时候。

苏晓敏现在已经苦不堪言了。

曹辛娜一边幸灾乐祸,一边琢磨着怎么对付陈志安。

说实话,曹辛娜是不想跟陈志安上床的,她不像姐姐曹丽娜那么多情那么柔软。如果说曹丽娜是一根水草做的绳子,曹辛娜就是一把狼牙做的剑。姐姐喜欢缠绵,喜欢先把自己交付出去,然后再等回报。傻!曹辛娜不,她喜欢跟男人游戏,把猎物放在嘴边,一边逗着玩一边用牙齿轻轻咬他,让他不出血,但能感觉到痛。在疼痛中心甘情愿死去或是毁灭,这是曹辛娜对付一切有兽欲的男人的办法。是的,兽欲。曹辛娜从来不认为,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会对她动真情,他们只是垂涎,只是贪婪,浑身充斥着吞食的欲望,这跟兽欲没什么两样。因此在她眼里,男人都是兽,只不过分几个等级。有恶兽、猛兽,也有半人半兽。像陈志安这等货色,充其量只能算是没有进化好的兽。兽的级别越低,对她的刺激就越小。但因为带着某种政治任务,她必须装作对陈志安有热情,而且保证要把陈志安的热情也调动起来。

曹辛娜一开始小瞧了陈志安,认为只要露出双乳,陈志安就会婴儿一样朝她扑来。或者学姐姐那样妩媚一下温柔一下,陈志安就会像冰块一样被她化掉。结果她错了,省城金江那晚,对曹辛娜来说是个羞辱,巨大的羞辱。有着前科的陈志安面对她的挑逗与诱惑居然做到了坐怀不乱,天下竟有这等奇事!难道她的姿色不够,或者陈志安真的改邪归正了?后来发现都不是,是陈志安怕,他太怕了,“陈杨”大案带给他的后遗症还没完全消除掉,那三百万元仍然像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于是,第二次单独相处时,曹辛娜就一改妖媚,装作正统人一样跟陈志安消解心上的那个疙瘩。她说,万盛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就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保全朋友。陈志安带着疑惑问:“陈杨怎么解释?”曹辛娜抿嘴一笑,笑得十分甜,且软:“那是他们不拿万盛当朋友,对于伤害万盛的人,万盛也不会放过。”说完,她就大瞪着双眼,认真地盯住陈志安看,那双毛茸茸的眼睛看得陈志安浑身直发毛,到最后,不得不说出这样一句话:“我是万盛的老朋友了,这你是知道的。”

“对呀。”曹辛娜立刻弹起,她弹起的姿势真像雪地里忽然扑腾起一只鸟儿,既鲜活又让人眼睛清澈:“我就说嘛,在东江,要说万盛有朋友,也就副市长您了。”

“不见得吧?”陈志安借这句话镇定自己。

“怎么不见得,如果万盛不拿副市长当朋友,我们就直接去找姓向的了,不过万盛从来不做有伤朋友面子的事,这点请副市长放心。”

接着,曹辛娜将电话打给郭栋,让郭栋跟陈志安宽宽心。郭栋便透露给陈志安一个重要信息,省委可能还要调整东江的班子。

“他们动静不大啊,省委有点急,如果继续让他们干下去,东江这盘棋仍然是死棋,而死棋是没人愿意下的。我说老兄,机会就在眼前,说不定今天,也说不定明天,你可要擦亮眼睛啊。”

“谢谢,谢谢啊。”陈志安一边说谢,一边紧着想,郭栋的话有多少水分,不会是烟幕弹吧?

后来他又接到另一个电话,是程副省长现任秘书打来的,电话里只说了两句话,第一,要陈志安拿出魄力来,现在不是坐等观望的时候,是抢抓机遇的时候。第二,如果有什么阻力,尽可向上面反映,不要有顾忌。

这两句话,等于是给陈志安吃了定心丸。

吃了定心丸,陈志安就开始大刀阔斧了。

周末的下午,陈志安草草跟建委主任高强安排完拆迁的事,就急着去会曹辛娜。这是他跟曹辛娜之间的秘密约定,每三天见一次面,不能太频繁,也不能相隔时间太久。太频繁容易遭人嫉妒,听听,他们现在都用起了嫉妒这个词。这也怪不得陈志安,当年跟曹丽娜,就是因遭到市长杨天亮的疯狂嫉妒而分手的,现在他学聪明了,不再像几年前那么张扬,一切都在暗处。相隔太久,陈志安又受不了。陈志安原来以为自己是一个在女人面前能把持住的人,实践证明他不是。不仅把持不住,还上瘾。

上瘾啊。

约会地点在东江喜来顿大酒店,曹辛娜就住在那里,她把办事处也设在了那里。陈志安刚进门,就把曹辛娜拦腰抱住了:“小亲亲,想死我了。”说着,大嘴巴就朝曹辛娜盖过去。曹辛娜一边推他,一边说:“晚上郭哥要来,我们得准备一下。”

“他来做什么?”陈志安手上的动作没停,嘴巴腾出空,问了一句。显然,他对这句话不满意。

“我也不知道,郭哥说有要事跟你谈。”曹辛娜有点烦陈志安,陈志安总是这样猴急,每次来第一件事就是上床,上得她都有些怕了。其实曹辛娜是烦每一个男人的,包括郭栋,包括柳彬。曹辛娜不想做鱼,只想做渔夫。渔夫一旦把鱼钓到,就没有太多的耐心去关照网里的鱼,注意力会很快转移到那些游在网外还没上钩的鱼。

“不理他,我们热乎我们的。”陈志安从来不把上床叫上床,他叫热乎,他觉得这个词能准确形象地体现男女之间偷情取悦的那份快乐。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将大手伸进了曹辛娜的胸衣。曹辛娜紧紧裹着的胸脯受到了侵犯,陈志安用力有些猛,弄痛她了。

“要死啊,你能不能不这样!”曹辛娜用力打开陈志安的手,整理一下衣服,坐到一边去了。

陈志安说了声不能。他能感觉出曹辛娜那份冷,他在心里恶毒地骂了一声婊子,然后扑过去,老鹰捉小鸡一样将坐着的曹辛娜一把提起来。这么快就给我脸子,你也太不把我陈志安当回事了。这么想着,他搂紧了曹辛娜,将那对鼓鼓的奶子贴紧在胸脯上,这种感觉真好,其实跟女人在一起,最快乐的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征服的过程中。陈志安当年就是靠这种蛮横无理的征服手段,最终让曹丽娜深爱上自己的。一想到逝去的美人曹丽娜,陈志安的语气温和多了,接近甜蜜地说:“辛娜,我们有三天没热乎了,难道你不想我?”

“我今天不方便。”曹辛娜用冷空气一般的腔调回了一句,就又试探着挣扎开陈志安的怀抱。她的阴谋很快被陈志安发现,奇怪的是,陈志安没有粉碎她的阴谋,他松开了她,捋捋自己的头发,退了几步,坐在了沙发上。

曹辛娜的胸脯一起一伏,那是对任何男人都有杀伤力的胸,她把被陈志安弄褶的裙子整理了一下,说:“陈哥,总部又在催我了,朱广泉那边的工作到底做通没?”

“朱广泉啊……”陈志安笑了一声,掏出烟,点上,悠然自得抽了起来。

他才不急呢,人生就是这样,当选择来临时,你也许会慌,也许会坐立不安,可一旦选择了,就意味着新一轮的赌博开始。赌博中什么人能赢,就是能沉得住气的人。陈志安以前犯过沉不住气的错误,现在不会了。他像老油条一样躺在沙发上,欣赏着床头上面挂的那幅油画。那是一个半裸的女人,裸得恰到好处,裸得能把男人的想象力全部调动出来。其实看这样的画也蛮过瘾的,不比看眼前这个充满心计的女人差。

“陈哥——”曹辛娜意识到自己过分了,陈志安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况且,她还没有完全把他驯服。于是便装出乖巧的样子走上前去:“陈哥,人家今天真的不方便嘛,那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在今天来,你说讨厌不?”

“不讨厌。”陈志安吐了口烟,烟雾罩住了曹辛娜的脸,曹辛娜的脸再也看不到妩媚,倒有几分阴险。陈志安呵呵一笑,其实对他来说,无论是妩媚还是阴险,结果都一样,那是对方挖给他的一口井。

明知是一口井,陈志安还要跳,不是说他智商有问题,而是他别无选择。自从曹丽娜将第一个三百万交到他手中,他的生命,某种程度就已系到了一根绳子上,这根绳子的一头抓在万盛手里,另一头,仍像钓鱼竿一样晃着,晃到谁脖子里,谁的命运就会翻开新的一页。陈志安原来还抱着侥幸,以为“陈杨”大案会让一切结束,会让那三百万变成一个永久的谜,现在他才明白,一旦吞下鱼饵,你就再也逃不远了,看似你还在游,其实是人家没收线,人家啥时收线,啥时你就得乖乖回来。

但鱼有很多种回法,有些鱼挣扎,有些鱼装死,也有些鱼,在伺机反扑。陈志安想让回的过程变得精彩一些,变得有力量一些。

不能任由他们摆布啊。

这么想着,他起身,冲曹辛娜温和地笑了笑:“辛娜,我该走了,刚才你一说,我忽然记起晚上还跟朱广泉有个约会。”

“陈哥……”曹辛娜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想挽留陈志安。

陈志安再次笑笑,脚步已到了门前。

曹辛娜扑上来,从后面搂住陈志安:“陈哥,不要走嘛,等会我们一起吃晚饭,然后……”她的眼里有了水,话里也有了水。

陈志安阴阴一笑,女人一旦愚蠢起来,是很倒人味口的,曹辛娜这种聪明过头的女人,愚蠢起来就更倒人的味口。陈志安今天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本来他还想好好庆贺一下。下午他就光华路市场搬迁的最后方案还有明清一条街的建设规划等跟向健江作了汇报,向健江听得很认真,听完,表态道:“行啊志安,进展不错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等项目正式开工,我请你喝酒。”陈志安不想跟向健江喝,他想跟女人喝。心情过于激动的时候,陈志安就想找女人喝酒,喝酒当中欣赏女人,女人才有风景,身上带了酒精再搂女人,那感觉就完全不同。曹辛娜既然要摆谱,那就让她摆去吧,他可不能因为这个糟糕的女人而把自己的好心情毁掉。

陈志安很坚决地掰开曹辛娜的手,从喜来顿大酒店走了出来。

站在街上,晚风一吹,陈志安就从刚才的不愉快中清醒过来。没必要跟她生气的,毕竟不是曹丽娜,她只是一个工具,工具是不带感情的,不带感情的女人,到了怀里也还是工具。陈志安忽然就想起一种叫仿真娃娃的新玩具,听说如今白领阶层很流行这个,用仿真塑料或海绵做成女人,然后充气,脸还能弄成各种各样的,想要哪个明星就能做成哪个明星。有意思,人们的消费观念越来越不同了,玩腻了真人,再来玩模具。

他掏出电话,打给朱广泉。陈志安真是跟朱广泉有约会的,光华路市场经过多次协商,朱广泉终于答应搬迁,不过朱广泉提的条件很狠毒,他瞅准了翠烟区的老街,那是东江惟一保留下来的老街,以前不知有多少开发商打过它的主意,阴谋都被粉碎了,这次,怕是保不住了。这事太大,陈志安根本就做不了主,也没敢跟向健江提,他想再跟朱广泉商量商量,能不能让让步,把市场挪到老街后面的上海路去。那儿也蛮不错的,上海路本来就是商业区,离老街又近,只要重新规划一下,做市场不比光华路差。重要的,上海路陈志安就能做主。

遗憾的是,这晚他们又谈崩了,朱广泉拒不同意将光华路市场搬到上海路去,他对老街蓄谋已久,这次是志在必得。

“陈市长,我已经做了很大让步,你就高抬贵手,了掉我这小小心愿吧。”朱广泉嬉皮笑脸,一边说一边给他边上的小妹递眼色。

小妹叫苏苏,朱广泉这样跟陈志安介绍的,苏苏是一家唱片公司的签约歌手,还兼着两家时装公司的模特,朱广泉想把苏苏挖到自家公司。

“有她在,我们公司的生意一定会火。”朱广泉说。

陈志安点点头,朱广泉之前也给他带来过几位美女,都是打着公关的旗号带来的,这种事彼此心照不宣,没必要细究。不过他一个也没看中,这种事上,陈志安也不是太随便,他还是要讲一定品位的。不过今天这位苏苏,却让他心猿意马,有点收不住神。

陈志安盯着苏苏两条修长的美腿看了好长一会儿,看得满世界都成了黑丝,都成了镂空,咽口唾沫,道:“我说朱老板,你胃口也太大了吧,知道老街是啥地方,多少人打过它的主意?”

“这我不管,我相信陈市长有办法。”朱广泉依旧嬉笑着脸,他的样子蛮像一位老江湖,陈志安反倒成了小混混。

“如果我没办法呢?”陈志安收回烙铁一样烙在苏苏黑丝上的目光,女人干吗要穿这玩意,这玩意真抓人的眼睛,抓住了就丢不开,他再次咽下一口唾沫。

“怎么会呢,政府不是天天在讲松绑吗,不松绑,东江经济怎么发展?”朱广泉示意苏苏给陈志安添水,苏苏像黑蝴蝶一样飘起来,在陈志安周围旋了一圈,陈志安杯子里的水就满了,他捧起杯,感觉苏苏添的水香喷喷的,比曹辛娜上千元一杯的养颜茶还要好喝。

“这跟松绑是两码事,你胃口还是别太大,弄不好会撑出病来的。”

“要撑咱们一块撑,不过要是饿着了,我可要找你市长要饭去。”

“你个老狐狸,尽给我出难题。”陈志安开了句玩笑,原又把目光伸向苏苏,这次目光着陆的地方是苏苏的胸,他在研究,苏苏的胸到底跟曹辛娜有什么不同,为什么目光一搁上去,就急不可待要往里边钻。这种游戏很有意思,陌生女人面前,陈志安常玩这种游戏。后来他明白了,苏苏这小妖,故意将镂空黑胸罩藏在深处,只露出隐隐约约一片粉白,还有刚能看到轮廓的一道小沟,这样目光就不容易满足,就想往里钻。对了,苏苏的乳沟很特别,陈志安想,她的里面一定也很特别。

“市长,我可是给你面子的,换了别人,休想让我搬出光华路。您放心,只要老街到手,我立马从国际商城退出来,再也不给政府添乱。”

“本来就不该跟政府添乱嘛,可你个老狐狸,时时处处给政府添乱。”陈志安说着,身子往后仰了仰,他在想,如果把苏苏带走,会不会给自己留下后遗症?

苏苏这时候站了起来,她被陈志安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当然,她是很喜欢这种目光的。对苏苏这样的女人,男人的目光就跟她在台上表演时评委们打出的分一样令她心旌,如果没有这种热辣的目光,她的生活会缺少很多味道的。苏苏裹着令人迷醉的香气,脚步轻移到陈志安面前,张开小巧的嘴巴:“陈市长,你就高抬贵手吧,我们老总也是一心一意为您好嘛。”

“怎么个为我好?”陈志安早就想跟苏苏说几句话,可她愣是乖乖地坐在一边,不开口。这下好了,只要一开口,陈志安就能掌握到她的深浅。

女人是火,不是哪个女人都能拉上床的,惹火烧身的事是愚蠢人才干的。在确定能不能跟某个女人上床前,一定要想好代价,代价过大,哪怕是天仙,陈志安也不想碰,也不能碰。但他今天实在想碰女人,曹辛娜带给他的窝囊气还没消掉呢,他必须找到一个发泄口,他觉得苏苏这女人挺合他的胃口,但他又怕朱广泉给他挖坑。“陈杨”时期,朱广泉就给原来的常务副市长挖过一个坑,也是用女人挖的,结果弄得满城风雨,在“陈杨”案发前,他就因作风问题被省上几位领导口头警告过。陈志安不想惹这种麻烦,现在是他的黄金时期啊,千万不能有闪失。

但人的欲念就是怪,越是有风险的事,就越想做。比如曹辛娜,明明是陷阱,陈志安还是义无反顾跳了。现在他又被眼前的苏苏妖媚诱惑,身体里有一股火,无法压灭,硬要往外烧。

“市长,您就开开尊口吧,您不开尊口,我们朱老总就不快乐,朱老总不快乐,苏苏的小日子就难过了,您可不能不怜香惜玉啊。”苏苏说着,小鸟一般偎到了陈志安身边,一股芬芳袭来,陈志安顿时热血沸腾。

朱广泉一直观察着陈志安,陈志安几次对他带来的美女不感兴趣,也让他有点费神,他到底要装到啥时候呢?在朱广泉看来,政府官员的正经全是装出来的,有人需要他们这么装,他们自己也觉得装了比不装好,于是上上下下,就形成了一个装的系统。这个系统里,道貌岸然是必要的,装腔作势是应该的,但你不能被他蒙住。蒙住你啥事也甭想做成,你要一步步地,引领他们,诱导他们,让他们脱下那层壳,剥掉那层萤,然后,他就原形毕露了。

朱广泉非常阴暗地一笑:“这么着吧,陈市长,您只管给我报方案,其他事我来操作,将来批不了,我朱广泉不怪您,该酬谢您的,照样酬谢。如果批了,那就是你我的大造化了。”

“这……”陈志安蹙起了眉头。

“市长,您就放心吧,朱老总省上已跑好了,就等您这边报方案呢。”苏苏见缝插针地说了句,一双小手在陈志安肩上轻轻揉捏了几下,揉得陈志安一阵发麻。

“老朱,这话可不敢开玩笑。”他一本正经道。

“放心,我朱某人做事,从来一是一二是二,没板没眼的事,俺屁也不放一个,这事上面已经点头了,下周省领导就要下来,如果不相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郭栋。”

陈志安心里长长哦了一声,看来,谁都没闲着啊,一个项目说穿了就是一场战役,谁都在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将来到底谁能胜出,就看造化了。不过他从来不怀疑朱广泉的能耐,没有能耐,广泉地产就发展不到今天,没有能耐,朱广泉也轻不敢打老街的主意。

看来,还是自己太多心了啊。

这么一想,陈志安就浑身放松下来,再看苏苏,感觉就跟刚才大不相同,他伸出手,大胆地放在苏苏光滑而又充满弹性的大腿上,苏苏似乎抖了一下,但很快就镇定了。朱广泉起身,借故接电话,出了房间。陈志安急不可待地,一把就搂过了苏苏,苏苏呻吟了一声,就很熟练地把舌头喂到了陈志安嘴里。

4

程副省长终于来到东江。

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充满了困惑的事。到底要不要亲自下来一趟,要不要干预东江目前的工作,程副省长犹豫了很久。后来他明白,再不下来,怕就会失去机会。因为万盛集团和国际商城这件事,他必须处理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满足万盛的各项要求,将国际商城这块肥肉喂到他们嘴里,否则,万盛就会变成一条狗,掉转头来咬他。

当官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就是坐在办公室里,不付出猎人的辛苦,却可以源源不断得到猎物。当官最大的坏处是什么,就是猎物太多了,身体会负重,心也会负重,时时刻刻怕被猎物反咬。现在这些猎物,反咬起人来是不讲原则的,就跟他们送上门时不讲原则一样,着实令人伤脑筋。当然,程副省长相信,有此烦恼的不只他一人,江东高层,被万盛咬住的,大有人在。他们都是上次“陈杨”风暴中侥幸逃过一劫的人,那场惊涛骇浪,差点让他们全军覆没,幸亏关键时刻,万盛牺牲了自己,保全了他们这班人。

万盛能做到这一步,不容易啊,真令他们感动,所以他们必须得拿出实际行动,回报人家。什么叫规则,这就叫规则!

当然,只有把万盛的问题彻底解决了,他们的后顾之忧才能完全了掉,要不然,噩梦会时时刻刻缠绕着他。

程副省长已跟万盛高层讲好,国际商城可以完全给他们,他们提出的种种条件,也都可以答应,但,双方的关系到此为止。

“我不希望有以后,也希望你们能忘了过去。”程副省长义正言辞道。

万盛在这点上很讲义气,他们也知道,像程副省长这个级别的官员,开罪不起。其实对商人而言,哪一级的官员都开罪不起。有时候你开罪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员,却能触动一大批官员的神经。官员的力量往往是纠合在一起的,你面对某一个人的时候,其实就是在面对整个群体,这个群体是不容许你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位的,除非他们自己要清理门户,才可以借你的手,把某个必须踢出去的人踢出去。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万盛做事向来是利已不损人,万盛行事的原则,就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买卖可以不成,但和气绝不能伤。伤了和气等于就是伤了万盛的元气。既然程副省长不愿意再发展下去,他们也只能忍痛割爱。不过万盛相信,程副省长是舍不得他们这个朋友的,只不过眼下情况特殊,程副省长想化被动为主动而已。

“好吧,一切听副省长安排。”万盛爽快地答应了。

接下来,就该程副省长兑现诺言。甭看国际商城矛盾重重,黑洞密布,好像能难住人,那是在苏晓敏手里,到了程副省长手中,国际商城就什么也不是了,它只是一个项目,省上招商引资的一项成果。既然是招商引资引来的,东江方面就有义务把它建好,他也相信,东江方面能完成此项任务。很多事看似很难,那是你把它想难了,如果你把它想简单,它真就简单了。这是程副省长官场打拼多年的一条经验,很实用。就说国际商城吧,看似有几家投资商在争,其实他们争的不是国际商城,而是自己要得的那份利益。当利益跟项目冲突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把利益给他,拿了利益还不走人,天下有这种商人?程副省长没见过。当然,你要把这种给合法化,要隐蔽一点,巧妙一点,同时也要斩钉截铁一点!

程副省长这次来东江,确切说,就是给包括朱广泉在内的几家投资商分配利益来的,只有把他们分配舒服了,才能让国际商城变得单纯,变得没有麻烦。

一个项目如果有了麻烦,那是很糟糕的,程副省长后悔当初没斩钉截铁,快刀斩乱麻把国际商城这件麻烦了掉,弄得他被动了好些年,现在,他要亲手操刀,砍掉这个麻烦了。

按以前的规矩,省上主要领导来市上,市委、市府领导是要到城外迎宾广场那里去迎接的,后来因为有了“陈杨”大案,省委下了一道文件,要求各市不再搞这种形式主义。但形式主义的东西什么时候都取缔不了,只有改头换面。

东江一干人早早恭候在东江大饭店,向健江、苏晓敏、陈志安还有四位常委站在中心位置,部门领导或唐天忆他们则站在离饭店大门较近的地方。唐天忆是任务最重的,整个接待工作由他负责。为做好这次接待,他已两宿没合眼了,公安、城管、环卫、信访,哪一头都不能疏忽,哪一头都得把心操到。

人大主任荣怀山本也要来,临出发时又打电话说,孙子发烧,他急着去医院,不能恭迎程副省长了,请市委转达他的歉意。一干人中,最属陈志安兴奋,伸着脖子,猴急地朝饭店门口巴望着。同时,他的目光不时扫向苏晓敏,带着某种意味。

苏晓敏佯装看不见,两天前市委召开的国际商城项目讨论会上,她跟陈志安差点吵起来,原因还是光华路市场。陈志安提出的方案中,要将老街作为补偿,让广泉地产作为光华路市场的新址。苏晓敏坚决反对,她说打哪块地的主意也不能打老街的主意,如果我们把老街开发成商业区,我们就是东江的罪人。陈志安却说开发老街就是充分利用老街的商业价值,同时还能提升老街的文化品位,让老街焕发青春。

“你都把老街开发成市场了,还有什么文化品位?”苏晓敏没想到陈志安会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几乎拍案而起。陈志安却显得胸有成竹,不急不躁说:“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问题,既不能守着前人的成绩吃一辈子,更不能让老街成为摆设,要让它在新的时期发挥新的作用。”两人争执不下,向健江出来调解,说:“把老街开发成商业区,是有点冒险,但现在做事不冒险还真不行,这样吧,下去之后志安再组织有关方面论证一下,我们既不能固步自封,也不能太过超前,我想,折衷的办法还是有。”

一听向健江这样说,苏晓敏就已明白,老街是保不住了,折衷是什么,折衷就是找一个冠冤堂皇的理由,将不合法的行为变得合法!

会议之后,有人告诉苏晓敏,向健江找了朱广泉,一番讨价还价后,朱广泉做了稍许让步,同意暂时不把新建市场的主体部分放在老街,老街后面有片居民区,原来也是作为景点保留下来的,只因供水供电不太正常,如今已没什么人居住,原住户将它租给外来经商者做库房用。朱广泉提出,将市场建在老居民区,但老街必须重新改造一番,至少要打通两个入口。

向健江同意了。

他居然同意了?!

苏晓敏相信,只要老街到了朱广泉手里,用不了两年,它就会面目全非。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市委书记都点头同意了,她一个市长,还能怎么着?

苏晓敏是很想找向健江谈一谈的,最近一段时期,向健江的变化有些大,大得已超过她的想象范围。一个人怎么能忽然间放弃他多年坚守的原则呢,她原来了解的向健江不是这个样子啊?原来的向健江开朗透明,跟她有一样的抱负和原则,到东江这才多长时间,他怎么就?

唐天忆阻止了她。唐天忆只说了一句话:“有些事不必太急,你应该静观其变。”

她真的能做到静观其变吗?

陪程副省长来的,除了省发改委、建委、政研室和财政厅的领导,还有两位客人引起了人们注意,一位是前秘书郭栋,他也凑热闹来了,后来才知道,郭栋前一天就来了,只是苏晓敏他们不知道。另一位,是省政府秘书长罗维平。

看见罗维平的一瞬,苏晓敏的心连跳几下,脸也无端地红了,罗维平回避了苏晓敏热辣辣的目光,装作跟别人打招呼侧过了身。苏晓敏热热的心有点变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往人堆中间去。

程副省长热情地跟迎接他的东江官员打着招呼,可惜的是,他把陈志安的次序跟苏晓敏颠倒了过来,应该说,他要先跟苏晓敏握手寒暄,然后才能轮到陈志安,但他先抓住了陈志安的手,一连问了好多跟工作无关的事,才把目光转向苏晓敏。

这个细节引起了不少人注意,已经打过招呼的向健江看到这一幕,心里有几分紧张。苏晓敏却跟没事人似的,冲程副省长笑笑,然后握住他半伸过来的手。程副省长脸上的笑容就在这时候不见了,目光阴沉下去,像是遇见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口气败坏地说:“我听说你最近有情绪啊,工作上的事,有不同意见可以商量嘛,不要动不动就耍小脾气。”说完,抽出手,大步往前走了。

这当头一棒敲得实在是太重了,苏晓敏晾在了那!

自己什么时候闹情绪了,什么时候又耍了小脾气?向健江走过来,轻声说:“冷静点,快跟进去。”

苏晓敏恨恨剜了向健江一眼,这一刻,她真想离开这里。工作多年,她哪让领导这么恶地批评过,而且当这么多人面!然而,她能走开吗?她郁闷了一会儿,机械地迈着步子,跟在向健江后面往宾馆大厅走。

程副省长一直由陈志安陪着,两个人谈笑风生,说说笑笑上了楼。

汇报是下午三点开始的,原定由苏晓敏就东江国际商城进展情况作专题汇报,会议前半小时,向健江突然改变主意,通知让陈志安汇报,他和苏晓敏作补充。这个时候的苏晓敏已经没有汇报的兴趣了,中午吃饭时,她跟程副省长都没能坐到一桌上,唐天忆安排她跟郭栋坐一桌,郭栋说了很多话,苏晓敏只记住一句:“国际商城的进展省上很不满意,程副省长很恼火。”

这一切都向她预示,她的处境有了麻烦。汇报开始前五分钟,苏晓敏收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居然是罗维平发来了,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少说话为妙。后面还赘了两个字:谢谢。她抬起目光,罗维平坐在程副省长边上,并没看她,很超然也很冷漠。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

陈志安汇报得激情飞扬,今天他是找到感觉了,程副省长的态度已经向东江宣布,他陈志安才是今天的主角。他先就东江国际商城的意义以及对东江经济的带动做了一番渲染,接着就开始表功。苏晓敏头次发现,陈志安还是一个厚颜无耻的人!他把建设国际商城的一切功劳都归在了项目小组头上,说项目小组克服种种困难和阻力,在东江经济一蹶不振的今天,终于将国际商城的建设号角吹响。自始至终,他没提市委市政府,好像市委市政府才是他要克服的阻力。

在座的人都知道,陈志安是项目小组组长,他是在不择手段为自己脸上贴金。

听到中间,苏晓敏实在听不下去了,想站起来打断陈志安,可是一看向健江的脸色,她又克制住了自己。

向健江的脸色其实比她还难看,不过,他是镇静的,泰然自若的。

功表完后,陈志安开始诉苦,他绕了一大圈,把话题绕到了老街上。他说:“经过多番调研,项目组认为,把光华路市场建在老街附近,对拉动整个翠烟区的经济都有好处,不过我们也担心,商业气氛过浓,会不会降低老街的文化品位?”

这个时候程副省长说话了,他没直接表态,而是讲了一段自己的见闻。是他到江苏某市考察时看到的一番景象,那个市也有一条老街,以前也是不敢动,后来去了一位市长,大着胆子就在老街搞开发,结果,他把老街开发成江苏最有名的商业一条街。

“有时候我们是得动动脑子,如何才能找到文化与经济的最佳结合点,既不能脱开文化谈经济,更不能丢掉经济空谈文化,试想一下,如果没有过去那个时代经济的繁荣,能建起那样的老街?”程副省长说完,然后,他示意陈志安接着汇报。

陈志安再汇报什么,苏晓敏就一句都听不进去了,她反复琢磨着程副省长刚才这句话,琢磨来琢磨去,她自己倒是琢磨出一句话来:世上最妙的语言就是官员的语言,世上最讲原则又最不讲原则的语言,也是官员的语言。

自己这方面,真是差得远啊。

一连三天,苏晓敏都在陪程副省长一行视察,这是向健江安排给她的硬任务,其实不用向健江安排,她也得陪着,来的可是她的顶头上司啊。

这三天她几乎是度日如年,程副省长像是揣了一肚子气,专门找她来发泄的。每到一处,都要横中带竖把她批评上几句,最滑稽的是他们到了东江集团化学工业公司,程副省长批评她缺少胆识,思想过于保守:“像这样的公司,就应该积极跟外资联姻,把它们的先进技术引进进来,关起门来搞发展,只能是死路一条。”

程副省长怕是忘了,东江集团化学工业公司正是在他的主张下,三年前跟日本一家公司联姻,结果技术没引来,反倒让日本人把核心技术拿走了。如果不是公司一班人坚持维权,怕是日本人的同类产品早就上了市。

挨批就挨批吧,哪个领导不挨批。俗话说,不挨打的孩子长不大,其实不挨批的官员怕也长不大,不过这长大是另外一个意义上的。

第三天下午,苏晓敏心情败坏地站在老街上,程副省长一行去参观老街了,她借故胃不舒服,没跟过去。老街像一位慈祥的老人,充满爱怜地看着她,一阵微风吹过,苏晓敏感觉有一只手朝她伸来,想搂住她,她感动得双眼快要湿了,这种时候,一丝温暖都能打动她,谁让她不能融到程副省长那个阵营里去哩?瞧瞧人家陈志安,还有向健江,他们多滋润啊。这时,电话响了,一看是新荷打来的,苏晓敏不想接。她有些日子没跟新荷通电话了,提不起精神啊,家里那点破事还没解决清,工作上又如此被动,现在程副省长又逼迫着她妥协,她真的要妥协吗?

电话顽固地叫着,苏晓敏不能不接了,她怕新荷那边真有急事。再者,苏晓敏忽然想听听新荷的声音,就算这时候瞿书杨打过来,她也一样会激动,毕竟,这个世界上,最能温暖自己最能激励自己的,还是亲人。

哦,亲人。苏晓敏头一次感觉到离开亲人的孤单。

她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你野掉了啊,多少天电话也不来一个。”新荷在那边叫。

“我忙。”她说。

“再忙家也得要啊,一个破市长就把你的心当野了?!”新荷埋怨道。

“新荷。”苏晓敏叫了一声,感觉有一肚子话要说。

“你马上回来,家里出事了。”新荷的大嗓门听上去格外洪亮。

“新荷你别吓我,我现在担不起。”苏晓敏的声音打着颤,她真是不能再经受什么打击了,三天里程副省长给她的压力已经够大。在官场,上级领导对你发一次火,你就有可能丢掉头上的乌纱,程副省长连着发了三天火,而且很有可能还要继续发下去,这怎么是好呢?苏晓敏不是怕丢官,她是怕莫名其妙被革了职,或是不阴不阳地让上面挪了地方。

还没开始还击就被别人挤走,这是耻辱啊。

苏晓敏嘴上一直说不争,其实心里,她是憋着一口气的。

这时候,她才知道这个市长对她有多重要,她不能输,输也不能输给陈志安,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老街。可怜的女人,她现在甚至不去考虑国际商城了,一心只想着保住老街。

哦,老街。

“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不听我挂了。”新荷半天听不见回应,再次抱怨起来。

“我在听。”苏晓敏可怜巴巴说。

“你马上回来,你家那位,给你闯祸了。”

苏晓敏心里腾一声,脱口就问:“闯什么祸了?”

“你回来问他去!”

“我的姑奶奶,你别折腾我了好不,快说,他闯了什么祸?”苏晓敏急得心快跳出来了,生怕这节骨眼上,瞿书杨再给她添乱。

“唉!”新荷长叹一声:“我实话跟你说吧,他们两个,见过面了。”

“他们两个?”

“你装什么装,是瞿书杨跟姓罗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末,你家那位大方啊,请人家到红磨坊喝茶,那种地方是他一个穷教授去得的?我听说一杯茶上百块呢,加上夜霄,少说也得千儿八百。”

“你别婆婆妈妈好不,挑要紧的说。”苏晓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瞿书杨请罗维平喝茶,简直是天方夜谭。

“要紧的就是,你家那位跟姓罗的摊了牌。”

“什么?”

“还没明白啊,他教训了姓罗的!”

“什么……”